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5月8日,海德格爾在不萊梅俱樂部做了題為《誰是尼採的查拉圖斯特拉?》的演講,並且斷言:「直到眼下為止都沒有出現一個思想者,能夠掌握此書的基本思想,並且衡量此書的淵源及其深遠意義。」「他們一味醉心於這本書的個別段落和奇特格言,並且盲目地沉湎於這本書半是歌唱半是呼喊、時而審慎時而狂熱、往往高昂激越偶爾也平淡無奇的語言中,而沒有動身走上那種在此尋求其話語的思想的道路。」(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孫周興譯,北京三聯版,2005年,第104頁。以下只給出頁碼)  查拉圖斯特拉是誰?「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他在說給誰聽?如果是說給廣場上的集會者聽,那他就是一個鼓動家。如果是說給教堂里的平信徒聽,那他就是一個佈道師。海德格爾宣稱,查拉圖斯特拉既非鼓動家、也非佈道師,而是一個「辯護人」(Fürsprech),「對自己談論和擁護的東西作出解釋和說明的人。」(第105頁)  查拉圖斯特拉在為誰辯護?為「那個首先、而且始終對人發出要求的惟一東西」嗎?(第105頁)但他明明說:「我,查拉圖斯特拉,生命的辯護人,痛苦的辯護人,循環的辯護人……」。海德格爾說:「生命――痛苦――循環」三者「是共屬一體的,是同一個東西」。於是,「查拉圖斯特拉就表現為下面這個命題的辯護人,即:一切所是者皆為強力意志,作為創造著、衝撞著的意志,強力意志忍受著痛苦,因而就在相同者的永恆輪迴中意願自身。」(第106頁)  查拉圖斯特拉不僅是辯護人,而且是誨人不倦的教師,傳授「相同者的永恆輪迴」與如何做「超人」(über-mensch)的秘傳真理。「超人乃這樣一個人,他超出以往的人,只是為了首先把以往的人帶入其依然懸而未決的本質之中,並且把他固定於其中。」(第109頁)海德格爾強調:「查拉圖斯特拉只是一位教師,並不就是超人本身。再說了,尼采也不是查拉圖斯特拉,而是一個試圖思索查拉圖斯特拉之本質的探問者。」(第111頁)  「超」即是「渡」,即是捨棄此岸,通達彼岸。何處是彼岸?海德格爾認為:「對查拉圖斯特拉本身來說,這個『何處』始終還在某個遙遠的地方。……在一種切近之中,也即在那個東西中,後者由於想念著遙遠、朝向遙遠而把遙遠之為遙遠保存下來。」(第112頁)海德格爾又一次提到了「那個東西」。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海德格爾所說的「東西」與查拉圖斯特拉所說的「東西」、以及與尼采所說的「東西」是一回事嗎?  海德格爾又說:「向遙遠的、有所想念的切近」,就是德語中所謂的「渴望」(Sehnsucht)。「渴望乃是遙遠之切近的痛苦。」(第112頁,原文為:Die Sehnsucht ist der Schmerz der N?he des Fernen。)何謂「遙遠之切近的痛苦」?據尼采自己的說法:「一種神性的苦難乃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三卷的內容。」(第113頁)此書第三卷倒數第三節即名為「偉大的渴望」。尼采渴望中的「東西」並非某種立足境(Stehen,偈云:無立足境,方是乾淨),而是相同者的永恆輪迴。  海德格爾追問:「何者是橋樑,讓他過渡到超人,並且讓他在此過渡中離開以往的人類、從而擺脫以往的人類?」(第114頁)答案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因為人要解除復仇;這在我就是通向至高希望的橋樑,也是長久的暴風雨之後的一道彩虹。」(第115頁)救渡自身,成為「超人」,這事與「解除復仇」有何相干?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復仇精神:我的朋友,這是迄今為止人類的最佳沉思;而且,哪裡有痛苦,哪裡就有懲罰。」(第116頁)  海德格爾解道,尼采所謂的「沉思」(Nachdenken)並非指一種思索(überlegen),而是指一種表象(Vor-stellen)――著眼於是者之是(Sein des Seiendes)來表象是者。「根據尼採的上述句子,這種表象迄今為止都是由復仇精神規定的。人把他們如此這般被規定的與是者的關係看作最佳關係。」(第116頁)「復仇」(Rache)不是道德的論題嗎?如何成了形而上學的論題?復仇顯然與「意志」(Wollen)有關,而「意志」在謝林那裡「乃指是者整體之是」。(第118頁)的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復仇乃「意志對時間和時間之『曾是』(Es war)的憎惡。」(第119-120頁)   海德格爾認為,「復仇對時間的憎惡」意味著「對消逝及其消逝之物的憎惡。」 「對意志來講,消逝之物乃是它不再能對準的那個東西,它的意願不斷地與之抵觸的那個東西。時間和時間的『曾是』乃意志不能翻動的絆腳石。」「對時間的憎惡貶低消逝之物。人世、塵世以及屬於塵世的一切,乃根本就不該是著的東西,根本不具備真正的是。柏拉圖早就稱之為me on,亦即不是者。」(第121頁)「對尼采來說,最深的復仇在於那種沉思,它把超時間的理想設定為絕對的,以此來衡量,時間性的東西不得不把自己貶低為根本不是的東西了。」(第122頁)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按海德格爾的理解,解除復仇即是解除沉思、解除對超時間的東西的設定、解除柏拉圖的相和基督教的神。這等解除如何可能?「只有這樣:消逝和它的消逝之物在其到來中作為相同者返回來。但這種返回本身卻只有當它是一種永恆的返回時才是一種持留的返回。」(第122頁)「換種說法:惟當是者之是作為相同者的永恆輪迴擺到面前,人才能穿越那座橋樑,解除復仇精神,成為穿越者、超人。」(第123頁)於是,尼采再一次被按在解釋學的普羅克拉斯特床(Prokrustesbett)上了:「『相同者的永恆輪迴』乃表示是者之是的名稱。『超人』乃表示呼應這等本是(Sein)的人之本質的名稱。」(第1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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