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得過非洲瘧疾,你纔會懂得非洲。”

上世紀80年代,正在武漢大學讀書的劉鴻武看過一部電影,裏面的這句臺詞在他耳畔一閃而過。

雁過留痕。數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劉鴻武前往尼日利亞做田野調查。在那裏,他恰恰感染了非洲瘧疾,高燒多日纔可下牀,走出戶外看到炙熱陽光下的熱帶雨林,他一下想起這句話來。

一霎時,非洲的天地自然在這位瘦削的青年學者的內心掀起波動。他在雲南邊陲度過青少年時代,那裏的旖旎風光和絢麗人情爲他的精神注入靈魂。如今,眼前的非洲景象和他靈魂深處的少年記憶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

那一次旅行,他選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與非洲結緣

江南的春天,總是多雨。

從浙江師範大學非洲研究院劉鴻武的辦公室向外望去,有一方校園中的湖水。溼潤的季節,湖面籠罩在層層薄霧中,一株株香樟樹繞湖而生。

劉鴻武喜歡這片風景。望向微微搖動的香樟樹冠,他有時會想起位於幾內亞灣的尼日利亞拉各斯大學那片濱海的椰林。

1990年,就是在拉各斯大學,劉鴻武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非洲留學之旅。

彼時,1984年從武漢大學歷史系畢業的劉鴻武已在雲南大學教了五六年的世界史。在雲大的日子裏,劉鴻武常去邊境鄉鎮的大山溝裏考察社會與民情,對漢族與少數民族、內地與邊疆的二元文化結構與時空差異有了進一步的切身感受。然而,當時的劉鴻武對自己的學術之路是困惑的,自小生活在中國西南邊地的高山大峽谷深處的他,無法在囂鬧都市裏找到思想創造的感覺。

1990年,劉鴻武來到拉各斯大學進修。剛到非洲的劉鴻武,其實依然沒有找到學術的方向。直到那天他感染了瘧疾,於是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把非洲稱爲我學術的新生起點,絕不爲過。”坐在浙江師範大學非洲研究院的辦公室裏,劉鴻武含笑回憶。在非洲獨特的自然生態和文化環境裏,劉鴻武開始了對非洲大陸的探索。作爲改革開放後國家派往非洲留學的較早一批年輕教師中的一員,劉鴻武沒有去學語言專業,而是展開了非洲文化史的研究。這在當時留學非洲的年輕人中是少見的。

越瞭解非洲文化,劉鴻武越熱愛非洲熱土。非洲的文化、音樂、生活習慣跟這塊大陸的環境密切相關。非洲人有許多在這塊大陸上生存發展的傳統智慧和知識。比如,與亞洲文明多是大河文明不一樣,非洲大河流域的文明比較少,反而常常出現在各個高地上。實地體驗過,劉鴻武才知道有水草的溼熱地方,就會有蚊蟲瘧疾,非洲文明遍佈於高地乃至稀樹沙漠的邊緣,原因就在於此。

“非洲是一門行走的學問。”劉鴻武說,“只有紮根非洲大地,深入非洲生活,拜非洲人爲師,聽得懂非洲的音樂,能欣賞非洲的舞蹈,明白非洲爲什麼有那樣的巫術文化及居住方式,你才能做好非洲研究。”

近30年過去,劉鴻武的非洲情感愈加深厚。他每年多次往返非洲和中國,足跡遍佈非洲大陸。非洲的自然風光和瑰麗人文,已成爲他內心世界的重要部分。不久前的農曆新年,在基本雷同的祝福語中,劉鴻武的拜年賀詞別具一格:“願您的事業如非洲草原般廣闊、前程如非洲鑽石般閃亮、生活如非洲咖啡般醇香、身體如非洲雄獅般矯健、家庭如非洲舞蹈般歡樂,願我們的友誼如乞力馬紮羅雪山高聳入雲天!”

爲非洲癡迷

從拉各斯大學回到雲南大學後,明確了學術方向的劉鴻武把全身心投入到非洲研究中,他先後出版《黑非洲文化研究》《東非斯瓦希里文化研究》《尼日利亞國家發展史綱》《中非合作五十年》《達爾富爾問題研究》《中非發展合作的理論、戰略與政策研究》等10多部著作,發表數十篇專業論文。2006年,他的《中國對非洲戰略初探》榮獲“中國國際關係學會首屆優秀成果獎”。

然而,儘管劉鴻武已在非洲研究領域聲名鵲起,他卻深知,國內對非洲的研究力量依然薄弱,而中非關係的迅猛發展,正對中國的非洲研究提出挑戰。2007年,他來到浙江師範大學建立非洲研究院,開啓了自己建立一個基礎紮實、學科全面的學術平臺,聚集各方年輕才俊推進非洲研究事業的學術夢。

浙江師範大學位於金華市。學校距杭州、上海僅一兩個小時,更緊鄰義烏、溫州兩大市場,中非民間交流十分活躍,爲深入研究中非貿易和民間往來提供了便利。然而,建院之初,研究院所有事情幾乎都是一片空白。作爲浙江省政府引進的人才、“錢江學者”特聘教授,劉鴻武深知肩上責任重大。

