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存在8年的西南联大,为何会被惦念了80年?

西南联大的校史只有短短八年时间,但因其英才辈出,又产生了无数故事与传奇,成为了中国大学史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作为中国大学乱离时期的一个闪亮标本,西南联大见证了文化的断裂,也肩负了文化的复兴。而在南渡北归的8年间,这所实体已然消失的旧时大学,隐隐然耸立起一个弹性的精神空间,每每让人遥相思慕。

位于昆明的云南师范大学内西南联大旧址


时代剧变,风急雨骤;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华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北大、清华、南开一迁长沙,再迁昆明,由「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于硝烟中弦歌不辍,只为保存学术实力,赓续文化命脉,培养急需人才,开拓内陆空间。

西南联大师生历时68天从长沙步行至昆明,受到当地热烈欢迎

「西山沧沧,滇水茫茫,这已不是渤海太行,这已不是衡岳潇湘。同学们,莫忘记失掉的家乡,莫辜负伟大的时代,莫耽误宝贵的辰光。赶紧学习,赶紧准备,抗战、建国,都要我们担当!」这首由冯友兰写就的「勉词」,将「故国之思」与「学习之志」浑然融合,时代波澜有之,民族大义有之,实现途径亦有之,至今犹觉心神摇曳。

冯友兰

也因此,这些年来,人们每每谈起西南联大,都会肃然起敬。即便在教育产业化越来越发达、大学大楼大院越来越大的眼下,西南联大依然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表征著一个民族在面临存亡绝续临界点时,所能达到的精神高度。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训——「刚毅坚卓」。


然而,与此同时,却也有人表示不爽,认为「把西南联大推向神坛」,意在「拿西南联大来贬损今天的大学教育,重心是后者」,称「那些时不时跑出来,借怀念西南联大来揶揄当代大学的手法,实在算不上高明,顶多是缺乏创造力地耍耍陈旧的小心眼罢了」,甚至认为这是在「厚古薄今,制造社会分裂」。

这样的指控未免太严重了。公众致敬西南联大,不过是对中国大学曾经达到的高度的由衷赞美,何来「制造社会分裂」。

学者陈平原在一次专题演讲中提及:「联大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联大有精神:政治情怀、社会承担、学术抱负、远大志向。联大人贫困,可人不猥琐,甚至可以说『器宇轩昂』,他们的自信、刚毅与聪慧,全都写在脸上——这是我阅读西南联大老照片的直接感受。」

在知识青年从军热潮中,联大有数百名同学投身军旅,图为1944年,联大欢送抗日从军的同学(西南联大博物馆供图)

陈平原的感受,让很多当下的人「心有戚戚焉」。这不是什么「民国粉」的问题,而是对历史抱有的温情与敬意使然。

小而言之,在那个民族面临外力冲撞的乱离时刻,西南联大师生同仇敌忾,以柔弱的肩膀承载起时代与历史的使命,依然沉潜往复,从容含玩,依然教学相长,雍雍穆穆,依然于困厄中坚持学业,于悲愤中养浩然之气,那一袭长衫,与戎装相比同样有力量;那一管毛锥,也是另外一个战场上的武器。

西南联大中文系毕业生合影。

大而言之,在风雨如晦的大时代,西南联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的标注。一个民族总是需要有那么一拨人,从事某种更为恒久的存亡绝续之伟业。这可以说是一种宿命,也是时代的选择。爱国情怀在于斯,社会担当在于斯,学术抱负在于斯,人生志业亦在于斯。


冯友兰曾写道:「从表面上看,我们好像是不顾国难,躲入了『象牙之塔』。其实我们都是怀著满腔悲愤无处发泄。那个悲愤是我们那样做的动力。金先生(金岳霖)的书名为《论道》,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陈旧的名字。金先生说,要使它有中国味。那时我们想,哪怕只是一点中国味,也是对抗战有利的。」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三位校长:张伯苓、梅贻琦、蒋梦麟

这样的努力与牺牲、奋斗与进取,显然不是什么后人「神圣化」的结果,而是本来的历史面目。今天的人,但凡心智正常的人,进入了这样的历史场景,并有所感,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即便单从事功的角度看,则联大8年8000子弟的辉煌成就,也每每让人瞠目。据统计,1948年中央研究院81名首届院士中,有联大教师27位;截至2004年,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中,有联大师生17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23名获奖者中,联大师生有8位;联大学生杨振宁、李政道获19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联大师生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吴征镒、郑哲敏先后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而在人文社科方面杰出人才同样层出不穷。马识途、汪曾祺、朱德熙、汪子嵩、黄枬森、任继愈、刘国光、王佐良、李赋宁、许国璋、许渊冲……汪曾祺笔下不起眼的殷福生,后来也以殷海光名世。

抗战八年间,向西南内迁、坚持办学的大学远不止西南联大,而有几十所之多。这些大学和师生们在战火中的坚持,既为国家培养了人才、延续了文化命脉,也彰显了坚强不屈的民族精神。图为抗战期间迁至重庆的中央大学。

当然,今天的人们缅怀西南联大,探究西南联大为什么行,还有一个重要的参照系,就是自由的空气。

事实上,这也是保障联大精神绵亘不绝的根本所在。汪曾祺晚年在一篇《新校舍》的文章中写道:「有一位曾在西南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那样多的人才?这位作家回答了两个字:自由。」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舆论讨论西南联大,即便有些指责,也大可不必神经过敏,认为在否定现在的大学。既然彼时联大能够做好,现在大学不差钱、不差政策、不差人才,又有什么搞不好的理由?正如陈平原所说,「今人之谈论西南联大,某种程度上是将其作为一面镜子,来观照今天的中国大学。因此,不仅仅是怀旧,更重要的是反省——反省21世纪中国的『大学之道』,到底该往哪儿走。」

1941年,由西南联大曾昭抡教授率领的「西康科学考察团」师生,从昆明出发横渡金沙江,经西昌,越大凉山,进入彝族区,对沿途矿产资源、交通情况进行普查和核实。后来成为攀枝花矿区开采时的重要资料。图为西康科学考察团全体成员合影。

中国的大学要有长进,理应有开放的视野和宽容的心态,愿意接纳一切好的东西,愿意借鉴古今中外一切好的做法,并虚心听取不免刺耳的批评,这样才有可能进步。如果有人连一个西南联大都容不下,闭目塞听,妄自尊大,又怎么可能做到兼容并包、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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