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涵論題的實驗之爭

  曹劍波

  作者簡介:曹劍波,廈門大學哲學系,知識論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

  人大複印:《邏輯》2018 年 04 期

  原發期刊:《哲學研究》2018 年第 20187 期 第 89-97 頁

  關鍵詞:蘊涵論題/ 厚信念/ 薄信念/ 實驗知識論/

  摘要:蘊涵論題主張,知道蘊涵相信,如果S知道P,那麼S必定相信P。然而,邁爾斯-舒爾茨等人關於“不自信的考生”的實驗對蘊涵論題提出了挑戰。該實驗數據證明,在缺乏信念的情況下,受試者也能進行知識歸賦。羅斯等人把信念分爲正在發生的信念和傾向性信念,認爲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數據只能證明知識可能不蘊涵正在發生的信念,而不能證明不蘊涵傾向性信念。穆雷等人通過地球中心主義案例證明,傾向性蘊涵論題也是錯誤的。巴克沃爾特等人則通過區分厚信念與薄信念,批評了反蘊涵理論,堅持知識蘊涵薄信念。筆者認爲,蘊涵理論是知識論中的主流觀點,借厚信念與薄信念的區分,可爲其作出辯護。

  知識三元定義主張,知識是確證的真信念,知識蘊涵信念。換言之,如果S知道P,那麼S必定相信P,這個主張就是蘊涵論題。(cf.Armstrong,pp.21-36)費德曼(Richard Feldman)談及蘊涵論題時說:“如果你知道某事,那麼你必須相信或接受它。甚至如果你不認爲某事是真的,那麼你就不知道它。在這裏,我們在廣義上使用‘信念’:任何時候當你把某事看作是真的時,你就相信它。”(Feldman,p.13)扎格澤博斯基(Linda Zagzebski)曾對有關知識的某些哲學共識作出瞭解釋,她說:“知道是有意識的主體與對象之間的一種關係,對象是……現實的一部分。這種關係是認知的。也就是說,主體的思考不只是領悟或感知這個對象。更具體地說,知道包含相信。”(Zagzebski,p.3)她還補充道:“有一個共識即知道是相信的一種形式。”(ibid.)

  在《知道P而不相信P》中,邁爾斯-舒爾茨(Blake Myers-Schulz)和斯偉茨格貝爾(Eric Schwitzgebel)用實驗證據試圖把當代知識論從蘊涵理論的教條主義迷夢中喚醒。他們通過實驗力圖證明,在缺乏信念的情況下,受試者也能進行知識歸賦。其結論是:蘊涵論題並不像知識論者常說的那樣是明顯的、無爭議的,也不是被廣泛接受的,反蘊涵理論直覺既不是特殊的,也不是有悖常理的。(cf.Myers-Schulz & Schwitzgebel,pp.371-384)在《知識蘊涵傾向性信念》中,羅斯(David Rose)和肖弗(Jonathan Schaffer)通過把信念分爲正在發生的信念和傾向性信念,認爲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數據只證明知識可能不蘊涵正在發生的信念。他們強調正確地構建蘊涵論題及確保實驗的刺激能追蹤適當的信念,以此來反駁反蘊涵理論。(cf.Rose & Schaffer,pp.19-50)在《上帝知道(但上帝相信嗎?)》中,穆雷(Dylan Murray)等人通過地球中心主義案例證明傾向性蘊涵論題也是錯誤的,並提出了信念的確信說明來解釋蘊涵論題錯誤的原因,從而力圖駁斥羅斯和肖弗的反駁。(cf.Murray,Sytsma & Livengood,pp.83-107)在《通過厚信念和薄信念》中,巴克沃爾特(Wesley Buckwalter)等人則通過區分厚信念與薄信念來批評反蘊涵理論。在此基礎上,他們堅持有修飾的蘊涵論題,認爲知識蘊涵薄信念。(cf.Buckwalter,Rose & Turri,pp.748-775)下文將在介評蘊涵理論實驗之爭後,爲蘊涵理論作辯護。

