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國男人,無論出生於哪個省份,名字里普遍都會帶有「國」這個字,比如愛國、建國、衛國、國慶等等。這些名字裡帶「國」的男人,在後來各自的人生際遇中,有時還會有更多的相似之處,比如湖北人張國慶和湖南人徐衛國。

出生於湖北的張國慶,自部隊復原後進入人民銀行湖北分行工作,一直到他被調至人民銀行深圳分行之前,工作和生活的重點始終都是在武漢。出生於湖南的徐衛國,讀大學時也考去了武漢,在華中科技大學計算機專業讀完本科後,又在武漢大學取得了會計學的碩士文憑。而碩士畢業後的徐衛國,同樣也去了深圳。

來到深圳的徐衛國,走校招途徑所獲得的,只是一份會計師事務所的普通工作。很正常,畢竟那段在湖北的生活經歷,當時所能帶給徐衛國的,也就只有兩張大學文憑而已。那時候的徐衛國,與走人行內部程序調至深圳的張國慶相比,無論是在哪一方面,「國」與「國」之間都有著巨大的懸殊。

一直到兩年後的1990年,深圳市政府籌建深圳國際信託投資公司國際證券投資基金部,徐衛國憑藉校友的推薦,得以入職該機構的財務部,這才算是真正沾了自己湖北過往經歷的光,有了這個逐漸拉近「國」與「國」之間差距的機會。

徐衛國在深國投基金部的三年里,先是在財務部工作,然後又到了上市研究部,很快就做到了副總經理的位置。那時的深國投基金部,參與起草了深圳市B股發行與交易的法規及實施細則,並藉此拿了康佳、南玻、中廚等不少B股發行承銷項目,幾乎壟斷了深圳B股的發行和承銷市場。不過,當時國內剛開放的B股市場並不活躍,很多項目最終都被深國投基金部包銷,砸在了自己的手裡。

好在1992年的春天,一位老人的南巡講話,很快就刺激出了深圳的股票投資熱潮。這讓先前被砸在深國投基金部手中的原始股,迅速解套並額外賺了好幾番。藉此嘗到股市甜頭的徐衛國,連同陳玉萍、張永衡等幾位深國投基金部的同事,沒多久便一起下海開始搗鼓證券公司的創業。

而深圳的股票投資熱潮愈演愈烈,當年又鬧出了「8.10」股災,這讓人民銀行深圳分行證管處的處長張國慶,也被迫的下了海。正是在1992那一年,「國」與「國」之間的差距,因兩人的下海開始加速縮減。

1992年8月,張國慶拉著農行深圳信託投資公司、中信實業銀行深圳分行、合能公司等五家企業,投資籌建了君安證券。其中合能公司那家股東,是廣州軍區司令部第二部的下屬軍企。因此這君安中的「君」字,取得便是「軍」的諧音。

1993年6月,人民銀行深圳分行批准籌建大鵬證券有限責任公司,徐衛國擔任法人。到了7月,大鵬證券深圳營業部便開始試營業,深交所也批准大鵬證券為深交所會員。據說本來徐衛國等人擬的公司名字,是叫共同證券,但最終採納了人民銀行深圳分行王行長用「大鵬」的建議。

2014年,王喜義在接受《深圳晚報》採訪的時候,聊了很多當年他在人民銀行深圳分行當行長的故事,比如申請了全國第一家證券公司深圳特區證券,建了全國第一個財務公司招商財務公司,參與創建了深交所等等,唯獨沒講大鵬證券。

想了想,也就是因為:風起青萍末,鵬落草莽間。

01

如果要在全國範圍內比拼發展速度和實力,當年的大鵬恐怕是不如君安的。但若只在深圳地區進行比較的話,還真不好說誰的手腕會更硬一些。

就像君安證券剛成立時,從渣打銀行手裡搶了萬科B股的主承銷商位置,讓耗時5個月搬出全套申報材料的渣打,最終只落得個副主承銷商的角色。而大鵬證券在成為深交所會員的當月,其擔任上市推薦人的雲南白藥,就得以在深交所成功上市了。

包括在經紀業務上,1993年至1998年間的君安證券,靠著全國範圍內的60家營業部,其總交易量一直穩居深交所的第一或者第二。但在深交所的單個營業部交易量排名上,常居首位的一直是大鵬證券的營業部,從其在1993年底搞出「大鵬效應」開始。

