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了多項世界第一、運用了多種逆天黑科技的港珠澳大橋全線貫通了,施工只用了9年。而克羅埃西亞人一座沒啥難度的跨海大橋卻快三十年了還是沒動土呢。

不知道是不是絕妙的巧合。曾經在七八十年代風靡中國的南斯拉夫電影《橋》,八零後九零後的爸爸們一定記得。而今年,遠隔萬里,中國人要為南斯拉夫解體後的克羅埃西亞,修建佩列沙茨跨海大橋,使其被鄰國隔開的一塊飛地,終於可以和本土直接相連。大橋所在地區行政長官穆斯塔匹克說:「對我們而言,這座大橋的建設就是無價(之舉)。」當他看到修建橋墩的燈光時,無法抑制(激動)情緒。「這意味著這一次它終將變成現實。」

佩列沙茨跨海大橋是一座設計總長2440米的斜拉橋,連接克羅埃西亞陸地南端和佩列沙茨半島,預估總造價約4.2億歐元。

修一座跨海大橋為什麼那麼費勁?克羅埃西亞一隅被鄰國波黑的一小塊地方與克國其他領土相隔離,導致這塊飛地與本土的交通必須要從鄰國波黑穿過,近在咫尺,來回卻要簽證,真夠麻煩的。

克羅埃西亞一直希望利用一座大橋來把這片臨海狹長陸地與其他領土相連。只是幾十年來,這項目受到波黑的阻撓,以及戰爭、腐敗、政治爭吵和全球金融動蕩,直到基建世界第一的中國人今夏來到。

佩列沙茨大橋的難題,透漏了巴爾幹地區糾纏不清的愛恨情仇的死結,這是一塊被血和火浸透了的土地,巴爾幹的歷史特別適合對國人進行和諧教育,讓我們深刻理解,人類是這麼容易相互嫌棄,甚至仇恨。

巴爾幹地區,位於亞歐非三大洲之間

讓我們跟隨美國著名地緣學家卡普蘭,直接和這裡的人民面對面,聽聽他們理解的歷史。巴爾幹各國的諸多梁子里,最先要從前南解體後形成的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說起。

克羅埃西亞:夾在西方與東方之間,永遠的心靈出軌

克羅埃西亞民族主義思想中認為自身在文化上比塞爾維亞人優越,在所有定居於巴爾幹半島西部的斯拉夫部落中,克羅埃西亞人最早(公元924年)擺脫了拜占庭的統治,並建立起自己的王國。

1089年,克羅埃西亞最後一位國王克雷什米爾(Kresmir)去世,但他沒有繼承人,因而克羅埃西亞就落入了匈牙利國王拉迪斯拉斯一世的控制之下。

這樣匈牙利國王成了克羅埃西亞的保護者,使他們免受拜占庭帝國和威尼斯人的威脅。

1526—1527年哈布斯堡王朝繼承了匈牙利的王權,同時也繼承了對克羅埃西亞的統治,克羅埃西亞人並不排斥這一點,因為他們寧可接收哈布斯堡王朝,也不願臣服於擴君士坦丁堡——不論是拜占庭的還是土耳其的。

克羅埃西亞人主動投入天主教教皇、匈牙利國王和哈布斯堡皇帝的懷抱之中。

但最終在新月軍團的橫掃下,16、17世紀,土耳其人佔領了克羅埃西亞。

後來土耳其人撤退到鄰近的塞爾維亞和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地區,在那裡又駐紮了兩百年。

克羅埃西亞,這麼一個西方的天主教的民族,若要在巴爾幹這樣一個先由東正教的基督徒後由穆斯林主宰的半島上存活下來,它就必須使自己的內心足夠堅硬,從而使自己的盔甲之內不留下任何柔軟的地方。