  一、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實驗及其反駁

  最早提出有非信念的知識的哲學家是拉德福德(Colin Radford),然而他的主張遭到了雷爾(Keith Lehrer)和阿姆斯特朗(D.M.Armstrong)等人的強烈反對,20世紀70年代的反蘊涵直覺的討論也因此而終結。然而21世紀,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和赫特林頓(Stephen Hetherington)借拉德福德的思想實驗力圖恢復反蘊涵論題:前者主張知識在概念上具有優先性,只能用知識來解釋信念,而不能用信念來解釋知識,因此蘊涵論題不成立(cf.Williamson,pp.41-42);後者從知識的區分出發,強調命題知識可以還原爲技能知識,而技能知識則不蘊涵信念,因而反對蘊涵論題。(cf.Hetherington,pp.1-3)邁爾斯-舒爾茨和斯偉茨格貝爾則用“不自信的考生”案例的實驗挑戰了蘊涵論題。案例如下:

  凱特花了很長時間來準備歷史考試。她現在正在參加考試。直到最後一題,一切都很順利。這道題是:“伊麗莎白女王死於哪一年?”凱特複習這個日期多次,她甚至在幾小時前還把這個日期背誦給一位朋友。因此,當凱特看到它時鬆了一口氣。她自信地低頭看着空格處,等着回憶起這個答案。然而,在她能記起它之前,老師打斷了她,宣佈說:“好吧,考試就快結束了。再多給一分鐘來最後確定你的答案。”凱特的舉止突然改變了。她擡頭看了一下鍾,開始變得慌亂和擔心起來。凱特自言自語道:“哦,不。在這種壓力下我不能考好。”她緊握鉛筆,盡力回憶答案,卻沒有記起來。她很快失去了信心。她對自己說:“我想我只能猜這個答案了。”在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後,她決定把“1603”填進空格。事實上,這是正確答案。

  他們問一組受試者小場景的主角知道什麼,問另一組受試者主角相信什麼。第一組有87%的受試者說,凱特知道伊麗莎白女王在1603年去世;在第二組中,卻只有37%的受試者說凱特相信它。通過構建一系列包含隱含的偏見、健忘以及對小場景的情緒反應的場景,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發現,受試者認爲主體更有知識而非信念。這些實驗對“知識蘊涵信念”的哲學觀點提出了挑戰。他們由此得出:反蘊涵直覺既不奇特、也不有悖常理,更不罕見。(cf.Myers-Schulz & Schwitzgebel,pp.374-379)

  與此實驗類似,鄭偉平做了“不自信的考生案例”的問卷調查。(參見鄭偉平,第60-62頁)案例如下:

  一個名叫張三的學生非常肯定自己對於宋代一無所知。但是當張三被要求回答某些宋代重要事件的發生時間時,例如宋高宗的在位時間,他正確地答出了許多此類問題,雖然他感覺自己只是在瞎猜。答案的正確性使得張三十分吃驚,並讓他認爲自己實際上對於宋代有一定的認識。

  問:(1)張三知道宋高宗的在位時間是1600-1624年。

  2)張三相信宋高宗的在位時間是1600-1624年。

  實驗結果表明:受試者歸賦知識的比率爲30.8%,否認知識的爲64.1%;歸賦信念的爲51%,否認信念的爲46%。在信念歸賦中沒有統計學上的顯著差異。其結論是:大衆直覺的調查結果表明這個場景本身就不具有區分度,不能有效地把信念同知識區分開來。筆者認爲,因爲該問卷設計中有“一無所知”、“瞎猜”、“十分吃驚”、“實際上……有一定的認識”等相互衝突,可能誤導受試者的用語,以及採用的受試者內設計,致使該問卷與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問卷出現了重大的調查結果的差別。30.8%的知識歸賦與51%的信念歸賦,顯然有顯著的統計學差異,而且此實驗結果非但沒有證僞反蘊涵論題,反而證實了蘊涵論題。

  羅斯和肖弗認爲,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研究並沒有挑戰蘊涵論題,有兩個原因:(1)受試者內設計(within-subjects design)比受試者之間設計(between-subjects design)更可檢驗。在對蘊涵論題進行實驗研究時,要測試的是同一批人是否會歸賦知識卻不否認信念,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實驗設計採用的是受試者間設計,因此他們的實驗結果是可質疑的。當羅斯和肖弗重新用主體間設計進行研究時,實驗結果是反對蘊涵理論的:超過50%的參與者歸賦知識給凱特而否認她有信念。此外,64%歸賦知識的人否認會相信;(2)在羅斯和肖弗看來更重要的原因是蘊涵論題應該用傾向性信念(dispositional belief)來理解,即:必然地,如果你知道P,那麼你傾向於相信P。傾向性信念是存儲在心靈中可以被意識認可的信念;正在發生的信念(occurrent belief)是有意識認可的信念。然而,邁爾斯-舒爾茨的研究引出的往往是一個正在發生的“相信”,所以當蘊涵論題用傾向性信念來理解後,他們的結果不會構成對蘊涵論題的挑戰。(cf.Rose & Schaffer,pp.19-50)