這個所謂的「大鵬效應」,便是僅有一個營業部時的大鵬證券,第一周的營業部成交量還在深交所排第350名,第二周便升到了第150名,第三周是第50名,第四周是第5名。等到了第六周,升至了深交所第一名。這個上升速度,確實如乘風的大鵬一般,當時讓業界一片嘩然。

等到了1996年,君安證券不僅開始在國內用軍車接送客戶展示逼格,還安排中層以上的經理人員輪流脫產培訓,並陸續派至華爾街的金融機構進修。這顯示出,在那個「德隆系」還沒完全崛起的年代,用資本和人才去鍛造金融帝國的路,確實是君安證券走在最前列。

也是在同一年裡,大鵬證券不僅把總部遷入了當時被稱為「亞洲第一高樓」的地王大廈,還在年末花大手筆,在深圳華夏藝術中心舉辦了豪華的「銀苑之光」文藝晚會。其中「銀苑」的「銀」字,有人說是代表銀子,還有人說是代表聯合主辦方人民銀行深圳分行。

「國」與「國」,似乎都在1996年達到了各自的高潮。隨後如果沒有那幾封舉報信出現的話,兩人的高潮,可能不會那麼快就被中斷。

先是神秘的君安,隨著一封內部舉報信的寄出,被暴露於世人面前。1997年,君安證券增資擴股到7億,張國慶等高管通過「賬外違法經營隱瞞」轉移收入12.3億元左右,並先後動用其中的5.2億元,將君安職工持股會的股權增至77%,變成了君安證券的實際控股股東。而君安職工持股會背後的股東是「新長英」和「泰東」,分別為張國慶和高管楊駿控制的兩個投資公司。

1998年7月24日,新華通訊社旗下的中國證券報,在以評論員文章形式發布國泰、君安兩大公司的合併消息時,用短短的一句話,給君安的失敗定下了官方的調子:

君安證券公司的個別領導人涉嫌違法,目前正在接受司法機關的調查。

同樣也是在1998年,徐衛國突然離開了深圳,跑去美國哈佛「深造」了一年。有人說,是因為他看到君安證券在97年因MBO出事,而大鵬證券的MBO其實比君安啟動的還早。也有人說,是因為當時一位姓王的人出現了經濟問題,此人與徐衛國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繫。

第二個原因是否為真無人知曉,但第一個原因,日後在大鵬證券破產時被間接證實了,眾媒體扒了徐衛國通過「兆富」和「金策」等幾家公司控制大鵬的事,包括徐衛國在美國期間,大鵬證券公司臨時股東會通過公司股權調整及增資擴股議案,令大鵬證券的股東增至45家,微妙的處理掉了「兆富」和「金策」的一些問題。

1999年6月,徐衛國從美國波士頓回到了北京。第二天上午,顧不上旅途勞累和時差調整的他,立即代表大鵬證券,參加了中國證監會和證券行業協會共同舉行的「學習《人民日報》特約評論員文章座談會」。

那一天,時任證監會主席在「學習《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座談會」上講話指出,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共同推動市場健康發展。哈佛「深造」歸來的徐衛國,正好趕上了1999年股市的這波「由熊轉牛」,大鵬帝國隨之而起。

此時,君安已漸行漸遠,德隆卻越來越近。

02

進入21世紀之後,國內不少的企業家,都喜歡突然去哈佛深造,比如某房地產公司的老闆,在異國練就了一手紅燒肉廚技;或者突然頓悟開始崇佛論道,比如某航空公司的老闆,把總部搞成盤腿而坐的釋迦牟尼佛造型。

但把這兩個愛好一起雙修的企業家,還要說是1999年之後的徐衛國。從哈佛歸國後的他,一本《易經》,成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除了講話必談《易經》之外,大鵬證券的員工,也經常會在上班的時候,看到徐衛國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坐。就像後來那家航空公司,會要求每個員工都能熟練背誦國學大師南懷瑾編寫的「同仁共勉十條」,《易經》也成為了當時大鵬證券的內部教科書。該書所倡導的「變則通」,更是成為了大鵬證券的發展指針,正如徐衛國多次對外所宣稱的:

大鵬證券所有的東西都必須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大鵬證券的第一變,是對「組織扁平化」的改革。

先是用年薪百萬的待遇,從惠普請來人力資源總監來主導改革。比如將區域性管理總部改成地區運營,在各部門實行首席員工制等等。這次改革也確實到位,就連高薪請來的人力資源總監,最終也被改革為了首席培訓師,不到一年就主動辭職離開了。

