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於虹膜公眾號(IrisMagazine)。

文 | 閔思嘉

中國電影資料館研究生,正潛心研究Max Ophüls。

《大魚海棠》在這十二年中,幾乎一點長進都沒有。

作為短片《大魚海棠》的超級粉絲,我當年是把它視為神作的,這一點至今未變。

短片裏超現實感十足的福建土樓,椿握著傘急急穿過湫居住的一線天般狹窄的小巷,貔貅崖邊三手象鼻人駕著船,給2004年的我打開了一扇通往中國傳統文化之異世界的大門。

十二年就這麼過去了。

中間種種艱難險阻,我一直保持高度關注及支持,一切只為今天。

但當片尾字幕開始往外滾動的時候,我一直不敢相信,剛看到的就是我期待了十二年的《大魚海棠》啊!

我最不敢相信的是,長片中最華彩的段落,仍然是當年短片裏的那幾個片段。對於短片(或者說片段)來說,那些優點足夠了,當我們以長片來要求的時候,標準就遠遠不同。

動畫電影的製作,需要耗費極大的人力和財力,我完全明白這一點。但講一個基本結構完整,敘事邏輯通順的故事,也是靠人力和財力才能堆出來嗎?

十二年都寫不好一個劇本?

對此我不得不質疑,誠意和專業性這二者,這部電影的創作者至少缺一樣。

先說一些我認為是優點的地方。

《大魚海棠》以《莊子·逍遙遊》為背景,故事藍本兼取材自中國上古神話,這是一個極富傳統氣息的架空世界。片中海天互為鏡面的倒置世界的設定,以椿、湫等人為代表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家族的譜系,以及靈婆、鼠婆等分管靈魂的特殊人物,幾乎都可以從古籍中查到出處。

比如說,椿的名字來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鯤的名字來自於「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片中海水倒灌,淹沒世界,各家族的人集齊金木水火土的力量補天的情節,也讓人想起水神共工與火神祝融鬥法,共工撞倒天柱不周山,繼而女蝸補天的傳說。

這種野心讓大魚海棠具有了成為優良國產動畫的無限可能,但也讓它面臨著更多實際的困難。因為再好的世界觀架構,再好的人物設定,再好的畫風,再好的音樂,在蒼白無力、邏輯不通、一團亂麻的故事情節與人物對白麪前,都是——白!瞎!了!

《大魚海棠》白白浪費了一個極好的世界構架與人物譜系,我認為這是一個天然的成長故事的好底子,完全可以在這個基礎上講一個極為出色的異世界成長故事,就像《千與千尋》或者像《綠野仙蹤》一樣,但現在成了一個毫無動機,毫無前史的狗血三角戀愛情故事。

誠然,在一個上古神話背景的動畫片裏講一個愛情故事,也不是不可以。我所怪責的,是人物停滯不前,作用功能化,讓人一點認同感都不能產生。

故事圍繞著椿、湫、鯤三個少年展開,在故事設定的年紀中,椿、湫剛剛經過成人禮,但卻未能真正進入成人的世界,瞭解成人世界的規則,也就並未真正成為一個「成年人」。

而保護鯤長大、護送鯤回家則成為了這兩位少年與成人世界對抗、找尋自我,最終進入成人世界的途徑,同樣也是大魚海棠的主要情節。

我們的鯤,如果你當它(他?)是男主角就錯了,它真的就只是一頭魚,一頭只會嗚嗚叫,永遠等待著湫或者椿或者其他什麼人來救它的魚。這頭魚,在電影裏只是椿和湫走向成長,產生情感矛盾的道具,所以它連一個角色都算不上。

如果編劇能力更強一些,鯤也是可以作為主要人物參與到情節中來的,這樣影片的人物關係會更豐滿一點,起碼像個正常的兩男一女關係的少年動畫。

影片的最後,導演讓幾乎沒有任何情感鋪墊的椿和鯤兩人化成了手牽手的裸男裸女,指向了被預先設定的愛情結局,護送之旅變成了人和魚的禁斷戀。

而萬年備胎湫同學,則貢獻了影片絕大部分的瑪麗蘇臺詞,其蘇的程度感覺是直接從地攤上的盜版言情書上扒拉下來的。

試舉幾例:

「你以為你接受的是誰的愛,是一個天神的愛。」

「他將背叛所有神靈去愛你,為你忍受一切痛苦,以此帶給你快樂。」

「如果不快樂,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思?」

我聽著這樣的臺詞,尷尬得想變成一頭魚。

最後我想問一句,會有人喜歡椿這個人物嗎?

她作為故事女主角,以護送鯤回家作為強烈動機推動了所有情節的發展。但她的行為是以海天倒灌,世界逆轉,幾乎犧牲全族人的性命為代價,面對一腔赤誠的湫,還狂發好人卡。這樣一個女生,又哪點值得我們同情和支持呢?

正所謂,一命不夠還一命,家族和備胎來抵命。

這麼牽強的故事能一路硬擰著講到尾,靠的不是敘事邏輯,不是世界觀設定,也不是人物性格的自然發展,而是主角光環。

我不由得想,假如剝掉椿頭上的主角光環,這個故事會如何?

椿,十六歲,化身海豚至人間巡禮,遭網所困,卒。

比現在好。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