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絲”這個詞,挺有趣,無論是簡體還是繁體,都是規規整整的左右結構,且左右完全一致,擺在電影《翠絲》(Tracey)的片頭,用不同色彩的筆觸區隔,令人想起《木蘭辭》的那句話——

  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翠絲》海報,男主穿着一雙紫色女鞋。

  男主大雄的日子亦是如此。上有耄耋老人需侍奉,下有一雙兒女得成全,看似平穩順當的人生勝利組,卻因兒時舊友阿正在倫敦去世,一石激起千層浪。阿正的老公阿邦(黃河 飾)將其骨灰帶回香港安置,卻遭遇海關扣下骨灰,並大肆嘲諷兩人的同性婚姻。而一向沉穩靦腆的大雄(姜皓文 飾),竟突然向老婆安宜(惠英紅 飾)提出離婚,並道出隱藏多年的祕密:他要變性當女人。

  安宜與大雄的家庭矛盾已久,但一直隱忍不發。

  90後新銳導演李駿碩的首部長片,挑戰的是華語電影市場少有觸及的跨性別題材,對香港社會的發展和平權政策推進的意義,遠遠大於本片自身的藝術價值。細節之處,諸多巧思,連主角夫婦的名字也耐人尋味:看上去身材魁梧的“雄”,骨子裏卻是“雌”;本應宜家宜室的妻子,卻連最簡單的安逸生活都無法享受。

  早前《翠絲》與《誰先愛上他的》均入圍了金馬獎多個獎項,但前者受到的關注度,卻遠遠不及後者。不過,這並不代表《翠絲》就棋差一着。事實上,無論從劇本架構、演員選擇還是立意上來說,《翠絲》都算是一部精良的作品。

  年輕三人組

  姜皓文在大衆的印象裏,可能還停留在《拆彈專家》或《奪命金》中相對硬漢的角色,此番飾演突破性別障礙的男主大雄,甚至爲了角色不惜穿上女性內衣褲反覆練習,真是煞費苦心。在店鋪閣樓的窄小空間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僅憑變裝完成自己小小的心願,回家還要繼續扮演慈父孝子好老公,隱祕卑微的二重人生,真真是絕望極了。直到老友阿正和粵劇花旦打鈴哥(袁富華 飾)相繼去世,大雄才真正決定掙脫命運的繭,迴歸最真實的自己。

  如果說姜皓文偶爾在糾結和矜持中徘徊不定,離行雲流水還有一步之遙,那麼惠英紅、袁富華、吳肇軒等配角的加入,則給《翠絲》注入了新的活力。從大雄和打鈴哥濃妝豔抹出現在蘭桂坊開始,直到打鈴哥猝死、大雄被兒子撞見,再到他回家向妻子坦白,在浴室自殺未遂,一連串20多分鐘的戲,沒有一處廢筆,是全片的精華所在。

  袁富華憑藉《翠絲》的打鈴哥一角,獲得金馬獎最佳男配角。

  尤其大雄在客廳向妻子坦白,姜皓文與惠英紅的臨場發揮,層層扒開這個恩愛家庭的另一張皮囊。夫妻關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妻子遲遲沒有捅破最後那一層紙,卑微的願望,也不過是當個平凡的師奶罷了。大雄的坦白,固然救贖了自己,轉念一想,又何嘗不是對安宜的一種解脫?有那麼一瞬,筆者彷彿置身話劇舞臺,既真實,又有高手過招的快感。

  本片看起來是講跨性別者、同性戀者在面臨抉擇時的掙扎與無奈,實際上,還反映了不少家庭的內部矛盾和社會現象,深入地挖掘了人性的黑暗面。比如阿邦在機場海關那裏遭遇的嘲笑和刁難,比如大雄的律師女婿試圖利用該羣體的個案上位炒作,又比如大雄的兒子,看上去是能接受新興事物的“彩虹旗一族”,遇上老爸的事兒就大吵大鬧,沒了平日裏的義憤填膺。《翠絲》從小人物、小故事出發,窺看的是開放派與保守派的battle,映射的是整個香港看待跨性別族羣的輿論環境和格局。

  打鈴哥、大雄

  記得《翠絲》在香港上映之初,不少媒體將標題落在港版《丹麥女孩》上。其實,這兩部電影除了選取跨性別這一題材之外,相似之處不多。作爲講述世上首個變性人艾納·韋格納親身經歷的作品,《丹麥女孩》描繪了艾納遊走在兩性身份之間的脆弱與敏感,畫面和場景的調度更具藝術性,是一部偏個人的電影。而《翠絲》則融入了更多香港的家庭紛爭、人情世故以及政策的變化,以羣像的方式,展現了三個不同年紀、身份、國籍的跨性別族羣,面對世俗的不解產生的內心波動。這與不同時代、國家和地區對跨性別的認知和接受度有關,也與李駿碩想傳達的核心思想有關。

  激烈的鬥爭,最終化爲潤物細無聲的結局,也算意料之中。比較可惜的是,大雄和阿邦的故事,私以爲停留在攝影展就好,強行加戲,反而有些畫蛇添足,失了該有的默契和溫存,也少了些許留給阿正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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