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催眠師,其實是一份「幫助自己」的工作
【催眠、心理諮商,聽起來是一門很專業的工作】
這幾年每次出席社交場合,被詢問到工作時,
我都不太想報上自己的職稱,
因為「心理師」或「催眠師」三個字一說出口,
聽的人似乎總會有無限想像:
「你是心理師喔?聽起來是很專業的工作耶!」
「你會催眠喔?感覺很不簡單耶,催眠聽起來就很難學!」
「我不是心理背景的,我學得會催眠嗎?」
「我是走另類療法出身,沒有像你一樣是心理師,那麼專業啦!」
當然,我同意無論是心理諮商或催眠,都是一項「高度專業」的工作,
不過我也常想著,就平常心來說,
有哪一項工作不需要用到「專業」呢?
心理師、催眠師當然擁有屬於自己的專業訓練,
但這也不過就是社會中百家百業裡的其中一項而已。
【對我來説,催眠更像是一趟自我修行的旅程】
無論是學習心理諮商,或是催眠,在接受訓練的過程裡,
很重要的一塊就是「心理專業評估」,
在短短30到60分鐘的時間裡,我除了要觀察當事人的個性與說話方式,
需要瞭解當事人目前有多少的自我力量,能夠去面對生活困難,
還需要留意什麼樣的說話方式,比較容易引導當事人進入催眠狀態,
同時,還要評估在催眠過程中提供什麼樣的技巧,最能保護他的安全,
短短90分鐘的催眠過程中,我所需要觀察的線索非常非常多。
從上述角度來説,催眠師確實是一項高度專業的工作,
但我經常有種感覺:催眠最困難的地方不在於這些評估與技術,
而是我有多少面對自己生命的勇氣!
我很習慣在催眠晤談之前,先花一段時間抽心靈圖卡與靜心,
看看在這次的催眠過程中,我是否有什麼功課需要學習的,
在累積超過上百回的實務經驗中,我很驚訝的發現,
牌卡上提示我所需要學習的功課,
往往也是那次催眠裡,當事人所帶來的困擾與生命課題!
我在這幾年的實務工作中,已經養成一個習慣:
除了從「專業」角度來理解與評估當事人的困境外,
我也會深入去感受,自己跟當事人相似的地方在哪裡?
雖然表面上我可能沒有當事人所陳述的那些議題,
例如憂鬱症、恐慌症、被父親毆打、伴侶有外遇...等等,
然而只要我願意靜下心來,好好檢視過往的生命經驗,
或是深入留心我的起心動念、情感模式,
我總會發現,當事人其實就像是一面心靈的鏡子,
在這面鏡子中,會倒映出我潛意識想迴避的陰暗面,
又或是真實呈現出我內心深處的掙扎與渴望。
【對移情與反移情的覺察,是如實修行的不二法門】
身為諮商心理師,同時又是催眠師,
我很習慣檢視在催眠過程中,當事人是否投射了某種形象在自己身上,
同樣的,我也很習慣去記錄,自己對當事人的反移情,
在精神分析取向的治療觀點裡,
會認為治療進入某個深度後,當事人通常會將對重要他人的心情感受,
像是投影一樣的,投放到治療師身上,這稱之為移情,
而治療師也可能會不經意的在某些時刻裡,
把過去尚未化解的生命功課與內心情感,投射到當事人身上,稱為反移情。
從某個角度來看,移情與反移情其實是形成人際互動的重要元素,
我們總是在潛意識中,不自覺的複製生命中的某些情感經驗,
人際之間若完全沒有移情與投射,往往很難建立關係,
因此移情與反移情並不見得會破壞人際互動、干擾催眠的進行,
然而當我沒有覺察到自己與當事人之間,如何形成潛意識的暗流時,
很有可能會不自覺的讓這份情感流動,變成催眠過程的阻礙,
例如當事人針對催眠效果不佳提出合理的懷疑時,
若我無法將當事人憤怒的情感,與幼年面對父母發怒時的經驗區分開來,
則我可能會自以為採取了專業的回應,實際上卻像是個擔心父母發怒的孩子,
用一些替自己辯護的理由,來解釋催眠效果不佳的原因。
【每一次催眠,都在練習自他交換的慈悲心】
自他交換法,是起源於佛教的靜心方式,
典型的修習方式,是在深深靜心狀態中,
想像自己觀想對象或眾生身上的痛苦如同濃密的黑霧,
觀想自己在每一次吸氣時,儘可能將這股黑霧吸納到體內,
吐氣時將自己身上的純淨之氣,流動到觀想對象或眾生身上,
透過這樣的靜心觀想,我們得以修練自己的慈悲心,
我覺得這個方式類似心理諮商中所說的同理心,
都是一種設法讓自己「感同身受」的練習,
然而我隱約感受到自他交換更像是同理心的擴大:
將眾生的苦,視為自己的苦,透過自我轉化,來轉化他人。
我覺得這樣的概念跟過往接受的心理諮商訓練有微妙的不同,
同樣都是「助人」,在西方傳統的心理治療中,
似乎更傾向於將當事人與治療師視為兩個不同的個體,
無論提供的是精神分析、諮商、催眠或其他方式的協助,
提供「專業服務」的這一方,比較容易將當事人視為「他者」,
雖說在諮商晤談的過程裡,會有許多心靈交流的時刻,
更多時候,還是傾向於專注在「另一個人」身上,
然而在我這幾年的催眠服務經驗中,
卻意外發現縱使在肉身上,我與當事人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在催眠持續進行的過程中,我與對方的心靈之間的區分似乎不再明顯。
表面上,似乎是透過我的催眠技巧或心理學知識來幫助他人,
事實上每一回的過程,我個人內在也跟著當事人進行了一次調整,
有時候我會發現,當事人就像是我的「同修」,
當我不那麼刻意的將自己與當事人區分開來,
允許自己敞開心去經驗當事人的經驗、感受當事人的感受時,
當事人的改變,似乎不全然只來自於我所提供的技術與回應,
而是因為我在當下也跟著經驗到內心的某種轉化,
而這份內在轉化的寧靜品質,在無形當中,流入當事人的潛意識裡。
【每一次的催眠,都是場相互改變的過程】
在「心理治療實戰錄」裡有一段很美的話:
「心理治療就像是治療師跟當事人兩個人,
共同奮力的要爬上山頂一樣,
兩個人的腰間有一條繩子緊緊相繫在一起,
登上山頂的任務需要兩人一起奮力去完成,
若是其中一人發生狀況,就需要另外一個人提供協助才行,
其中一人跌落,則兩個人都將共同墜落。」
這段話在不同的時候重新想起,總能夠冒出新的意義,
作為這篇文章的結尾,當我重新寫下這段話時,
我感受到的是成為催眠師,其實是一項需要冒險的工作,
唯有能夠允許自己敞開心去深入當事人的潛意識,
我才能真正去貼近眼前這個來尋求催眠的人,內心深處的情感,
帶著這樣的心態,催眠成為一項「幫助自己」的工作,
因為在催眠中,我並不是站在場外發號施令的旁觀者,
我與當事人一樣,同樣在潛意識的世界裡互相扶持著,
而當事人的改變往往不單單只是來自「催眠技巧」,
而是感受到我自身的狀態,也在催眠過程中同步改變著,
是我自己生命的改變,帶來了催眠過程中的改變。
所以,我們或許一直以為自己是來「助人」的,
或許到頭來,我們會意外發現這過程中,受到幫助的還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