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與實習醫生打交道是三十五年前了,那個秋季我的父親因腦血管病急症入院,接下來的日子在記憶里就沒有了高爽的藍天和明麗的陽光,餘下的只是一片昏蒙,而這昏蒙中的幾點兒亮色中的一束就是一個實習醫生閃出的。 住院後有段時間爸爸病情急變,生命垂危,當時無論是媽媽是我還是幫助我們陪伴在側的爸爸媽媽的老學生們一時都沒了主意,看到我們驚呆了的樣子,一個也是穿了S醫學院實習制服的年輕女醫生一把抓住了媽媽的手臂,簡潔地說了聲:你們都得挺住,這樣的情況估計不會一兩天就結束的,要是你們都倒下了那病人就真的沒有指望了。同時一把從我手裡抓過了會診單,說:我幫你去送!轉身間,我竟看見她白帽子和口罩之間好看的眼睛裡閃著淚光。 在後來的日子裡,這位醫生幫了我們不少忙,也多次看見她在搶救別的病人時候眼中含淚的樣子。當時我還想她怕是不大適合做這樣的天天面對生死的工作,後來我才漸漸明白了,她有做一個醫生最最重要的東西——對病人的一顆真誠之心。 再後來我也學了醫,緊張的學習使得日子過的快極了,轉眼間就開始畢業實習了,我們在醫院也開始被老師和病人稱呼為某某醫生。 真的實習起來,方知實習之不易,除了關心病人之心、醫學知識掌握之牢、社會經驗應用之活之外,有時候還需要一些急智。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實習到了眼科,我們組12個學生,病房門診各半,我們6個同學先去門診。那是一個夏季的下午,我們幾個一進到眼科診室,高大魁梧的中年眼科主任G老師就站了起來,與我們,特別是與我熱情握手,急切而熱烈地用稍微帶點兒結巴的話向我說道:你來了,我就放心了!你眼科學的這麼好,看看門診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這樣吧,我正好下午急著要去資料室查一點兒東西,我簽好處方,你就帶著你的同學們看病就行了。一點也沒有等我們插話,不由分說地開始噌蹭地把大小處方各簽了二-三十張,完了就匆忙立起身來,脫下白大褂放在椅子背上,與我鄭重握手後作揖做拜託狀後就開門離去了。 一切發生的這樣快,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呢,G老師就關上了診室的門,把目瞪口呆的我和同樣目瞪口呆的5個同學留在不大的診室里了。 我定定神,急忙告訴同學們,我與G老師的特殊交情是怎麼建立的——那時候我是走讀,每天中午回家的時候騎自行車都與G老師是同路,常常邊騎邊聊,最初不知道他是我們的老師,到後來我們開始學臨床課到了眼科時他走上講堂我才知道他是我們的眼科主任兼眼科臨床教師。 與學西醫的同學們金眼科銀外科的認識不同,大約是受了中國文化中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樣一類重思辯輕實驗的傳統的影響吧,我們學中醫的同學們大都是奔著大內科去,對小科以及動手術的科室不是很感冒,我也與大家一樣對眼科只是學的過得去就是了,並沒有特別用功,反正將來也沒有打算做這科醫生。但是因為與G主任有同路之誼,所以每次聽課都做認真狀,而且考試的時候沾了小時候學過幾天畫畫的光,答題的時候圖文並貌,看來不僅給老師留下了用功的好印象,更給了老師眼科學的不錯的錯覺呢。 但是現在怎麼辦了,老師走了,把診室外排隊等候的病人丟給了我們。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小時候陪媽媽去看病時遇到實習醫生讓我們看書自己對號的經歷,於是趕快學G老師向我作揖的樣子向同學們作揖,說大家幫忙,我們才能混過今天下午這一關去,把病人都看出去,還不能讓他們發現這裡沒有了醫生,全是實習生,要是他們告到醫院領導那裡我們G老師可完了! 我們組裡正好有我們班長,一個脾氣很好的軍人學生,他直截了當地說老L你就別買關子了,你說說怎麼辦,我們按你說的辦就是! 我連忙告訴他們,辦法是這樣的:我穿上G主任的白大褂,做老師狀,每看一個病人,診斷不明確的,就先考你們診斷,只要診斷是明確的,就考你們這病的辨證分型,只要是我考你們的,你們有把握就回答我,然後我肯定你們的,沒把握的你們就爭論,我就誘導你們查書。確定後我再考你們處方,有把握就開,沒有把握也是爭論,然後查書,按照書上的處方開。他們聽了我的話,覺得也沒有更好之策,下策也是策啊,只好屈尊做一回我的學生了。 再與門口護士說好,我就裝做醫生了,誰想G老師臨走時候已經做好了這般囑咐,於是演戲就開始了—— 最初一兩個病人看的還是很緊張的,我背上禁不住汗津津的了,但是頭兩個的順利鼓勵了我們,大家配合的越來越好,演的越來越逼真了。幾個病人看完,我竟然真的覺得已經是這醫院的醫生了,在帶實習生一般。 緊張起來時間就過的特別快,很快一下午就要過去了,病人也看了20幾個,居然也覺得打發的不錯,開的處方不敢說非常正確,但也八九不離十,想來病人服了會有效的。 最後一個病人已經坐在了診桌前,我正想長出一口氣,放鬆一下緊張了一下午的神經呢,真正的考驗來了——護士帶進來一個眼內異物的病人,要把病人眼裡崩進的一個鐵屑取出來。 我最怕翻人的眼皮了,就沒有成功過一次!我借口正在看病人,就指揮一個同學把病人帶進檢查室,把裂隙燈打開先看著點兒。 我一面神不守舍地看最後一個病人,一邊注意聽著裡面檢查室的動靜。果然,一會兒那個同學就出來問我了:老師,哪個是裂隙燈啊?實話說,我也不知道哪個是呢,只好教給他,把儀器全部打開,裂隙燈自然也就開了。我那個同學一聽有理,領命而去。 也是該著我運氣好啊,我最後一個病人還沒有開完處方,檢查室里就傳來了那病人輕鬆的呼聲:好了!出來了!異物居然被我那個不認識裂隙燈的同學不知道運用了什麼法術給撥出來了。 應聲我們的G老師也回來了,看到我們剛剛處理好的眼內異物病人,看看我們看過的插在釘子上的厚厚一沓挂號票,G老師由衷地說,我早就知道,你們77級的同學哪個拿出來都是好樣的,合在一起更是不得了。我們趕快說:老師啊,都緊張死我們了,明天您不出去了吧?老師大笑著告訴我們,醫生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啊!我在隔壁房間里看了你們看的頭三個病人,就知道你們行,才放心地走了呢! 一晃二十五年過去,給了我們最初的信任和勇氣的G老師已經作古。回憶及此,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還可以生動浮現,僅以這篇小文獻給他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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