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有順：另一種現實正在到來——讀李宏偉的《現實顧問》

《國王與抒情詩》裏國王黎普雷的野心在於消滅語言，從而抹滅人的差異性，達到一種巴別塔狀態，而《現實顧問》中超現實公司，致力於將所有區域納入自己的商業帝國版圖，使“一切皆是現實”。當人類的差異性被抹滅，進而生活現實由虛擬現實替代之後，人作爲人的主體性便喪失殆盡。這二者之間的奇妙互文，可以看出作家通過描寫科幻來批判和反思現實的決心。——By 謝有順

另一種現實正在到來

——讀李宏偉的《現實顧問》

文：謝有順

李宏偉的《現實顧問》，講述了一個發生在未來的故事：超現實眼鏡可以提供重塑現實的能力，將自己希望呈現的一面展示給人。人們通過購買超現實公司的產品，既可選擇將自己的“原裝現實”遮蔽，也可包裝之後向特定的人敞開。隨着科技的高速發展，作家虛構的這一圖景也許即將現。

《國王與抒情詩》之後，這部《現實顧問》也是創造了一個高科技的未來圖景，但科幻的皮相下，關注的卻是我們當下身處的“現實”。技術再發達，還是有如唐山這樣的“現實顧問”，一面爲顧客提供虛擬現實服務，一面又不得不面對多年前一場火災帶來的與母親的情感隔閡。

作家想討論的還是作爲普通人的我們如何表達愛，如何處理與親人之間的感情羈絆的故事。小說中提到拒絕加入超現實公司版圖的現實孤島白條湖，虛擬現實產生的幻覺與錯位，雙胞胎姐妹因爲共用虛擬現實而喪失了主體性等細節，無一不帶有強烈的現實隱喻性。《現實顧問》延續了李宏偉之前一貫的寫作思路，並且深化了這一主題：科幻下的現實隱喻。

《現實顧問》收入小說集《暗經驗》

這部小說的寓言性質大於科幻性質。作家在這部小說中處理的，還是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問題。李宏偉自述：“我認爲自己的寫作關乎現實，甚至只關乎現實。現實刺激我、召喚我，我必須迴應它、廓清它。”小說中看似冰冷的信息數字下，藏着作家對人類科技文明發展的理性思索。技術改變了人類的生存狀態，帶來了人的異化。那麼，人類面對科技是選擇積極接受還是消極抵抗呢？小說沒有絕對的善或者絕對的惡，在白條湖過了幾十年“原始”生活的老周，也開始反思，自己拒絕超現實公司的選擇，是不是“違逆了時代潮流”？而老周的兒子周興，更是在尋找一種兩全的解決方案，既不破壞白條湖本身的現實景觀，又不被時代孤立；另一方面，作爲對立面的超現實公司的員工唐山，通過母親的去世，也開始反思這種遮蔽了原始現實的虛擬現實，是不是能代表生活的全部？是不是能擁有真正的現實感？作家雖然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但小說中大段大段對白條湖自然景色的抒情性描寫，多少可以窺見作家的情感趨向：“東方一抹淺白，天上還隱約可見殘月與可數的幾顆明亮的星，湖水拍打湖岸的聲音仍舊濡溼、剋制，帶着催眠的節奏。”“每一次，他都會驚訝水面如此寥廓，感慨水波永不停止地進退、跳蕩。”“看得到稀稀拉拉的船帆，看得到在船頭、船尾撒網或垂釣的影影綽綽的身影，聽得到或遠或近傳來的清亮的漁歌。”……

回到小說中，現代人使用的各種交流軟件不正似一種“虛擬現實”？在微信朋友圈裏展示的一張張精心修圖的照片，不正似給周圍人展示自己虛擬的形象？作家敏銳地觀察到了這種現實，並且表達了自己的擔憂。正如小說主人公唐山取下超現實眼鏡後說的那番話：“我可以憑自己的雙眼，來看周圍的一切，儘管比起公司調試過的現實，我的所見所聞所觸所感更加粗糙、生硬，但是它們更讓我信任。”什麼是真實？什麼是現實感？現實是不是離真實越近越好？這是作家在小說中拋出的問題。但他同時也告訴我們，選擇以何種方式呈現現實，就是選擇以何種方式介入未來。

作家李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