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的一生》(上、下)

傅雷,我國著名的文學翻譯家;其子傅聰,當今世界一流的鋼琴家。當傅雷被打成右派後,傅聰於1959年前後出走英國,這不但讓傅雷在政治上揹負了更大的負擔,也讓這對父子從此天涯遠隔。由於兒子遠走異鄉,父子間只能靠書信交流,鴻雁往返,信函交馳,家書傾訴着父子之情,更拉近了父子之間的距離。

傅聰出生於1934年,他是個幸運兒,傅雷用他深厚的父愛,爲傅聰的成長創造了良好的家庭環境。傅聰心中音樂的種子,是傅雷親手播下的。傅雷曾經這樣寫道:“傅聰三歲至四歲之間,站在小凳上,頭剛好伸到和我的書桌一樣高的時候,就愛聽古典音樂。只要收音機或唱機上放送西洋樂曲,不論是聲樂是器樂,也不論是哪一樂派的作品,他都安安靜靜地聽着,時間久了也不會吵鬧或是打瞌睡。”

傅聰一九三四年生於上海,是中國著名文學家兼翻譯家傅雷之子,以其在藝術上的造詣被美國時代雜誌稱爲“當今最卓越的中國音樂家”。

由於傅聰對音樂的熱愛,再加上傅雷的精心培育,終於在1954年8月,傅聰受中國政府的派遣到波蘭學習。1955年在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上,傅聰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成爲第一個在國際性鋼琴比賽中獲獎的新中國的音樂家。就在傅聰的耳邊響着一片讚揚聲的時候,傅雷在家書中爲兒子敲響了警鐘:“遇到極盛的事,必定要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格外鄭重危懼、戒備的感覺。”傅聰在寫給父母的回信中,也訴說了自己對祖國的深情:我在波蘭,波蘭人愛我愛得那麼深,那麼熱;我也愛波蘭,愛得一樣深,一樣熱。他們都說我是一個波蘭化的中國人,中國籍的波蘭人,但我究竟還是屬於我最親愛的祖國的。我想念祖國,想它的美麗的山河……

歷史的誤會

時間到了上世紀50年代末,傅雷被錯劃成右派後一直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但其摯友周煦良教授卻時常來坐坐。1959年初的一天,周煦良帶來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上月,傅聰從波蘭乘飛機出走英國!頓時,傅雷像一座木雕似的一動不動坐在那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樓適夷(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對筆者談及傅聰出走的一些內情:那次傅聰回國,時間緊,只在北京逗留,不能回上海。傅雷打長途電話給我,告訴我傅聰住在馬思聰家裏,要我替他去看一下傅聰。那次我發覺傅聰思想比以前活躍得多。他在閒聊中跟我談到了蘇聯問題、波蘭問題。我當時就勸告他,你作爲留學生,不應該去談論這些問題。回去後,我遇見周巍峙,向他反映了傅聰的情況。周巍峙又把情況轉告了文化部副部長錢俊瑞。錢俊瑞便把傅聰找來,批評了一頓,並說再這樣下去,就把你調回來,叫你下鄉勞動去!傅聰回到波蘭之後,就接到回國的通知----離他畢業還有半年。其實,這個通知與錢俊瑞無關。可是,這使傅聰心中產生很大的誤會,彈鋼琴的手一旦拿鋤頭種地,就會大大影響他的琴藝。這個誤會,也是使他產生出走念頭的原因之一……

最終在一位英籍音樂教師的幫助下,傅聰悄悄買了從華沙飛往倫敦的機票,決定出走英國。傅聰坐在班機上時,正遇倫敦有霧,班機推遲起飛。這時,中國駐波蘭大使館已經察覺傅聰的動向,正要採取措施,但霧散了,班機起飛了。傅聰還在空中時,外國通訊社便發出了關於他出走的消息。傅聰剛剛飛抵倫敦機場,外國記者便包圍了他,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是出走,不是叛國

傅聰出走之後,本來家書頻繁、借筆長談的父子倆,斷絕了消息。就在傅雷最困難的時候,夏衍、柯靈捎來了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的話:“祖國的大門,任何時候都對傅聰開着。只要願意回來,歡迎!”傅雷不由得打開妻子親筆摘抄的《聰兒家信摘錄》,其中傅聰1957年1月28日寄自波蘭的信中說:“周總理見了我,就像老相識似的,親熱得很。這回周總理在波蘭受到空前的熱烈的歡迎,我想最主要的是周總理的作風太謙虛、太樸素了,使人覺得可親,一點沒有架子,對於像波蘭這樣一個受慣外族欺壓的民族,這是使他們最感動的……”後來經過上海市有關領導的批准,傅雷父子中斷了10個月的通信聯繫終於又恢復了。傅雷的一封又一封長信,飛往倫敦。“孩子,十個月來我的心緒你該想象得到;我也不想千言萬語多說,以免增加你的負擔。你如今每次登臺都與國家面子有關:個人的榮辱得失事小,國家的榮辱得失事大!你既熱愛祖國,這一點尤其不能忘了。”爲此,傅聰爲自己制定了“三原則”:不入英國籍;不去臺灣;不說不利祖國的話,不做不利祖國的事。他決心靠自己的藝術立足、謀生。

