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寫人物的公眾號 綿爸 id: spongedadplus )

坦白講,李敖其實一個綜藝咖。

2001年,李敖代班陳文茜的節目,當時的嘉賓是蔡康永,兩人聊到興起,李敖忽然放了一個衛星:你怎麼還沒有結婚,你是不是GAY?

蔡康永毫無防備,深呼吸幾秒後鼓起勇氣就坡下驢,成了華人娛樂圈裡第一個公開出櫃的藝人。

但李敖的「猛」是冒犯的,是有傷害性的。

2011年的康熙,李敖對蔡康永面說,「那個白先勇(比一個蘭花指)跟你一樣的那個病(同志)」,康永一笑了之。

後來再看奇葩說,康永談自己出櫃的那一集潸然淚下,我才知道,原來李大師的魯莽對一個人帶來的具體壓力和傷害是那樣的。

李敖也有過非常婉轉的致歉,多年後他對康永說過,「我知道你恨我。」

李敖的前妻胡因夢說,李敖有著「兒童般的生存慾望」。

一方面內心深處是靦腆的,一方面他的二元對立邏輯不允許自己的靦腆存在,於是冒進成了「勇猛」。

但也正因為這樣,他纔在這個穿新衣的世界裡,像蔫壞的男孩子那樣到處戳得別人下不了臺,照到妖怪的時候大家吹捧他是照妖鏡,於是他就這樣成了李大師。

李敖的腦力極佳,概括的能力也是極強的。

印象最深的是是他褒貶藍綠的兩句話:他說國民黨多「人面獸心」,而民進黨「獸麪人心」……(罵誰大家都懂吧)

他還說,國民黨的話老百姓聽起來就覺得那是國民黨,而民進黨講話,老百姓一聽就覺得那是自己人……

李敖有趣的一面還在於他所呈現的「超級自信」。

我曾買過一堆李敖的盜版書,他書的封面上都會被盜版商精明地印好「禁書」二字,專門用來精準吸引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

以至於有那麼三兩年裏,我隱約覺得李敖真的是「大師」、「以及「500年白話文第一」(後來我才知道,都是李敖自己要求印在封皮上面的)……

李敖的這種自信,以及極強的頭腦羅織能力(他總喜歡編排對手,樹立敵人,最後擡高自己),確實是極易俘獲粉絲的。

我記得22歲的時候見到一個長我10歲、買了李敖全集的大哥,我們唯一能聊的話題就是李敖和一點金庸,隔天,大哥的朋友告訴我,大哥對我挺失望,他說「小X連李敖見過胡適都不知道,那他是不能自稱李粉的……」

李敖的人生造極時刻應該是劉長樂安排他回大陸的那一次,舞臺甚至大到李大師都怯場了。

他既反蔣,又反獨,還是文化旗手,絕對是咪蒙級別的公關投放標的;

而且他的服務水準是一流的,他講自由主義和老北大精神能講到讓臺上的副校長擦汗,但他也會講新中國的了不起,講大國崛起講得鞭闢入裡,順利過審……

回到臺灣,他不選總統了,其實也選不上,於是他策略性地去選了民意代表。

於是頑童本性又來了。

70歲的李敖拿著男孩的玩具(催淚瓦斯)去闖立法院,要叫停售臺軍購的案子;還在立法院當眾解褲子讓大家看自己的前列腺刀疤……

後來小S開玩笑說他暗戀大S的婆婆張蘭,結果李敖聽到馬上把人家告上法院,於是李敖像得了便宜的小孩子,被請去康熙聽最會講話的兩位主持人對著自己吹了一大波好話……

李敖曾經還帶著前列腺手術前的最後一任女友大大方方地上了《娛樂百分百》,字幕打上「助理」,小S還為李太太保留一些面子說,「是師生之間的那種仰慕吧」,女生卻嬌嗔地直言,「就是喜歡他」,李大師一旁憨笑……

我相信很多喜歡過李敖的朋友都會有如下階段:隨著人生閱歷的增長,越來越覺得李敖自封的「大師」,以及各路狂言妄語只是一種宴席上少不了的人間喜劇罷了。

李敖大師自己,也未必真的當真。

對於真實的李敖,我相對比較信任胡因夢在回憶錄裏談及的一些細節和片段。

順便說一句,胡因夢在息影后一直潛心在新心理學領域裡,並且是克里希那穆提著作最重要的中文翻譯者(我是胡老師的粉絲,推薦一讀她的書或者譯作)。

我覺得,胡並不是李敖宣稱的敵人,反而是對李非常客觀的一個觀察者。

李胡二人相戀結婚是當時臺灣的重大新聞,全島轟動

「他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寵女人的男人之一——每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牀 頭一定齊整地擺著一份報紙、一杯熱茶和一杯熱牛奶。」胡因夢語。

