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很多人看,不少人評論,一般這種文章下總會有些爭吵,我尊重不同的見解。

何贇:血色的孟加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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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巴基斯坦是不是所謂的巴鐵,在當時微妙的地緣關係推動下,西方民主燈塔們選擇性的忽略了此事,紅色陣營也沒有過多關切。這件事情就這麼被遺忘了,甚至在上篇文章下,還有評論在質疑屠殺的真實性,這讓我感到恐怖。

我堅信,錯的事情永遠是錯的,這是一場有預謀,有組織,目標明確的種族滅絕。1971年的孟加拉,就是地獄。如果這兩篇文章還不足以描繪那種恐怖,那至少,請通過更廣泛的渠道瞭解一二,不要當它從未發生。


續前篇。

1971年4月6日,時任美國駐東巴基斯坦總領事布拉德(Archer Blood)通過異議渠道(Dissent Channel)*發送緊急報文,要求美國政府調整外交策略,關注東巴正在發生的種族屠殺。異議渠道是美國國務院為外交官設立提出外交政策異議的緊急通道,意見內容將直達國務院決策層。事實上,布拉德的這封報文是美國外交官第一次動用此等緊急方案,原因是他在3月27日時通過正常途徑向國務院彙報了發生在達卡以及孟加拉地區的「選擇性種族屠殺」(Selected Genocide),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眼看局勢失控,東巴軍隊的野蠻行徑不斷升級,布拉德發出了那封言辭激烈的報文。

Our government has failed to denounce the suppression of democracy. Our government has failed to denounce atrocities. Our government has failed to take forceful measures to protect its citizens while at the same time bending over backwards to placate the West Pak[istan] dominated government and to lessen any deservedly negative international public relations impact against them. Our government has evidenced what many will consider moral bankruptcy,(...) But we have chosen not to intervene, even morally, on the grounds that the Awami conflict, in which unfortunately the overworked term genocide is applicable, is purely an internal matter of a sovereign state. Private Americans have expressed disgust. We, as professional civil servants, express our dissent with current policy and fervently hope that our true and lasting interests here can be defined and our policies redirected.

[*中文譯法不確,還請指點:Dissent Channel - Wikipedia]

尼克松與基辛格迅速做出了回應:美國召回了布拉德,認為他的緊急報告是危言聳聽,言過其實。不過今天,我們都知道為什麼,尼克松當時將大量外交資源傾注在中國問題上,而在巴基斯坦的支持下,北京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

布拉德,還有東巴基斯坦的孟加拉人,只能被犧牲。

在幾乎沒有任何國際力量介入的情況下,屠刀之下,命如草芥。

上篇的最後,寫到極端伊斯蘭組織在這場災禍中製造的血案絲毫不少於西巴軍隊。應該說,西巴軍隊的屠殺競賽開啟了地獄的大門,而從黑暗中爬向人間的惡魔就是這些極端伊斯蘭組織,他們讓軍方的種族滅絕行動上升為一場全民的失心瘋。

看過喪屍片麼?一覺醒來,孟加拉人、比哈爾人、印度教徒,成為了大逃殺裏絕望的獵物。

3月25日之後的十天,西巴軍隊的統帥提卡·汗(Tikka Khan),這位被稱作「孟加拉屠夫」的西巴軍人正在籌劃下一階段行動的時候,他的駐地迎來一位特殊的孟加拉人——孟加拉伊斯蘭聯盟(Jamaat-e-Islami)的領袖庫拉姆·阿扎姆(Ghulam Azam)。孟加拉伊斯蘭聯盟與今天的巴基斯坦伊斯蘭聯盟原是同一個政黨,典型的宗教民族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政黨。當時穆斯林聯盟在東巴基斯坦的負責人就是這位阿扎姆,在他眼中,巴基斯坦就是伊斯蘭,孟加拉人民聯盟的自治訴求是背叛了國家,背叛了信仰的孟加拉人受到了印度教徒的污染,應當被清除。所以,孟加拉穆斯林領袖帶著他對巴基斯坦無限的愛來了,向來自信仰大本營西巴軍隊送上了輿論和物質上的支持。

