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說部中女性英雄敘事模式的轉變

　　作者明 陽

　　引言：在滿族傳統說部故事中，女性英雄成爲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羣體，不同時期的說部中女性形象也各具特點，值得深入探討研究。本文選取《恩切布庫》、《紅羅女三打契丹》、《元妃佟春秀傳奇》這三部不同時期的說部文本，將人物放入其所在歷史時期，通過對人物形象的分析，總結出滿族先民文化觀唸的嬗變。

　　在滿族說部中，女性英雄是一個特殊的羣體，她們既具有鮮明的女性特徵，又具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戰鬥能力，她們美麗、善良、智慧，每個時期說部故事中的女性英雄都有其獨特的魅力。

　　一、具有神祇色彩的萬能英雄——恩切布庫

　　恩切布庫是滿族說部《恩切布庫》中的女神，她是天神阿布卡赫赫的侍女，在與惡魔耶魯裏決鬥中，永困居玉地心烈焰之中。爲了拯救人類，在春風春雨春雷的感召下，從山梨樹中走出，教會原始人類生存的方法。

　　1、具有神話色彩的出生

　　在天母阿布卡赫赫與耶魯裏決鬥中，恩切布庫爲天母而生，爲天母而死，她永世困居於地心烈焰之中，爲了拯救人類於災難之中，阿布卡赫赫決定讓恩切布庫重返宇內。阿布卡赫赫的使者告訴恩切布庫，可依附千草百樹，依憑根鬚安然出世。最終恩切布庫“投生”在山梨樹上獲得重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滿族古代先民所生活的環境，山梨樹在北方十分常見，滿族先民將想象融於現實生活中，在生產和生活中創造出優美的神話故事，口口相傳，更體現了滿族說部的民間口傳文學特點。恩切布庫投生山梨樹時，伴隨的是第一個春雷第一場春雨和第一縷春風，而當恩切布庫出生時，伴隨的是九十九聲驚雷、九十九團颶風、九十九對蝴蝶翩翩歡舞。由此不難看出滿族先民對於自然的崇敬熱愛和對特殊數字的崇拜。春雷、春雨和春風，象徵着春天的來到萬物復甦，原始人類的生活也開始好過起來，因此滿族先民喜愛並期盼春天的到來，因此幻想恩切布庫女神在春雨、春雷和春風出現的時候投生山梨樹。而驚雷颶風蝴蝶歡舞等，表現的是從恩切布庫重返宇內的艱難到世間的歡樂祥和景象。

　　2、多謀善斷、智勇雙全的女神形象

　　第一，恩切布庫重返人間，成爲了人們新傳世的薩滿，教野人們用火，認識各種各樣的火，還教他們怎麼保護火，怎麼抵禦駕馭火、保留火種。野人們因爲學會了火的使用方法，不再害怕煩惱，成爲了使用火和保存火的主人，成爲了大地上最無敵的人。第二，恩切布庫女神超前預測雨路，讓野人們尋找新的家園，指引野人們逃遁方向，又組織大家動手搭棚子，使野人們躲過了暴雨的襲擊。第三，野人們居住的地方受到火山的襲擾，不少人因爲毒氣而窒息因地火而斃命。恩切布庫帶領人們找到了一個新的高山，使野人們再也不用害怕火山熔岩的襲擾。第四，具有預見能力的女神，在洪水來臨之前，事先告知野人們，並選定了逃生地點，重搭了帳篷使野人們倖免於難。

　　3、恩切布庫時期滿族先民的審美觀念

　　恩切布庫是一位偉大的女神，她在幫助阿布卡赫赫與惡魔的搏鬥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與貢獻，重返宇內後，又帶領人們過上了平安穩定的生活，幫助人們抵禦自然災害，建立部落聯盟，被擁戴爲滿族第一位大薩滿，是一位帶有很強神祇色彩的女性英雄。

　　在恩切布庫的故事中，我們也不難看出在遠古時期滿族原始先民的生活狀態和審美觀念。那時人們的生存環境多災難，人們對自然缺乏瞭解，又缺少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因此在面對自然災害時，滿族先民將此幻想成神在和惡魔戰鬥；而當他們對自然災害束手無策時，就會幻想神來救助他們，由此產生一種強大的精神慰藉。

