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加和麥地那的持續轉型是個極富爭議性的話題。作爲伊斯蘭教的聖地,他們的精神意義使其由歷史劃定的城市形態具有某種適當性。

  然而如今沙特的私人和國家行爲引起的劇烈變化表明其文化傳統與作爲發展推動力的經濟之間存在逐漸擴大的鴻溝,這與城市神聖性質的決裂是這個國家和私營企業的行爲、永久和暫時性的人口增長、經濟競爭以及發展難題的產物。因此城市遺產的消逝不僅留下了支離破碎的城市,還造成了不菲的社會代價。

  麥加的天際線已經從圖示中古樸傳統的房屋轉變爲分散在山地中的發展項目。在麥加和麥地那,這樣的城市發展不僅使城市支離破碎,還造成了不菲的社會代價。

  歷史的烙印

  作爲整個伊斯蘭世界宗教尊崇的首要場所,麥加和麥地那是吸引着來自全世界的穆斯林的多民族城市。在前現代的歷史中,從7世紀的倭馬亞人一直到20世紀初期的土耳其人以來,兩個城市接受着一次次的惠施。

  而在伊斯蘭教的歷史中,掌控麥加和麥地那是政權合法化的決定性因素。甚至在今天,沙特仍把麥加作爲宗教首都,這一概念時不時挑戰着中東的複雜政治情況。德黑蘭有時會主張將聖殿作爲國際領土,尤其是在利雅得的政治緊張局勢加劇時。使兩個城市政治化只是他們作爲伊斯蘭教的至聖之所的脆弱、微妙的宗教地位的表現,在那裏過去與現在、神聖與世俗相遇。

  然而,在過去的二十年間,兩個城市都經歷了一番城市發展擴張和土地購置的侵擾,這完全改變了他們的特徵。在一個典型的後石油繁榮浪潮中,發展的特徵是減少國家支出、擴大私有化和人口在大城市集聚。

  憑藉特許經營權,各種品牌和國際連鎖酒店取代了平凡的生活傳統樣貌,並對文化遺產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兩個城市的歷史身份都受到了挑戰。鑑於這空前的規模和人們對城市轉型的不敏感,聖城面臨的問題在學界和公衆輿論中都成爲了一個爭議性話題。

  麥加:朝覲之城

  麥加既是全球性的也是本土化的。它是伊斯蘭教的發源地和該教最神聖的聖殿克爾白的所在地,也是穆斯林一年一度的朝覲之所。

  過去,作爲兩條重要線路的聯結處,它是西方與阿拉伯半島最重要的貿易中心。一條道路南北向,從也門和印度洋通過多山的漢志(在今沙特阿拉伯西部)到達敘利亞及地中海;一條東西向,始於伊拉克、伊朗和中亞延伸至埃塞俄比亞和東非。

  作爲聖地,前往麥加總是超越政治領域的。在這個意義上,沙特阿拉伯面臨着持續的壓力去容納更多的朝覲者。朝覲者數量從20世紀50年代早期的10餘萬人陡然上升到1975年時將近一百萬人。2012年,朝覲者數量超過了三百萬。

  這一穩定的增長賴於好幾個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二戰之後,許多穆斯林國家贏得了獨立,他們各自的人口增加了,去麥加朝覲地的需求也增加了。20世紀70年代末期沙特阿拉伯國際航空業的迅猛發展使去麥加變得前所未有的容易,這恰好契合了人民的需求。

  然而麥加城市發展或基礎建設能力增強的步伐卻沒有跟上朝覲者數量逐年迅速上漲的速度。

  儘管數個世紀以來的朝覲者支撐了麥加的發展,但這是一把雙刃劍,如同私營企業、國家提升城市基礎設施能力的舉措嚴重影響城市空間的質量一樣。如今,爲了緩解擁擠的人流,高速路、隧道、大橋構成的城市叢林從各個方向切割了麥加,把一座曾經適於步行的城市變成了一個由水泥和瀝青纏繞的迷宮。如今,也許很難說清麥加的起止之處了。

  現代麥加也受到沙特阿拉伯整體發展過程的影響。自從上世紀70年代中期的石油繁榮以來,包括麥加在內的沙特主要城市的發展變得十分迅猛。大型建築和基礎設施項目、交通運輸和道路網在各處鋪開,併吞噬了精美的、富含歷史意義的城市結構。週期性加速的物理空間變化比同時發生的社會和文化變化過程快得多。

  此地與其記憶的裂縫是發展的副作用。和其他城市一樣,麥加在石油繁榮時期的現代化熱潮中沒有受到有效的政策保護。無論是在利雅得、吉達還是達曼,許多重要的沙特城市的歷史中心都沒有受到保護。快速發展的壓力和龐大的財源使得拆毀和重建老城變得輕而易舉。從地區上看,同樣的趨勢也能在其他阿拉伯海灣城市裏見到,如在迪拜、多哈或是科威特。

