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謎語的擬人化(《南柯子》詳析)

文/鄒曉麗

如果說《紅樓夢》中詩詞韻文的個性化、詩讖化是從塑造人物形象、故事發展線索、深化全書主題的立足點出發總結出來的,那麼,擬人化和隱喻化則是以藝術表現手法爲立足點而歸納的。

曹雪芹善於運用擬人化的手法。上文我們在分析《桃花行》、《葬花辭》時都對其擬人化的手法有過論述。下面,我們就以探春、寶玉合寫的《南柯子·柳絮》再作進一步的說明。探春與寶玉合寫的《南柯子·柳絮》: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

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這上半闋是探春所寫。首先,她用了明、暗兩種不同的重疊手法,大大加強了對柳絮飄泊的命運以及詞人悼惜深情的表述。其中“纖纖”和“絡絡”是明用重疊。這兩句可以指柳絮的絲絲繡絨;也可以指縷縷低垂的柳條;還可以是喻指詞人千絲萬縷纏綿不絕的情思。而“空掛”即“徒垂”,“綰系”與“羈”同意。這是在意思上暗用重疊。

其次,“空”、“徒”都有“白白地”、“徒然”的意思。這兩個字傳達出漂泊的柳絮不能自主、任人(風)擺佈的無奈,這就把柳絮寫得有情、有識、有恨。同時,“空”、“徒”二字也表達了詞人悼惜柳絮的深情。應該說,正是這兩個字賦予此詞以雙重——柳絮、人——擬人的形象。

探春在“冊子”中判詞的後兩句是“清明涕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此詞就預示了她的結局是如風箏(“冊子”上的畫)、如柳絮,遠離故土、飄泊他鄉。所以這闋《南柯子》又是“詞讖”,有鮮明的個性。

下闋是寶玉所續: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從總體看,這上下兩闋在立意、用詞及風格上都不同,表現了非出自一人之筆。首先,前兩句是代柳絮立言:前句是柳絮對惜春人(君)的勸解,後句則是柳絮的自白。其中勸解“君休惜”正好反映出應惜的心情;柳絮爲何“飛來”,只有“我”(柳絮)自己知道而無法爲他人道破。——詞人通過“君”、“我”二字,將柳絮及惜春者均擬人化了。

“鶯愁蝶倦晚芳時”實從章楶《水龍吟》“燕忙鶯懶花殘”句化出,以鶯之愁、蝶之倦點明瞭柳絮飄飛正值晚春時節。其中“愁”、“倦”兩個動詞,盡寫出晚春時節(末世)人們的悲哀和奮鬥後的疲倦。

結句是以退一步的說法——縱使明年再見,但人事已非,從而表達出一種故作曠達及雖欲排遣而又不能的隱憂。另外,結句與首句呼應,才知“君休惜”實爲自排自遣的無奈之詞。作爲閨閣知己的寶玉,對大觀園中羣芳諸豔終將“東西南北各分離”,心懷痛惜深情而無法解脫。

總之,下半闋把柳絮、惜春人、鶯、蝶以及“末世”都人格化了。所以我們說,曹雪芹筆下“擬人化”手法中之“人”是多重的,是豐富多變、絢爛多彩的。

(本章選自《咬文嚼字紅樓真味》,遼寧人民出版社,1997年8月版)

作者簡介

鄒曉麗,著名文字學家,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師從俞敏先生。其研究以文字學爲主,也涉及音韻、語法、《紅樓夢》以及文化學諸方面。出版專著《基礎漢字形義釋源》、《古漢語入門》、《咬文嚼字紅樓真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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