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死亡断绝了一切可能

 

  世界是一片黑暗。尽管眼前所能目及皆是红霞满天,不远处的秋芒就如同洒下一层碎金,散发著幽幽的金色光芒,但却丝毫无法映照近他那漆黑如墨的黛黑色瞳孔中。

  黑色可以说是他最讨厌的颜色。可偏偏那是最经常出现在他身上的颜色,剪的有些短而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又或是这几天一直穿在身上的简朴丧服,全部都是与自己那有著张狂颜色姓氏截然不同的沉重色彩。

 

  压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赤苇,该走了。」毫无平仄起伏的淡然嗓音提醒著他回神,但他却仍旧纹风不动的站在原处,没有回答,令对方不得已的再次提醒著,「天色已经暗了。」

 

  其实是有听见的,只是不愿意去承认那个事实罢了。从来就没有想过,离别会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相处,却在一瞬间如同浮光掠影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以为,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会有一天能够好好的得到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再与他携手作伴的机会,但现在却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那个人,再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够等待他。

  「孤爪,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有四样东西无法挽回,说过的话、射出的箭、逝去的岁月还有那错失的机遇。」

  这是自他抵达墓园后所开口的第一句话,声线平稳的如往常一样听不出情绪动荡,令名为孤爪的男人无法推测他此刻的心情是否仍旧风平浪静又或是轩然大波。

  「曾经我还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道理,可如今领悟了之后,却是如此的让人难以释怀。」

  每说一句话,他就像是不断泄著气的汽球似的再无法维持著平稳的声调,缓慢的蹲下身抬起双手摀住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庞,与此同时同样也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灼烫的双手,泣不成声。

  「到底这些年,我都在做些什么阿。」

 

  有著一头布丁发色的男人没有说话,安静的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的守著他,直到夕阳没入地平线上,他才走上前轻轻的晃了晃男人的肩膀提醒著,「木兔前辈从来就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而怨恨过你,所以,不要自责了。」

  他知道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些话,剩下的,只能靠那个人自己放过自己了。

 

  「明天,我和阿黑再带你过来见他,好吗。」

 

 

02. 遥不可及的距离

 

  「真的不去见他?」换上与平时充满调侃嘲弄截然不同的沉稳的语气,站在病床旁留著一头鸡冠头的男人神色凝重的盯著坐在病床上思绪却飘向窗外无心招呼自己的人身上。

  眼前的男人有著一头黑白相间极具特色的头发,平时总是梳妆成长角鸮的样子此刻却是平顺的散落在旁,一点也不似往常朝气蓬勃精力充沛的他。

  而在提及到那个『他』的时候眼前的男人身体瞬间僵直那刻他没有错过,但随后又恢复镇定仅仅只是缓缓的说了句等我好了就会去见他。

  在听见对方这样回答后他的神色又沉了沉,黑尾知道眼前这个人从来没有放下过那个一直住在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尽管那个人四年前就离他而去。

  虽然知晓那个人在哪里,但却也从未想过要再去找他,就这样一直折磨著自己。让将之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黑尾心生烦躁,照顾这个容易进入消极模式之人的人可不是自己啊,「别说谎了,你这个人一直都不适合说谎。」

 

  被戳穿谎言的男人也不生气,他只是无奈的勾勾嘴角惨淡的笑笑,「诶,被看出来了吗。」提起手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头发,有些破窘的缓缓说著,「……但那是不行的。应该说,当时候已经和赤苇说好了,在他没有来找我前,我不会去找他。」

 

  「你现在都什么样子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无所谓的坚持!你不是一直都是那个单细胞直来直往的木兔光太郎吗!你知道你如果现在不去找他,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吗!」终究是被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给激怒了,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病患直接就抓起他的衣领对著他大声咆哮,「你看看你都不像你了,这副窝囊的样子给谁看啊,我不是赤苇我可不吃你这套!」

 

  「那又怎么样,我不能破坏与他之间的约定。」挥开抓著衣领的手臂,语气冰冷的像是在嘲讽情绪失控的黑尾又像是在嘲弄自己,「我不能再害他了。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擅自妄言。」

  最后的一句话艰难的从他口中诉说而出,只觉的脑袋似是在抽打般疼痛而全身也僵硬的令自己很不舒服,唯一还能隐约听见的,是黑尾满是无奈且带著谴责的那句你疯了。

 

  他想,也许自己真的是疯了没错。从自己放弃排球的那刻开始,又或许是从与赤苇做好约定的那时候起,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隐隐记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好像也无所谓了,反正赤苇也不在身边,去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噢,不对,好像也没有时间了。

  最近一次的检查报告的数据根据医生的说法好像不怎么乐观,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特别想见你,想知道你最近好吗,会不会觉得寂寞,有好好吃饭吗,没有我的日子还习惯吧。

  对不起了,无法完成与你之间的约定。

 

  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怨恨我的不告而别。还有就是,我一直都是爱著你的,请你不要忘记。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片黑,听不见声音,再也感受不到周遭环境,但仿佛在那黑暗中看见了那朝思暮想的背影,他轻轻的勾了嘴角,微微的笑了。

