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正如迪斯尼在紀錄片中所展示的，他們不斷去探求這種具有普適性和現代化價值的議題。那作為原環球數碼創意開發部副經理，策劃、編劇，在當下一個愈來愈全球化的競爭環境中，你們如何去迎接這個挑戰 ？你們如何在現在的市場環境和審查語境中，去拓展動畫片的深度，技術上甚至觀念上。您是如何看待拉賽特所謂的「輕鬆，睿智，又富有深度的閤家歡喜劇」這一概念的？你們團隊在招收人才的時候，會注重哪些方面的品質？海外學習或參與過海外製作的這種背景是否會越來越成為一種優勢，來幫助國內的團隊在全球化的競爭中更快的獲得優勢？

A：我們不得不冷靜的看待當前國內與國外在動畫領域全線的差距，僅工業化的體系我們好似學童，更別說創新。常常有人說拼到最後拼的是「文化底蘊」，內容成為最後 PK 的領地，全球化趨勢必會打破技術壁壘，創作理念和手法，接著帶來的將是文化深度、厚度、廣度和價值認同。現在中國傳統的價值觀還不能得到全球化的認同，這和一個國家多方面實力有關係，但將來未必得不到認同。一個老外說：「現在感覺每天都有人買下美國的一小塊土地。」全球化也將之繼續擴大到文化領域是毋庸置疑的。華夏之文明所創造的文化底蘊，我等休要蔑視，時間會改變這一切。國人的勤奮、好學會改變這一切。

著實說大話容易，腳踏實地是何等的艱難，未來在文化領域依賴科技的創新。動畫技術更不能脫離技術只講藝術。幾十年前，我們看別人開發，之後學人家開發，現在有少部分可以一同開發，未來有一部分領先開發，這在科技領域已漸漸形成趨勢，同樣也會惠澤到動畫技術，曾經環球走在前列，而今追光接棒而行，十多年整個行業的積累已經卓有成效。

此外，對於內容開發是最為突出的短板。美國文化的全球化是伴隨著其強大的國力前行，假設中國的國力達到同樣的實力而那時候的文化全球化還會遠麼？既有觀念是一時的問題，環境變觀念不變也難。國外三線創作、製作的人才近些年沒少到中國尋求發展，未必不會擴展到一線。這種壁壘一旦被打破，其瓶頸問題可解決。但前提是依然是有人身先士卒，會是誰？我想已經有人這樣在做了，只是不為眾人所知。

再需要面對的一個問題就是作為內容的本身價值的提煉和更新換代，就好比，同一個題材在不同時代用不同手段呈現一樣。人們總是在追求更高和更有價值的東西，如果跟不上需求必然會被淘汰。內容上未來會有怎樣的發展趨勢？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就動畫作品，仍然要滿足觀眾普遍的娛樂需求，先得到放鬆，而後領悟作品本身想要傳遞的價值，現在宣揚公平、正義、自由、真、善、美等等這樣的價值會得到全人類的認同，但社會結構的變化和進化或許未來遠遠不止如此，更多的需要智慧和思考，需要更多的專家、學者、同行站在全人類的高度去思考，各行各業的綜合深度將造就價值本身的深度。

務過的公司和現在的公司在人才追求上沒有太大差別，專業素質是最基本的要求，綜合素質是加分項；專註執著將決定個人價值和成就的高度。最後還要有奉獻和分享精神。在優秀團隊和不同文化背景的團隊服務的同行會有更多寬廣的職業前景，切記「專註與執著」，十多年來國內動畫人才的流動給整個行業帶來生機，如果更多的國際一線公司人才能在國內流動，這種益處是顯而易見的。

