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老炮》英雄主義的一場空夢

電影雖然美化了老炮兒,但英雄情結仍然掩蓋不了老炮兒實際生活的困窘。六爺當年的兄弟們在修自行車,擺小攤,家庭窘迫或重病在身。發家的不過是個別人,仗義和友情雖在,但心卻越走越遠。這一次,管虎替衚衕老炮兒們立了回傳,但不知是未曾親歷的偏差,還是緬懷壓倒一切,往事被記憶修正,許多地方顯露出一廂情願的可堪質疑的味道。  衚衕玩兒主和大院子弟都被上山下鄉的洪流所裹挾。大院子弟能當「後門兵」參軍,當工農兵大學生上好學校,但也曾因不再備戰和裁軍蕭條一陣。有一段部隊待遇趕不上物價上漲,造成了不少人才流失。衚衕玩兒主多是實實在在地在荒蠻中勞動十年,返城後才發現城裡已無容身之處,繼而淪為底層,時至今日。生活中既沒有英雄,也沒有貴族。老炮兒不是被社會所拋棄,而是社會始終不接納他們。非主流遊戲規則的破壞,不僅是新一代非主流所希望,更是主流社會所不屑的。   老炮兒要找回青春,他們還能在什剎海冰場上滑冰,但已無法重歸江湖舞台的中央。張涵予演的悶三兒還能打,但沒給他上戰場的機會。六爺永遠停留在他的八十年代。他持著武士刀,身著將校呢,一個人跨過頤和園結冰的野湖並摔倒在冰面上。這種對英雄的嚮往和對貴族的契約精神的膜拜,都將是一場空夢。  電影一開始就是六爺教育小偷,但實際上當年頑主的一大經濟來源就是「吃佛」(北京方言里管小偷叫佛爺),只要小偷們乖乖認慫、老實上供,頑主們才懶得管。再比如悶三兒說「咱什麼時候受過這個」,話匣子說「當年你爸一個人拎著刀對十幾個」,好像頑主都是以一當十沒吃過虧的主兒,但其實當年約好的茬架絕沒有單騎闖關的玩法,而且大規模茬架真正打起來的並不多,因為雙方都有互相認識的人,一講和就不打了,即使真打起來,插子(頑主們管刀子叫插子)一般也只往大腿上招呼,放放血就得,絕不要命,通常放倒一個其餘的就全跑了。  電影想表達的很多,其中一點是時代變遷、新老更迭,於是餘威猶存的六爺只能在身居一輩子的後海衚衕里享受尊敬,出了自家地盤便處處顯出無力和生疏。但其實,當年的他們也不過只在各自的區域里橫行,無論大院子弟還是衚衕少年,輕易不會走出自己的勢力範圍,就算名震一時的小混蛋也只是名義上統一南北,實際上仍只活動於德勝門到新街口一帶。  至於插手城管執法、對抗官二代則完全是投觀眾所好、發泄社會情緒的廉價把戲。當年的老兵們都已接過父輩的槍,犯得著僱傭一幫閑散打手還用原來的簡單方式來要回罪證嗎?而寄材料給中紀委這種橋段,就真的是拿小老百姓的智商逗著玩兒了,也說明這幫老炮兒真實的思維里早就不拿自己當老百姓了。這裡可能會有審查的討好之謀,但尚不到只此一招的地步吧?  這些還都是邊角,最核心的是從人物塑造的起始就脫離了真實。六爺被刻畫成一個有情有義、尚規崇禮、每天端范兒活著的老英雄,弄得好像一百多年前破落的八旗遺老似的。事實上,他們都不過是喝著階級鬥爭的奶、揣著造反有理的心、砸爛一切舊世界的革命小將。他們是最反規矩的,他們的「理兒」其實是「面兒」,他們的「規矩」只是參與江湖的准入標準和身份認同(頑主們有過一個簡單的四條道規,擬定的初衷是避免再次被連鍋端掉)。「文革」局面一變,上山下鄉一走,這個江湖就解體了,「規矩」也無處適用,理也好勇也好,全不如知青點裡面臨的生計和前途來得真實。再後來改革巨變,這代人站到了時代的崖邊,精明的佔得先機,遲木的被淘汰到邊緣,他們的「規矩」早被權力市場規則同化。六爺看不慣當下的這個那個,但這個那個正是他們這代人走出來的,如今掌握資源和權力的是他們這代人,失語失勢、世故逾則、油滑算計的也是他們這代人。何況當六爺提籠架鳥養起了「不文不武」的八哥時(「文百靈,武畫眉,不文不武養八哥」是老北京養鳥的一種講究),回歸的是那個旗人的老北京,滿嘴的仁義也都是老禮兒,他自己都在經意不經意間背離了紅都的色彩。  《老炮兒》是讓人墜入快意的一場酣夢,卻少了《美國往事》式對夢境的戳穿。它只負責緬懷,不負責反思。因此《老炮兒》只是一曲浪漫主義的詠嘆調,而非現實主義的安魂曲。它不過是一群老男人的自戀春夢,用來安撫無可減慢也無可挽回的衰老之勢。它用小鮮肉與老硬漢的刻板對比和昆汀式的單刀赴會、孤膽獨行,完成了自我崇拜和動人煽情,沒有也無意於剖析一代人的精神結構和探索解決困境的真正出路。

本帖內容來自網路
  • 2016-4-6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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