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詩想的天空

王靖海:奮六世之餘烈:秦國的公元前362-前230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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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虎與蟒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蜀道難》李白,創作於唐代

公元前352年,秦孝公10年,魏惠王18年,齊威王5年,楚宣王18年,一支龐大的秦軍成功渡過了黃河,向著汾河谷地的中心大踏步前進。

這支大軍的統帥正是秦國大良造公孫鞅。在此之前,秦軍已奪取了魏國在河西郡的重鎮少梁,魏國對河西的統治已經開始鬆動。也正在此時,魏國與齊、趙、楚三國在東方的戰爭依然焦灼,公孫鞅似乎相信,現在奪取魏國的河東郡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之後的戰爭也確實像公孫鞅預想的一樣順利。秦國的大軍包圍了河東治所——也就是魏國的舊都——安邑。不久之後,安邑向秦軍開城投降。

在櫟陽的秦宮內,秦孝公與羣臣舉杯歡慶!強魏不可一世的時代已經過去!在變法5年以後,羸弱的秦國業已脫胎換骨!接下來,秦軍將橫掃上郡,將晉人徹底趕回黃河以東!

也就是這一年的東方,齊魏的決戰終於爆發。在襄陵的戰場上,魏軍凌厲地攻勢宛如魏侯瑩(魏惠王)的衝天怒火。是役,齊將田忌統帥的齊、衛、宋軍隊在韓魏聯軍的攻擊下全線崩潰。在戰敗的一刻,以宋國為首的泗上列國產生了動搖,齊軍的退路已岌岌可危。齊侯因齊(齊威王)在震恐中向楚將景舍求助。楚國為此進行了一番調和,之後齊、楚以戰敗者的姿態向魏國遞交合約。

彼時的秦國,似乎並未意識到東方的劇變。接下來,秦國的大軍攻入了魏國的北疆,並攻陷了上郡最北端的要塞固陽(今內蒙古包頭市),秦國已對上郡呈南北夾擊之勢。

公元前351年,自感時日不多的趙成侯最終向魏國被迫乞降。從當時的局勢看,趙廷當接受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最終算是討回了邯鄲。

也正是在這一年,魏侯瑩向上郡發動了戰爭的動員令,東方的魏軍也開始集結。剎那間,秦孝公終於意識到自己得罪了一個多麼可怕的怪物。他倉皇向魏國乞和,並主動退還了那些攻佔的領土。

以上內容還原自楊寬教授《戰國史》中的內容。其中,一部分內容存在爭議,可能與真實的歷史事件有一定出入。但可以確定的是,商鞅變法5年後的秦國實力確實有明顯提升,只是距離魏國仍有明顯差距。

一年後,也就是公元前350年,秦孝公遷都鹹陽,此舉似乎與擔心魏國報復有一定關係。正是在這一年,公孫鞅開始對秦國展開第二輪變法。在這之後,秦國開始加速追趕魏國乃至齊國、楚國。

在前面的三節中,我們以一種新的視角重新分析戰國時期的變法。不過,這種視角其實說不上「新」,我們只是把歷史書籍上封閉的章節打開,在整條歷史線中搜尋變法的謎底。

實際上,歷史學家在研究歷史的過程中也正是沿著這條路進行探索,最終將戰國時期連綿不斷的變法高度提煉為「商鞅變法」、「鄒忌變法」等某個孤立的政治活動,並選擇一個相對最為鮮明的時間節點作為變革的標誌。

只是我們普通讀者實在是太過習慣了歷史著作的閱讀體驗,反倒忘記了歷史的連續性這一基本特點。

戰國時期最早且具有明顯標示性的變法當發生在公元前445年,也就是魏文侯繼位以後。在其後的一個世紀內,列國相繼出現了或明顯或不明顯、或劇烈或不劇烈的變革。至公元前355年,一次全面的變法潮最終迸發。

在秦國,大良造公孫鞅發起了戰國時期最具代表性的變法,史稱「商鞅變法」。這一變法的影響頗為深遠,但從另一個角度上講,似乎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在前面的章節中,我們討論過商鞅變法和它的既得利益集團,在後續內容中我們也將進一步討論它在之後的一個世紀內對秦廷構成的一系列影響。