  爲了檢測出傾向性信念,羅斯和肖弗發展了一些新技術。例如,他們直接問參與者凱特是否有相關的傾向:凱特傾向於相信伊麗莎白女王死於1603年嗎?他們還使用了作爲插入句的定性探針(qualifed probe):凱特仍然相信(在某種意義上,即使她不能獲得這個信息,但她仍堅持心中的這個信息),伊麗莎白女王死於1603年嗎?用這種方式提問,大約有60%的參與者把知識和信念歸於凱特;而且,在那些歸賦知識的人中,大約有70%歸賦信念,這正是普遍接受蘊涵論題的人所期望的。羅斯和肖弗還把這些技術應用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其他反蘊涵直覺案例中,推翻了早先的結果。

  二、穆雷等人的實驗研究

  穆雷等人提出了另外的實驗證據,認爲反蘊涵直覺是被廣泛共享的。此外,穆雷等人迴應羅斯和肖弗的看法,認爲他們自己的發現同樣適用於傾向性蘊涵論題,而且避免了羅斯和肖弗對早期反蘊涵直覺研究的批評。在穆雷等人設計的場景中當事者是多樣化的,包括收銀機、名叫“凱西”的邊境牧羊犬以及上帝。他們設計的場景避免了對正在發生的“相信”的狹隘解讀。邊境牧羊犬案例是:

  研究人員發現,某些品種的狗出奇的聰明。最聰明的狗是邊境牧羊犬。一隻名叫凱西的邊境牧羊犬,甚至能解答簡單的數學題。例如,如果你問它“2+2等於多少”,它會叫4下;同樣,如果你問它“4+5等於多少”,它會叫9下!

  在一個主體間的設計中,參與者要回答兩個問題(作了平衡處理,以避免順序效應):“凱西知道2+2=4嗎?”和“凱西相信2+2=4嗎?”。28%的參與者回答說,凱西知道但並不相信2+2=4。此外,那些歸賦知識的人中,大部分(53%)沒有歸賦信念,那些沒有歸賦信念的人,近一半(46%)歸賦知識。穆雷等人主張,這些實驗結果證明反蘊涵直覺被廣泛地共享。重要的是,基於兩個原因,在這個案例中他們的參與者想要排除正在發生的信念,是不可能做到的。首先,不同於邁爾斯-舒爾茨等人的凱特案例,沒什麼阻止凱西“有意識地獲得”相關的信息(正如羅斯和肖弗建議的關於不自信的考生案例那樣)。其次,參與者所問的場合不是什麼特定的場合,而是很普通的場合,因此在這些場合中凱特可能不會有意識地認可她猜測出來的答案。

  在其他實驗中,穆雷等人比較了知識歸賦和信念歸賦的結果,表明蘊涵直覺不是被廣泛共享的。其中的一個實驗是地球中心主義(Geocentrist)案例:

  凱倫是一所著名大學的一年級學生,她是一個好學生,而且功課一直都很好。她正在上的一門課是物理學概論,這門課的一個討論題目是地球在太陽系中的位置。儘管凱倫在課堂上所學的內容是地球繞太陽轉,然而在大學開始前,她在家接受父母的教育,父母教她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由於凱倫已經接受了父母的教導,因此,儘管她一直在上物理課,但她仍堅持地球並不繞太陽轉。然而物理課期末考試的一個題是:“‘地球繞太陽轉’是真的還是假的?”凱倫的答案是“真的”。顯然她回答正確,最終在這場考試中得了100分。