克羅埃西亞的精神領袖,紅衣主教斯帝匹納茨,同時被塞爾維亞人視為惡魔、幫凶

卡拉·昆紫-西澤爾基是約翰·斯坦貝克小說的克羅埃西亞語譯者,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自豪告訴我:「我感覺離維也納而不是貝爾格萊德更近。我們的首都薩格勒布仍然是歐洲。我記得,在上一次戰爭結束後,曾在貝爾格萊德的英國使館工作的英國記者勞倫斯·德雷爾,每個周末都會開一輛吉普車跋涉幾個小時來這裡,一路上坑坑窪窪,塵土飛揚,仍消磨不掉他的興奮之情,他說:『卡拉,感謝上帝,我又身在西方了。』」

不論哈布斯堡王朝的奧地利人如何盤剝他們,也不論克羅埃西亞人多麼渴望從他們那裡得到自由,在克羅埃西亞,維也納所散發出的光芒,始終是西方和天主教的一種象徵,而由於這一原因,克羅埃西亞人原諒了哈布斯堡王朝所有的罪惡。

其實哈布斯堡王朝對於克羅埃西亞人的統治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用大規模處決的方式抑制騷動,甚至為了煽動克羅埃西亞人對塞爾維亞人的仇恨,奸詐地給予生活在克羅埃西亞的塞族人某些特權。

1878年的柏林會議上,哈布斯堡王朝從土耳其人手裡攫取了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並很快暴露出其與土耳其人並無二致的殘暴本質。1908年,哈布斯堡王朝正式吞併了波斯尼亞,波斯尼亞各族人被激怒了,包括信仰伊斯蘭教的斯拉夫人、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即100多年後相互火拚死磕的穆族、克族、塞族),他們同仇敵愾,刺殺哈布斯堡皇儲弗朗茨·費迪南大公的加夫里洛·普林西普(Gavrilo Princip),就是波斯尼亞的塞爾維亞人。

普林西普

然而,到20世紀30年代,克羅埃西亞人已經把這一切忘得乾乾淨淨。哈布斯堡長達數個世紀的統治也有助於讓克羅埃西亞人相信,他們在文化上要比塞爾維亞人優越。於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新成立的南斯拉夫國,當塞爾維亞的卡拉喬治維奇王朝要管轄克羅埃西亞人時,在克羅埃西亞出乎意料地激起了仇恨,克羅埃西亞的法西斯組織烏斯塔沙刺殺了塞爾維亞國王亞歷山大·卡拉喬治維奇。

兩族的恩怨中,梵蒂岡的教廷也負有難以推卸的罪責。在克羅埃西亞,反塞爾維亞情緒的最大的慫恿總是來自於梵蒂岡天主教會,因為它特別希望信仰天主教的克羅埃西亞人能夠由同是天主教徒的奧地利人和匈牙利人來統治,而不是由信仰東正教的塞爾維亞人控制。更何況,這個塞爾維亞人主導的南斯拉夫在心理上與布爾什維主義的俄羅斯人是結盟關係。

一個世紀的爭吵:大屠殺的人數

1915年,英國的巴爾幹問題專家內維爾·福布斯說:「就種族與語言而言,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埃西亞人原本是一個民族,這兩個名字僅僅具有地理上的指稱意義。」他們都是斯拉夫人,說同一種語言,人名也一樣,如果最初不是由於宗教的原因,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之間的仇恨幾乎就沒有什麼基礎。」

在這種情況下,宗教就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因為天主教興起於西方,東正教興起於東方,所以它們之間的差異,就大於天主教和新教之間的差異,甚至也大於天主教與猶太教之間的差異。

幾百年下來,這樣的差異就導致了相互衝突的對待日常生活的態度。

克羅埃西亞的薩格勒布大教堂街對面的一個咖啡館裡,我的一個天主教的朋友說:「我加入南斯拉夫軍隊的時候,生平第一次遇到塞爾維亞人。他們告訴我說,傳統的塞爾維亞婚禮要持續四天。四天都是祈禱和宴會,天哪,誰需要那麼久?一天就足夠了。之後你就該安心去工作了。塞爾維亞人給我的感覺是奇怪的、非理性的,就像是吉普賽人。他們竟然喜歡軍隊的生活。怎麼竟然有人會喜歡軍隊的生活!對斯洛維尼亞人和克羅埃西亞人來說,這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否則,我們就可以在外邊賺錢。誰願意去貝爾格萊德?貝爾格萊德是第三世界。我覺得離維也納更近。」