劉鴻武把着力點放在組建和培養一流人才團隊上。研究院建立初期,招入了一批來自全國各高校不同專業的博士生。很多人之前並沒有非洲研究的經歷,需要從零起步。那段時間,劉鴻武白天爲研究院的建設而操勞,到了深夜,又擠出時間鑽研學術,爲年輕科研人員修改論文和課題設計。根據年輕人們各自的專業背景,劉鴻武爲他們擬定了研究領域、區域和國別、課題方向等。就這樣,非洲發展問題、非洲醫療與減貧、非洲產業經濟、非洲教育發展、中非影視合作等一個個方向有了眉目。

要想在非洲研究領域脫穎而出,必須一步一個腳印,長期堅持。劉鴻武給年輕研究者們定下一個個不同階段的“小目標”:找準奮鬥的方向,翻譯一本相關外文書籍,深入要研究的區域與國別,申請一項國家社科基金,出版一部專著,完成一項有影響的諮詢報告,在非洲研究院大平臺上建一個自己的小學科平臺,積十年之功成爲一個優秀的非洲研究者等。

“一線經歷、一手資料、一流人脈”是劉鴻武對研究院年輕學者們的要求。到了非洲研究院,必須先去非洲;不要急着做某方面的專題研究,而是要有整體把握和長期積累——這些不成文的規定背後,是對這二十餘人團隊的殷殷期盼。“如果最後能留下三分之一真正喜愛非洲、致力於非洲研究的人,那我這塊工作也就算成功了。”劉鴻武說。

漸漸地,這支年輕的非洲研究智庫團隊在戰略研究、政策建議、輿論引導、公共外交等方面嶄露頭角。隨着名氣越來越大,研究院也迎來一批批合作交流與參觀學習者。起初,一些研究人員頗有怨言,認爲研究院是學術機構不是接待處。劉鴻武則認爲,學術需要交流溝通,金華非大都市,發展不易,更需要多交往。爲此,他個人衝在前面,儘量承擔學院的行政工作,讓年輕人潛心學術研究。如今,研究院已承擔了22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幾乎人均1項,以及幾十項教育部、外交部等部委和國際合作課題。

隨非洲起舞

建立非洲研究院,劉鴻武不僅要打造一個學術的平臺,也要建立一個人文交流的平臺。對此,劉鴻武有個形象的比喻:“人文交流是水,經貿合作是魚,政治互信是塘。魚塘建好了,魚要成長變大,就要有好的人文交流的水來滋養。”

在非洲研究院裏,有一座在當地小有名氣的非洲博物館。博物館裏存有800多件來自非洲的藏品,每年接待政府官員、國外使節、中外學者、大中小學生、普通市民達1萬多人次。很多非洲客人走進博物館,都爲中國朋友如此用心介紹非洲的歷史文化而感動。有一次,幾位非洲客人情之所至,拿起展覽的非洲樂器,邊彈邊跳,博物館裏一時歡聲笑語。

從事非洲研究近30年,類似的場景多次上演,讓劉鴻武久久難忘。

“西方人看非洲是異域文化,而中國文化沒有這個概念,中國人崇尚的是多元文化,所以我們能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劉鴻武說,“有人認爲中國的非洲研究50年內趕不上西方,我不這樣認爲。我們可以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在劉鴻武的推動下,非洲文化已在金華播下了種子。他在金華市秋濱小學建起了中非文化項目“非洲文化活力園”,小學生們在這裏接觸非洲風格的音樂、面具、服飾等,充滿了對遙遠世界的想象與期待。浙江師大還牽頭在金華古村落鎖園建成非洲文化沙龍館,每逢長假,非洲歌舞秀、美食宴等活動精彩紛呈,吸引上萬名遊客參觀。而在非洲研究院,也有8名非洲籍學者加盟。他們生長在非洲,在中國學習,既懂非洲又懂中國,在劉鴻武看來,他們是中非人文交流的天然橋樑。

從初出茅廬到卓有成就,劉鴻武的非洲夢越做越真實。

他難以忘記,在東非印度洋的茫茫海面上,有被稱爲“丁香之島”的桑給巴爾,島上的石頭城聞名遐邇。第一次去石頭城,劉鴻武走在彎彎曲曲的石板衚衕裏,與一扇扇古老結實的木門擦肩而過,探訪幽靜小院裏居民的生活,竟一次次體會到與雲南麗江小鎮一樣的神韻,產生回到少時麗江歲月的幻覺。

“做非洲學術研究,並非只是個人的閒情逸致。非洲大陸的發展問題及中非發展合作,是一個涉及二十多億人的事業。非洲研究應該有更開闊的眼光與舞臺。”劉鴻武說,“人類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中非學者可以共同努力,創造人類共通共享的知識體系,助推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

《中國教育報》2019年03月28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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