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唯一由當地法律規定保護、以皇室珠寶和馬耳他十字紋章證明身份的藍血面料,卻出自荒野漁村中小小的手工作坊。如果不是旅行到這個偏遠的地方,親眼目睹這一切,我是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的。

在蘇格蘭西北部,有一片海浪與峭壁保護着、迷霧與細雨溫潤着的豐饒沼地:哈里斯-劉易斯羣島,其首府是帶着維京人粗獷氣息的斯托諾韋。不瞭解的讀者可以看我之前的文章:

我們和當地人一樣乘渡輪在海島之間往返,海浪環繞着未開墾的荒原,海風拂低碎花的草地,露出閒散的黑臉羊— 風靡全球的動畫形象小羊肖恩,就是以這種風格獨特的蘇格蘭黑臉羊爲原型創造的。我們去的時候島上鮮有遊客,但當地的維京人的氣質、可愛的口音、特立獨行的羊迷住了世界各地的人們,這條少有人走的路,也正在逐漸成爲遊人們嚮往的目的地。

外赫布里底羣島的生態獨特,風光獨特,人也獨特,頑固得可愛,體現在兩點:執着性感的北方口音和對哈里斯羊毛花呢的熱愛。我們的嚮導帶我們參觀了外赫布里底羣島的許多風景之後,說要帶我們去看看世界著名的哈里斯花呢(Harris Tweed)的生產,當時不以爲然,還捉摸着蘇格蘭旅行也有購物環節?嚮導帶我們去到一個小村子,看起來沒有幾戶人家,綠茵茵的草地上放着一輛被遺棄的拖拉機。

走近一戶人家,典型的島上的民居,雙煙囪上站立這兩隻海鷗,像是雕塑一般。門前停着一輛並不豪華的小車,還有一個並不新的小艇。無法相信這就是我們要參觀的哈里斯花呢紡織工坊,怎麼看也比不上我們中國的許許多多的小作坊。

走近一個紅色的木棚子,寫着Carloway Harris Tweed(卡洛韋哈里斯花呢工坊),門前兩條長椅子,看得出來經常有遊客登門拜訪。透過玻璃就看到了一個老人家,感覺像是一個小裁縫店的老裁縫,只是差一個軟尺掛在脖子上。嚮導說他就是這家的主人,工坊的老闆,他今天給我們演示哈里斯花呢是如何紡織出來的。

工坊老闆看起來有六七十歲,但身體很硬朗,感覺是位匠人,熱情地讓我們參觀他的羊毛產品、紡織機與工作室,介紹的時候,英文口語也很清晰。我當時沒仔細注意聽他說家庭工坊的歷史,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給他拍一張照片。

老先生帶我們參觀他家生產的著名的哈里斯花呢和羊毛圍巾,聽他介紹才知道Carloway Harris Tweed工坊是當地三大手工作坊中最小的一家,前店後廠。擅長製作設計獨特的毛料和手工羊毛圍巾。這家工坊沒有資本運作,仍然維持着百年以來的製作和銷售模式。

當時有一個英國遊客說便宜,結果幾位美國遊客開始出手買了。這些面料在作坊現場賣15英鎊一米,當時摺合人民幣約150多塊錢一米,一條羊毛圍巾30英鎊,摺合人民幣300多塊錢,她說倫敦的商店就非常貴。

我至今都後悔我的“旅行不買”原則,後來有朋友從蘇格蘭旅游回來送了一個花呢筆記本封套,外層是哈里斯花呢,內部是羊皮卡夾和筆記本。用了兩年,羊毛本面不僅沒有多少磨損,反而手感更加溫和細膩,透出厚實的質感。珠寶紋章縫製在封面的顯眼處,認證了它值得信賴的品質與耐久性,這個哈里斯花呢小筆記本都要好幾百塊錢人民幣。

