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行程,是臨時起意的。

原計劃是去日本、去韓國,或者俄羅斯,一切離北京不太遠的國度都在考慮之中。可我沒有及時簽證,又想避過小長假的喧鬧,打過幾次交道的同城旅遊的導遊,推薦了幾個海島。下意識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排斥海島。

在萬千亂麻般的思緒中,總有一條,直抵最初的因,才衍生了之後無數的果。

那就去普陀山吧。

舟山羣島一直是大陸的一滴淚,孤懸,不掉落。定海、朱家尖、沈家門、普陀山這些地方,猶如撞入這滴淚的外來物,在悠長的歲月裏,慢慢達成和解,不融化,不相容,釀成了一張風乾的樣本。

高鐵是晚上到達寧波的,地鐵站軒昂朗闊,九點鐘的街頭已然人跡稀少。不像在北京,不管多深的夜,總有人漸行漸遠,而一些人嘻笑而來。寧波,這個城市的悲歡,都凝聚在無數窗口那一盞盞燈裏,內斂,剋制,不外泄。

很喜歡聽Eason的《十年》,曾經以爲十年很長,長的無法安排生活,而當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不期而至,才發現一切不平常,說到底,也無非都是平常。

真正變了的,或者只是,十年前去舟山,只能全程坐輪渡,如今,可以經由跨海大橋,去普陀山坐輪渡的時間不過五六分鐘。

過了山門,樹影婆娑,薄霧瀰漫,沿着刻有蓮花的青石板素履之往,拾階而上。那清蓮,端的雕刻得細緻而飄逸,形神兼備,搖曳雅緻。

導遊說,腳踩蓮花,寓意步步高昇、富貴榮華,這是俗世的、現實的、物慾的理解。想人間婆娑,全無着落;看萬般紅紫,過眼成灰。婆娑世界最後一世,抱怨、痛悔、嗔恨、遺憾,在歷盡紅塵劫難之後,都會化爲煙雲,最終迴歸虛無。

這一世,無論經歷什麼人、什麼事,今生因,今生果,我若再來,必腳踏蓮花,是全新的我,有釋然,亦有決絕。

站在南海邊的山頭上,遠眺珞珈山,碧波盪漾中,猶如一尊大佛仰臥海上。至今,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仍能熟背。望着薄霧籠罩下的珞珈山,湧上心頭的是那句,“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羣山疊映,綠意襲人,林幽山靜,海闊天空,高達33米的南海觀音大佛銅像就那麼高高矗立在海邊,寶相莊嚴,俯瞰人間,悲憫慈善。逐浪而翔的海鳥,偶爾會繞着銅像高高地在空中轉一圈。

上普陀山的人,有來欣賞風景的,但大多是來進香的。山上山下,庵院寺廟林立。海天佛國,香火繚繞,佛音繞樑,處處飄願香。無數香客信徒,跪拜在觀音菩薩像前,作揖拜四面,三跪拜菩薩,虔誠地令人肅然起敬。

隨着衆人蔘拜,九炷香高舉過眉心。

人間的遺憾,多是“留不住”三個字,最深的感概,不過是對種種風景、種種人的一句“且慢行”。

菩薩普度衆生,想必總會力有窮盡時,紅塵歷劫,心願繁蕪荒雜,去繁從簡,願菩薩憐憫。

據歷代山志記載,大中十三年,日本僧人慧鍔從五臺山奉觀世音菩薩像回國,船經普陀山洋麪受阻,以爲菩薩不願東去,便靠岸留下佛像,由張姓居民供奉,稱爲“不肯去觀音院”。

《大佛頂首楞嚴經妙心疏》中說,世間觀音相皆是觀世音的應身而非本相。觀世音的應身有三十三數之說。在不肯去觀音院,有三十三尊觀世音的應身,在每尊觀音像前虔誠祈禱。

慕容雪村的《原諒我紅塵顛倒》中說,“翻過十七年的漫長光陰,我們重新回望自己年輕的臉,發現宿命如此玄妙。我本來是個好人,卻漸漸成了惡棍。他本來是個神經病,卻被活活逼成了好人。當身上的衣衫在時光中染得漆黑,已經無人在意多年前那個迷人的春夜。彼時月光如水,我們青春年少,品貌俱美。很多年後,當故事中的少年頭生白髮,人間依然柳綠花紅,我們耳聞目睹過一切罪惡,唯有理想再也不提。”

誰的心不曾柔軟,卻是紅塵將他煉成磐石。

十七尊觀世音的應身,狠厲威武,顯見是個厲害的主。在這裏,我特意爲一個經歷了人性陰暗而一蹶不振的人祈禱,願所有因紅塵而心如磐石的人兒,再次擁有一顆柔軟的心。

如是,紅塵千般苦,苦到盡頭,才能細細體驗那一點甜。

普濟寺是香火最爲鼎盛之地,一整塊一整塊的銅瓦,構建出金碧輝煌、氣勢非凡的寺院。兩顆雲南櫻花樹猶如蛟龍,纏繞鋪陳,滿樹火紅,與香火味摻雜,芬芳撲鼻。寺外,一潭清泉,鍾明毓秀。

地藏王菩薩、文殊菩薩……數名菩薩集於一寺,保佑人們平安、康健、開智、發財……香火繚繞、彩幡飄揚、梵鐘磬音,在普濟寺焚香禱告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跪拜許願還願,似要踏破門檻。

仍舊是九炷香,四面作揖,五心朝天,三跪拜,一座座菩薩認真拜過去。

數年之前,有機會卻沒來過普陀山。專程來進香的時候,世界大,生命長,無人分享,只是一個人,在想停的地方停,在該進香的地方進香。

生活畢竟不是書上的故事,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只在翻頁間。書頁翻篇何其易,人心修補何其難?

不知爲何,明明想和你說話,

卻騙你說,風雨正好,該去寫點詩句。

不必嘲諷我,你笑出聲來,

我也當是天籟。

不必懷有敵意,你所有心計,

我都當是你對我的心意。

我的宿命分兩段,未遇見你時,和遇見你以後。

你治好我的憂鬱,而後賜我悲傷。

憂鬱和悲傷之間的片刻歡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熱情儲蓄。

想飲一些酒,讓靈魂失重,好被風吹走。

可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

便覺得,淪爲整個世界的路人。

風雖大,都繞過我靈魂。

仰俯之間,歲月便作陳跡;經年之後,今日亦成往事。人生只願如書頁翻篇,天高雲闊,大風繞過靈魂,輕輕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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