 

 

03. 讲给别人听

 

  「阿黑他真的很生气。」男人坐在探病的椅子上轻轻的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说出口的语句却十分沉重,就如同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虽然看似对所有事情毫不接触,可却又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对不起啦,孤爪,我也不是故意的阿。」

  见病床上的人诚意十足双手合十道歉的模样,实在很难想像前几天才昏迷不醒的正是他本人,正确来说,从一开始听见木兔光太郎得白血病这件事根本就是个难笑的笑话,他本以为这只是黑尾捉弄人的新把戏,但是在看见他再认真不过甚至是一副难受到要哭出来的表情,孤爪知道,这一次不再是他一如既往的那种恶质玩笑话。

  他缓缓皱起眉头,凝视著眼前那个还在逞强微笑的男人,「可是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听见孤爪如此说道的木兔收起敷衍的笑容,将视线转向窗外,琥珀色的瞳孔在落日余晖的照拂下也不似往常的耀眼,他就那样安静的看著夕阳西下,直至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金色光芒后他才苦笑著开口:「我知道阿,这是我的身体,我怎么可能会不晓得。」

  这时候的孤爪才发现,那是木兔从未有过的绝望表情,至少从高中时期便认识他到现在,即使是在他因为生病而不得不放弃排球的那时候,也从来没见过的万念俱灰。

 

  「那个,木兔前辈,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非常想问。」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日向找著了机会而开口,像是怕问错了话般有些迫窘的搔搔脸,吱吱呜呜小心翼翼的发问。

  见一开始有些疑惑但却示意自己继续问下去的木兔,日向才鼓足了勇气但中气不足的弱弱问著,「就、就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突然和赤、赤苇前辈……」,而在提及『赤苇』这个名字时看见对方的反应又底气全失的不敢说下去,是最后又吞了口水再次给自己心理建设后,才毫无顾忌的说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分、分手?」

  听完日向提问后,不管是在一旁的孤爪还是木兔,两个人皆是惊愕的盯著那个橘色自然卷的男人,没有言语。

  先回过神的孤爪有些责备的喊了对方的名字,而日向则像是意会到了什么一个劲的站起身来慌忙道歉,这是木兔在被日向不停的道歉声中给拉回思绪后所看见的画面,不经意的令他发笑。

 

  「我和他分开的理由,是我们两个都接受的。」一直到停止了笑声后木兔才缓缓的开口,柔和的、温顺的像只安稳平静在树梢上休息的猫头鹰般,云淡风轻的开始说著仿若是别人的故事,「因为是生在分家的孩子,所以他终归是无法违抗本家的命令。」

  他低下头看著自己交握著的双手,神色又暗淡下来,时间就好像回到他们两个分开的那个日子里,风和日丽落英缤纷,「应该说,我们也轰轰烈烈的反抗过了,可终究不得不对现实妥协。」

 

  「呐,孤爪,日向,其实我真的很想他,也很想再见他一面。」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听著自己说完故事的两个人,日向早已是泪流满面却又死死咬著唇不愿意哭出声音,而坐在他身旁的孤爪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但想必内心也是十分难受,「但是我不能打扰他,也不能破坏与他之间的约定,因为我们说好了。」

  伸出手摸了摸日向那卷曲的短发以是安慰,似曾相似的触感令他有些怀念,他微微笑,好似前一刻故事里的主人公都不是他一样。

 

  「如果有机会的话,请告诉他,就算我们无法相知相守,可终究曾经相扶相持。谢谢你,我爱你。」

 

 

04. 回到开始的地方

 

  此起彼落振奋士气的喊叫声、球鞋在体育馆地板上所发出的摩擦声音、排球落地时与地板接触的扎实声音,全都是只要闭上眼便回荡在耳边的各种令人怀念的声音,甚至还参杂著那个人一直拉著自己要做扣球练习时的声音。

  他还记得传球时的每一次触感,适当的时机、完美的托球、手心里剩下的温度,全部,都还记忆在心里,仿佛那些画面仍然在眼前。

  只是再睁开眼,却是空无一人漆黑无比的空荡体育馆,什么也没有。

  枭谷学园的体育馆大门口前,赤苇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看著那幽暗室内不断蔓延的苍茫情境,引发了他心中最空洞的一部份,而映在体育馆地板上的影子被明亮的月光拉的好长,似是在嘲弄著。

  直到他觉得自己双眼生疼时才缓步走入那早已被悄悄打开的,回忆当中。

 

  这里,是满载他高中时所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京治哥。」果决清亮没有一丝犹豫的声音呼喊著他的名字。

  回头望去,男人的赤红发丝在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曾经短到能看见光滑额头的刘海又再次留长了起来,沉稳的乌红色双瞳盯著自己,自开口唤过他名字后便未再开口,似是欲言又止。

  虽是在心中讶异于为何此人会不合时不合宜的出现在这里,但赤苇仍旧用著自己平时一惯的语调,参杂著点忿恨般的嘲弄向著他说话,「真是没想到,再见到你,会是以这种方式。」

  不意外的,见著了自己心中所预料出对方在听见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会出现的表情,不禁令赤苇再次在心中苦笑了番。