在齊國,也在這一年發生了變法,史稱「鄒忌變法」。不過,認真來說,「鄒忌變法」與其說是變法,更像是一次對吏治的集中性整治,其真正的變法內容當在鄒忌變法以前就已完成。

在宋國,可能在某個時間節點內也完成了變法。當時司城子罕把賞賜的權力交給宋桓侯,把刑罰的權力留給自己。據史料記載,子罕稱這樣做是為了把讓人歡迎的事由君主來做,把讓人怨恨的事情由自己來做,看上去一心為公,但實則抓住了刑罰大權。子罕也最終在政變中殺死了宋桓侯,成功奪取了宋國政權。

正是在這一年,在韓國,對後世乃至中國影響最為深遠的申不害變法終於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相比於其他變法而言,申不害變法的內容似乎顯得格外的另類。通常,我們在深入鑽研法家變法時,常會發現它與儒家頗有淵源。但申不害變法則表現出一種格外彆扭的道家傾向,而且我們似乎並不能說清楚它究竟改了什麼。

......但哪一次的變革,我們真的能說清楚它究竟改的是什麼?

或者說,在一次深刻的變革中,變革者真的會在字面上直接說明改的究竟是什麼嗎?

可能對於一部分年輕的讀者而言,上面兩個反問顯得有點莫名其妙。對此,我們可以從最簡單的話題開始談起:

一位君主究竟是如何統治著數以百萬乃至千萬的臣民的?

通常,我們第一個反應是依靠制度。但是一個制度自然要有眾多人維持,就算君權神授也要有眾多人捍衛,這些制度都是需要很多人的支持才能維繫的。

那麼,君主又該如何維繫制度呢?

這時,我們當然會想到依靠暴力。但是一個自然人想統治著數百萬的自然人,僅靠一個自然人的暴力顯然是不夠的,他必須要有一批自然人的集體暴力,也就是軍隊。

但是,君主又是如何能控制住成千上萬人的軍隊呢?

在之前的章節中,我們反覆提到過一個詞——利益集團。君主把自身利益和一批人的利益綁在一起,依靠這些人組織出一支軍隊,從而實現軍隊的效忠。

可是,現在一下出現了兩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1、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人給利益集團提出了更高的價碼,按道理君主就很容易利益集團做掉——但歷史證明君主制絕非這麼脆弱;

2、想要讓軍隊整體為君主而戰,利益捆綁必須深入至基層士兵——但歷史則證明君主只會壓迫基層士兵,絕不會把利益分配給基層士兵。

那麼,君主究竟是如何統治著一個偌大的王國的呢?

在這裡,我們要舉一個更簡單的例子:

也許,很多人在閱讀這篇文章時可能正在上班或下班的路上,也就是在之後或之前的8個小時內,我們都要為僱主進行一些體力勞動(俗稱「搬磚」)或腦力勞動(俗稱「碼字」)。

從我們的角度上講,這個行為叫「打工」、「幹活」、「掙點血汗錢」。

從僱主的角度上講,這個行為叫「摸魚」、「混飯」、「天天糊弄事張嘴找我要錢」。

從利益分配的角度上講,由於僱主擁有資本和渠道,所以由僱主拿走大部分勞動果實,我們拿走少部分勞動果實,這麼一看屬於「剝削」。

從經濟的角度上講,由於僱主擁有資本和渠道,但缺乏勞動力,而我們沒有資本和渠道,需要使用勞動力交換維持生活的物質資源,因此僱主和我們進行了合作,這麼一看屬於「雙贏」。

說到這裡,可能有很多朋友都會像我一樣在內心裡產生一個善良的想法,就是一斧子劈了老闆,搶佔他的所有資本和渠道——斧子我都找好了,可惜被扣在地鐵安檢了。

接下來,我們就要想一下這樣做的可行性——相比於老闆來說,我的年齡顯然在暴力對抗中更有優勢,而且我的外表也非常俊朗,很容易得到眾多男性同事的愛慕和支持,這樣一看我的行動應該可以說是十拿九穩的。

