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老大賣掉老宅給侄女籌措出國的費用時,仍舊沒忘給在監獄裡的弟弟留下一層落腳的地方;孫家的姐弟四個,卻在自己母親去世後,個個都亮出了想要獨吞財產的遺囑。

作者:某人某事

上海棚戶區的老鄰居們 | 連載06

前言

動遷,對於普通人來說,一直都是一個牽動人心的話題。

「一夜暴富」的過程裏,總有各種各樣令人感慨和唏噓的事情發生。但也只有經歷過動遷的人,才知道真實的生活往往和人云亦云的傳言有著極大的不同。

在這個連載中,我將以一個事件親歷者的角度,和大家分享一些動遷前後發生的或喜或悲的故事,在這片曾經上海最大的棚戶區的土地上,故事的主角和你我一樣,是過著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給失足的弟弟,留下最後的幾平米

動遷啟動前半年,整條馬路風平浪靜。一個週六下午,我正在自己家的祖宅中蒙頭玩著手機,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大叔。他開口問道:「你好,我是隔壁的譚老二,以前是你們的鄰居,最近才剛回來,我敲了半天門隔壁也沒人答應,還有人住在這裡嗎?」

我想了想,好像隔壁是有戶姓譚的人家,但和我們家交集不多,便說:「這我也不知道,你要是想等的話,我借你個凳子坐坐吧。」

「謝謝,等會人回來了,我就把凳子還給你。」

「你用好了,就把凳子直接放在我家門口就可以了。」

我把凳子遞給他以後,就看到路邊有幾個中年大媽在不遠處對著這個大叔指指點點,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後來他等了好幾個小時,纔等到那戶人家回來,但回來的人,並不是他要等的人。

第二天,我回祖宅喫飯的時候,隔壁鄰居跟我說:「老譚家那個喫牢飯的兄弟譚老二回來了。」

「是嗎?我都快記不清這個人了……」

「我阿姨說你昨天借了個凳子給他坐,還說你挺有良心的,沒忘記他幫過你們家。」

幫過我們家?我被說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我就稀里糊塗地接著鄰居的話說下去了:「他回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是不是他們家不太接納他啊?還是老譚家要幫忙把他的工作給安排了?」

「你扯得都是哪兒跟哪兒啊,老譚家早就搬走了,你都忘記了嗎?」鄰居說。

「我早就不住這裡,都不知道這些事情了。」我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頭,繼續問道:「我記得我小的時候——要20年前了——這裡是有人坐牢的,是不是就是他們家的人啊?」

「對的,我們這條馬路,這麼多年來坐牢的,也就他這麼一個。」

「那譚家人都搬走了,他也不會住這裡吧?」

「沒有啊,他現在就住在居委會幫他安置的小旅館裡,看樣子是沒找到他兄弟。」

譚家的兄弟?到底長什麼樣?幫過我傢什麼事?我按照昨天看到的那個大叔的樣子去努力回想,腦中飄過了父親以前在我小時候對我說過的一些事。


30多年前,我家已經住上了3層的「樓房」。

樓房是我們自建的,那幾年有太多人去區裏說居住困難,區政府不勝煩擾,領導一句話就放寬了口子:「允許大家從現在起的一年時間內,在不超過土地證紅線的範圍內自行搭建3層及以下的房屋,不用任何審批。」

儘管我們幾戶人家的口袋裡都沒什麼錢,但因為生怕哪天區裏或街道翻臉不認這個政策了,就只好硬著頭皮上了——之所以說是「我們幾戶」,是因為這片棚戶區的平房當初造的時候為了節約工料,都是連體的,如果增建「樓層」時大家沒協調好,不定誰的家裡的牆壁就會因為承重不均衡而開裂。

我們很快把「連體」的三層樓房建好了,但因為錢不夠,樓層越往上,用料越差。尤其是屋頂,中間用的填充物都是泡沫塑料和塑料布,等將來材料老化了,肯定漏水。但沒辦法——如果只搭到兩樓的話,等將來政策過了,就算有錢了,恐怕也很難搭到三樓了;現在搭好了三樓,成了既成事實,等出問題時再修補,哪怕是整個三層樓推倒重來,街道和區裏都是不會來管的。

果然沒過幾年,房子屋頂就開始漏水了。好在我家剛好也攢出了點錢,就開始準備翻新屋頂了。可等全部材料都備好、聯繫好了施工隊以後,卻遭遇了突發情況。

那一年,上海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甲肝」,我父親的單位裏有1/3的工人受影響請了假。由於是涉及民生的國企,不能停工,父親原本請好的、用來修房頂的假期也作廢了,只能回單位沒日沒夜地加班;原先聯繫好的施工隊也受疫情影響,之前的工程遲遲完成不了,無法過來施工;買好的建材只能放在室外任憑風吹雨打。

