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國軍軍官棄武從文遠赴美國

  獨創“大歷史觀”

  1950年,“中華民國”駐日本軍事代表團的團長朱世明將軍,因爲官場失意而被解職,從此,這個二戰勝利後中國駐日本的軍事團體隨之形同虛設,他們面對的,是大陸回不去,臺灣難容身的尷尬境地。

  團長朱世民與許多團員就此留在了日本,也有的去了別的國家,其中朱世民將軍的一位副官去了美國,多年以後,這位副官的名字和他的作品一起傳遍了中國,他就是黃仁宇,他那本成名作就是《萬曆十五年》。

  黃仁宇,1918年生於湖南,18歲那年考入南開大學電機工程系,僅讀了一年之後,抗戰爆發,“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黃仁宇和當時千千萬萬的青年學生一樣,投筆從戎,加入到了抗戰的隊伍中去。

  他先是考入軍校,後歷任國民黨陸軍步兵第14師的少尉排長、中尉代理連長,新編第一軍代理參謀,在抗戰的前線爲國家民族捨生忘死,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抗戰勝利之後,黃仁宇獲得了赴美國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學習的資格,學成回國後任國防部第五廳科員,後被派往日本。等到1950年駐日軍事代表團人事變動之後,黃仁宇對於官場已經心灰意冷,又想起了少年時求學的夢想,於是,憑藉這之前在美國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的學分,報讀了密歇根大學的新聞系,開始了自己的美國學術生涯。

  正是因爲這樣的轉變,華人世界少了一位平庸的軍官,而多了一位大師級的歷史學家。

  在美國拿到新聞學碩士之後,黃仁宇發現自己的興趣在歷史學,於是又報讀了密歇根大學的歷史系,成爲了著名學者餘英時的關門弟子,獲得博士學位。求學期間,他沒有正式工作,只能靠打N份工來養活自己,經濟狀況一度窘迫。

  畢業後,他開始在美國大學任教,期間參與編寫了《中國的科學與文明》、《劍橋中國史》這兩部著作,有了正式的工作之後,生活才逐漸沒那麼窘迫。

  1976年,他的《萬曆十五年》已經寫好, 但因爲他用了獨創新穎的“大歷史觀”進行寫作,導致許多出版社一時無法接受,紛紛不願意承印。輾轉好幾年之後,終於遇到了識貨的耶魯大學出版社,1981年,《萬曆十五年》出版,次年獲得美國國家書卷獎等多個獎項。

  在這本後來一版再版,至今仍然銷量最多的中國歷史書籍,黃仁宇用前人從沒有過的視角解讀了中國歷史,併爲我們揭開了中國兩千年大敗局的謎團。

  02

  大歷史觀:

  揭開中國兩千年大敗局的謎團

  中國文明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我們的儒家道德和文官制度,曾經令西方折服。但從明朝開始,這一套制度就開始走向下坡路。當西方文明開始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候,古老的中華文明,實行了兩千多年道德教化的文官制度,開始無可挽回地走向了大敗局。究竟我們做錯了什麼呢?

  萬曆十五年,也就是1587年。在黃仁宇之前,從來沒有人重視過這一年對中國歷史的影響,但只有黃仁宇看出這平平無奇的一年,正是明朝走向衰落的轉折點。

  這一年,萬曆皇帝成爲了“真正的皇帝”。在此之前,他認爲阻礙他乾綱獨斷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自己的老師張居正,一個是自己的生母李太后。五年前,張居正去世,這位讓萬曆皇帝從小到大都懼怕的老師,如同他心中一個巨大的陰影,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當張居正一死,萬曆皇帝開始了瘋狂的報復,將張居正的後人殺死,家產沒收,張家一些老弱婦孺因爲來不及搬離被封的府邸,困在裏面活活餓死。

  等到了萬曆十四年,年邁的李太后已經無力再管束兒子,徹底地放飛了萬曆皇帝。所以到了萬曆十五年,當以爲自己終於成了“真正的皇帝”,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萬曆皇帝,卻遇到了更大的阻礙。

  這個更大的阻礙,就是文官集團和儒家道德體系。萬曆皇帝想要改立太子,把繼承人改爲自己喜歡的小兒子。這本來是他的家事,但在文官集團們看來,皇帝的家事既是國事,以不合祖制,不符禮法爲由極力反對,萬曆皇帝經過與羣臣的幾次交鋒,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個皇帝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連想立誰爲太子都說了不算。

  於是,萬曆皇帝開始了20年的罷工,從此身居後宮,20年不上朝,以此來對制度進行報復。

  萬曆皇帝的困境,如果放在更大的歷史和空間裏來看,實際上是整個中華文明和制度的困境。依靠着儒家道德和文官制度建立起來的中華文明,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種文明不僅對萬曆皇帝掣肘,也對當時社會另外一些人物起到了悲劇性的作用。

  《萬曆十五年》這本書還講到了張居正、戚繼光、海瑞這幾個人物,這些人儘管地位、思想各不相同,但都與萬曆皇帝一樣,因爲深陷在傳統文明的困境之中,成爲了悲劇性人物。

  比如說張居正,他的改革新政本來很有效果,讓明朝的國家收入大增,有了十年的糧食儲備。

  但當他去世之後,新政就徹底瓦解,表面上看,他是觸動了利益集團,死後遭到清算。更深層的原因是,他突破了傳統的制度。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想要統治一個如此巨大的帝國,只能依靠傳統道德的約束和地方官員的個人素質,中央就算再集權,也沒有能力處理每個州縣的事情。

