說到校服,我們總是會想到自己的校園。忘了看哪部日本電影了,片子裏某個男生決定要退學當不良少年,臨走前他把校服脫下來扔給自己棒球部的學弟,對他喊道:「喂,幫我好好珍惜它啊,這可是我的青春。」

當然啦,穿不穿校服他都是個16歲的少年,只不過校服本身帶有的魔力,就是「青春」。16歲是穿連帽衫也好看,穿高跟鞋也美麗的時候,但穿上校服,你就是那個樸素但胸懷大志的人,包裹在校服裏的,是要征服未來的夙願和理想。

新星有個讀者在日本讀書,我跟她說我們出了《日本女生制服史》,請她幫忙拍幾張校服的照片,起先大家沒有約定好是要拍什麼樣的制服,照片傳過來之後我打開看,在心裡默默地說:「果然選了水手服啊……」

那麼今天,我就在這裡和你分享書中關於「水手服」的發展史,以及為我們拍照的大表妹的青春。

水手服的興起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各地女子學校出現一個統一的現象:在經歷若干階段後,學生服裝從腰繫腰帶的長款洋服轉變為白色橫紋衣領的普通水手服。在從洋服向水手服的轉變過程中,上衣的長度逐漸縮短,腰帶也被淘汰。據說,轉變為水手服的契機是與公車女乘務員的制服過於類似,以及修學旅行時發生的幾則逸事。

佛教主義私立北海女子學校在一九二二年規定的洋服為藏青色嗶嘰面料、白色方形衣領、四排扣上衣、裝飾一條白色橫紋的褶裙與一條同樣布料的腰帶。這一服飾被學生稱為「bus girl」(公車女孩),飽受批判。在青森縣立青森高等女子學校學生前往京都參加修學旅行的途中,由於制服與公車女乘務員大同小異,還發生了混淆認錯的窘況。由於該制服在學生中的評價過低,而且當時其他女子學校流行水手服,所以北海女子學校於一九三三年改制服為水手服。栃木縣立宇都宮第一高等女子學校將翻領西服(於一九二五年統一)更改為水手服。理由如下:「西服款式過時,與公車女乘務員毫無二致」;「當時,東京的女子學校制服全盤改為水手式」;「西服腰帶的面料是人造絲,較易磨損,相對而言並不經濟」;「水手服的裁剪比西服更簡單,且用料更少」。一九二九年,羣馬縣立太田高等女子學校的畢業生在關西參加畢業旅行時,同住一所旅館的東京女生嘲笑她們像「農村公車乘務員的集體旅行」,為此兩校學生還發生衝突。

同時,以畢業旅行為契機的制服修改事例也時有發生。秋田縣立花輪高等女子學校學生在畢業旅行之際來到關西地區,看到當地身穿水手服與背心裙的女生,心生羨慕與憧憬,隨即召開學生代表大會,向學校提交了一份陳情書。當時,她們的願望未能達成,不過在兩年後,學校將制服更改為背心裙。可是,當花輪女校的學生穿著這身背心裙舉行修學旅行時,又與東京府立第一高等女子學校的學生「撞衫」,此事在高低年級學生之間口口相傳。福島縣立會津高等女子學校在組織關西畢業旅行時,被另一所學校的男生嘲笑像「黑烏鴉」。受此刺激,一名繪畫老師設計了一款新型制服。綜上所述,修學旅行成為對比、評價本校與其他女校制服的平臺,為修改制服創造了動機。

對水手服的憧憬與留戀

總而言之,制服被更改為水手服的根本原因在於女生們對水手服的憧憬。下文將介紹幾則突出體現當時女生們對水手服嚮往之情的事例。埼玉縣立兒玉高等女子學校校史記錄了一位畢業生的回憶:

當時,大多數女校的冬夏制服都是水手服。相比之下,我們的冬季制服顯得無比醜陋、粗俗,大家對水手服更加憧憬。可是,那時候的我們完全不懂得表達訴求的技巧。不知道是我們的心聲終於被傾聽,還是老師們也持相同意見,在我讀四年級的某一天,兩三名學生代表在班主任的支持與幫助下,向校長呈遞了一份請願書。或許這份請願書確實切中時弊,自當年起,一年級學生的冬服換成了水手服。雖然我們無法再穿上水手服,但依然感到心花怒放,彷彿為後輩們做了一件好事,由此產生了一種羞澀的喜悅。

兒玉女高的夏服是水手服,但冬服是圍巾式衣領上衣配背心裙。一九三三年,冬服也改為水手服。雖然向校長呈遞請願書的四年級學生無法換上水手服,但依然為這一改變深感興奮。這則逸事表現了當時女生對水手服的憧憬與嚮往。

在一九四一年全國普及絲瓜領制服之際,不少女生流露出對水手服的留戀。一名來自日本女子大學附屬高等女子學校的畢業生回憶道:

「不管怎麼說,像公車女售票員一樣的絲瓜領服裝讓我大喫一驚。即便戴上校章,也絲毫沒有學校制服的感覺。(略)因為不喜歡絲瓜領制服而換上水手服的學生越來越多。我來自農村,格外依賴水手服,因為這是我少有的一件學生風服裝。每天穿上它都興高采烈的,可是由於水手服是化纖面料,所以越來越皺,令我倍感寂寥。」

由於全國統一規定絲瓜領制服,在戰爭年代度過學生時期的畢業生們再也無法穿上水手服,她們在回憶這段往事時紛紛表示惋惜。水手服逐漸成為代表女生身份的特定服裝,女生對水手服的渴望也越來越強烈。