老先生家裏的一個小櫃子上,放着一本哈里斯花呢的小冊子,燙金的字,以爲蘇格蘭婦女在紡織,他開心地給大家展示從哈里斯花呢授權局獲得的珠寶紋章,驕傲地將它縫製在每件作品最顯眼的位置——這塊珠寶紋章標籤也成爲了裝飾的一部分。

走進他家的哈里斯花呢紡織工坊,第一印象,感覺連個小作坊都不像,而是一個家庭的儲藏室。牆上整整齊齊排列着多種用具,牆上的四處放滿了各種工具,如果不是兩套古老的紡織機,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家庭工廠。

對這種紡織機比較熟悉,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當時的紡織廠都是用的這種機器。不過,即使我所在的小縣城紡織廠,似乎比他們家的紡織機更好,更大些。

老先生給我們走到一架紡織機前,演示了哈里斯花呢當年的紡織工藝,在現在看來,當時的工藝看起來簡單,其實操作起來十分繁複,機器和手工需要同時進行,一點點地將捻好的羊毛紗織成面料。

這些羊毛花呢通常是在島上的三個小工坊中手工染色、紡紗、加工,工匠們都遵從法律規定的複雜工序,成品也有嚴格的質量標準。從當地特產的黑臉羊身上採出羊毛、用天然染料染出蘇格蘭風光的顏色、通過細碎的手法一遍遍加固羊毛紗,再織製成高檔毛料。

自1993年議會法案的法律規定以來,外赫布里底羣島的島民們固執地在當地海島上養羊、採毛、染色、紡紗、加工,製作獨特的哈里斯花呢。任意一道工序,若不是在外赫布里底羣島上完成的,都無法獲得哈里斯花呢授權局的珠寶紋章。

如同瑞士製造是高級鐘錶界的質量認證一樣,哈里斯花呢的珠寶紋章,是經久耐用的手工羊毛花呢的認證。哈里斯花呢不僅是時尚界中一款獨特的奢華面料紡織工藝,更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島嶼經濟的代表。

這些面料經過嚴格的檢驗標準,獲得身份認證的紋章,被送往王公貴族的宮廷、名媛紳士的衣櫃、時尚奢侈品牌的面料桌。這裏製作出的花呢天然、可降解、防敏防水、美觀耐用,製造過程更是節能環保,對環境的影響降到最低,才讓這片羣島一直保持着最初純淨的樣子。

我們在哈里斯島上開車的時候注意到,路邊會有非常醒目的黑羊標識路牌,提醒大家行車時注意草叢裏閒散放養的黑臉小羊,遠處的綠草坡上,一些黑臉小羊在純淨的環境下悠閒地吃着草,感覺比我們幸福得多。

也許是因爲島嶼分散,人口較少,當地人的社羣歸屬感格外強。人與自然緊密聯繫着,每個島民的血脈中彷彿都流淌着當地的海水,毛髮中都彷彿開滿了當地的花,眼眸中裏映着海中的月亮,織出的毛料更是土壤、草地、雨霧、野花、海浪、月光與風的顏色。

在不可逆轉的城市化加速進程中,地方社羣文化正在逐漸消失,各個發達國家的文化機構都在提出地方文化的保護與復興。

而蘇格蘭人用他們特有的沉默的固執守護着自己當地的工藝與文化。在歐洲遙遠的西北角,哈里斯-劉易斯島一帶,全球唯一由議會法案保存下來。

以珠寶紋章爲認證的手工紡織品— 哈里斯花呢,如海浪中的一塊礁石,不顧飛速迭代發展、批量工業化生產的洪流,仍在全球時尚圈中,堅守蘇格蘭手工藝的驕傲。

不過,在寫這篇遊記的時候,得到一個很不幸的消息,Carloway工坊也難以抵擋各個面料同行的資本注入帶來的競爭,自2016年來一直在尋求買家收購。小工坊的傳統制造,這種堅持是對還是錯,業界也各執一詞,沒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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