然後李敖的臥室頭頂上有一面可以看到牀幃倒影的鏡子…………

李敖與胡因夢相識不久便請胡搬來住,當時住在李府上的正牌女友叫劉會雲,結果李敖找劉談話,「我愛你還是百分之百,但現在來了個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暫時避一下。」

於是李敖一面給劉會雲買了機票去美國短住,一面請來了胡因夢。

但李敖對女友的好意,需要有一個大前提:「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中情勢很安全的時候。」

胡因夢提到她早上晨跑一小時,回來後李敖便盤問她是否和路人眉來眼去……

至於那面鏡子,胡提及,「每當我期望和李敖達到合一境地時,卻總是發現他在仰望天花板上的那面象徵花花公子的鏡子,很認真地欣賞著自己的「騎術」,當時我心中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示愛舉動不是單方面的事,它需要流暢的回應與共鳴……」

李大師還有一些小癖好:他會關注女友的腳底板是否沾染了灰塵,以及上大號是不是有味道……這些小事都足以令他大為光火。

關於李胡的分手,我比較同意胡因夢的看法:

你感覺不到他內心深處的愛;似乎展現忘我的愛對他而言是件羞恥的事。

他的精神展現使我認清,人的許多暴力行為都是從恐懼、自卑和無力感所發出的「渴愛」吶喊。我來來回回地搬出搬進,其實就是想再努力一次,看看有沒有辦法包容他、安慰他、給他一些快樂,然而後果總是令自己失望。

(李敖)只能有快樂,不能有痛苦;只能有秩序,不能有混亂;可以瀟灑地玩世,但不能有人性的掙扎。

王朔也對李敖有過一句比較中聽的評語:(最近)聽說李敖70多了準備不聊天了,要寫點東西了,(那就)早點寫點東西吧……你不說,咱們也知道你學問到底做得什麼樣,(其實)不必每次都在節目裏聊這個。

最近一次在電視上看到李敖是他2016年上陳魯豫的節目。節目裏魯豫說2009年她在陽明山書房裡見李敖,分手時李敖對大家說這可能是此生之別了。

講到這裡李敖沒有笑,他說自己的確老了,腿也沒有力氣,心臟通了管子,腦袋裡也長了東西。

李敖對於兒子李戡栽培有加,接受採訪都帶在身邊陪坐。李戡是非常乖順的孩子,沒有像他父親那樣的攻擊性。

彼時,李敖已經為了兩個孩子未來的生計打算,變賣了陽明山的那套房產。不難看出,他開始準備生後之事了。

那個在臺北市立圖書館的陽臺上,終於服老的李敖,在那個瞬間特別讓人動容,戰士老去的那種悲愴感莫名而來……

我想到了2013年李敖上康熙來了,小S慣例去「驗身」,結果摸到了李敖多年來隨身攜帶的電擊棒和小刀。

胡因夢說,並不順遂的童年以及牢獄之災對他的性格以及心理帶了不小的影響。

其實他常年來怕冷,浴缸前早早裝了暖爐;他不善交際,朋友極少,只容得下情商極高如馬家輝這樣的小哥們;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聽音樂、不看電視、不打麻將,沒有任何娛樂生活;他也不願意出門,不出國,極少旅行。

胡因夢寫過這樣一個早晨:

她在睡醒後看到了李敖為他端到臥室裏的麵包和牛奶,而李敖早已準點起牀披上他招牌式的紅色夾克站在書房裡聚精會神地搜羅資料,為他所樹立的那些「敵人」們饒有興緻地做著各種小剪貼……

李敖在對魯豫的採訪(2016)裏說,他這些年開始對「死」這個字有所忌諱了,而此前他總愛大談自己的「生死無畏」。

總有這麼一天,人終將直面自己最真實的部分,勇敢就是勇敢,虛弱就是虛弱。

願風車下的唐吉柯德,得以在另一個時空裏卸下長矛和盔甲,輕裝上陣,自由馳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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