我們通過尼克的視角講述了故事，電影中很長一部分都是這樣，大家也認為就是應該這樣。這種方式很有意思，你有一個概念，你需要不斷思考怎麼才能讓它成功轉換為故事情節。我們也是這麼做的，我們在故事討論會上一遍遍地討論，一幕幕地修改，試圖成功塑造尼克這個角色。我們需要做的是不斷豐富尼克的背景故事，這樣我們會更同情這個角色，但這麼做只是讓電影變得越來越無聊。我們發現這麼做會讓故事變得越來越黑暗，人們不再像預計的那樣與主角產生共鳴了。

Q：前不久，你受迪士尼的邀請在上海和《瘋狂動物城》的導演拜恩·霍華德和製片克拉克·斯賓塞共進午餐，能和《動畫手冊》的讀者簡短分享一下收穫嗎？

A：拜恩問我國內動畫教育和產業現狀，當聽我說國內動畫人哪怕是一流動畫院校的學生都是需要自學。拜恩說在美國，業界的動畫人沒有什麼輩分之分，非常願意「反哺」那些想學動畫的年輕人，尤其是迪士尼的精神的傳承，例如他的手繪是格蘭·基恩手把手教的，格蘭是最棒的動畫大師他和製片人和團隊成員都是相識和配合 7 年以上，迪士尼的所有人都參與到電影的創作中，所有人哪怕清潔工阿姨都能提出自己的創意，當然他們有個核心的故事決策組來決定哪個創意更好。迪士尼有 100 個計算機工程師開了 1 年的毛髮系統，同時開發類似牛局長的肌肉系統，但是開發的核心是：不希望人們注意到技術的先進，一切為故事服務，和一羣最棒的天才在一起是最美好的事情。

我相信中國動畫一定是不同於迪士尼的道路，中國動畫要背負遠超美國的複雜宿命，然而我還是很遺憾我們和迪士尼真的相差太遠，許多有才華的年輕人得不到學習的機會，出色的創作人不能有純粹的創作環境。然而最後還是想起王爾德那句吐槽的話：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負責管理由 10 人組成的故事板藝術家團隊，而我們與導演和編劇非常緊密的合作著。基本上我的工作就是把電影從文字變成畫面，這就是我的表演，我在紙上表演。作為迪士尼的故事板藝術家，別太把沒有被採納當回事，因為我們每個畫故事板的人，至少畫了成千上萬張圖，新創意想到的非常快，舊想法可能要被扔進垃圾桶。

我們要快速高效的工作，所以盡我們所能的出點子，直到想出一個妙不可言的創意，然後在放映會上一遍遍看。電影接下來的部分，開始圍繞著這些關鍵點展開。這也不是很多，只要一些關鍵點來幫助我們設定電影的主人公，然後我們就能敲定下來，這是我們的主角，這是我們的電影。

我個人非常喜歡《瘋狂動物城》這個動畫片！角色塑造的非常成功！這個紀錄片很好的展現了一個項目開發時期創作團隊會經歷哪些巨大的挑戰。以及面對挑戰的態度：為了找到那個最想要講的核心主題而不斷的推翻自己，這是十分值得欽佩的，也是一個好故事產生所必經的道路。

我們的工作，是通過故事板將劇本中不同的故事點呈現出來。故事有新的改動一定會從故事板上直觀體現出來，每一版完整的故事板剪輯都會有內部試映，哪些是觀眾喜歡的，哪些情節是觀眾可接受的，哪些是討厭的。導演和創作團隊必須認真對待這些寶貴的反饋，並且自己找出原因，進行故事的調整。畢竟我們不可能要求觀眾來提出解決方案，導演和創作團隊纔是講故事的人。創作過程中，我們既不能把自己的觀點主觀擴大化，也不能忽視觀眾的普遍看法。在照顧動畫電影主流觀眾和兼顧故事深度的拿捏上，迪士尼值得所有動畫公司學習和尊敬。

