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的聒噪果然沒引起商鞅的重視,至多只是當時有些不快。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趙良所預言的秦孝公的死,很快就成為活生生的現實。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享年43歲。據說,秦孝公在臨終前曾打算把王位傳給商鞅,但商鞅拒絕了。這是一種可疑的說法,畢竟最權威的《史記·商君列傳》中對此並無隻言片語。秦孝公死後,其子公子駟繼位,是為秦惠文王。商鞅可能以為,秦孝公的死。固然是極大損失,但自己既然成功地讓秦國這個落後國家一躍而成為大國,況且還大權在握,新主子不可能把自己怎麼樣。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沒以商鞅的想法為轉移,他很快就遭遇了趙良所說的清算。

太子的兩個老師,早年因反對商鞅變法而被商鞅殺雞駭猴,等到太子繼位,他們終於熬出頭了。第一件事,就是報復商鞅:公子虔和公孫賈聯名舉報商鞅,宣稱他謀反。秦惠文王立即認同了這種說法,並派兵抓捕商鞅。

商鞅儘管貴為擁有十五個封邑的商君,但在他自己悉心制訂的嚴苛的秦國法律面前,也只能倉皇出逃。商鞅的出逃堪稱黑色幽默:在逃亡途中,商鞅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館。--他的改革措施中有一條就是廢除旅館,這家還在營業的,估計是經過政府特許的。旅館服務員不認識商鞅,要求商鞅出示身份證--那時候叫做驗。但如同喪家犬的商鞅壓根兒就沒把驗帶在身上。服務員於是非常嚴肅非常正確地警告商鞅:按照商君制訂的法律,如果接納沒有身份證的客人住宿,我就要負連帶責任。商鞅聽罷,仰天長嘆:沒想到新法的弊病,竟然把我弄到這般田地呀。後來有個成語叫「作法自斃」,就源自於此。

商鞅逃出都城後,向東邊一路狂奔,想去投奔他曾經服務過的魏國。但是,魏國人鄙薄他以友情為陷阱的可恥行徑,拒絕他政治避難。他又向魏國提出,只需借道魏國前往他國。但魏國仍然不答應,堅持認為這個曾帶兵攻魏的傢伙,乃是不折不扣的人民公敵。商鞅無奈,只得逃到他的封地,組織手下門客造反,--這反倒坐實了公子虔等人的指控。這支倉促之際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當然抵擋不過每戰必須砍下額定人頭數的秦國政府軍。商鞅束手就擒。

商鞅遭到了最為慘烈的處罰--車裂。所謂車裂,就是用繩子套住商鞅的四肢及頭部,繩子的另一端,各系在一輛馬車上。行刑時,五輛方向不同的馬車同時向前沖,商鞅也就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成血肉模糊的幾大塊。至於完全無辜的商鞅的家人,也只有死路一條。一人犯法,全家抵罪。這條法令,也是商鞅親手制訂的。

商鞅曾經信心滿滿地自認是秦國人民的大救星,是他使得這個西部邊陲的弱國,搖身一變為頭號強國。但是,對商鞅的慘死,秦國人民的反應是:不憐。--雖然沒有拍手稱快,至少還有幸災樂禍和冷眼旁觀的成分。

以現代政治倫理來說,政府的所有舉措,激進改革也好,保守維持也罷,第一要義都是要讓人民富強。但商鞅的改革與此完全相反,它要的是國家富強;並且,僅僅國家富強還不夠,還必須人民貧困、弱勢。這樣的人民,君王奴役他們的成本才會降到最低。

也就是說,商鞅的改革內核就是損民眾以富國家,弱民眾以強政府,辱民眾以尊君王。在秦國這個大國崛起的背後,隱藏的是無數民眾痛苦的跟淚與無望的呼號。是故,雖然改革也曾讓一部分民眾嘗到過一丁點兒小甜頭,--比如通過殺敵而得到爵位,比如圍觀昔年高高在上的貴族和知識分子顏面掃地。但是,與這些小甜頭相比,民眾更多的是承受痛苦。

可以說,商鞅變法的本質,就是要通過把全國人民變成會說話的工具.來達到國家的富強和君主的獨裁的目的。因此,儘管商鞅表面上給了泰國民眾一個強大的、令其他國家聞風喪膽的祖國,但秦國民眾卻對他的橫死沒有絲毫憐憫。這說明,一場以犧牲民眾根本利益,把每個民眾都變為國家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的改革,不可能真正得到民眾的擁護。對秦國民眾來說,這個國家再強大,再怎麼所向披靡,它又與我有什麼鳥關係?

秦國後來的另一個鐵腕政治家李斯的同學韓非子說:商鞅死,秦法未敗。的確,商鞅本人雖慘死,但他當年制訂的新法還在秦國沿襲,並直接為後來的秦始皇統一中國打下了基礎。其實。商鞅的新法不僅在秦國不滅,在中國歷史上的其他時代,也隨時可以見到商鞅的影子。--雖然具體的法令條款不同,但商鞅總結出來的愚民、辱民和窮民的改革精神卻陰魂不散。

畢竟.對任何一個獨裁者來說,施行商鞅式的變法都是一種極大的誘惑。由於意識形態原因,長期以來,我們總是被告知,變法總是好的,就像改革總是積極的,而保守總是落後的一樣。其實,有時候,改革並不見得就是進步的;相反,甚至是歷史的巨大退步。衡量一場改革進步與否,其標準只有一條,那就是改革能否為民眾帶來歡樂和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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