幸好這時有一羣因為工廠停擺閑在家的老鄰居們來我家幫忙,其中就有譚老二。譚老二廠裏食堂的廚師們特別愛喫毛蚶(甲肝大流行的原因就是生食毛蚶),所以倒下了一大片,廠裏的領導覺得食堂不放心,怕到時候飯菜全部帶病毒把一廠子的人都廢了,就索性讓全廠職工一起放了個大假。

譚老二的家在弄堂裏,原先的主人是個在舊政府裏當警察的混混,後來在文革時房子被沒收了,單位就把房子租賃給了譚家的老父親。譚老二雖不是在這片棚戶區裏出生,但隨他父親搬來以後,就和在這裡出生、長大的「棚二代」們打成了一片。他從小就喜歡武俠小說,羨慕那些一腔熱血的大俠們,長大後更是喜歡行俠仗義,到處幫忙。在這點上,他和哥哥譚老大反差很大——譚老大平日裏不苟言笑,也不太合羣,所以譚老大不論在單位還是在家裡,都沒什麼朋友。

當時譚老二年富力壯,幫我家的改建出了不少力氣,在房子翻修結束後,還幫忙一起打掃了一通。他堅持不要錢,最後我爸從單位裏搞出了一瓶五糧液送他,他才勉強收下了。

譚老二就是這樣憑著做好事,成了街坊里人人都對他豎大拇指的人,曾經有一次選舉時很多街坊鄰居都投了譚老二,但最後街道里說,投譚老二的都是廢票,因為譚老二屬於他單位裏的選區,不屬於我們街道的選區。

可後來,當整條馬路上再談論譚老二的名字時,卻是因為一件人命官司了。


這件事和他的哥哥譚老大有關。譚老大平時沉默寡言,在企業裏做機械設計製圖,儘管人緣不佳,但優秀的工作產出和高超的工作水平,還是讓他在單位裏有著好口碑。

原本譚老大就這樣兢兢業業、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一直過到了他們單位裏的製圖總工退休。全廠的人都認為,不論是工作水平還是論資排輩,都應該是譚老大穩坐總工這個位置了,可最後領導宣佈的結果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個平日裏無所事事、業務水平極差的馬屁精竟然坐上了這個崗位。

有些風言風語說,在前幾天,看到馬屁精帶著一大箱的禮物跑遍了各個領導家裡。這些話傳到了譚老二的耳朵裏,他勃然大怒,頭腦一熱,便跑去找馬屁精「理論」。到了對方家裡,偏巧那人正在慶祝自己升職加薪,已經喝得醉醺醺的。雙方在說了幾句後,就話不投機大打出手了。譚老二憑著平日裏看武俠小說自創的那點路數,幾下就把馬屁精打倒在地。

譚老二教訓完馬屁精後就走了,走的時候馬屁精也沒什麼異樣。誰知到了晚上,半醉半醒的馬屁精突然大叫自己不舒服,家裡人當他是發酒瘋,也沒太在意,更沒去醫院。到了後半夜,馬屁精突然大嘔大吐後之後就昏迷不醒了,家裡人才連忙將他送到了醫院,到了醫院後沒多久,人竟然就一命嗚呼了。

這下譚老二算是犯了事了,但他也沒逃避,在聽說馬屁精出事了以後,就直接去了公安局,想先把這事說清楚,結果就在公安局裡被拘了。

等法醫的報告出來,說馬屁精死因是猝死,喝酒和打架都屬於誘因。法院據此最後定了譚老二故意傷害罪,判了無期。在宣判後,譚老二的父親和大哥四處找人,想看看有什麼辦法縮短點他的刑期,堅持了好幾年,直到某個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別再來了,政府剛剛宣佈第二次嚴打,你們現在要再審,搞不好譚老二直接就槍斃了(事實上是不會的),再說了,我們都已經把他主動到公安局算成從輕情節了,你們就別鬧了。」譚家這才作罷。

因為這個案子,譚老大的仕途也走不通了。在判決後沒多久,譚老二的老婆就要求離婚。雖然當時辦離婚手續很麻煩,但一聽男方被判了無期徒刑,民政局和法院的工作人員也就沒再調解,直接「從快」幫她辦理了。