  地球中心主義案例的結果令人吃驚。近一半的參與者(46%)回答說,凱倫知道但不相信地球繞太陽轉。在那些歸賦知識的人中,絕大多數(85%)沒有歸賦信念,這與蘊涵論題正好相反。由於區分正在發生的信念和傾向性信念不能解釋這種結果。因此穆雷等人下結論說,哲學家既不應當把蘊涵論題當作理所當然的,也不應當認爲人們通常發現它在直觀上是令人信服的。與之相反,蘊涵論題的成立“需要積極的支持”。(cf.Murray,Sytsma & Livengood,pp.94-95)

  在“悲傷的母親案例”的問卷調查中,鄭偉平的結論與穆雷等人的結論相似。(參見鄭偉平,第61-62頁)該案例如下:

  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之一。不幸的是,約翰的母親親眼目睹了兒子的車禍,她悲痛欲絕,對他的離開無法忘懷。然而,約翰的母親仍然強忍悲痛料理了他的後事。但她一坐下來就開始嘮叨,如同孩子在世一般。

  問:(1)母親知道約翰已經死去。

  2)母親相信約翰尚未死去。

  實驗結果表明:受試者歸賦知識即主張“母親知道約翰已經死去”的爲89.9%,否認母親知道的爲14%;68.2%的受試者認爲母親不擁有相應的信念,只有27.8%的人認爲母親有相應的信念。數據對比在統計學上有顯著差異。

  三、巴克沃爾特等人的實驗

  受羅斯和肖弗區分傾向性信念和正在發生的信念的啓發,巴克沃爾特等人把信念分爲薄信念和厚信念。薄信念(thin belief)雖然不同於傾向性信念或無意識的信念(unconscious belief),但可近似看作相同,它是一種純粹的認知前態度(pro-attitude)。有了一個薄信念P,它會使你勉強相信P,並把P當作是真的進行信息的提呈和存儲。薄信念P既不需要喜歡P是真的,也不需要在情感上認可P的真理,更不需要明確地承認P或同意P的真理,或積極地推動P使P變得有意義。厚信念(thick belief)雖然不同於正在發生的信念或有意識的信念(conscious belief),但可近似看作相同,它比純粹的認知前態度要求更多。大體上說,厚信念還包括情感和意欲。我們可以通過許多方法來加厚信念。例如,除了把P當作信息提呈和存儲外,你可能喜歡P是真的,在情感上認可P的真理,明確地承認P或同意P的真理,或積極地推動P使P變得有意義。並且厚信念蘊涵薄信念,而不是相反。巴克沃爾特等人認爲知識蘊涵薄信念,並贊同薄的蘊涵論題,即:“必然的是,如果你知道P,那麼你勉強地(thinly)相信P。”(Buckwalter,Rose & Turri,p.756)

  在巴克沃爾特等人看來,穆雷等人調查中的參與者之所以歸賦知識而非信念,是因爲他們研究的信念是厚信念,而場景設計中並沒有說明主角有厚信念,因此不能認爲薄的蘊涵論題被人們廣泛拒絕了。如果參與者理解的信念是薄信念,而且薄的蘊涵論題被廣泛接受,那麼更多的參與者將會歸賦信念而非知識,非常少的參與者將會歸賦知識而否認信念。爲了證明他們的觀點,巴克沃爾特等人提出了薄探針操作(probe-thinning manipulation),其策略是問參與者:“至少在某種程度上,S想到(think)P?”這種策略會加厚情節,減薄探針,從而導致的伴隨結果是:(1)信念歸賦將顯著上升;(2)信念歸賦將超過知識歸賦;(3)參與者同時歸賦知識和否認信念的比率將顯著減少。他們實驗的案例包括地球中心案例、狗案例和上帝案例。

  1.地球中心案例

  將329名參與者(其中103名女性,年齡爲18-65歲,平均年齡爲27歲)隨機分配到三個條件中的一個,要求他們回答兩個問題(選項在括號中):

  凱倫知道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凱倫相信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除了一個重要的區別外,厚的地球中心案例與原版地球中心案例完全相同。這個重要的區別是在厚的地球中心案例中包含一個額外的句子,用來爲參與者提供“凱倫有厚信念”(即有“確信”或“同意”相關的命題)的證據。爲了完成它,在下面的附加句中,凱倫明確認可“地球繞太陽轉”這個命題:

  [厚的地球中心案例]隨後,當凱倫向朋友解釋她的回答時,她告訴他們:“當然,我要尊重我的父母,但我不能否認在課堂上學到的地球繞太陽轉的證據。”