我們熟知的迪士尼經典動畫，都是千篇一律的勵志成長故事，觀眾記住的往往是風格鮮明的美術場景以及登上流行榜單的主題歌。而《瘋狂動物城》的不同之處在於，它將這個關於偏見的故事，講的絲絲入扣。角色與場景設定與故事結合的恰到好處。角色被賦予的豐富人物性格，即使拿來做成真人電影也不會顯得蒼白無力。場景從整個城市不同動物定居區域的全景設定，到一節列車廂上三組車門的細節設計，完美的詮釋了一個完美的多種族超級城市，而不僅是孤立於故事之外的美麗畫面。

中美文化的差異必然造成我們在創作理念上的不同。然而，為什麼在迥異的背景下創作的作品能引起我們的強烈共鳴？紀錄片給出了答案，迪士尼的藝術家們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而是真正用角色的視角來創作。我們注意到，片中多位藝術家提到基於對此片故事的深入思考，甚至改變了與家人的相處方式。我認為，相對於技術與製作上的差距，藝術家們這種將自己的體驗融入到創作中的態度是我們非常值得學習的。

也許現階段我們的動畫項目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資金支撐創作者們對作品從容的論證和修改，但這種差距並非不能彌合，國內的動畫團隊借鑒了很多迪士尼的先進管理經驗，正在迅速的成長。誠然，觀眾對國產動畫是寬容的，希望不用太久，我們讓觀眾以國產動畫為傲。

電影會展示一些你見過的場景會和你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前一秒你還奔跑在街道上，突然就進入到一個小徑中，你會看到一個大象能通過的大門，也能看到一個只有三英寸的小動物才能進入的小門，所有的都發生了變化。你的鏡頭對準誰，你的機位是什麼角度，從狐狸和犀牛的視角來拍攝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想盡最大可能，讓觀眾感受到自己也彷彿置身於電影中的場景，所以尺寸的變化絕對是個難題，對整部電影來說都是這樣，不僅是動物本身大小的問題，同時也要展現這些動物生活的環境的變化。

《瘋狂動物城》這部電影究竟有多棒已經不用我來形容了，我想說的是——不論技藝高低，成熟的從業者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應該遵循自己的內心前行。我學二維出身，先後做過三維動畫師、TD、Layout，現在是一家動畫公司的動畫負責人。一路走來，追求內心。動畫決定鏡頭裡的表演，TD 決定這段表演裏 Pose 的品質，而 Layout 則是決定這段表演節奏與觀看角度，三者貫通才能確保鏡頭裡的表演能夠推到高潮，而二維則這一切的基礎。

我一直覺得做動畫的初衷是要有態度，創作本身其實是一件挺主觀的事情，它需要足夠的專註力，需要我們像工匠一樣細心打磨自己的作品。做東西時的內心應該是空明澄澈的，如果總想著超越誰，那樣是做不好的。我其實不太喜歡有些朋友看完動物城後的「瘋狂」，中美動畫的差距與我們行業裏的弊病一直存在，並不是《瘋狂動物城》上映之後纔出現的，產生負面情緒沒有任何意義。這部動畫電影是迪士尼送給我們的禮物，它給我們提供了大量參考和當下一些問題的現行解決方案，很長一段時間裡指引我們前進。

客觀來說，電影拍攝的本身其實也是一種市場行為，一部電影的成色很大程度取決於投資方對當下市場的判斷所給出的預算。我也很想參與《瘋狂動物城》這樣級別的片子，我也想在做武俠片的時候，老闆能給我 18 個月的時間去研究各門各派的功夫，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當下的中國電影市場還沒有準備好迎接這樣的一部國產大片，很少有人會在「短平快」項目能掙錢的市場裏去投這樣大成本大週期的片子。一個成熟的電影市場需要大量的優秀作品去拔高諸如資方門檻、觀眾審美、行業水準等多方面的因素，優秀的作品建立在這些基礎之上。對於優秀團隊來說，即使「短平快」的項目也自有價值，在當下的這個時代只要有機會發聲，長期的「量變」過程積蓄力量打好基礎，建立完善的穩固的實力從而得到質的突破，自能鯉魚化龍。最後說一句，我們和迪士尼就好比你和富二代，雖然起點不同，但你依然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我們和角色設計師交流，反覆琢磨怎麼可以做出好動畫；模型師會告訴我們哪些對他們有利，我們齊心協力打造角色。我會盡量在軟體裏還原角色設計師的設計出來的表情。