水手服的穿法與著裝檢查

就某方面而言,女生對水手服的強烈渴望也加速了女生服裝樣式統一的進程。而且,水手服的穿法也反映了當時的流行趨勢與個人喜好。

例如,青山女子學院在一九三二年確定水手服,由於樣式「過於古板獃滯,所以學生仿照當時的流行風尚,隨心所欲地修改制服,或縮短上衣,或延長裙擺。可是在學校檢查著裝時不免撞在槍口上,被老師訓誡:『水手服源自於水兵的制式服裝,因此上衣長度理應達到手臂下垂時手腕袖口處』」。

昭和初期盛行長上衣搭配短裙,後來又開始流行短上衣搭配長裙。當時的女生喜歡束緊上衣的腰身,以顯纖細,或者增加裙擺褶數。在畢業生的回憶錄或座談會上時常有人提及故意違反著裝規定、刻意打扮裝飾的情況。由此可知,不同於學校規定,制服的穿法在女生之間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價值觀與服裝文化。當學生的穿著違背學校著裝規定時,學校往往會開展著裝檢查,嚴加管束。羣馬縣立吾妻高等女子學校的一名畢業生回憶了當時接受著裝檢查的經歷:

著裝檢查每週進行一次,時間是固定的。無論是狂風呼嘯,還是大雪紛飛,我們都必須在校內排隊,接受檢查:上衣只能到腰骨、裙子只可有十六條褶皺、頭髮不得長過水手服衣領等。但是到了第二天,一些學生的上衣長度一下子就縮短了,褶數也增加到二十條。不知從何時起,這已經成了一種時尚。或許任何時代的年輕人身上部會出現類似的叛逆心理吧。

著裝檢查無法完全制約學生的著裝方式與流行趨勢。從上述事例可以推斷,女生在接受表明身份與所屬的制服的同時,希望以制服樣式為基礎輔以修飾,彰顯穿衣風格的多樣性與差異化。女生們時不時地違反學校著裝規定,打扮、裝飾自己,欺瞞、矇蔽試圖約束她們的老師。由此一來,每位女生對制服的解讀與對規則的抵觸塑造了豐滿的學生服裝形象與文化。這與前文介紹的一些教育家對服裝自由或標準服的大力推行形成鮮明對照。換言之,主張服裝自由的教育家希望藉助廢除制服這一手段,發揮學生的自由與個性,而女生自身則通過制服的個性穿戴,滿足自己的喜好與流行風格。

女生夏季制服的統一趨勢

在以縣為單位統一水手服的動向發生的同時,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全國女生服裝也呈現統一趨勢。其中一個先兆是一九三九年「全國高等女子學校校長座談會」舉辦的「女子制服有獎募集活動」。附屬女高提交的水手服模型榮獲一等獎。

一九三九年,全國高等女子學校校長座談會有獎募集女生制服時,正是物資精神的雙重規制與動員波及服裝與日常生活的戰爭年代。在此前一年的一九三八年,日本頒布《國家總動員法》,以制定國民服裝為目的的國民精神總動員中央聯盟「服裝委員會」成立。前文也有述及,同年又頒布了《棉織品製造販賣禁令》。在這一局勢下,全國高等女子學校校長座談會提出「無須迎合當前非常時期,以適合國內廣大女生為宗旨」,公開募集女生制服的模型樣本。募集標的為「女生夏季制服」,以夏服為對象。截止日期為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八日,預定於四月中旬公佈結果,獲獎作品將在百貨商店展示。一等獎一項,獎金一百五十日元;二等獎兩項,獎金七十日元;三等獎三項,獎金三十日元;優秀獎五項,獎金十日元。當時附屬女高用於參評的十二套「女生夏季制服」設計方案後被整理成冊,現存於御茶水女子大學附屬高等學校。

「女生夏季制服」有獎招募活動如期召開,並於四月公佈結果。在一百零七件參評作品中,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附屬高等女子學校的水手服獲一等獎,久萬世(實踐高等女子學校)的背心裙與齋藤清(府立第六高等女子學校)的背心裙當選二等獎,後被陳列於東京三越店。

榮獲一等獎的附屬女高水手服是衣領可裝卸的「法式」服裝。紐扣的設計出於節約布料與便於清洗的需求,兼具修飾作用,可自由裝卸。這一「法式」設計後來被福島縣立本宮高等女子學校採納。而且,附屬女高水手服的袖口既可以裝卸,也可以調整袖長。該設計與前文提到的青森女高如出一轍。另外,裙子可兼作冬服與運動服兩用,節約布匹,使用化纖面料,取代容易走樣的皺襞。上衣成本為三點二四日元,裙子為三點三五日元,其餘部分為零點五九日元,服裝成本費用共計七點一八日元。

據審查員町田菊之助稱,審查方針為「便於運動」,「保證衛生」,「用料經濟」,「外形美觀」,「若可用作冬服、正裝或運動服則更佳」。町田還提到:「沒有必要迎合非常時期,關注重點在於向世界其他國家展示日本女生服裝時是否感到自慚形穢。」

——摘自《裙裾之美:日本女生制服史》

(ps,今天推送裏所有出現的圖都是在日本街頭拍攝的,不是書中內文配圖哦!)

日本女生的制服變遷過程經歷了近代社會制度、社會集團與階級的整合,是女生對於「穿什麼」這一問題的思索與嘗試。「女生」這一社會身份與女生制服的出現意味著傳統服裝體系的變革。而面對這一變革,既有欣然接受之人,也有慎重其事甚至斷然拒絕之人。在時代與社會的更迭中,女生制服受到國家思潮、學校教育方針、女生自身的判斷與行為、家長的訴求、周邊市民的看法與媒體輿論的反饋等諸多因素的交織影響,伴隨著社會價值觀的衝突與動搖,才最終得以慢慢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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