  在薄的地球中心案例中的參與者讀到了原版地球中心案例,但是他們回答了用來追蹤薄信念的一個不同的問題,並對傾向性信念保持開放。他們的問題是:

  凱倫知道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凱倫想到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巴克沃爾特等人對實驗結果提出了四個主要的預測:(1)在厚的案例中,信念歸賦的比率將顯著高於原版案例;(2)在薄的案例中,信念歸賦的比率將顯著高於原版案例;(3)在薄的案例中,知識歸賦不會高於信念歸賦;(4)在薄的案例中,歸賦知識和否認信念的參與者(即反蘊涵論題的人羣)的百分比,將顯著低於原版案例,而且不會顯著高於15%。在薄的案例中,如果反蘊涵論題人羣越小,那麼薄蘊涵論題就越正確。

  這四個預測都得到了證實。參與者歸賦信念,在原版案例中只有11%,在厚的案例中有61%,在薄的案例中有66%。在薄的案例中,信念歸賦(66%)顯著高於知識歸賦(47%)。在薄的案例(12%)中,反蘊涵論題人羣顯著小於原版案例(37%)。在薄的案例(12%)中,反蘊涵論題人羣小於15%的目標。

  用薄的地球中心案例做了一個後續實驗。參與者有64人,通過平衡處理回答了下面兩個問題: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凱倫知道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凱倫想到地球繞太陽轉嗎?(是/否)

  結果與先前的研究相同。大多數參與者歸賦薄信念(81%)和知識(80%)。只有8%的參與者歸賦知識沒有信念,低於15%的目標。(cf.Buckwalter,Rose & Turri,pp.761-762)這個結果表明,即使附加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措辭,薄信念蘊涵論題仍成立。

  2.狗案例

  322名參與者被隨機分成三組。原版狗案例就是穆雷等人設計的邊境牧羊犬案例。在原版狗案例中,要求參與者回答如下兩個問題:

  凱西知道2+2=4嗎?(是/否)

  凱西想到2+2=4嗎?(是/否)

  除了一個重要的區別外,厚的狗案例與原版狗案例完全相同。這個重要的區別是在厚的狗案例中包括兩個額外的句子,用來爲參與者提供“凱西有一個厚信念”的證據。爲了完成這個任務,在下面的附加句中,凱西明確認可“2+2=4”這個命題:

  [厚的狗案例]除了所有這一切,當問其他狗這些簡單的數學問題時,它們都無法作出正確的回答。爲了幫助其他狗解決這些問題,凱西會叫出正確答案,就像它真的在告訴它們答案一樣!

  在薄的狗案例中的參與者讀到了原版狗案例,但是他們回答了用來追蹤薄信念的一個不同的問題,並對傾向性信念保持開放。他們的問題是:

  凱西知道2+2=4嗎?(是/否)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凱西想到2+2=4嗎?(是/否)

  巴克沃爾特等人對實驗結果提出的預測與地球中心案例實驗相同。實驗結果證實了這四個預測。參與者歸賦信念如下:在原版狗案例中有48%,在厚的案例中有66%,在薄的案例中有70%。在薄的案例中,信念歸賦(70%)顯著高於知識歸賦(49%)。在薄的案例(8%)中,反蘊涵論題人羣顯著小於原來的案例(16%)。在薄的案例中,反蘊涵人羣小於15%的目標。

  100名參與者參加了主體內實驗,實驗材料爲原版地球中心案例和原版狗案例,同時提供厚和薄兩個條件。結果與前面相同,在原版地球中心案例中,薄信念歸賦爲52%,厚信念歸賦爲20%;在原版狗案例中,薄信念歸賦爲68%,厚信念歸賦爲46%。

  3.上帝案例

  要求102名參與者回答兩個問題:

  上帝知道2+2=4嗎?(是/否)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上帝想過2+2=4嗎?(是/否)

  然後在另一個屏幕(參與者不能返回去,也不能改變他們的回答)問參與者:

  你相信上帝嗎?(是/否)