  於是想要把新政在全國推行,張居正就必須培養自己的人,而這些人爲了向張居正邀功,會想方設法完成交待下來的硬性指標。比如一年要求收多少稅,幫助多少戶貧困戶,抓住多少盜匪,打掉多少黑惡勢力……可想而知,爲了完成這些任務,會有多少冤假錯案,瞞報謊報。

  張居正的新政,對於只能適應小農社會的中國傳統文明和道德體制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衝擊,本來皇帝就要靠地方官才能統治全國,而當地額稅收本來是要被地方官剋扣的,現在張居正要把全國可以交稅額土地都統計清楚。沒錯, 張居正得勢的時候,確實可以這樣做,讓朝廷的稅收翻倍,國庫充盈,可當你一死,強大的傳統立即會讓你和新政灰飛煙滅,社會又換新回到傳統制度上來。

  這就是張居正之流改革家註定的悲劇結果。

  同樣悲劇的還有戚繼光,這位軍事天才,抗倭名將,通過一系列改革讓明朝軍隊的戰鬥力大增。在此之前,70餘名倭寇就可以在南京周圍屠殺4000人,而南京地區的明朝守軍有十幾萬,可見當時軍隊的機動性和戰鬥力有多差。

  戚繼光改革軍隊,要求士兵能夠精準完成每一個配合動作,然後再將這些士兵組成一個又一個的鴛鴦陣,這種陣法每組12人,拿着各式武器,其中還有一人拿着火銃,他們分工清晰,有人負責扛住第一波猛攻,有人負責用毛竹攻擊敵人下盤,有人負責一擊致命。倭寇遇到這樣的鴛鴦陣,大敗而歸。

  但是,倭寇一般都是海盜,只有登陸之後戚繼光的鴛鴦陣才能起到作用,而其餘時間明朝的邊防都要嚴防死守倭寇入侵,花費巨大。當時有人就向戚繼光提出,爲何不打造一隻海軍,在海上將倭寇的船隊一舉殲滅,另外,火銃這樣的先進武器,安全可以量產,組成火銃隊,比鴛鴦陣額殺傷力大多了。

  這些道理,戚繼光又何嘗不懂,但他更明白的是,中國自宋朝以來,重文輕武,對於軍人的提防之心始終沒有放鬆。如果他去向朝廷提出建造大型海軍,量產火銃的建議,必定會引來無數猜疑甚至殺身之禍,文官集團絕對不會允許一個軍人做大。

  所以戚繼光爲了能夠生存,不得不去依附當時的首輔張居正,後來張居正一死,他也被牽連,一代名將就這樣鬱鬱而終。

  還有海瑞,這位以道德、剛正聞名的官員,犯了一個大忌。儒家的道德只不過是統治工具而已,大家嘴上雖然仁義道德,背地裏卻結黨營私,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點事情。而只有海瑞把道德聖人那一套當了真,這註定了他的悲劇。

  03

  世間已無“黃仁宇”

  在黃仁宇的大歷史觀下,中華文明兩千年的大敗局早已註定,不是某個皇帝,某個忠臣能夠逆轉的。

  他指出:中國在幾千年前爲了對抗外族侵略,早在二千多年前已完成大一統。爲了方便治理這個大一統國家,不斷以意識形態用作統治國家的工具,整個政治架構由文官集團主導,而皇帝的權威亦不過是由道德上的基礎維繫。

  他還提出了中國近代落後的主要原因:“傳統中國之所以落後,是因爲金字塔式的傳統社會和道德評價爲中心的文化結構,壓抑了需要超越道德和感情的數目字管理。

  所謂的“數目字管理”,黃仁宇曾經舉過一個生動的例子:明朝5000名皇帝的護衛的工資,並不是由國庫調撥,而是由官員指定5000個納稅人,把他們應交的稅直接送到這5000名護衛的家裏。這種以贏補虧而不由上級機關總攬收支的財政制度,缺乏統一的管理和組織,在當時的明朝處處皆是,由此產生的一大筆爛賬和貪污腐化,無法清除。這就是“數目字管理”的反面教材。

  黃仁宇還提出了要實施“數目字管理”的前提環境:“統治大衆的方法不出三途:一、精神和道德的激勵,以宗教或黨義主持之;二、警察權逼迫就範,以軍力和法庭爲後盾;三、是在法制上依循各人私利觀,使公私利害凝合爲一,各人在爭取名利時,也無形中增強了國家社會的組織與結構。前兩者是古代社會的統治方式,不能在數目字上進行管理,而後者是現代社會的統治方式,是可以在數目字上進行管理的。”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現在說的依法治國,尊重人權,國家利益與私人利益不衝突,國家不與民爭利,人民有主人公的意識和責任。

  2000年1月8日,黃仁宇在紐約病逝,他的《萬曆十五年》自從被引進到中國大陸之後,一直都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除了學術上的爭議能夠理解,還有一些是無法接受中華文明時代侷限性的人,感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打擊,連黃仁宇的書都沒看過,就開始一通歪批。

  世間已無黃仁宇,但他的作品和“大歷史觀”還在,希望我們能夠從“大歷史觀”中認識到我們文化的侷限和不足,不要再爲腐朽的思想和制度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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