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唐詩,我們馬上會想到詩仙李白與詩聖杜甫。李白與杜甫,可以說是雙峯並峙、二水分流,共同支撐起了唐詩的絢爛天空。

  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李白的痛飲狂歌、飛揚跋扈、寄情山水、快意人生。李白爲自己而活,活得瀟灑;而杜甫則每天愁眉深縮、憂腸百結、百年多病、艱難苦恨。杜甫是爲人民而活,活得“憋屈”。

  “以飢寒之身而懷濟世之心,處窮迫之境而無厭世之想。”這是杜甫有別於其他許多古代詩人的地方,這也正是值得我們敬畏的地方。

  杜甫他來了,騎着一頭瘦瘦的黑色毛驢,穿着破舊的灰布長衫,遠遠地,從唐代,邁着深具歷史沉重感的腳步,就這樣走進我們的心靈。這一來,就再也揮之不去了,融入了我們的血液,化作了我們的基因,也成就了我們的詩歌。

  杜甫寫有許多關於春天的詩歌,如《春遠》《春望》《春夜喜雨》《春日憶李白》等。今天讓我們去欣賞一下杜甫的《登樓》詩,領略一下杜甫的不一樣:不一樣的春愁,不一樣的《登樓》。

  那是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年)的春天,此時的杜甫早已寓居四川多年。這一年年初,唐軍收復河南、河北,安史之亂終獲平定。但唐朝從此元氣大傷,由盛轉衰。

  屋漏偏逢連夜雨。十月,吐蕃攻陷長安,唐代宗出奔陝州。同年年底,吐蕃又連破鬆、維、保等州既而攻陷劍南、西山諸州。真是禍不單行,大患未除,新難又來,船遲又遇打頭風。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杜甫憑樓遠望,以穿透歷史的筆墨,寫下了這首《登樓》: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爲樑甫吟。

  一起筆便寫春花,寫高樓。春景雖好,但傷客心。這是樂景寫哀情的方法。於是,這次登樓望春,頓時變得凝重起來。此時的唐王朝,國家處於“萬方多難”之際:外族入侵,宦官專權,藩鎮割據,內外交困。我們的詩人在登高望遠、賞花遊春之時,也愁思滿腹,憂鬱難遣。

  憑樓遠望,錦江流水裹脅着蓬勃的春色從遙遠的天地邊際洶湧而來,玉壘山上的浮雲飄忽不定、旋起旋滅,宛若古今時勢的變幻莫測。此二句爲流水對,歷來爲人所激賞。今日讀來仍有飛動流走、氣勢磅礴、縱橫開合、酣暢淋漓之感。

  頷聯的上句向空間開拓視野,下句就時間馳騁遐思。天高地迥,古往今來,形成一個闊大悠遠、囊括宇宙的世界。這裏既飽含着對祖國山河的讚美,又包蘊着對民族歷史的追懷。

  杜甫憑樓遠眺、登高臨遠、視通八極,在時空開合的闊大視野中,審視歷史與現實、唐朝與吐蕃。此二句眼界非常開闊,胸襟異常博大,思慮分外悠遠。

  杜甫的思緒經錦江春色、玉壘浮雲的激發,於是有了縱論天下大勢、天地古今的思想衝動。杜甫充滿着自信,認爲大唐帝國氣運會像北極星一樣永不改變。對吐蕃的覬覦,他義正詞嚴的寄語相告:莫再徒勞無益地前來侵擾!一股浩氣凜然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大唐盛世餘威!

  在蒼茫的暮色裏,先主廟與後主祠都依稀可辨。杜甫繼續懷古思今,諷喻當朝的同時,也寄託個人抱負。後主劉禪終於能回到自己的祠廟裏享受祭祀。天色將晚,我姑且吟誦《梁父吟》,希望能夠有孔明先生那樣的人生際遇吧!

  歷來寫春愁,大多關於愛情,關乎私人。歷來寫登樓,大多懷念家鄉故土。但是杜甫的春愁、登樓不一樣。詩歌中流淌的悲傷、憂慮、自信都是關於國家社稷,關乎生民百姓。你可以說他是一個沒有自我、沒有個性的人。但這也正是他的獨特個性所在。這個性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最需要的個性。

  在這個春天,我們向杜甫致敬,也向經歷五千年風雨而依然屹立的民族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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