  巴克沃爾特等人對實驗結果提出了兩個預測:(1)知識歸賦不會顯著高於信念歸賦;(2)反蘊涵論題人羣不會顯著大於15%。實驗結果證實了這兩個預測,知識歸賦沒有顯著高於信念歸賦,實際上,他們是完全相同的(61%)。反蘊涵論題人羣(7%)顯著小於15%。實驗結果還發現,有神論者與無神論者相比,信念歸賦(90/34%)和知識歸賦(94/30%)都明顯很高。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的知識歸賦都沒有顯著高於信念歸賦。

  巴克沃爾特等人對以上三個實驗結果做了一個總的統計,在這三個實驗中,參與者歸賦信念結果如下:在原版和厚條件下有46%,在薄條件下則有65%;參與者歸賦知識時,情況則反了過來,在原版和厚條件下有60%,在薄條件下則有52%。而且在原版和厚條件下,知識歸賦比信念歸賦要多;在薄的條件,則反了過來。這說明薄/厚信念的確存在,以及薄蘊涵論題具有廣泛的接受性。因此,他們認爲,實驗結果證明:(1)在穆雷等人的原版地球中心案例、狗案例和上帝案例中,調查的信念是厚信念,而主角卻不清楚是否有厚信念。通過加厚情節,會顯著增加信念歸賦的比率;(2)對薄信念的調查結果證明薄蘊涵論題是被廣泛接受的,且歸賦知識而否認信念反蘊涵論題的人羣減少了。在概括此文的意義時,他們認爲除了捍衛薄蘊涵論題外,文章還區分了薄信念和厚信念,爲認知科學和知識論提供了一對新的觀察問題的範疇。

  四、對蘊涵論題的質疑與辯護

  鄭偉平把“知識蘊涵信念”當作當代知識論中的一個教條,認爲它會導致兩個錯誤推論,即“信念是獲得知識的前提條件”和“知識是一種信念”。他認爲,根據羅素的觀點,親知知識並不需要以信念爲前提條件,這一點可以從認知科學的二元認知系統那裏獲得支持。他的結論是:知識與信念之間是交叉關係,而非種屬關係。有三點理由:(1)信念是可度量的,而知識則不能。對於某個命題,可以有“度”的衡量。對於不同的命題,我們的“信念度”也是不同的。隨着支持信念的證據增加,信念度也將隨之提升,反之則會降低。而對於知識,則沒有“知識度”,“許多哲學家明確否認有被稱作‘知識度問題’的任何哲學問題”(Weiler,p.317);(2)信念以接受爲前提條件,知識則不以接受爲前提條件。他試圖以“悲傷的母親”思想實驗證明該觀點。“母親實際上知道兒子已經死去,因爲她要幫助兒子料理後事,填寫表格,處理遺產等等”。母親不相信兒子已經死去,因爲當母親想念兒子,情緒戰勝了理性,她的意志並不接受兒子的死亡,她不願意相信兒子已經死去,更準確地講,她不接受這一事實;(3)“悲傷的母親”的實驗證明有無信念的知識存在。(參見鄭偉平,第55-63頁)

  鄭偉平的三個理由也是當前反對蘊涵論題的主要理由,對此筆者將一一加以反駁。

  首先,有信念度,也可以有知識度。相信度的存在是不必懷疑的,無論是厚/薄信念的理論區分,還是實際的應用都可證明這一點。對於知識度,維勒(Gershon Weiler)是極少數明確提出知識度論證的哲學家,他通過把知識與理解關聯起來,用“我知道P的程度,取決於我理解P的程度”來論證有知識度。他認爲,知道一個命題P意味着知道該命題的所有前件與後承。這種對知識的定義因要求太高,很難實現,因此其論證也就失去了意義。(cf.Weiler,pp.317-327)按知識的三元定義,由於有相信度、確證度和逼真度,因此無論從哪一個要素來看,都應該有相應的知道度。知道具有程度,我們還可以從大衆的具體使用中獲得證據。比如,2017年1月1日上午9點32分,筆者在百度上檢索“有點知道”找到相關結果約1,540,000個,檢索“有些知道”找到相關結果約556,000個,檢索“絕對知道”找到相關結果約1,880,000個。9點36分,筆者進入“中國知網”學術網站進行檢索,得到的結果是:“有點知道”的論文爲140篇,“有些知道”的論文爲197篇,“絕對知道”的論文爲215篇。