到了1930年代,在納粹到達之前,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的人民已被自身的分裂——即天主教的克羅埃西亞人與東正教的塞爾維亞人之間的對峙弄得筋疲力盡。納粹的佔領只是引爆了原有的矛盾。就其赤裸的殘暴程度而言,在天主教的克羅埃西亞對於塞爾維亞人的大屠殺,絲毫也不亞於德國佔領歐洲時期所發生的任何事件。

我在火車上遇到的一個塞族人對我說:「克羅埃西亞的法西斯主義分子烏斯塔沙在詹森諾瓦(Jesenovac)並沒有建造毒氣室。他們直接用刀、錘和棍棒對塞爾維亞人進行大規模屠殺。屠殺是混亂不堪的,竟然沒有人肯費心去清點數目。於是,在這裡我們就這樣了,比波蘭落後數幾十年。當年,猶太人和天主教徒為意義而戰。在這裡,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卻在為數目而爭吵不休。」

烏斯塔沙領導人帕甫里奇

在薩格勒布,數字是唯一重要的東西。

例如,如果你要說克羅埃西亞的恐怖分子屠殺了70萬塞爾維亞人,那麼,你就會被當作是一個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敵視克羅埃西亞人和阿爾巴尼亞人,一個把克羅埃西亞紅衣主教、薩格勒布大主教斯蒂匹納茨判定為「納粹戰爭罪犯」的人,一個支持塞爾維亞的煽動者米洛舍維奇的人。

但是,如果你說克羅埃西亞人只屠殺了60萬塞爾維亞人,那麼,你就會被劃分為一個克羅埃西亞民族主義者,一個把斯蒂匹納茨紅衣主教當作聖人,一個蔑視塞爾維亞人及其領導人米洛舍維奇的人。

不管是60萬,還是70萬,總之那次克羅埃西亞的法西斯殺害的塞爾維亞人數必然極其恐怖,畢竟克羅埃西亞到今天才400多萬人口。更讓人震驚的是,克族和塞族實際上都是斯拉夫民族,同根同族同文,很難相信他們會這麼想讓對方死。

1941年4月10日,在德國納粹的支持下,克羅埃西亞的法西斯主義的烏斯塔沙宣告成立「獨立的克羅埃西亞國」,於是二戰在這裡不是納粹與反納粹、反人類與人類正義之間的戰鬥,而是蛻化成兩個民族之間的戰爭。

烏斯塔沙領導人帕甫里奇1941年於希特勒見面

1945年以後,鐵托肅清了納粹力量,建立了統一的社會主義的南斯拉夫,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的刀光劍影告一段落,轉移到內心深處,直到90年代再次冒出地面,掀起血雨腥風。

南斯拉夫領袖鐵托(左二)1971年出訪美國會見尼克松
東歐劇變

暴力泛濫的波斯尼亞

1908年,哈布斯堡王朝正式吞併了波斯尼亞,後者的人民包括信仰伊斯蘭教的斯拉夫人、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哈布斯堡王朝臭名昭著的統治激起了波斯尼亞的塞爾維亞人的反抗,於是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刺殺了哈布斯堡皇儲弗朗茨·費迪南大公,哈布斯堡國王屠殺了幾百名塞爾維亞農民作為報復。這個事件就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

波斯尼亞在後來也依然是暴力熱衷的地方。

二戰前,波斯尼亞的克羅埃西亞人強迫當地的塞爾維亞人改信天主教,甚至在屠殺他們之前讓克羅埃西亞的牧師強行為其進行臨終祈禱,並勸其皈依天主教。

從地圖上看,波黑地區被夾在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中間。

從遠處看,特別是在南斯拉夫還是一個國家的那幾十年里,波黑和克羅埃西亞兩個地區在一個外國人眼中則可能是很難區分的。但波斯尼亞始終與克羅埃西亞的薩格勒布有著天壤之別。克羅埃西亞信仰天主教,而波黑地區則是天主教、東正教和伊斯蘭教雜處。尤其是經過了500年土耳其穆斯林統治後,很多克羅埃西亞人已經皈依了伊斯蘭教,這也成了90年代三方火拚的原因之一。