但是,此時我面前卻有一隻看得見的手和一堵看不見的牆,讓我絕不敢往前再邁一步。

現在將上述情景還原到諸侯國的朝堂:

這隻看得見的手就是來自列國的幹預,這種幹預在春秋時期經常出現,但不見得每次都能奏效;

這堵看不見的牆就是申不害說的「勢」,這種「勢」在戰國乃至帝國時期都是維繫王朝延續的重要客觀因素,大部分時間內「勢」的效果非常穩定,而一旦出現問題就會帶來一次全面的大洗牌。

試想,當我準備幹掉老闆的那一刻,我是不是會想到旁邊的小劉在以後也會給我來這麼一出?對面的小張保不齊也來這麼一出?如果我先下手為強把他們全乾掉,可公司的運轉還是需要人,我再招進來的人還是有可能把我幹掉。

這麼一想,似乎「剝削」就沒有那麼難受了,反倒覺得現在能「雙贏」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上面說的就是一個簡單的「勢」的模型,而君主對這種「勢」的利用,就是申不害說的「術」。

說到這裡,我們就會發現一個重要的信息:

在儒家倡導的禮樂等級制度下,君主是將獨裁的利益與羣臣乃至庶人進行有差別分享,這種行為可以冠以「德」這一美麗的字眼;

在法家倡導的刑名懲戒的鐵律下,君主是將獨裁的利益與刑法的威懾力結合,這種行為可以冠以「威」這一顯赫的字眼;

在墨家倡導的非攻思潮下,君主是將獨裁的利益和工商業的生產發展和產品流通緊密結合,這種行為可以冠以「愛」這一暖人的字眼。

唯獨申不害的思想,似乎完全不能找到任何好聽的字眼,它只能勉強與「智」搭上一丁點關係,但顯然更偏向於心機、陰謀、猜忌、暗算、暗箱等負面辭彙。

毫無疑問,這種東西是上不了檯面的,甚至它只能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裡,而且決不能用口頭或字面的東西表達出來。

但這不正是政治的本質麼?

現在回看楊寬教授《戰國史》敘述申不害變法的最後一個段落:

申不害所講的術,客觀上是君主專制統治體制下官僚制度推行後的必然產物。這種陰謀權術,不僅國君可以用來駕馭臣下,大臣也可以用來奪權爭利,「故申不害雖十使昭侯用術,而奸臣猶有所譎其辭矣」(《韓非子?定法篇》)。申不害這樣用術來加強中央集權的統治,成效是比較差的。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楊老稱申不害變法「成效是比較差的」,其實是有失公允的。實際以韓國極其尷尬的地理位置,能堅持至公元前230年絕非偶然,且申不害變法的思想也長期運用在古代封建王朝乃至近代的政治活動中,其非凡的生命力足以證明瞭它的價值。

況且,楊老提到的「這種陰謀權術,不僅國君可以用來駕馭臣下,大臣也可以用來奪權爭利」其實也站不住腳,因為這種情況不只是申不害變法獨有,而是在任何一次變革中都客觀存在。

可是,以楊老的學識和閱歷,為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不怎麼可靠的觀點呢?

這裡要看一個重要信息,《戰國史》的初版時間是在1955年,該書後記的所署時間是在1997年——楊老雖然並未用文字直接說明申不害變法的意義,但他用實際行動證明瞭申不害變法對後世的深刻影響。

也正是在申不害變法之後,戰國時期那種猶如猛虎下山之勢的劇烈變法從此戛然而止,彷彿變法的大潮在此刻徹底終結。

但從列國的蛛絲馬跡中看,變法實際上從未停滯,它以另一種形式長久存在於列國的朝堂中,如蟒蛇一般緩慢而致命地裹緊朝堂中的每一個朝臣。

這種思想也最終從朝堂擴展到外交。最終,春秋時期盛行的遠交近攻式戰略被徹底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一種新的外交戰略模式現已開啟,縱與橫的迷宮自此向世人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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