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鳳站在窗前,所有東西都已經穿戴整理好。兩把黑星手槍,都裝滿了子彈。斜揹包裡頭的四瓶汽油彈,每瓶間的縫隙都用揉成紙球的報紙填塞著避免發出聲響。軍用刀仍舊放在老地方,他的腳踝那。一切準備就緒。和昨天一樣。

      他將頭髮剃得和雜誌上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也染上了綠色。加上隨手買來的廉價太陽眼鏡和一些時下年輕人會穿的奇怪衣服。一切準備就緒,和昨天不一樣。

      阿鳳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似乎連他自己都快不認得自己了。

      他有預感。今天就會把所有事情統統都做一個了結。不管他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他一定要把福伯給殺了。

      阿鳳退了房間。當他準備騎車離去時,兩個警察在旅社的門口停下車,進到裡頭盤查。或許警察已經某種程度上鎖定了他。他為自己早一步的離開感到慶幸。

      這天的天氣異常地好。天上沒有一片雲,晴空萬裏。

      阿鳳騎著機車,他感覺到溫煦的陽光下好像替這世界上添了一筆和諧的色彩。而他卻正準備要去幹下最後一票,會讓他的雙手再度沾滿鮮血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美好得跟假的一樣。唯有他那顆充滿復仇的心纔是真的。那纔是他現在真正在活的生活。

      阿鳳又回到了那個同樣的街角等候。他仍舊緊繃著神經。這一次可不能再有什麼差錯。他發現四周出現了一些人,似乎和他一樣待在那或是徘徊。散發濃厚氣味的人,警察氣味。這點他們和道上兄弟一樣,都能讓人很快地便明白他們的身份。

      看來警方肯定也查到了雄哥那夥人,成了屍體的那夥人跟福伯有所關聯。但黑道總是會有千萬個方法能將自己擺脫法定嫌疑,使得警方無法正當緝捕。他們肯定是在等福伯會不會露出馬腳。

      阿鳳坐在人行道的花圃旁,戴上耳機學著昨天看見的年輕人那樣搖頭晃腦。但眼睛始終不離開福伯座車會轉入的巷口。

      不到半小時,阿鳳見到福伯的座車緩緩轉入巷子。他腦中的某個反應開關被按了下去,他佯裝接了通電話,起身朝著福伯的房子走去。

      福伯的座車超越他時,裡頭除了福伯之外還坐了另外兩個人。狀況不算壞,總共四個人而已。較為靠近福伯房子的所在看來並沒有警方的人馬,也就是說警方離他即將殺入的地方有些距離。