薩格勒布是平原上一個彬彬有禮的、民族單一的社群,而波斯尼亞是山區里一個處於困境的、民族雜居的、由村莊構成的區域。

波斯尼亞地處相互隔絕封閉的鄉村,充滿了懷疑和仇恨,這裡人們的生活狀況是生活在薩格勒布的那些精緻的克羅埃西亞人難以想像的。波斯尼亞代表著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爭端的深化與複雜化。

波斯尼亞的確擁有一個成熟的城市中心,即薩拉熱窩,對於這個名字八零後九零後的爸爸一定不陌生,當時東歐的電影堪比今天的好萊塢大片,《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都是讓所有七八十代的青少年熱血沸騰的電影。

在那裡,克羅埃西亞人、塞爾維亞人、穆斯林和猶太人一直以來還算相當和諧地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周邊的鄉村則充滿了破壞力極大的仇恨,而貧窮和酗酒又使得仇恨進一步發酵。

不論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還是在20世紀90年代,最為恐怖的暴力都發生在波斯尼亞這個事實,並非是偶然的。1991年末,當克羅埃西亞戰火燒得熾熱,而波斯尼亞卻令人奇怪地保持平靜的時候,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都對等待著他們的悲劇不存在任何幻想。當時流行的笑話是:為什麼在波斯尼亞沒有戰鬥?因為波斯尼亞直接到達決戰階段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1993年6月,波黑戰爭期間,聯合國安理會宣布將波黑首都薩拉熱窩以及斯雷布雷尼察等地劃為「安全區」,並規定這些「安全區」為「非軍事區」,不應受到任何一方的武裝攻擊和發生任何敵對行動。然而,1995年7月,波黑塞族武裝攻佔斯雷布雷尼察,12日開始塞爾維亞方將在斯雷布雷尼查居住的波斯尼亞克男子全部屠殺,不留一人。大批波斯尼亞克族婦女被強姦。史稱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因為經歷這樣的事情,在這兩地區之間的波斯尼亞克人和塞爾維亞人依舊有著無法抹滅的隔閡和心結。

波黑戰爭結束後,波黑穆斯林失蹤人口委員會在斯雷布雷尼察發現許多埋屍坑,並掘出數千具屍體。

2004年10月14日,波黑政府調查委員會公布調查報告承認,波黑塞族軍隊和警察部隊殺害了7000餘名穆族男子。

同樣,科索沃問題也是塞爾維亞人與科索沃的穆斯林相互看不慣的結果,科索沃的塞爾維亞人覺得作為穆斯林的阿爾巴尼亞族人太粗暴,而且都是生育狂人,想通過人口來壓制塞族人。而阿族人則認為塞族人佔領了他們的土地,應該被從這裡趕走,更沒有資格作為主體民族。

科索沃中心城市,普銳斯緹娜建築街景

雖然阿族人數佔優,贏得了獨立的公投,但科索沃國至今仍然沒有得到歐美大國的承認。這不,國慶節的七天長假剛剛結束,科索沃因為電不夠用了,派遣60多名特種兵突然攻佔了加奇沃達水電站通道,據稱水電站北側的不少塞爾維亞百姓也遭到劫持。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立即下令全國進入最高戰備狀態,他要求塞爾維亞軍隊總參謀長立即進行戰鬥部署!

這裡的寧靜,似乎永遠都是在給下一場廝殺暖場。

推薦閱讀:

《巴爾幹兩千年》

作 者:(美)羅伯特·卡普蘭 著

《紐約時報》年度好書,解開歐洲火藥桶的秘史。

- 版權信息 -

編輯:黃泓

觀點資料來自

《巴爾幹兩千年》

圖片來自網路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