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詩》之「六義」

中國是詩歌的國度,最早的詩歌集子就是孔子整理出來的——《詩經》。一共305篇,不含6篇有目無辭的笙詩。

《詩經》是到了漢代才尊為經,一尊經則詩性盡失。

按《管錐編》的講法,」詩」一名三訓。詩有三訓:承也,志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惡,述己志而作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墜,故一名而三訓也。這是將詩經政治化的說法,其實詩經多是寫人的悲傷,所謂「詩可以怨」。

《毛詩正義》談「詩有六義曰:風雅頌賦比興」。前三者是從內容看,後三者是表達形式看。

先講「風雅頌」。

風的意思是民間小調,也就是口頭歌唱文學,一共十五國風(160篇)。主要是山東、山西、陝西、河北、江蘇北部(多屬黃河流域)。我正好在黃河流域長大,感悟很深,風的內容浸染泥土的氣息,多有蒼涼的哀怨。目前陝西、山西一代的秦腔就有這種厚重的哀怨。

詩經的時代詩樂舞三者合一。最好的認知風的方法是唱出來。我唱的「卷耳」好,自己找的調子,能唱出在黃土地的愛而不得的痛。

這裡要講詩是要唱的,不是誦的。誦的技法強調是魏晉佛經東傳的結果,四聲的發見。目下的讀詩會採用的讀詩方式即是魏晉傳來的。佛經的傳人對中國文學影響極大,這個到講魏晉時再講。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佛經就沒有古典小說以及唐宋詩詞。

雅是正的意思一共105篇,大雅(31篇)、小雅(74篇)。擱到現在「雅」就是目前說的「普通話」。這是東周都城洛陽的官方話。寫的比較正式,是最早的官方文學,寫的多是王公將相的事。普通話是被閹割的方言,「雅」亦如此。不如風耐看。

一切文學到了王宮即是死期。

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談及魏晉南北朝時期說官話的重要,這就好像目前會一口標準的倫敦腔英語是上流人士可以炫耀的談資。大學時最討厭上現代漢語課,老師是拿著語義分析的刀子謀殺漢語之美。

「頌」(40篇)是在宗廟祭祀時演奏的作品。這是《詩經》裏文學性最差的作品。東周是沒有斷掉神的時代,到了孔子「敬鬼神而遠之」。到了漢代經董仲舒之後,整個儒家開始和集權體制合謀。可怕之處就在於沒有更高位格神限制絕對權力。

儒家太高估人性了,動不動成為聖人。孟子談「人皆可為堯舜」,這種高揚人性實際是閹割人性,到了宋明時期發展到極致。儒以文殺人。倒不是說儒家沒有好東西,問題就出在一旦某種理論和制度交纏到一起而又沒有制約的工具,必然會產生可怕之後果。馬克思主義亦如此。

再說「賦比興」。

「賦」鋪陳敘事,就是把與感情相關的事物表達出來。往往和排比結合起來。簡單地看《詩經》裏很多重複形式的話就是賦。比如「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賦的這種表現方式即就是為歌唱。其實《詩經》是比較早的口頭文學,需要便於傳唱,再由採詩官收集。

「比」的意思就是打比方。兩個不想關的事物通過「比」劃等號。《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是詩經最文學化的表達。廣義上說,一首詩之所以成為詩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比喻決定的。「漂亮女孩子就像高腳玻璃杯裡面的高傲總會不自覺地溢出來」,我的這句就是「比」,真正的詩。

從語言學來看,這種詩性嚴格意義上是古漢字的詩性特徵,它的歧義性、模糊性,語法的靈活性決定了漢語骨子裡就是詩的語言。亦喜亦憂。喜的是中國是浪漫的詩性王國,憂的是理性邏輯比較差。這也是集權與民主的差異。

「興」的意思是起興感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句談「雎鳩」即是起興。緣何於此?就在於「雎鳩」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於後文不搭調。小時候我們唱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著小松鼠。 松鼠有幾隻,讓我數一數」,此句「一二三四五」就是「興」。錢鍾書《管錐編》談此論甚當。問題在於為何有「興」?「興」之機緣在於心不擇口,故以一事、一物發起後文纔可以順產。


推薦閱讀: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