  其次,薄信念不以接受爲前提條件。信念分爲厚信念和薄信念。其中,薄信念通常是在基於感知和描述世界的信息中不自覺地形成的,是無意識的,不以主體接受爲前提條件;厚信念通常是基於反思認知的前態度、意欲或認可等自願地形成的,是有意識的,以主體接受爲前提條件。鄭偉平認爲“知識首先是一種命題態度,其次知識的獲取需要充分的理由”(鄭偉平,第63頁),既然知識是一種命題態度,那麼就有肯定、否定或中立,就有意向性,能被意識到;既然知識的獲取需要有充分的理由,那麼這種理由是否充分則需要評估。這表明,鄭偉平的“知識”概念要求的是“厚信念”而非“薄信念”。他的論證雖然可以駁倒厚蘊涵論題,卻駁不倒薄蘊涵論題。

  在“悲傷的母親”思想實驗中,鄭偉平說,之所以母親不相信兒子已經死去,是因爲“她的意志並不接受兒子的死亡,她不願意相信兒子已經死去”。按這種說法,母親肯定會說“我不相信我兒子已經死了”。母親這句話的真實意思是:“我不敢相信我兒子已經死了”、“我難以相信我兒子已經死了”或“我不願意相信我兒子已經死了”,而不是她真的不相信,否則她就不會做後面的事情,如“幫助兒子料理後事,填寫表格,處理遺產等等”。而且,“當母親想念兒子,情緒戰勝了理性”時,母親這時所說的都是非理性的,我們不應該相信她的陳述,更不能把她非理性的話當作合理的證據。

  信念分爲厚信念和薄信念,也可以用來解釋弗蘭基西(Keith Frankish)和埃文斯(Jonathan Evans)主張的緘默知識與清晰知識之分。根據二元認知系統理論,他們認爲,系統1中形成的知識是緘默知識(tacit knowledge),系統2中形成的知識是清晰知識(explicit knowledge)。在系統1中,緘默知識與薄信念緊密相關,其信念稱爲“基礎信念”,基礎信念是緘默知識的重要構成要素。當我們對系統1中的基礎信念進行考察,把它提升到系統2中,就成爲了“上位信念”(super-belief),即厚信念,厚信念是清晰知識的重要構成要素。(cf.Frankish & Evans,pp.2-5)

  最後,像“悲傷的母親”之類的實驗證明有無信念的知識存在,是因爲沒有區分厚信念與薄信念。按照巴克沃爾特等人對地球中心案例、狗案例和上帝案例的實驗研究,我們可以預測,如果在“悲傷的母親”的實驗研究中,問的第二個問題是“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母親想到兒子已經死了嗎?(是/否)”,那麼我們可以肯定,回答“是”的受試者會大幅度地增加,因爲如果母親想都沒有想到兒子死了,那麼肯定不會有後續的行爲。

  當然,有人會質疑“薄信念”是“真信念”,質疑“薄信念”的合理性。如果只有“厚信念”而沒有“薄信念”,也就是說信念沒有厚薄之分,都是厚信念,那麼薄蘊涵論題也就失去了合理性。的確,薄信念等於“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想到”,這種信念的相信度可能太低,給人的感覺就是隨機、含糊或盲目的猜測。對這類做法,邁爾斯-舒爾茨和斯偉茨格貝爾擔憂地說道:“我們假設在這些場景中,一些受訪者可能把‘想到’解釋爲猜測或懷疑這樣的東西,而不是相信。”(Myers-Schulz & Schwitzgebel,p.378)

  爲了檢驗薄信念是否與猜測相同,巴克沃爾特等人做了如下實驗(參與者107人)(cf.Buckwalter,Rose & Turri,pp.766-767):

  斯隆是一個真正的懶鬼。儘管這學期他選了天文學101課程,但他從來沒有上過一次課,也沒有讀過任何指定的閱讀材料,因而他完全不熟悉這門課程的材料。期末考試是多項選擇題,斯隆希望能幸運通過考試。考試的第72個問題是:“下面哪個選項是引力常數的最好近似值?”選項有:

  斯隆隨機選了B選項,這是正確答案。參與者要回答用來衡量厚信念、薄信念和知識歸賦的3個問題中的1個:

  斯隆相信是最好的近似值?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斯隆想到是最好的近似值?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斯隆想到是最好的近似值?