  麥加:超規模發展

  如今麥加有個古老城市的名字,然而其形貌卻非如此。在1970年代初期的石油繁榮之前,這個城市的擴展還與其前現代的遺產保持着緊密的聯繫。事實上,麥加的大部分建築遺產幾乎都歸功於奧斯曼帝國時期,包括大清真寺。這座清真寺曾在16世紀蘇丹蘇萊曼統治時期進行了大幅修繕。如今只有環繞克爾白的半球形拱廊從那個時期保留了下來。然而,在大清真寺外,大部分麥加的歷史名跡都被拆除,以服務於由國家和私人贊助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商業開發。

  麥加不得不調和兩個對立的難題——人口增長(週期性的和永久性的)以及地形限制。除了每年的朝覲之外,到2020年,全年非朝覲的國際遊客數量(umra)預計將從目前的每年600萬增加到每年1500萬人。另外,受國際移民的影響,過去20年麥加的常住人口幾乎達到了200萬,還不算上逾期逗留未記錄在案的移民勞工和旅行者。

  不斷增長的人口數量面臨着狹窄受限的空間問題。過去,麥加是沿着易卜拉欣(亞伯拉罕)幹谷延伸的線性地帶,以克爾白作爲它的“錨”。當城市結構不得不擴展時,它通過沿着山谷水平延伸或者逐漸攀爬至周圍的山坡來實現。

  這個過程持續了數個世紀,直至現代發生了急劇轉變。每個開發單位的投資回報率成爲城市被塑造的新決定因素。因此產生了這些規模大到離譜的開發項目,如臭名昭著的鐘樓,像一個巨人在克爾白上空徘徊,或即將落成的國家出資的酒店,它將是有着一萬間客房的世界上最大的酒店。

  不僅大部分的建築遺產消失了,周邊的自然環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座山被壓碎來建造爲克爾白提供“觀景房”的高端商業和住宅塔樓。城市輪廓已經完全從古樸和諧的一排排傳統麥加房屋轉變爲散佈在山地裏的零星樓羣,形成了迷宮般的“城市羣島”。這些塔樓用它們自己的門、大廳和接待處創造出了孤立、垂直、互不相連的空間。這是長期城市秩序的倒置,那本應是水平、聯通、開放和讓人感到賓至如歸的。

  在1970年代初期的石油繁榮之前,這個城市的擴展還與其前現代的遺產保持着緊密的聯繫。然而,在大清真寺外,大部分麥加的歷史名跡都被拆除,以服務於由國家和私人贊助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商業開發。

  麥地那:城市VS清真寺

  伊斯蘭教的傳統認爲先知穆罕默德在他從麥加遷移後於7世紀建立了麥地那。早先,麥地那是一個當時被稱爲雅斯里布的農業地區。現在先知寺(al- Masjid an-Nabawi)周圍的核心區域構成了麥地那整個歷史悠久的舊城,面積約1.3平方公里。

  儘管麥地那規模不大,它最別具一格的歷史城市特徵便給了它智識中心的地位,那裏有許多慈善捐贈機構(awqaf),包括學校,圖書館和爲旅行者、學生及學者提供的慈善住宅(ribat)。

  根據捐贈機構Awqaf的記錄顯示,在1919年一月奧斯曼帝國統治結束之前麥地那就已經有28所學校了,實際的數字有可能更高。麥地那的土耳其法庭那一時期的記錄顯示,有 82處定居點是爲旅行者設立的。城牆以城市防禦爲功能,使得老城部分在物理特徵上和社會上都保留了舊有的特點,與牆外隨後的擴張區分開來。這個趨勢一直伴隨着麥地那到1950年代中期,那時老城牆因爲車輛通行和城市擴展的需要而被拆毀。

  過去,這片區域發展了數個世紀來服務於慈善、教育和學術目的。伴隨着近年來大量的拆毀行爲,該核心區域的身份從爲廣泛羣體提供的具歷史意義的開放區域變成了主要爲週期性拜訪的常客設立的專屬目的地。現在的情況是對傳統政權完全的背離:企業代替了非盈利的捐贈並且使得物業成本駭人地增長,限制了公共開放性,使核心區與城市自身相分離。結果是與麥地那歷史遺產的對立和對它建築遺產的徹底摧毀。

  在覈心區域和城市其餘地區,經濟和物理空間上的分歧推動了城市向新規劃的幹道方向蔓延,侵蝕了數個世紀發展而來的歷史結構。尤其是採用環路系統將以先知寺爲中心的歷史核心區隔絕出來,以及城市交通系統從以行人爲主導變成了以車輛爲主導。在公共交通出行未完善時,城市中心聖所附近的交通擁堵情況更爲嚴重,給先知寺周圍造成了負面影響。

  該城城市結構的歷史延續性,以及它商業、教育、慈善和居住這些複雜混用的功能,被先知寺周圍超大規模的空曠廣場所代替,其側周到處都是酒店和商業街區。因此,先知寺周圍核心區的內在特徵業已消失,過去對城市結構來說不可或缺的部分徹底與之分離,隨之而來的是發財致富的機會和那些僅僅是紀念性地站在先知寺周圍來體悟的旁觀者和步行者們。