　　二、半人半神性質的戰鬥女英雄——紅羅女

　　1、超人的人性

　　首先，說部中所描述的紅羅女心地善良，在第一次跟師姐綠羅女下山解救身染瘟疫的百姓之後，便總唸叨人間多災難，她要下山去，又不好意思說，心情煩躁不安。並在民間以救人爲樂事，如射虎救女力除三蟒等。其

　　次，紅羅女從不計個人名利得失、以民衆和社稷爲重，如在二打契丹中，活捉耶律黑，但紅羅女並沒有手刃殺父仇人，而是讓耶律黑立下永不犯邊的字據，便將其放回，原因是他現在是契丹元帥，殺了他，兩國還要交兵，民衆都要遭難，現在他立下了永不犯邊的字據，各自撤兵，這樣，兩國要少死多少人？這樣的例子在書中不勝枚舉，因此說紅羅女擁有超乎的人性，爲社稷、爲民衆着想，不計個人仇怨，仁義至上，忠孝兩全。

　　2、超人的技藝

　　書中所描寫的紅羅女擁有神奇的學藝經歷，其父敖東將軍戰死後，她被大鷹抓去，從此跟隨長白聖母學藝，學成之後在戰鬥中屢次顯現神奇的技能，撒豆成兵的本領，在書中還有很多，如利用紅羅巾化解危機，力除三蟒等，亦能突顯紅羅女超人的技藝。

　　3、超人的文本符號表徵

　　紅羅女作爲書中主角，她的身上一直存在着披荊斬棘、無往不勝的主角光環。首先，百姓有苦難的時候，只要紅羅女到場，必化解苦難，如在力除三蟒時，紅羅女瞭解到忽爾汗海中有三條怪蟒，便想方設法歷盡艱險幫百姓除去危害。其次，國家有危機的時候，只要紅羅女到場，必化解危機，如契丹進犯京城，國都告急，正在爲難之時，跳進深潭生還的紅羅女及時趕到，化解了危機；在圍場救駕和一打契丹等篇中，也屢次救渤海王於危急之中。第三，即使有時候難與敵人抗爭，也會有綠羅女或白山聖母這樣的人或神及時出現救助和幫助她，如一打契丹過程中，在與耶律黑鬥法時發現紅羅巾失靈，眼看兵敗之時，白山聖母派大鷹送來了一面銅鏡，助其戰勝了耶律黑。而被妖道搶走紅羅巾後，又出現了新人物遊雲法師，收服了妖道，並將紅羅巾送還給了紅羅女。這種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例子在行文中屢屢可以見到，正是這些，構成了超人的文本符號表徵，突顯了紅羅女形象的神格化特點。

　　4、紅羅女時期滿族先民的審美特點

　　紅羅女深明大義、智勇雙全、忠貞不二……幾乎所有人性的閃光點都在她的身上得以體現。究其審美文化源頭，是傳統文化審美記憶中對理想化完美女性的追求——即在紅羅女產生的那一時期，人們對於自然和環境的認識已經有所進步，因此他們所崇拜的女性形象也不再一味地神化，而是具有神格化的女性英雄形象。

