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变第028期】王奇生:暴力革命易产生专政难产生宪政-- 20130510

不妥协、不共享,是革命的本质特征。对抗性的革命与制衡性的宪政之间难以建立制度勾连。长期形成的你死我活的革命心理,难以转化为共信共守的宪政理性。

强势革命党以革命建国 难完成政治转型

20世纪中国革命显示,弱势的革命党难以完成革命建国的重任;强势的革命党可以实现革命建国,又难以完成革命之后的政治转型。革命是一种非常政治,革命的成功,仰赖强势政党和强势人物领导,但革命成功后,强势政党往往不愿让其他政党分享治权,强势革命领袖更不甘于平庸,习惯于以革命手段和革命思维推行强权政治。暴力革命建立的政权 必须靠暴力来维持

革命成功之后,要从武力对抗直接转变为议会竞选,终非易事。暴力革命建立的政权,必须借助暴力来维持。抗战后期,针对其他党派要求开放政权、实行民主的呼声,国民党内有人公开声称:「国民党之政权,为铁血争取而来者,他党要政权,亦除非由铁血夺去不可。」发动革命需要激情 结束革命需要理智

革命成功后,政治必须转入常轨,回归常态,尽快「去革命化」,建立常规制度。然而革命具有强大的惯性和「路径依赖」,难以该止即止,适可而止。革命过程越长、越激烈,惯性越大,余震时间也越长。革命擅长破坏,而不擅长建设;擅长破旧,而不擅长立新。

  • 1 知识界追逐新潮 不考虑哪种革命适合中国

  • 2 辛亥革命迅速成功 激励后来者动辄诉诸革命

  • 3 中共建国并非革命结束 而是更大规模革命的开始

  • 4 国共两党的政治试验并存竞争 从1927年延续至今

  • 核心提示:所以暴力革命容易产生专政,难以产生宪政。竞争双方力量均衡时,互不服气,容易形成分裂割据的局面;一方独大时,赢者通吃,容易形成专制垄断局面。不妥协、不共享,是革命的本质特征。对抗性的革命与制衡性的宪政之间难以建立制度勾连。长期形成的你死我活的革命心理,难以转化为共信共守的宪政理性。

    (王奇生教授 受访者供图)

    本文系北京大学王奇生老师就以下问题答凤凰网历史频道,采访整理:唐智诚

    1、1980年代知识界曾经提出要「告别革命」,但60多年前的知识分子为什么将革命当作解决社会问题的根本手段?您认为是什么原因使得当时思想界推崇革命?

    2、在革命由精英走向大众之后,这种用激烈方式推进的社会转型也带来了血流满地、人头滚滚,您在回顾历史时如何评价革命带来的这种变化?您觉得用历史发展中「必要的恶」来解释是否就够了?

    3、您认为大革命时期的国民党代表了辛亥一代,而共产党则代表了五四一代。那么「五四一代」发动的大革命,与「辛亥一代」发动的辛亥革命相比,有更多的民众参与其中,对旧制度的破坏性也更大,这对当时处于内忧外患中的中国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您如何理解这一代人面对历史的选择?

    嘉宾简介:王奇生,1963年生,湖南湘乡人,武汉大学历史系学士、硕士,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先后任职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1997-1999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做博士后研究,现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著有《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2003)、《国共合作与国民革命》(2006)、《革命与反革命:社会文化视野下的民国政治》(2010)。

    革命重塑中国的社会结构和价值伦理

    20世纪革命几乎席卷了全球。对中国来说,20世纪更是革命的世纪。如果要为20世纪中国寻找一个主题的话,那么这个主题恐怕只有「革命」最合适。避开革命而探讨20世纪中国历史几乎是难以想像的。革命不仅多次重构了最高权力结构,也全面重塑了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价值伦理乃至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革命成为当代中国人最强烈、最深刻的记忆。在世界革命史上,中国革命与法国革命、俄国革命一起,被并称为人类至今为止三大最具影响力的革命。而和另外两次革命相比,中国革命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内涵也最为复杂。

    辛亥革命、国民革命、共产革命是相互衔接、演进的三个阶段

    国内外学界对「中国革命」没有一致的定义,其上限有的追溯到太平天国甚至更早,其下限延伸到文革结束,甚至认为改革开放也是革命。我倾向于将「中国革命」限定在辛亥革命至文革结束,并将辛亥革命、国民革命、共产革命视为中国革命过程中相互衔接、演进的三个阶段。长期以来,国内学界习惯将辛亥革命、国民革命、共产革命视为性质完全不同的三次革命,而很少关注三次革命之间的内在关联,更没有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性的革命来考察。传统观点认为,辛亥革命、国民革命、共产革命是不同阶级性质的革命,相互之间有新旧之别,有高下之分,有鸿沟相隔。研究者习惯将三次革命切割开来,孤立地加以研究,甚至以部分否定前一次革命来论证后一次革命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其实正是这三次革命的相互关联、递进,共同构建了「中国革命」这一历史事件。中国革命是一场连续的、复合的、递进的革命。前一次革命为后一次革命「预留」了空间,后一次革命在前一次革命的基础上推进。只有将三次革命作为一个整体综合考察,才能洞察20世纪中国革命的总体特征。

    中国革命的主力始终是知识分子

    过去我们强调革命的阶级性,将革命区分为资产阶级革命与无产阶级革命,或旧民主主义革命与新民主主义革命,其实三次革命都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救亡图存的产物。革命的主导力量始终是知识分子。不仅革命,近代以来所有改革、救国方案的提出和实施,无一不是知识分子主导的。

    近代中国的危机,源发于外,在西方列强有形的压迫和无形的压力下,知识分子先知先觉,也最敏锐,故而成为变革的先驱和革命的先行者。晚清开始,中国知识分子有一种持续性的「亡国」危机意识。「救亡图存」成为数代中国人的普遍焦虑。在各种救亡方案都尝试无效之后,危机感不断累积,救亡情绪日趋激烈,救亡手段日趋极端。

    辛亥革命迅速成功 激励后来者动辄诉诸革命

    辛亥革命以前,实际上是两个救国派别、两条救国路线在竞争:一派主张在维持政权现状下求改革,一派主张推翻清廷实行革命。辛亥革命的迅速成功,给人留下革命非常容易而立宪改良行不通的印象,进而鼓舞和激励后来者动辄诉诸革命。

    民国初年,民主共和的尝试不成功,政局却日趋分裂与恶化,革命的声音又逐渐高涨。帝制崩解后,政治制度和整个统治架构随之全盘崩溃。推翻一个皇帝,取而代之的竟是成百上千的小皇帝,政治与社会全面失序,各党派和知识精英阶层几乎整体性地陷入绝望,「根本解决」、「彻底解决」的口号,在五四之后几乎成为一种群体共识和时代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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