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永靖縣蓮花鎮蓮花渡口時,已近黃昏。大夏河經過兩百多公里千迴百轉的奔流和其間幾條支流的衝撞,終於在這裏投入了黃河的懷抱。

  河面,在此驟然變寬,小積石山粗獷的橫亙在河西岸,正逢早春,沒有多少綠色,夕陽從山的背後斜照過來,山體幽暗得崢嶸而冷酷。但是在河東岸,卻是全然不同的景緻。迂迴曲折的河岸上稀疏的柳樹還沒有披上綠裝,但是低垂的枝條已經從內心沁出柔情,在微風的吹拂下,羞澀而矜持。淺灘一排楊樹以往硬如戈戟的枝冠也呈現出一抹朦絨的柔和。

  粼粼地水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令人炫目的光彩。河中央的渡船和船上的人彷彿籠罩在金黃色的大氅之下,柔柔地散發氤氳的光暉。“落日熔金”,腦子裏突然迸發李清照的詞句,九個世紀之前,它面對着夕陽,那泛着金色波紋的清粼粼的水面一定和我一樣有着相同的慨嘆,這,是大自然中多麼令人陶醉的相遇啊!

  明亮的太陽,將它溫暖的色彩慷慨地鋪灑開來,而後,隨着它在山後冉冉地、冉冉地落下,絢爛的波光漸漸地成爲寬寬地一束波動的光帶,而後成爲一條,最後,它收去了它所有的饋贈。

  河面,在微風中盪漾開來,顯出一大片亮晃晃的魚白。舉着相機留戀不捨地望着那一片魚白再漸漸地、漸漸地變暗,所有在水裏的倒影搖搖晃晃,終成漫漶的一色。

  其實,如此寬闊、雍容、清澈地黃河水在其上游並不多見。也因如此,大夏河石纔在清粼粼地水下被人們所發現,而古渡兩邊的河岸自然也就成了奇石收藏者的眼裏永遠也探索不盡的寶地。尚未修葺整齊的東岸邊,農閒時的農夫、放學後的小孩兒、和貌似專業收藏者的城裏人常在這裏挑挑揀揀。

  一個老人舉着一塊石頭用手機上的手電筒在照,我好奇地走過去問他:“這是照什麼?”他回答我說,他好像找到了一塊玉石,還透着光呢,順着他指示的光源看過去,的確有點透光,並不是我們平時在河灘上撿的料礓石那般厚重密實,但是憑經驗,也絕不是玉石,但是老人興高采烈地說他撿到了玉石,可以打一個吊墜,帶到蘭州去賣,一定可以賣好幾百塊呢。說完又向我誇耀他今天的成績,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在他的講述下都有了不凡的意義,那上面的線條造型個個都似乎富有藝術感。不由得我對他的想象力充滿了敬佩,一位農夫,需要多少年的積累,纔可以練就這樣的一雙發現奇異美的眼睛呢!看我聽的認真,他便送我一塊雞心大小的花石頭,說可以擺在辦公桌上當作裝飾品。我收下了他的好意,也照着他的樣子,洗淨然後裝在外套的口袋裏。明天,我的辦公桌上又會增加一塊紅白相間的石頭擺件了。

  在橋樑、高速公路、國道以及鄉間公路等交通網絡的發達需要擺渡的人並不是很多的如今,古渡又承載了多少現實需要呢?難道就僅僅是古牌坊邊寥落的幾間藍色板房和搜石者賴以作爲標示的臺基麼?

  早先,在永靖縣和臨夏縣各有一艘載重近百噸的中型渡輪,往返於蓮花渡口和向陽渡口之間,水位高時,河面寬近十公里,擺渡近一小時左右。只是近年來旅遊業的拓展開發,人們才從生活需要轉爲娛樂需要,將擺渡作爲旅遊時體味“隴上江南”遊樂時的選擇項目。作爲補充,遠處常常零零散散地停泊着幾個快艇,供近距離體驗水上游樂的人們使用,鮮豔的救生衣在古老而厚重的河岸邊顯得時髦而輕薄。

  儘管古渡的如今頗爲現代,但稍許轉移一下視線,便會從靚麗的外表下看到它綿延的歷史。

  蓮花渡口向陽碼頭至蓮花臺曾是溝通四川、隴南、青藏和西域一條古老又重要的渡口,是衆多金城古渡之一。是古絲綢之路西端的交通要衝,在北上、南下渡黃河時曾起到重要作用。在劉家峽水庫蓄水之前,主要靠羊皮筏子、木排渡運。

  1949年8月王震將軍率軍從蓮花臺北渡黃河,進軍青海,也因此,蓮花渡口在黃河上游的渡口中名聲大震。爲了紀念這次非同尋常的橫渡,現在在蓮花臺建有規模較大的王震將軍渡河紀念館。

  居住在渡口邊的居民以東鄉族和保安族爲主,因此,這裏就成了“花兒”的在甘肅的主要傳唱地,被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授予“中國花兒之鄉”的稱號。鄰近的康樂縣和和政縣被命名爲中國花兒保護基地和中國花兒傳承基地,而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撒拉族自治縣和永靖縣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確定爲民歌考察採錄地。在2009年9月進行的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和我國其他21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一道獲准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在非物質文化方面爲滋生了它的這條河流、這塊土地留下了極爲濃墨重彩的一筆。而物質文化方面,西岸小積石山峭壁上開鑿炳靈寺石窟,則是魏晉南北朝時期乃至後來佛教石窟經河西走廊南下一個不可或缺的節點,它承上啓下地連接了石窟文化時間、空間上的傳承脈絡。

  西漢時候張騫鑿空壯舉之後,霍去病於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發起河西之戰。這一年春,以霍去病爲驃騎將軍,率精騎萬人自隴西(郡治狄道,今甘肅臨洮)出發,過焉支山(今甘肅山丹西北大黃山)千餘里,斬俘8900餘人。且不說從臨洮出發,是否一定從這裏渡過黃河,單就是精騎萬餘人,鐵騎踏過的時候,一定沒有忽視過這渡口。至是黃河上游衆多津渡中蓮花渡口的和緩,就勝過了其它幾個渡口的波浪滔滔所帶來的危險。

  那麼,生活或者往返於渡口周圍那些鮮活的身影,在河水滌盪的流波里留下了多少或悲壯悲慼或勞碌無奈或浩氣幹雲或蕩氣迴腸的故事呢,那些悲嘆愁苦那些那些平淡如水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是怎樣被從古到今湯湯逝水給消磨了呢!

  但是,它留下了如今的模樣!它用它的胸懷包容了那些鮮活,用它的軀體承載了那些厚重,用它的波浪開拓了未來,它繼往開來,古渡是它骨骼上的一個關節,連綴着黃河上游的波瀾壯闊。

  穿過時光隧道,渡口的厚重歷史,幾頁紙豈能承載,但是以單薄的筆墨串聯起它的前世今生,也是一樁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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