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ries John

編輯/Rungazeu

近日,參與趙剛老師《陳映真的「家庭社會學」》講座,本文是個人的記錄與自己想像的投射,老師對於陳映真的小說《家》進行剖析、探討,《家》的主人翁在成人與自在之間掙扎,當議員的父親在過世之後沒有留下一個產業,對於家庭裡面只剩一個男人,母親與妹妹開始對其依賴,而主人翁自身在外念書準備考大學,在從臺北回到家的第五天當中,呈現出一場諷刺性的喜劇,一個矛盾、脆弱、虛偽的年輕人,為了跟過去不安、反叛的自我告別,經歷了關於一個成人禮的自我解放儀式。

「家」作為一種收編體制,本身對於其中的主體有強烈的壓迫,如果一個人沒有「家」,他肯定是不一樣的人。

主人翁在臺北念書當中有很大的掙扎,作為一個家的男人,必須擁有承擔,而在當時考大學就是一個競爭的狀態,沒考上就得去當兵,而考上後獲取勝利的果實,才能進入資本主義社會當中競爭,只是主人翁回到家後的第五天,開口跟母親說自己不想念了,但在說不念之前卻又裝模作樣的每天固定念書,不念,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就是可以真正的進入成人世界的競爭體制,只是小說當中的呈現的,不見得是壓迫、壓力所帶來的妥協,也不是單純資本主義、國家所帶來的權力壓迫、經濟壓迫,而是一種自我選擇的結果,母親答應之後,他就以「明日之我將大有作為的念頭」去睡,短短一個晚上人就重新出發,透過退達到了進,因為這個家要依靠他了。

陳映真對於家庭的理解很有趣、微妙,主人翁不是被死爸、活媽、活妹的逼迫下妥協,而是主動地回到家進行一個儀式,藉此進行重整,家不是一種壓迫,而跟社會整體接觸的介面,所以在母親面前抽菸,小心的偽裝的成人一般的表情,在家裡面說要擺爛不考聯考,但身體越仍然照常的進行習題寫作,是一種透過儀式性的過程,達到說服自己認同家是需要他的,找到了自己。

哽咽低泣的媽媽,象徵著傳統中國婦女的嫁夫從夫、夫死從子的角色。她說:「你已經是這家唯一的男人了,考不上大學你就要當兵去了,叫我們怎麼辦呢?」,媽媽聽說他不念,塞了一塊肉到他嘴裡,他有一點羞澀的悸動,關於家裡面的錢的問題,他藉由表態說自己不念,錢就夠了。母親則說明年再來考上大學就體面了,家裡的妹妹也百般順從,還幫忙準備洗腳水,讓他主動想要照顧妹妹,期許來日嫁妹妹的事也是他的責任。

母親、妹妹,兩者都是溫柔的刺,刺了出去,期許他在競爭的叢林當中變成一個有利的掠食動物去獵食,畢竟家中必須要有一個掠食動物,才能搭配上草食動物而生,男人的鬥爭也是就此產生,在這個絕望的戰爭年代陰影,戰爭可能是冷戰、國共內戰體制,害怕沒考上就要去當兵,在1960年代當兵跟戰爭有絕對相關的恐懼,也跟資本主義戰場前線有象徵性連結。

父親的遺照掛著,街燈經過讓父親遺照閃爍,就如同父親笑了,說著你的決定是對的,如果不是家裡有事業要振興,你可以成為一個更有為者,只是一張相片,讓他回想起過去議員父親帶自己去日本料理店時的一抹微笑,從死亡父親身上得到的無言教誨,如果沒有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怎麼能喫得到生魚片呢?

從母親餵食下喫到肉之後,從此不該在三心二意胡思亂想,該從好玩的競爭如地獄一般辛苦的想像跳脫,因為競爭再也不會撕裂主人翁了,他可以重新出發,無論資本主義競爭爭奪是惡,但如果對他不能怎麼樣,就能在裏頭達到一個理性思考後達到最佳平衡,陳映真微妙的挖苦了自由主義的倫理觀,在民族國家的廝殺體系裏面,將這些資本主義現代性裡的必要之惡維持,卻沒有撕裂了自己。

亟欲對惡如何,必須介入於惡之中,在旁邊批評,只是不沾鍋,必須沾進惡之中,從內部破壞惡。行動者自身參與到自身的改變,進而主動的進入主流的社會,相當程度挑戰了五四左翼以來,巴金、茅盾他們以外對於家的想像,家不只是封建機構而屈服。