傅聰來到倫敦之後,記者們蜂擁而來,他閉門不見。有一位外國記者說,只要他同意作爲該刊的封面人物報道,可以付他一大筆錢,但是傅聰卻一口回絕了他。開頭那幾年,傅聰過得很艱苦,彈琴爲生,收入甚微。他對祖國和家人的思念,也只能傾注在家書上。父親在信中寫道:“聰,親愛的孩子,每次接讀來信,總是說不出的興奮,激動,喜悅,感慨,惆悵……我看了在屋內屋外盡兜圈子,多少的感觸使我定不下心來。”“最近三個月,你每個月都有一封長信,使我們好像和你對面談天一樣,這是你所能給我和你媽媽的最大安慰。父母老了,精神上不免一天天的感到寂寞。唯有萬裏外的遊子歸鴻使我們生活中還有一些光彩和生氣。”最使傅聰感動不已的是,父親竟然“每天抄錄一段,最後將近一個月方始抄完”,專爲他“特意抄出丹納《藝術哲學》中第四編‘希臘雕塑’譯稿六萬餘字,釘成一本”,遠渡關山,寄到兒子手中。然而,1964年傅聰的一封信又傳來了爆炸性的消息,他決定加入英國籍,因他是鋼琴家,一年到頭要“跑碼頭”,不入英國籍,在籤領出國護照時諸多不便。傅聰把此事告知父親,傅雷心亂如麻,幾個月不給傅聰回信。後來,直到傅聰的長子凌霄出生,傅雷才於1964年10月31日覆函。

他們做着骨肉團聚的美夢

1965年5月,傅聰路過香港,終於打通了離家後的第一個長途電話。那天,是媽媽接的電話。傅聰只喊一聲“媽媽”,喉頭便哽住了,雙方都激動萬分。傅雷在家書中這麼寫道:香港的長途電話給我們的興奮,簡直沒法形容。5月4日整整一天我和你媽媽魂不守舍,喫飯做事都有些飄飄然,好像在做夢;我也根本定不下心來工作。尤其4日清晨媽媽告訴我說她夢見你還是小娃娃模樣,餵了你奶,你睡着了,她把你放在牀上。她這話說過以後半個小時,就來了電話!怪不得好些人要迷信夢!

6月5日,傅聰又路過香港,兩度打長途電話給父親,他的心情還是那樣激動,以致忘了喊“爸爸”。傅雷覺得這是極大的憾事,他在家書中十分鄭重地對兒子說:“電話中你沒有叫我,大概你太緊張,當然不是爭規矩,而是少聽見一聲‘爸爸’好像大有損失。媽媽聽你每次叫她,才高興呢!”

他們做着骨肉團聚的美夢。1966年4月,傅雷在信中告訴兒子:近一個多月媽媽常夢見你,有時在指揮,有時在彈協奏曲。她每次醒來又喜歡又傷感。昨晚她說現在覺得睡眠是樁樂事,可以讓自己化爲兩個人,過兩種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個希望----不僅能與骨肉相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絕的親友會面。我也常夢見你,你琴上的音樂在夢中非常清楚。

1966年11月,傅聰得知了父母去世的消息。一些外國記者得知傅雷夫婦的死訊,馬上趕來,要傅聰發表談話。他們的用心不言而喻。在那樣的時刻,傅聰仍是堅定地恪守他的原則。爲了表達對雙親的悼念之情,傅聰只是在一次獨奏音樂會上,向觀衆說了一句話:“今天晚上我演奏的節目,都是我的父母生前所喜愛的。”傅聰用他的琴聲,寄託着深切的哀思。這是他在公開的場合之中,對父母離世唯一的表達方式。

1978年11月,傅聰的老朋友、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吳祖強率領中國藝術教育代表團訪問英國,兩人終於見了一面。得知傅聰想回國看看的願望後,吳祖強要傅聰給鄧小平寫一封信,這是當時他要回到中國必須辦的手續。1978年12月28日,鄧小平在傅聰的信上寫下批示:“傅回國探親或回國工作都可以同意,由文化部辦理。”他終於得到諒解。

1979年4月,傅雷的沉冤得到昭雪,上海市文化藝術工作者聯合會爲他舉行追悼會,傅聰決定回國。這次回來,傅聰住了10天。這10天裏,傅聰的眼裏一直噙着淚水!從祖國回到英國,朋友們都說傅聰像換了一個人。他平靜了,20年心神不安的遊子生活已成爲過去,他又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從那以後,傅聰差不多年年回來一次,他講學、演奏,盡一切力量爲祖國做一點有益的工作。每次回來,傅聰都深深地體會到祖國對他的慈母心腸。

本文來源:語言的盡頭是音樂

轉自:dang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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