      接下來和他當初就預設好的狀況一樣,福伯的車甫轉入車庫停好時他和看門的兄弟已經距離十步不到。他將奮不顧身毫不猶豫地開槍。

      阿鳳聽見福伯一夥人下了車。距離看門的兄弟剩下五步。四步。三步。

      阿鳳將手伸入腰際,握緊槍柄準備一口氣將之拔出。兩步。門口的兄弟此時才發現了阿鳳的異樣,但那早已來不及。一步。

      «女武神的騎行»。那首在廣播上聽到的音樂福現在阿鳳的腦中。他迅速地用槍口抵住看門兄弟的下巴並且開了一槍。

      頭顱由下而上被貫穿的兄弟倒地前,阿鳳一個閃身到了車庫門口,將太陽眼睛摘掉往旁邊一仍,朝尚未進入狀況正打開車門的其他兄弟扣下扳機。

      碰碰。手中仍拿著鑰匙正準備替福伯開車門的兄弟倒下。

      碰碰。另一個手正下了車伸向腰際準備掏槍的人倒下。

      眼前就只剩下福伯了,福伯看著他的第一眼顯得有些訝異。這個奇異裝扮的人在方纔的幾秒鐘時間內已經殺了三個人。

      阿鳳跨步進了車庫,他覺得這裡即將成為他的勝利殿堂。雄壯的銅管樂聲響起。阿鳳將準星直對著那張臉。他更加逼近。就只差將扳機扣下了。

      一個兄弟不知道從哪殺出,撲向了他。福伯的臉被遮蓋住了。

      那名兄弟使盡全力想將阿鳳的槍搶下,阿鳳急了,連朝他的腹部猛開好幾槍。禁錮住他身體的力量鬆開了,他一把將兄弟往旁推。

      直舉起槍,瞄準即將遁入房門的福伯背影。扣下扳機。

      清脆的聲響彈出。 阿鳳的彈匣空了,在他未能注意之下。福伯進了門。阿鳳又失去了大好時機。

      他一個轉身躲向車後,幾發子彈從裡頭飛了出來,貫穿拉門的玻璃在車子的鋼板上留下幾個著實的彈孔。

      裡頭的兄弟紛紛拿出武器還擊。阿鳳預想的勝利殿堂瞬時轉為槍林彈雨的地獄。不遠處的警方聽見槍響肯定會趕來。他即將兩面受敵。

      阿鳳將打空了的那把槍丟向一旁,抽出預藏好的另一把緊握在手上。他探頭望了望裡頭,面前車子的後車窗被子彈打到而碎裂。他彷彿能感覺到子彈從他的臉旁飛過。

      裡頭是滿滿握有槍枝的兄弟們。他的子彈只剩下八發了。

      躺在車側邊的兄弟身上肯定有其他槍枝,但他現在無法搆及。他已遭裡頭想要至他於死地的兄弟們鎖定。

      阿鳳朝拉門上殘缺的玻璃開了幾槍,玻璃整面掉落碎了一地。他從側揹包中取出汽油彈,點燃火。朝那個缺口裡頭狠狠地擲了進去。

      被點燃的引信在空中畫出漂亮的弧線進入裡頭。

      碎裂的聲響。火光伴隨著哀號竄出。

      奏效了。他可以見到裡頭身上著了火的人影四處奔逃。

      阿鳳將另一側的玻璃也擊破,朝裡頭再丟了一瓶汽油彈。更多的人在叫喊著。但他身後的威脅仍在。警察。肯定也佩帶著槍。

      他趁機將車一旁的屍體拉了過來,取走掛著鐵捲門遙控器的鑰匙串,一陣亂按,鐵捲門發出聲響開始緩緩降下。阿鳳再從他的腰際搜出一把槍,直奔大門。

      阿鳳進了門,裡頭是他方纔製造出的人間煉獄。

      客廳裡頭充滿高溫火團以及黑煙。兩三個人體冒出烈火。沒有任何一個拿著槍指著他的人。

      唯一會動的是一個身上著了火看不清楚面貌的男人正在地上痛苦地打著滾,口中不斷喊叫。

      阿鳳面無表情地朝他的頭部開槍。安靜了。他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他腦中的音樂正亢奮著。

      阿鳳望著通往福伯辦公室的門廊,他的腎上腺素開始起了作用。似乎身體裡頭充滿了源源不絕的力量。好像女武神正站在他的身後一般。

      阿鳳再掏出了兩瓶汽油彈,於門口製造出一面火牆。

      他封死唯一的出入口,就算警方通過了鐵捲門,也無法安然進入。

      對他而言,殺死福伯是他唯一的去路。他背對著熊熊烈火走向那直通福伯辦公室的長廊。眼神中充滿的是殺氣。他已將生死至於度外。

      福伯!阿鳳開始大聲喊著。他就像是女武神行進中隊伍的其中一位隊員一樣地走在長廊。從一旁房間冒出的兄弟一現身就被他一槍斃掉。女神是跟在他身旁的。

      阿鳳來到福伯的辦公室門前,他一腳將門踹開。

      福伯出現在他眼前,正若無其事地坐在他的那張高背辦公椅上。兩隻手撐在桌上,指頭抵著他的下巴。

      「阿鳳啊,阿鳳。真是虎父無犬子...」福伯神情自若,甚至還帶著微笑。「沒想到你竟然能夠走進這裡。要是我手下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才,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阿鳳警戒地持槍看了看四周。福伯這時的舉動使他感到異常,他看來像是毫無防備一般。就這麼安然自若地坐在他的前面。

      「不用看了。現在就只剩下你跟我兩個人而已。」福伯雙手一揮,阿鳳緊張地瞄準他。

      「緊張個什麼勁啊?害怕的話開槍啊。」 阿鳳朝他的肩膀上開了一槍,警告意味的槍打在福伯的手臂上。福伯痛苦的表情一現,但很快地又恢復了笑臉。阿鳳緩慢地一步步逼近福伯。