其次,學會了西方那一套,開始大量的引入「海龜派」。比如請了郎咸平教授擔任首席經濟學家兼綜合研究所顧問,以及其公子郎世瑋擔任網路開發部總經理,去實現對大鵬的信息化改造。雖然兩人的工作最終收效甚微,但最終大鵬證券並沒有省掉那筆,要支付給郎教授的百萬薪酬。只是始終讓人不明白的是,同樣都是坐莊割韭,為何2001年郎教授拋出來的一系列解剖文章,僅把「德隆系」當作了主要對象。

最後,大鵬還多次派人到美國,向美林和「愛德華·瓊斯」學習先進經驗,準備一邊轉型FC(金融顧問)管理,一邊鋪建遍布城鄉的金融銷售網點。大鵬證券先是成立了以營業部為主體,經紀業務總部、綜合研究所等納入一體的金融銷售公司。接著藉助「銀證通」、技術服務站等多種形式拓展營業網點,準備建立500個遍布全國的銷售網路。

幸好大鵬證券在全國建了20 多個點後,該舉動就被管理層叫停了。畢竟其建立的銷售網路,就像同一時期「德隆系」麾下幾百名遍布全國的客戶經理,都是為了打造自己的「委託理財—集中持股」。

大鵬證券的第二變,是對「控股公司計劃」的改革。

2001年,大鵬證券推出控股公司計劃,從中國證券市場設計中心請來專家設計股權控制結構,想通過打造「大鵬金融集團」來進行混業經營。最終選定的集團架構是讓大鵬證券只保留經紀業務,其投行業務被分拆為大鵬創投,自營業務被分拆為大鵬資產管理公司,再加上新成立的大鵬網路、大鵬出版和大鵬國際,這六家公司均由新成立的大鵬控股有限責任公司控股。

而同一年的「德隆系」,也通過建立「上海友聯經濟管理研究中心有限公司」,去打造自己的金融控股模式。只是註冊資本僅幾百萬的友聯,用的是令一種更隱秘的風格。先是用不同的投資主體,對德隆旗下的金融機構分別進行持股,然後再統一授權給不出現在金融機構股東名單里的友聯,去進行託管。

搞「委託理財—集中持股」的「德隆系」,之所以會選擇這樣的架構,除了欲規避監管在股份比例上的限制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不想讓外界知道,「德隆系」究竟控制了多少家金融機構。相比之下,選擇另外一種顯性架構的徐衛國,自然是寧願用暴露的風險,去換取其他自己更渴望的目標:加強對大鵬的控制權。

2001年8月9日,大鵬控股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徐衛國為法定代表人。大鵬證券工會委員會佔其31.7%的股份,為第一大股東。大鵬證券的原股東「兆富」和「金策」則緊隨起後,分別占其15%和12%的股份。

2001年8月25日,大鵬證券股東大會通過了股權轉讓決議,部分大鵬證券的股東將股權全部轉讓給大鵬控股,使其獲得大鵬證券20%股份,成為最大的單一股東。但此前大鵬證券的股權是非常分散的,44個股東中最大的持股比例,也就只有4.4%。因此,該計劃也理所當然的遭到剩餘股東的強烈反對。

從那個時候開始,大鵬證券的股東與管理層之間,便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而一封封的舉報信,也開始飄向了五湖四海。此情此景恰如1997年,通過將君安職工持股會的股權增至77%,想要MBO的君安證券。

記得喜讀《易經》的徐衛國曾對外稱,「大鵬」的卦象是「睽卦」:

《易經》稱「睽,火動而上,澤動而下,說而麗乎明,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

據此,徐衛國認為,大鵬證券吉人天相,儘管非議頗多,但只會越來越強大。

但徐衛國這卜卦的水平,恐怕還不如傳說唐萬新在年輕時遇到的一位「大師」,畢竟「大師」是這樣告訴尚未建立「德隆系」的唐萬新的:

你輝煌的時候會叱吒風雲,但是你是一個大起大落的人,而且四十歲將會傾家蕩產。

倆人都沒能明白,應該是不信則靈。

03

2002年開始飄出的那些舉報材料里,主要是指控大鵬證券坐莊操縱多隻股票。其中最著名的那支庄股,便是曾改名為龍騰科技的五礦發展。

1999年,大鵬證券用22億元資金重倉持有龍騰科技,最高持股比例達到流通盤的90%,其中自營資金用了11億元,剩餘11億元則全部是委託理財資金。趕上了當年「519行情」,所開啟的長達兩年的牛市,該股就從7元一路漲到2000年底的32元,為大鵬證券帶來8億多元的浮盈。