  前現代的城市變化過程是公共參與和漸進的,與現今城市由中央政府機構的塑造形成鮮明對比。這是個不透明的、自上而下的規劃過程,幾乎沒有公共參與。大多數重要的規劃決定被強制推行而非經過協商。事實上,先知寺周圍的核心區已經沒有當地居民了,他們除了搬遷別無選擇。當問及大量麥地那當地居民對於城市及其遺產的感受時,他們的回答顯示出一種缺失感和被剝奪感。

  早先麥地那是一片農業區域。該城別具一格的歷史性特徵是其在慈善、教育和學術研究中心的地位。但隨着企業取代了非盈利的捐贈,如今的發展已與的麥地那歷史遺產相對立。

  麥地那的結構變動

  這些要素集體作用於這個城市基本結構的破裂,尤其是包圍着麥地那歷史的舊城內部環路改變了核心區。先知寺的位置過去是在老城外圍,但現在是這片新區域的中心。將清真寺位置變動到該區域交通和通行的中心導致在交通和祈禱的高峯期危機屢現。

  麥地那的一個重要城市節點是al-Manakha市場的位置。作爲公共區域,它是這個城市在歷史上最具韌性的要素。隨着麥地那的發展,市場仍是主要的城市空間,最終成爲所有主路和大街交匯處的地理中心。它是三方彙集處的中心,先知寺在其東側,開放於1908年的土耳其火車站在其西側,那裏是漢志鐵路的終點站。

  隨着核心區的重構,曾經繁榮的城市市場變成了停車場和一條車行道。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市場沒有服務於多樣的需求,而是失去其地位並最終消失。這個城市節點的變化和破裂把這座城市變爲了不停變化和混亂之地。整個歷史上的城市結構遭受修整、挪用和重構,城市形成了不同的樣子,毀壞了該城與其數百年的城市遺產和傳統間的緊密聯繫。

  麥地那的神聖價值從未被削弱。環繞着始於先知寺的獨特建築,其宗教重要性在歷史上通過成文有形的傳統和社區及贊助者的相應興趣表現出來。但是現在,其精神意義受到快速而麻木的物理變化的挑戰,這種變化不僅代表了與過去的斷裂,而且還將所有這些無形的價值觀和記憶從他們對物理空間變化的見證中分離出來。

  這張前現代的麥地那地圖(黑色部分)被疊加在了現在由環路圍繞的重構的城市核心區上。先知寺位於中心,歷史上是市場和車站,在其左側(黃色圓圈)。這座城市結構的歷史延續性被先知寺周圍超大規模的空曠廣場所取代。

  商業化、兩極分化和碎片化

  麥加和麥地那的核心區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房地產市場。隨着兩個城市房價的上漲,當地居民搬出了核心區域,那裏已經完全商業化並且被國際連鎖酒店和接待付費顧客的商業塔樓所佔據。單調重複的商業塔樓街區貧瘠雜亂、互不聯接,代替了傳統城市裏多樣緊湊的用地和活動。

  真正的危險不僅僅是有形的建築遺產的消逝,更是該地無形的社會和公共記憶的褪色。

  由於空間的重構,麥加和麥地那的核心區現在是極其有爭議性的土地。兩個城市都是宗教“聖地”(haram),空間的邊界理應區分聖地內外。隱形的分界線就像是一面城牆,分開了城內和城外的領域。聖地的“錨”是聖殿,在麥加就是克爾白,在麥地那就是先知寺。在過去,當所有的城市開發過程和活動靠近聖地的“錨”時,它們都逐漸得到了發展。

  儘管聖地間有不同,兩個城市前現代層面的交互作用還是產生了同質化的城市空間。相反,現代的城市情況造成了每個城市核心和外圍的差異。儘可能靠近聖地之“錨”的嚴峻經濟競爭使得城市核心區與城市的其餘部分很少相干。在兩地,這都造成了高度兩級分化和碎片化的城市。

  結論

  作爲有着獨特精神意義的地方,麥加和麥地那是伊斯蘭身份發展的物質見證者,是貫穿歷史的爭議地區。穆斯林對這兩個城市有着上千年的權利感,超越了現代民族國家。他們城市遺產的延續性在1970年代中期出現了問題,那時他們的城市形態開始經歷前所未有的變化。最近,這些城市在規模和程度上都發生的劇烈改變,帶來了社會成本和恰當性的問題。

  目前城市轉型背後的思維方式是把兩個城市作爲白板,其積累的歷史、社會和物理空間層面的城市形態被完全忽略或受到了嚴重威脅。這個原因主要在於本土和地區的經濟競爭以及沙特阿拉伯面臨的發展挑戰。人們只能期望儘管受到大規模發展的驅使,兩個城市情感上的吸引力將被證明是更爲穩定持久的。

  注:本文編譯自《中東季刊》2019年春季文章,作者:阿特夫·阿爾舍赫裏(Atef Alshehri),編譯:向炳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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