我們有點像是提線木偶師，我們不用像演員一樣在舞臺或者攝影機下表演，所以我們把精力用在考慮，角色的精神世界在發生什麼，並試著用最好的方式表達出來。你必須讓你的觀眾相信，這些角色是富有生命的。它們是活生生的，有呼吸的。如果他們只是有動作，如果他們只是有一個動作和說的話搭上了，甚至是不懂動畫的人都會覺得這是有問題的，所以你真的需要去欺騙你的觀眾，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的角色是由動畫調出來的。

這個紀錄片很好的解釋了好萊塢是如何在一個系統的工業化流程下製作一部動畫電影的，不得不說國內在這方面還是比不了好萊塢的，好萊塢的電影在製作上會更加嚴謹。在電影製作開始時他們就會收集和研究大量的素材，而國內的電影相對資金和時間都達不到它們標準，這就造成了沒有辦法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打造一部優秀的電影。

我從動畫師的角度來講講它的動畫吧。首先，在短片裏提到過動畫師會花很長的時間去研究怎麼讓這個角色看起來更自然，既是一隻動物又像一個人類，而不只是一個基因突變後外表長的像動物的人。所以，動畫師在製作動畫時都會去研究這個角色在人這個狀態下的性格和在動物狀態下的動物習性，把這兩個狀態加起來就是電影裏呈現的角色的效果，在這方面不得不承認國內動畫師會缺少這方面的研究，當然這也是主觀和客觀的原因同時造成的。

在我就職的公司，我見過那些 NB 的國外動畫師，真的會像短片裏一樣在測試一些新角色的時候，會去網上或者電影裏尋找大量的視頻參考，比如說是一個兔子的話，他們會在視頻網站找到大量兔子的視頻進行研究觀察，來看看這個動物有什麼習慣，比如兔子是怎麼跑的，怎麼跳的，它的耳朵在什麼情況下是豎起來的。這種習慣在我們國內動畫師身上很少發生，往往國內動畫師會忽略這個過程想著怎麼快速的去製作這個鏡頭，會馬上在電腦裏進行製作。因為公司給的時間往往都不太充裕。而國外動畫師會把鏡頭裡的角色研究明白了研究透了，然後才開始構思和製作。最後出來的成品差距往往就在這裡。

順便聊點別的。我之前看到老外研究角色模型的綁定，它們都是會去研究這個生物的骨骼長什麼樣，它的下顎骨是怎麼讓它張嘴的，它的腿是由哪些骨骼組成的，走路時是哪些肌肉帶動哪些骨頭的。如果角色是一個腦洞出來的生物，他們會拿已知動物的骨骼去盡量匹配它，讓他看上去更合理更有說服力。當他們知識有限時，他們就會請一個生物學家來給他們上課，給你講食草和食肉動物的骨骼區別，聽完後你就知道，都是四足動物差距原來那麼大！

我們知道這部電影會涉及到大量動物角色，我們想了解真實的動物毛髮是怎樣的。所以我們前期做了很多研究，研究不同動物的毛髮特徵，針對不同角色分別製作出相應的效果，很有挑戰性。

我們以前從沒有接手過全部是毛茸茸的動物電影，我們需要呈現出動物在真實世界裡，他們身上的皮毛的樣子，展現出真實場景中，燈光照射下的毛髮是怎樣的？光線穿過毛髮的效果是怎樣的？我們會先從科學的角度分析場景，然後會從這個思路中跳出來，換一個角度去分析，我們該如何用藝術的方式展現這一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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