      「你現在腦中肯定有很多問題,對吧?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為什麼峯舅會因你而死?」福伯的語氣充滿挑釁。「而且...還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阿鳳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爆發。他一腳將福伯從辦公椅上踹了下來。

      福伯放聲大笑。笑著阿鳳受到如此多的煎熬。笑著事情照著他計畫的走到了這個地步。笑著事情竟然又走到了自己即將喪命的地步。

      阿鳳朝福伯的大腿又開上一槍。

      福伯的笑聲未停,其中帶了些痛苦。痛苦的放聲大笑。

      阿鳳抽出刀子,直抵著福伯的下巴。他必須控制好力道,避免自己就這麼一刀刺了進去。他不會讓福伯這麼早死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二十年五前。一場黑道火拼中福伯失去了他的父親。而那個殺了他父親的兇手便是龍叔。龍叔於事發後便潛逃中國。福伯自此便開始計畫,計畫著他的復仇。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報這殺父之仇!

      「哈哈哈哈...很痛苦是吧?喪父之痛。還是自己親手所殺!」福伯的嘴噴著血沫。「我就是要你也嘗嘗相同的苦!這局我已經設了二十五年了!」

      不等阿鳳回話,福伯使盡最後的力氣緊抓住阿鳳的手,將刀刃刺向了自己的喉頭。鋒利的刀刃刺入,刀鋒從後頭穿出。鮮血,不斷地緩緩溢出。

      福伯帶著笑,抽搐了幾下後便死去。復仇的笑容。

      福伯此舉大大出乎阿鳳的預料之外。阿鳳拼了命要取福伯的性命,他卻早先了自己一步。阿鳳並不算親手殺了他。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阿鳳的手上沾滿了福伯的鮮血,對方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

      他放鬆手,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福伯的辦公椅上頭。

      一切都結束了。就這樣結束了。

      阿鳳失去了他的乾爹峯舅,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如今他的仇人福伯死了,不是他所殺甚至是自刎在他的眼前。福伯的笑臉僵在一旁,笑聲似乎還在辦公室裡頭迴盪。笑著他最後什麼都沒得到。失去一切,連報仇的快感也失去。

      阿鳳想著,這一切都結束了。這一切到此就結束了吧。他雙手抵著額頭,在辦公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短短的幾天內阿鳳的生活完全走了樣,現在他什麼都沒了。福伯連他現今賴以生存的理由都奪了去。他什麼東西都沒了啊!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動力,那個驅使著他來到這,讓他絕對不能停止呼吸的理由。

      福伯肯定是預謀好的,連他要怎麼解決最後的一步都預謀好。他要阿鳳生不如死,嘗到極盡的痛苦,不顧自己的死活。在這點上阿鳳和福伯是一樣的。他們都早置生死於度外。但卻非為國或是為了理想而犧牲的烈士,而是為了仇恨。

      阿鳳的靈魂,似乎隨著復仇結束而被抽離。不管是他自己的復仇抑或是福伯的復仇。 阿鳳仍舊不清楚這一切開始的理由原因,他殺了許多人,許多人也被殺了。他甚至都快忘了這一長串事情的源頭,只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被內心的什麼東西駕馭。是復仇的仇恨吧,讓他到最後來到了這一個地方。

      阿鳳的信仰,仇恨,已經不復存在。那座神殿在收到許多祭品之後,也早已崩毀,隨著女武神的消失而去。理由是什麼,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阿鳳的頭猛敲起面前的辦公桌,玻璃桌面碎了開,一片銳利的玻璃直直刺入他眼中,但他彷彿毫無感覺。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辦公桌上相框裡頭一個黑白的老人彷彿在對他笑著,然而眼神是那麼地親切。那是福伯的父親。

      在外頭的警方滅了火,一夥人持槍警戒著進到裡頭。他們來到辦公室門口,看見阿鳳正低著頭坐在辦公桌前。

      「別動!手舉起來!」警察舉著槍對準他。

      阿鳳抬起頭。臉上是滿滿的血,受傷的眼睛早已失去了視力。

      「別動!再動就開槍了!」 阿鳳用聽得辨別了警察所在的方向,一把抓起桌上的槍,直對著前來的警察。空洞的眼神中,仍能見到正燃燒著一股令人為之膽怯的恨。

      碰碰碰。幾聲槍響。迴盪。儀式,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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