  在巴克沃爾特等人看來,如果他們收集薄信念的方法沒有把信念提升到信念所要求的最低水平,而只是純粹的猜測,那麼參與者對斯隆會有高的薄信念歸賦。如果情況果真如此,那麼薄信念的歸賦將顯著高於厚信念歸賦和知識歸賦。換言之,如果與厚信念相比,薄信念只是以純粹猜測的形式不加選擇地被歸賦,那麼可以預測到,與厚信念歸賦比率相比,薄信念歸賦的比率明顯要高。實驗結果與這些預測相反:參與者不願意把薄信念、厚信念和知識歸賦給斯隆。只有28%的參與者歸賦薄信念,而且薄信念歸賦沒有顯著高於厚信念歸賦(23%)或知識歸賦(17%)。在巴克沃爾特等人看來,這些結果表明,“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想到”這個薄探針提到的最小特徵的確會提升信念度。換言之,這些結果提供證據表明大衆心理學的薄信念概念比猜測要求更多。當然,他們也提到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雖然大多數參與者不歸賦薄信念和厚信念,然而仍有23%-28%的參與者歸賦信念。需要進一步研究爲什麼會有這些參與者不加區分地進行薄和厚信念歸賦。

  基於以下三點理由,筆者認爲應該贊同蘊涵理論:(1)捍衛了蘊涵理論,就捍衛了主流觀念,從而遵循了經濟原則;(2)區分了厚信念與薄信念,有助於解決倫理學和知識論中的內在主義與外在主義之爭;(3)反蘊涵理論尚未看出對知識論的發展有何助益。

  註釋:

  地球中心主義案例是最有力的反對蘊涵論題的案例之一。然而,筆者對這個案例有幾點擔心:(1)這個小場景存在事先區分了一種特定宗教意義的“信念”的危險;(2)這個場景包含有“接受”和“堅持”這些信念術語;(3)由於“每個人都知道地球是圍繞太陽轉的”這個基本的主張或假設,使得知識歸賦可能被人爲地提高。

  該調查爲網絡有償調查,每2分鐘—3分鐘25美分。

  原版案例、厚的案例和薄的案例的結果分別爲:沒有知識沒有信念(52%,10%,23%),沒有知識有信念(3%,9%,30%),有知識沒有信念(37%,29%,12%),有知識有信念(8%,53%,36%)。反蘊涵論題(37%)與穆雷等人的發現(46%)大致相同。

  二項的,p=0.021,單尾。原來案例、厚的案例和薄的案例結果分別爲:沒有知識沒有信念(37%,17%,22%),沒有知識有信念(16%,16%,29%),有知識沒有信念(16%,16%,8%),有知識有信念(32%,51%,41%)。

  二項的,p=0.01,單尾。薄的上帝和薄的上帝(信徒)的結果分別爲:沒有知識沒有信念(32%,2%),沒有知識有信念(7%,4%),有知識沒有信念(7%,8%)、有知識有信念(54%,86%)。

  參考文獻:

  [1]鄭偉平,2014年:《知識與信念關係的哲學論證和實驗研究》,載《世界哲學》第1期。

  [2]Armstrong,M.D.,1969,“Does knowledge entail belief?”,in 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70.

  [3]Buckwalter,W.,Rose,D.& Turri,J.,2013,“Belief through thick and thin”,in49(4).

  [4]Feldman,R.,2003,Epistemology,Upper Saddle River,NJ:Prentice Hall.

  [5]Frankish,K.& Evans,J.,2012,“The duality of mind:an historical perspective”,in Tennessees Business 17(2).

  [6]Hetherington,S.,2011,How to Know:A Practicalist Conception of Knowledge,Oxford:Wiley-Blackwell.

  [7]Murray,D.,Sytsma,J.& Livengood,J.,2013,“God knows(but does God believe?)”,in Philosophical Studies 166(1).

  [8]Myers-Schulz,B.& Schwitzgebel,E.,2013,“Knowing that P without believing that P”,in47(2).

  [9]Rose,D.& Schaffer,J.,2013,“Knowledge entails dispositional belief”,in Philosophical Studies 166(1).

  [10]Weiler,G.,1965,“Degrees of knowledge”,i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15(61).

  [11]Williamson,T.,2002,Knowledge and Its Limit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防失聯請關注以下公號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