自己的身心平衡後,才能帶著「明日之我將大有為的念頭」入睡,也能以父兄的口氣對妹妹說話,要妹妹早點睡,結尾時小說敘述看到街外頭有一隻貓躍進了飲食店裡頭,象徵著貓跟人都回家了,環境跟主體的共振,也是某種藝術性的展現。

社會學的反思  找不到「家」的歷史

我們的知識被美國殖民化的很嚴重,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從這種依賴中跳脫出來,美國教科書殖民臺灣教育,社會學本土化卻照搬美國的內容,是名符其實的臺灣皮、美國骨。

在社會學裡頭「家」常常被當作是一種獨立的社會制度,同與教育、經濟、政治、宗教的制度,美國研究的社會制度,就沒有將家的本質探討,只直接歸類為單位,沒有整體性視野,不討論家跟資本主義生產之間的關係。家的討論方式,主要是以範例、典範為主線,就是性別、性別敏感,其中性別盲是主流,不盲的是非主流,以美國家庭典範為主,缺乏整體觀、歷史觀,只跟美國的特殊性有關,因為他們的家是以市民家庭、中產階級作為參照,所以只有性別議題才會被關注,偶爾討論非主流家庭、同志家庭、家庭不平等(不平等只在性別),不是家庭跟整個社會之間的不平等,在統計量化裡面性別做為一個變項是霸權的展現。表面上家庭社會學是不政治化的,因為不討論跟資本主義的關係,家庭機構跟政治機構、經濟機構是獨立的,所以家是不政治的,是社會制度,這種去政治化纔是另外一種政治化呈現。

「家」其實不能將之當作獨立的社會制度,應深度的鑲嵌在歷史與當代資本主義的現代性之中,我們現代所理解的「家」,其實應該稱呼為資本主義制度底下的「家」,「家」與自由市場競爭之間的關係是甚麼?跟競爭制度下的教育又是甚麼關係?家庭、教育、市場是關係性的整體,是一種社會形構,社會形構是要看到部分跟整體之間的關係,而教育社會學裏甚麼叫做社會,是指學生走出學校之外就是社會,但實際上教育就是要知道家庭、社會跟國家的關係。

「家」是社會封閉圈,是形成社會結構裡的競爭單位,「家」就是資本主義裏頭的基本競爭單位,「個人」也是在家裏頭的「個人」,不只是個人,「家」是一個體制性媒介,臺灣教育體制改革下來,中產階級家庭其實是在升學制度推甄、競爭、爭奪當中的基本單位,威權年代裡的聯考是一體化教育,現在是多元入學,人們常否定過去做得都是壞事,但在過去聯考競爭底下還比較符合市場的個人主義,每個人競爭的門檻比較低,教材也有限,只要家庭不要太慘,都還可以在競爭體制裏頭平等競爭,只是現在中產主義崛起後,臺大的學生大多來自明星高中,從個人的競爭變成家庭的競爭,過去家庭的競爭逃脫了我們批判的視野,但其實是很重要的角色。

「家」裡的親密關係要如何理解,只從個體或家庭內部成員關係去理解,母親跟妹妹的溫情,其實是非常複雜的溫情,都是被社會某種強迫半意識或無意識所造成的結果,在冷戰、內戰當中競爭主義的狀態,只有外頭狂風暴雨,裡面才能如此溫馨。

父權制─對於當代女性主義者來說過於單一,好像男性壓迫女性而已,以家為單位,擺在資本主義體系來看,其父系權威需要傳承,過程中須有女性掌握,所以女性不是單純的被壓迫者,只有性別分野是不夠精確的。

將「家」講得如此矛盾不堪的同時,陳映真也轉向看待其他羣體,當看到外省老兵無家可歸的時候,又從一種角度當中看見家的意義。他們蒼白、虛弱、沒有養分、看起來是活著,卻枯乾,痛苦、想自殺的身體,因為他們回不了家;另一羣人無家可歸後造成的精神分裂,是進不了資本主義的可悲,他們是從農村被擠壓出來的移工,又被資本主義趕回去,不知道要做甚麼好,找不到路。

「家」是資本主義共謀,當人們在資本主義世界裡受到剝削後,回到家又可以充電。所以家一方面支持現狀,另一方面質疑現狀是不可忍受、醜惡的,家又給了他們深層的資源與源頭去回復自我。

 

「家」如何成為政治變革當中的一種挑戰制度?

 

「家」在日常呼吸、生活之中卻不被討論,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我們應該重新反思我們所理解的「家」,究竟帶給自己甚麼?又是甚麼樣的原生力量驅使這個「家」結構使得你成為現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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