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李玉典，在須江岸邊，動了重建雙塔的心思，也動了歸隱的心。

（二）

李玉典出生貧寒，卻喜愛讀書習字。他少年時艱辛，給村中一大戶人家做小工，因爲誠實，被這家的老爺看中，成了小少爺的伴讀。

沒有誠實，就沒有伴讀；沒有伴讀，就不會有後來的爲官。珍藏誠實的本分，李玉典一路勤奮。公元1842年，京城科考，38歲的李玉典朝考中第，被任爲七品官員，赴任湯溪知縣。

那年8月，林則徐被充軍去伊犁途經西安，口頭賦詩留別家人。那一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李玉典聞知之後，禁不住潸然淚下。要麼不幹事，幹事肯定要得罪人。但是，得罪了小人怎麼辦？

大清王朝的鼎盛輝煌，其實在道光之前，就已經走到了盡頭。在湯溪境內，一個七品芝麻官的悲傷是——王朝的貪腐和衰落勢如潮湧，一個縣令的才華和誠實何處安身？

李玉典原本以爲：無牽無掛，至少可以盡力而爲；無怨無仇，至少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做到了盡力而爲，卻做不到全身而退。

在《清實錄道光朝實錄卷三百九十一》，能夠找到李玉典被誣告的章節。

告狀信到了朝廷，李玉典鋃鐺入獄。

雙塔自古有夫妻塔之喻。位於東岸的是百祜塔，隔江相峙的爲凝秀塔。資料圖片

（三）

所有的人生際遇，都是在合適的時候遇到合適的人，或者是在不合適的時候遇到不合適的人。

李玉典是幸運的，他遇到了一個人——時任閩浙總督的劉韻珂。

劉韻珂(1792—1864)，字玉坡，號荷樵，山東汶上人，與林則徐關係密切，是在鴉片戰爭時期堅決主戰的高級官員。他無意間讀到了李玉典寫的詩。大清的輝煌已經過去了，詩的輝煌似乎也結束。但是，他在李玉典的詩裏面，讀到年輕時的自己。因爲好奇，他要來了李玉典的案宗。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案件重審的過程，也許，可以拍成一部電影。

可惜沒有查到相關的細節資料，但在道光朝實錄裏，有這樣聊聊幾字：

“尋奏、查訊湯溪縣知縣李玉典並無貪淫情事。張夢鰲因前欠張幅幅錢被控。李玉典審訊未結。挾嫌誣告。應加等發極邊充軍。下部議。從之。”

李玉典官復原職，調任江山知縣。但他已經心灰意冷，執意辭官。

“人之所以被傷害，更多是感覺被傷害。而感覺被傷害，最終的原因是內心不夠強大。”

這句話是劉韻珂說的，這不像是一個二品大官對七品下屬說的話，但他就是這麼和李玉典說的。

劉韻珂在公元1850年，也就是5年之後，辭官歸故里。同治初年(1862)，皇帝詔他進京，委以重任。劉韻珂以耳聾目昏，年老體衰爲由，力辭不就。

其實，劉韻珂還對李玉典說了另一句話，他說：“一個內心傲嬌的人，至少得經歷兩樣東西：一是挫折，二是看過高山之巔的風景。”

挫折有了，高山之巔的風景呢？

（四）

須江太美了，美得這麼率性。

李玉典很快愛上了這條江。道光二十六年至二十八年，江山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歷史沒有留下更多這些年關於李玉典的記載，在我能夠查到的史料中，只有這麼兩件事：

一是重建了雙塔，凝秀塔和百祜塔。這兩座塔上，有邑人鄭贊元的手書：知江山縣事李玉典重建。

二是重建了文溪書院。史料上這麼記載：“道光二十八年，江山知縣李玉典、教諭蔡炳勳、訓導宋文鑑重建，於講堂、講舍外，兩廊添設考棚，兼作課士這所。”一代才女毛彥文，後來就是在這個書院裏讀書。

人的一生可以做多少事？無怨無悔的人生，好是好的，但是，這樣的人生太無趣了。

公元1848年，李玉典在江山任職的第4個年頭，踏遍了須江兩岸的古道青山。在江郎山上，他讀到了唐衢州刺史周美的《贈祝東山》。祝東山（634—729），江山人，名其岱，世居江山城西梅泉，年青登第，官至國子祭酒。後因不滿皇后武則天把持朝政，掛冠而去，在江郎山設館講學。周美與他一見如故，一席長談，高山流水，贈詩一首，隨後辭官隱居江山。詩云：

先生先我識天機，

先向江郎構柴扉。

愧我朝衣掛已晚，

今從花下解鞍馬。

他反覆吟詠，在清湖碼頭上船順江北下，途中飲了不少酒。過雙塔時，已是晚上，只見月色皎潔，兩岸萬家燈火。

李玉典把一杯酒灑在水面上，對着雙塔上的明月喃喃自語：八百里月光到錢塘，豪擲滿江碎銀，我李玉典分文不取。沒有九曲迴腸，何來內心傲嬌？

李玉典從此隱姓埋名，就像一尾魚隱於須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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