 

  并肩的坐在体育馆的入口处,两个人就那么无言的喝著一罐又一罐的啤酒,虽说是喝空了袋子里买回来的所有酒精饮品,但赤苇却觉得自己是越发清醒,怎么样也喝不醉。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与放弃。」赤苇把玩著手里早已喝空的最后一罐啤酒,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的说著,「其实我是恨你的,恨你可以生为本家的孩子,也恨你能够随心所欲的活著,同时也恨舅舅对你的所有宽容。」

  「那时候的我和你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却只对你一个人宽恕,就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夜风轻吹,清凉的温度吹拂过脸颊带走残存的一丝热气,不远处堆积起的枯黄落叶因为风的缘故而再次被吹乱,漫天纷飞。

  赤苇沉重而严肃的控诉也随著风的吹过,缓缓飘散。

  「…我很抱歉……」

  就算没有看向身旁的人他也能从对方的口气中猜测出对方此刻的表情,其实原本没有打算要说出那些话的,尽管那是他心中最真心的怨怼,只是在看见这个人的种种改变时,让他不由得的心生羡慕。

  又或是,忌妒。

  原本就因为喝空而具有可塑性的啤酒罐因为情绪使然的挤压而发出变形的声音,然而说出口的话语却又是大相迳庭的安逸平静,就好似那缓慢且又扭曲的声音不是因为他所产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至少现在的我承受不起你的道歉。」

  赤苇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任何情绪度参杂在里头,可却让在一旁听之的人心头一颤,「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当初就不该留下那么多烂摊子给我。」

 

  「我不会要求你放弃你那安然幸福的小日子,因为那样就和舅舅一样了。」最后他缓慢的站起身,凝视著那遥远的近乎要西沉的月,说著他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确实是因为你的任性,世界因而陷入一片黑暗。」

 

 

05. 假如你从未离去

 

  「哦,赤苇你醒啦。」

 

  这是赤苇京治意识朦胧间听见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温暖、平稳,甚至带上了点孩子气,宽大暖和的手掌轻轻的摩娑在自己头上,他眨了眨还有些想睡的双眼,尚未开机完成的大脑还有些迟钝。

  直到察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猛然起身,而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也顺势的滑落至地板。

  「木、木兔前辈……怎、怎么会……?」赤苇不可置信的盯著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身穿黑色运动服,肩上挂著条白色毛巾,显然是一副训练刚结束的样子。「为什么……」

 

  「嗯?什么?」似乎是对于赤苇惊愕的表情感到了疑惑,但对方也没有多想仅仅只是笑著回应著,「噢,那个啊,你似乎是因为忙著委员会还有考试的事情而相当累吧,休息时间结束的时候你就完全醒不过来了。」再提到自己完全醒不过来时还特地的加强了语调,仿佛就怕自己不相信似的。

  倾身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运动服外套,抖掉上头沾染的几丝灰尘后再轻轻的将之披覆在赤苇的肩上,动作轻柔的就像是曾经那般,「教练也理解,所以就没有叫醒你了。」

 

  赤苇想他是知道的,这个太过美好而残忍的画面,只是一场梦境。

  要不然就是他终于疯了,因为疯狂思念而出现的幻觉,但这样好像也不错。至少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不论是以哪种模样出现在眼前,都该心存感激。

  这一刻身后的所有景物都好似停止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能凝望著他的脸庞,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直至眼角生疼,仍旧不敢闭上双眼,就怕一闭眼,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

  「哇呜,等等,赤苇你怎么了。」在对方的慌张声中还有当他温暖的大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时赤苇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捧著脸颊的双手十分温暖,不断的抹著无法停止的眼泪,听著那放软语调的询问声,赤苇再也无法平静情绪,也不在乎是否过于唐突便将他扑了个满怀。

 

  拥抱的力度很大,大的不禁令木兔微微皱起了眉,尽管不明白此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丝毫没有要将他推开的意思。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甚至连气息都交杂在一起,还可以听见赤苇细小的嘟囊声音,细碎的让他很难听清楚,待周遭安静下来后他才终于分辨出那似乎是一直再重复的几个字。

  重复著的是自己的名字还有抱歉。

  可自己却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想到这里,他也只能张开双手轻轻拥抱。

  「还好吗?」待赤苇情绪恢复平静后木兔轻声寻问,「今天的赤苇很奇怪阿。」稍微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木兔仔细谨慎的观察著对方的表情,同时也顺手抹掉残留在赤苇脸颊上的眼泪。

 

  听见木兔如此询问自己的时候,赤苇才发现尽管自己再怎么努力眼前的视线仍旧是模糊一片,看不清,也不想看清,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似乎在听见木兔说话的时候又想夺眶而出。

  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气后才缓慢的,让自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若无其事的轻声诉说。

 

  「作了可怕又骇人的恶梦。」他想,如果真是场梦境的话,那不如就永远不要醒过来该有多好,这样也许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你就这样忽然离开了我,永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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