而除了五礦發展外,大鵬證券還重倉持有了廣電網路、已更名啟迪桑德的國投資源等股票。這讓大鵬證券在1999年到2001年的牛市間,凈利潤分別達到了1.4億元、4.1億元和1.2億元,三年累計向股東分紅的回報也接近30%。

2001年10月,繼當年那場「銀苑之光」文藝晚會之後,大鵬證券再次舉辦了一場豪華晚會,作為成立八周年的慶典活動。前後兩場晚會的相同之處有很多,比如都花費不菲,比如都請了不少的明星和名流。這就讓唯一的不同之處,看起來非常明顯了:後一場晚會是由大鵬證券單獨主辦的。畢竟在熟讀《易經》的徐衛國眼裡,八周年是最值得慶賀的一年:

「八」是一個小循環的結束和新循環的開始,於大鵬的意義非比尋常。

但這次對「八」的解釋,徐衛國只卜對了一半,「結束」的那一半。

2001年,持續兩年的大牛市結束,隨後展開的則是長達四年的熊市。這讓「委託理財-集中持股」的繁華不再,眾多金融機構都如墜深淵,包括大鵬證券。因為以《易經》作為教科書的大鵬證券,其業務模式與當時大部分的券商其實都一樣,只不過是開展的更猛烈些:利用委託理財集中持股,牛市賺翻,熊市虧慘。

同樣是在2001年,《財經》準備開始寫有關「德隆系」的調查報道,了解到此消息的唐萬新,專門帶著公司的幾位高層,與當時《財經》的負責人溝通看法,以解釋誤會。雖然溝通的時候,德隆被那個關於「為何不披露流通股股東名單」的問題,給問沉默了。但德隆此次的主動表態,還是將當年《財經》的德隆危機系列報道,給爭取延緩到了2003年,只比2004年唐萬新的被捕,稍早一些。

而2004年的大鵬證券,從年初出現兌付危機開始,10%的保底承諾遊戲就玩不轉了,深陷拆東牆補西牆的惡性循環之中。2004年10月,大鵬證券開始分別與格林科爾集團和長城資產管理公司接觸,希望能找到解救自己的「重組資金」。也是在這個月,徐衛國如同三年前的唐萬新一樣,主動去約《財經》的記者會面。

後來《財經》在相關的文章中提及了此事,說當時滿腹心事的徐衛國,並未談及太多的公司詳情,但他很擔心剛剛出台的投資人賠付政策,會成為壓垮大鵬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在言談之間,也能感知其沉重的心情,特別是他所說的那一句:

如果企業破產,股東將一無所有。大鵬有一部分員工股,跟員工怎麼交代?

徐衛國這句話其實有些謙虛了,首先他給員工交代的很好。因為就在跟《財經》聊完的兩個月後,大鵬資產管理公司回購了員工在大鵬控股的股權,總額約為8000萬元。其中,有大約3000萬元為8位高管持股,5000萬元為中層和普通員工持股。

其次「股東將一無所有」這句,也說淺了。因為格林科爾集團所聘請查賬的審計機構,也在大鵬回購員工股權的當月,提交了審計報告:截至2004年10月31日,大鵬證券的資產為49億元,負債72億元,所有者權益為-23億元,虧損高達44億元。沒多久,格林科爾集團和長城資產管理公司均拒絕了對大鵬的重組。

2005年1月14日,大鵬證券被證監會取消證券業務許可並責令關閉,出身湖北的長江證券,對其進行了託管。幾個月後,擁有31家營業部的大鵬證券,被長江證券花費5000萬買走了經紀業務。而被裁員裁的僅剩下30多名員工的大鵬證券投行部,則由國信證券以2000萬的價格全部接收,包括四個投行項目和所有的投行員工。

2003年是大鵬證券成立十周年,徐衛國以訪談形式著書《與組織共舞》兩冊,詳述自己的大鵬方略,榮辱與共之情畢現。而兩年後大鵬證券被託管之時,傳說徐衛國以精神疾病為由,拒絕配合監管當局的調查。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精神疾病和禿頭、ED一起,成為了困擾金融從業人員職業健康的三大「殺手」。

現在看起來,金融行業里主動暴露自己職業健康問題的,已經有「禿皇」王大力和「精神導師」徐衛國了。這就給其他同行留下的借口不多了,似乎僅剩下一個ED。我想,在資本市場的下一個周期里,也許行業里的「ED(英雄傳說)」就會出現,畢竟:

風起風停,鵬生鵬滅。

這是一個無限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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