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说自己无法随意地架空想,那恐怕会让我感到格外惊奇吧?至少自我有意识以来,发白日梦从来就不是一件困难事。困难度大概就比如早上刚睡醒时,用著乏力的两指捏起摇摇晃晃的牙刷吧?无意识下就能自然地轻易完成。

  识字前的白日梦大都是些无意识下的涂鸦、车窗外怪异蠕蠕滑动的雨滴、巴掌大的布偶、或食指般大的PVC模型,世界毫无逻辑的在白日梦里头向著边界伸展、孳生。识字后,这些世界开始变得规律且逻辑,有了胡言乱语的红龙、星球上的小王子、挺著大肚腩的贪心商人、荒岛求生的一家口、喜爱念著饶舌咒语骑著扫把拿球乱扔的巫师们。毫无疑问地,藉著他人的文字架构白日梦中的世界,相较起自身无目的危建几何城堡,显得更加轻松而且迷人。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这些白日梦始终都是在窗后头进行著。

 

  比起困守日晒狭小的房间里,阴沉地盯著书本整整齐齐的列列墨迹,死板板地等待文字变出更多奇异花样,顺道期待著书本或许能够翻上几个筋斗。我更喜欢坐在空无一人的小教室一类明亮的开放空间里,开著窗,就著灌进室里却又立刻窜出大门的的大风中展书。

  展书时,只感觉到这一世间的一切宛如突然沉默了下来。突然让人听不见了外头学生们蹬得地板微微晃动,踢踢跶跶的快步走过,窗外马路上机汽车行驶在柏油路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也忽然沉默,一同用著电影院开映前惯有的宁静,一同留声静静等著另一世界站上戏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钟几分钟吧?轰得一声,我发觉自己突然跌落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噢,如果要换个更为精准的说法的话,是突然的出现在另一个世界中,而原有的世界被抽离身旁,但却不会让人感到一丁点的不自然或恐惧。

  我只是惊讶地看著脚边的草地一路蔓长,低陷成河谷与湖泊,河流继续伸展直到撞上了远方的尽头,尽头飞冲的滚滚河水又一路灌注到了天空底头。正当我好奇著这一世界人们的下落时,迎面迎来了人们。他们穿著宽布袍,摇著手杖互相搂著,搂著匹此的肩膀高声欢笑,嗓门大得有如拿著扩音器嘶吼。而他们其实只是单纯的大笑著,用著一般大叔会在喝上几杯酒或看见小孩子扑倒时惯有的方式哈哈大笑,但声音却大得出奇。

  此间唯一还发得出声音的,就只剩下窗帘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音,和纸页趴搭趴搭地响著了。

 

  我想阿,人生还能有一日重新忘了写作,重新回到开开心心阅读的日子或许是值得庆幸的吧。

  我啊,不合时宜地错学写作,刚开始时只是一无法言谈、无法交友的少年,写给自我的一封封闲聊,一封封拚了命的自我告解、情绪倾倒、割腕沥血。不知不觉地,后来又进一步地学会了用著别扭的叙述浅刻深划。再来学会了一面抽蓄著嘴角,一面一把火地点燃纸角,直到整张纸稿在火中挣扎;纸张挣扎著,而我却像个小孩子一般,像小孩子在用树枝戳著猫咪时会有的恶作剧心理,扇著字烟快速鼓胀,让字烟薰著人们的鼻孔与眼角。更后来,我开始以繁复文词绞抝搓揉情绪直到波的一声炸得粉碎,碎片发散,而我自小心翼翼地捧起以掌心接落。于是阿,世界忽成网底,而我以自身为墨在方方格格的格子里涂抹。

  渐渐地,写得多了,却反倒读得少了。写得多了,却一点一点忘得如何捧著书本,全心全意地活在捏塑世界的白日梦里头。

  

  最近阿,我开始有了试著不写作的念头。让自己完完全全地忘得写作,这似乎不是太过困难吧?乍听下就像忍著一小段时间内不去饮料店光顾。就不写作吧,两周也好,一周也好,想办法让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完全地不存有任何写作的念头。我开始试著忘了生活中那些滑稽有趣的琐事,忘了它们很可能作为写作题材,忘了回头与独生巨围城底的自己喃喃自语,忘了义愤激昂地试图对于社会上那些太过太过纷杂的差错予以狠狠辩驳。

 

  这么个时候,没有写作的时候,能够沉浸在散作或小说里头反倒让人感到太过辽远的宁静。如果非要人形容这种特别的宁静感的话,那大概就像独坐上了大草原吧。草原太过广阔,一路向天边蔓延直到了尽头,缝到了地平线的底头,直让人看不见尽头;而我只是毫无由来的出现在这里,除了顶头的午日晒得自己的头皮阵阵刺痛外,从无人经过。这么个风景大概都出现在四五月里吧,空气中还未能全然脱离夹杂在风中的些些寒气,自然也无法让人感到完全的焦灼。坐上久些就不禁让人摇头晃脑起来,只好任由自己在日晒下的昏昏沉沉间与凉风搔肤后的短暂清醒间,让自己的脑袋一前一后的晃晃荡荡。

  这时最为恼人的大概就是细细痒痒的草皮了。让人想狠狠抓耙,却怎么搔都搔不尽骨髓里的痒头。阿,软软嫩嫩的草地滚落到了我的脚底,开始咯咯笑地扭阿扭。

 

  人啊,也只有处在纯粹的阅读里头才是没有烦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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