　　三、具有世俗女性色彩的政治賢妃——佟春秀

　　佟春秀是滿族說部《元妃佟春秀傳奇》中的主人公，她是努爾哈赤的元妻。在與努爾哈赤婚後15年中，主持家政，輔佐丈夫，顯現了非同一般的政治才能和俠女本色。

　　1、具有世俗色彩的賢惠妻子

　　佟春秀在15歲時下嫁努爾哈赤，婚後不但在生活上給予丈夫無微不至的照顧，在家事上亦能料理得井井有條。第一，從白手起家到建立波羅密城。婚後的佟春秀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家，在這件事上，她與丈夫有商有量，內心有主張又與老人的想法不謀而合，懂事又識大體。在建立波羅密城時，充分顯示了她的治家才能，做事周全有計劃，同時尊重丈夫，事事徵求丈夫意見。第二，嘔心瀝血管家政。在生活中佟春秀是一位優秀的好主婦，將生活規劃得井井有條，什麼時候該種地燒荒、管理教導傭人，都做得一絲不亂。第三，善解人意的賢內助。佟春秀對努爾哈赤的作用絕不僅僅體現在生活瑣事上。她對努爾哈赤的關心體現在方方面面。當她知道努爾哈赤有志向統一建州時，她說：“你的志向如此遠大，我堅決支持你，我們佟氏家族也會支持你的。”又說“咱們已經是服氣了，自古以來就是夫唱婦隨，你要做什麼儘管去做，我全力支持你。我認識你時就看出你是個幹大事的人，我才願意嫁給你的。你要幹什麼，只要你認準了就只管放心去幹，我雖然不敢說是賢內助，可我也絕對不是讓丈夫纏綿於溫柔之鄉的女人。”努爾哈赤稱她爲“好薩爾甘”。

　　2、具有政治才能的俠義女性

　　第一，佟春秀不僅是一名賢惠的妻子，還是一名具有政治才能的俠義女性。她處事周全、臨危不亂，在婚後短短五六年的時間裏，經歷了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事故，經受了難以想象的艱苦考驗和磨難，終於成爲了波羅密山寨中廣負威名的佟主子。第二，促進滿漢文化融合發展。佟春秀漢學出衆，在出嫁前與人閒談時便能脫口吟出李商隱的詩來。在與努爾哈赤婚後的十五年中，她積極弘揚漢文化，推進滿漢文化的融合與發展，促進了滿族共同體的快速形成。第三，重視下一代教育。組織辦學，開課後常常關注，發現問題及時解決。孩子缺少學習的興趣，她就想辦法調動孩子的積極性；她給孩子們玩耍遊戲的玩具，既能讓孩子有興趣玩，還能鍛鍊孩子的體能。

　　3、佟春秀時期滿族先民的審美特點

　　佟春秀美麗聰慧、善良勇敢、賢惠孝順……可以說是集世俗女性的優點於一身的優秀女性。由此可窺見，在此時期，人們的審美標準發生了變化，心中所喜歡的是走下神壇褪去女神色彩的世俗女性。

　　四、滿族說部中女性英雄形象變化所反映出文化觀唸的嬗變

　　從恩切布庫到紅羅女再到佟春秀，即是從遠古時期到渤海國時期再到明末清初，通過對這三者人物形象的分析，不僅能看出女性當時的社會作用，也能折射出這三個不同時期的文化觀唸的轉變。在創世之初，薩滿教認爲必須要有一番激烈的生死搏鬥，萬事萬物才能獲得生存的可能，這是人類在與自然搏鬥的過程中所必備的信念和願望，而把這個信念和願望具象化，就誕生了一個萬能的女神形象，擁有非凡的法力，能上天入地，教會人們生存本領。因此滿族先民用集體智慧創造了女神恩切布庫。在渤海國時期，與契丹的矛盾不斷加劇，抗擊契丹成爲了重要的任務。紅羅女這位具有神話性質的戰鬥女英雄形象應運而生，反映的是此時人們需要一位具有超人的人格和超人的技藝的英雄人物來帶領人們抗擊契丹，保衛家園。在明末清初，努爾哈赤逐步統一各部，最終統一全國，此時的國家百廢待興，人們期待有一位具有政治才能的賢內助來輔佐太祖皇帝將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於是佟春秀這一具有政治才能的賢妃形象出現了。當滿族先民的精神需要得到慰藉時，創造的神祇或英雄人物，多爲女性，一方面是由於滿族是從母系社會過渡而來的民族，另一方面也不難看出女性在當時社會已經佔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並一直延續至今。

　　從紅羅女到雪妃娘娘再到“三巧”，即是從渤海國時期到明末清初再到清朝中期，通過對這三者的人物形象的分析，不僅能看出滿族說部中平民英雄敘事類型的轉變，也能折射出這三個不同時期的歷史發展和文化觀唸的轉變。

　　（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民族所）

　　項目：吉林省社科規劃項目《滿族說部中的英雄敘事》，2016B262

　　本文最初刊載在《劍南文學》2016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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