為了維護巴基斯坦的統一,他夥同其他幾個伊斯蘭組織的領袖建立了「和平委員會」(Shanti Committee),然後利用維和的名義招募大量志願民兵團(Razakar)、月亮團(Al-Badr)與太陽團(Al-Shams)等武裝勢力。不過,這些志願者們的所作所為卻是「和平」的完全反面。

惡魔的樣子:阿扎姆直到2013年才被判處戰爭罪入獄,並於次年去世,可謂安度後半生

阿扎姆牽頭成立了和平委員會,代表孟加拉伊斯蘭政黨及組織歡迎西巴軍隊的到來。他們公開譴責了孟加拉人民聯盟以及其他的自由派人士,他們認為部分孟加拉人已經成為了伊斯蘭的敵人。他向安拉祈禱,祝福軍隊能在這場針對平民的行動中取得勝利。

猶嫌不足,生怕西巴軍人們的子彈和刺刀不夠用,他組建了志願兵團,加入巴基斯坦軍隊的掃蕩中。探燈行動發起時,巴基斯坦軍隊只是搶佔了達卡、吉大港等具有戰略意義的城市,並且以城市為中心組織殺戮。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大城市將近一半的人口逃向了廣闊的農村,並且不斷遠離城市中心,湧向印度的西孟加拉邦和東北諸邦。

志願兵團的偽軍們大多來自當地,「帶路黨」們成為了西巴軍隊的先鋒軍。他們走向廣袤的農村,開始劫掠、姦淫、屠殺自己的同胞——這時候的孟加拉穆斯林被逼到了絕境,必須做出選擇,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在瘋狂的輿論殺戮中,事情的性質進一步惡化。西巴軍方和伊斯蘭聯盟等組織共同籌建了原教旨主義的(半)軍事團體——月亮團和太陽團。和平委員會、志願兵團、月亮、太陽,這些聽上去多麼美好的詞,全都沾上了血腥。通過他們,種族屠殺被冠上了「聖戰」的名義。

幾天前還與你和平相處的鄰居,忽然說你是卡菲勒,說你是叛國的異教徒,帶領一大羣人扛著槍衝進你的村莊,將你的父親梟首示眾,將你的女兒拖到大街上姦殺,將和你一樣的男人們用繩索牽著,拉到村口的河邊,集體處決。

在這些孟加拉極端組織的幫助下,探燈行動進入到第二階段,追捕和屠殺擴大化,整個東巴基斯坦都陷入了戰火。孟加拉反抗暴行的星火希望從四境升起,更讓巴基斯坦不安的是,伴隨著大量的難民逃向印度,印度與東巴之間的國境線幾近失控——官方或非官方的印度勢力正在悄然進入這個逐漸形成的國家,印度正在醞釀著分裂巴基斯坦的陰謀。

我絲毫沒有要誇讚印度的意思,事實上,印度在邊境上救助難民的措施也做得非常不好——他們幾乎是被拖入了這場泥潭,而非像印度人自我宣傳的如救世主一般出現在東巴基斯坦。五月份時,東巴基斯坦與印度西孟加拉邦的漫長國境線上,屯集了超過一千萬難民。後來印度方面的記載說,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曾在此時猶豫是否要出兵幹預,但被多方勸阻了——一是當時美國方面對巴基斯坦表現出較為支持的態度;二則擔心中國軍隊再次南下,中印邊境戰爭的陰影還驅之不散。

對孟加拉難民而言,通往印度的路途卻不平坦。

紅點的位置就是Chunagar,通往印度的必經之路

Chuknagar 只是很小的一個鎮子,它位於通往加爾各答的公路之上,在巴基斯坦軍隊和志願兵團清洗了臨近的庫爾納市後,這裡成為了大批難民的集聚地。5月20日那天,有近萬難民在 Chuknagar 的市集休息準備啟程西往印度。早上10點,一小隊巴基斯坦軍隊來到此地,然後開始用機槍掃射。不知道究竟有多麼緊迫的任務,能夠讓全幅武裝的軍人向手無寸鐵、衣衫襤褸的難民開槍。那麼狹小的空間裏,想必是彈無虛發。

Chuknagar 屠殺只是從1971年3月25日之後的九個月裏,每一天都在發生的事情。而這裡被人知道,只是因為倖存者們的敘述被印度難民營中的記者記錄下來,而後來孟加拉政府在此豎立了一座紀念碑。

印度難民營的情景

除了無止盡的殺戮,孟加拉種族滅絕計劃中還有另外一項內容——人類歷史上鮮有的醜陋與罪惡。正如此前一篇文章描述的那樣,當時的東巴基斯坦的孟加拉人、比哈爾人中不僅有印度教徒,更有為數眾多的穆斯林,只是,他們是不喜歡西巴政權,而把選票投給孟加拉人民聯盟的人。在西巴和伊斯蘭聯盟的眼中,他們不是真正的穆斯林。

Pehle inko Mussalman karo

提卡·汗說:「首先,把他們都變成穆斯林。」

巴基斯坦的宗教領袖以齷齪如蛆蟲一般的心思解讀了他的意思,他們發佈教令(fatwa)宣佈所有孟加拉的女性都是戰爭的獎品。殺光了男性後,強姦那些信仰不純的穆斯林婦女,幫助她們凈化;強姦印度教女性,從而讓她們的孩子成為真正的「巴基斯坦人」。

巴基斯坦軍人和他們的偽軍們襲擊一座又一座的村莊,他們肆無忌憚地對婦女們施展暴行。在她們的家裡,在街道上,這些連牲畜都不如的暴徒將生而為人的所有良知都抹盡了。他們甚至建立了強姦集中營,將捕來的女性關押於此,統一「凈化」。被輪姦致死的婦女們的屍體堆積如山;大量的女童、少女遭到強姦,她們之中的許多人在懷孕後又被放了回來。

事後,巴基斯坦方面坦承在騷亂中的確有數百起強姦案,多數是未受管制的遊散人員所為;而學者們估測的數據大概是200000-400000起強姦,而這些強姦犯中既有巴基斯坦軍方,也有當時的孟加拉人。

最可怕的事情可能是孟加拉自己的反應。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婦女們卻永遠背負上了「蕩婦恥辱」,縱然孟加拉人民最終迎來的獨立,她們卻從未得到解脫。原來的社羣不再接納他們,孟加拉政府對此事採取緘默態勢,所謂讓受害的女性們不再受到二次傷害,但卻在某種程度上助長了巴基斯坦方面的坦然——他們從來就不承認有過大規模的強姦。

上萬個戰爭嬰兒卻隨著孟加拉一同孕育。在孟加拉保守而愚昧的文化環境下,他們的新總統認為這些孕中的孩子是巴基斯坦的雜種,不應該成為孟加拉國人!

許多女性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人工流產;在國際組織的幫助下,部分新生兒得到救助,被西方國家收養。但更多的受害女性與她們的孩子,卻沒有在一個新生的國家得到任何一點憐憫。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71年12月,隨後纔是大家在歷史書上讀到的第三次印巴戰爭,巴基斯坦軍隊迅速潰敗,孟加拉國獨立。

往後,巴基斯坦拒不承認暴行;西方世界沒有深究此事;自詡為救世主的印度也慢慢淡忘。

到後來,孟加拉人自己都不太願意談及此事,直到21世紀才將那些戰爭罪犯們送上審判席。

但是,錯的事情就是錯的,過多少年它都不能被抹去,被忘記,被原諒。

我將熱淚滾滾,為你哭泣,我將為你哭泣。

——泰戈爾:《金色的孟加拉》

抱歉兩篇文章中間隔了這麼久,我再也不想寫這種文章了。

下篇專欄寫滿滿都是愛的神話吧。

週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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