譚老大一開始還在不斷做著弟媳的思想工作,弟媳被逼急了,便直接說:「你要是真的為了這個孩子好,就別攔我了,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離,但你想想,我現在不離,將來這個小孩入學入黨工作時政審能過的了嗎?我現在離婚了才能把小孩和譚老二徹底割裂,她纔不會因為政審而耽誤一輩子。」

話已至此,譚老大就再沒有反對的理由了,知道這根風箏線只要一鬆手,風箏就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譚老大還是認死理,覺得弟弟是為了他才進的牢房,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弟弟骨肉的周全,所以在弟媳搬出家了以後,依舊不斷地資助著弟媳和侄女。


譚老二回來後,住進了居委會安排的免費旅館。說是「旅館」,其實就是居委的「突發事件臨時安置點」,裡面只有幾張牀和一堆不知多久沒洗過的被窩。

這天我路過祖宅門口,看到譚老二蹲在那裡和老鄰居們閑聊。認識他的鄰居已經不多了,不過老鄰居們倒是沒有人因為他是「山上下來的人(坐牢)」就對他敬而遠之。

在祖宅中,我和奶奶聊起了他:「奶奶,這個譚老二以前是不是幫過挺多人的啊,我一路走過來看到好多人都在和他打招呼。」

「是啊,我們這一排改建的時候他都出過力,如果不是因為打死人,他的命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他是不是找不到他哥哥?」我的腦海中出現了電視劇中已經被演過了無數次的狗血劇情——一個人入獄多年,出獄後被家人嫌棄,無處落腳。

「如果找不到哥哥也就算了,他現在連落戶的地方都沒有。他在居委會已經查過房子的產權了,他家原來的那套房子已經做過產權變更,改名成別人的了,只有樓上面積最小的一層還是他哥的,大概就10平米不到吧,還給他哥出租了。」奶奶嘆了口氣,「現在譚老二口袋裡只有一張釋放後的落戶證明,但卻沒地方落戶,原本居委會可以有的一些介紹工作或是勞改救濟(的政策),因為沒戶口,他都享受不到。」

「這……是他哥把他房子的份額給吞了?」

「不知道,不過譚老大應該不是那樣的人。譚老二說回來的這段時間,還去找過他的老婆和女兒,但是沒找到,真是太可憐了。」奶奶頓了頓,又說,「前兩天他還來找過我,想問問他不在的時候家裡出了哪些事情。」

「我說,他進去後沒幾年,他老婆娘家就動遷了,老婆帶著女兒就搬出這裡了;又過了幾年,譚老大也發達了,在外面買了房子,也搬出去了;再往後他的父親就過世了,然後房子就沒人住了,過了不久就住進了新的人家,我也就知道這麼多了——還有,你以後碰到譚老二的時候別拿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瞎說,他家裡的事情你別多嘴,知道嗎?」奶奶叮囑我。


在出獄後的這段時間裡,譚老二曾一直認為他哥哥可能把他祖宅的份額給吞了。可出人意料的是,沒過多久,譚老大便主動打電話聯繫到了居委會,講述了自己家這些年的情況。

在居委工作人員的口中,譚老二知道了更多在自己坐牢的時發生的事情:

當初譚老二離了婚後,譚老大還不斷接濟著他的前妻和女兒。後來沒多久,前妻的孃家舊改動遷,前妻在顧村那裡分到了一套房,就立刻搬走了,走時還留了個心眼,沒有把新家的確切地址告訴譚家人,只留了聯繫電話,後面只把女兒的成長照片寄給譚老大,譚老大再如期把這些照片寄給弟弟。不過漸漸的,譚老二前妻寄來的照片越來越少,到後來就徹底沒了。

譚老大心知肚明,因為弟弟的事情,自己在單位裏已徹底沒有了晉陞希望。在原先一週只休息一天的時候,他就會在星期日偶爾去一些民營企業指導一下,掙點補貼家用的錢。在為弟弟減刑的努力失敗後,他就徹底把精力放到了賺錢上。

那時正是做實體的民營企業的黃金時代,譚老大這樣的資深專業人士在市場中一直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1995年實行雙休日製度後,譚老大一般週五下午下班後就直接坐上汽車或火車,在週末兩天去浙江溫州那裡的小作坊、小工廠,改進、維修他們的機械設備,然後週一回到單位裏磨磨洋工,休息休息。

做著做著,譚老大就在溫州的民營企業裏幹出了名氣。幾年後他的單位因為產能落後,進入了「優化分流」的名單,要裁掉一批人,他乾脆主動要求上了下崗名單,在拿到了一筆不算大的「買斷費」以後,就去了溫州。拼了幾年後,錢攢了不少,就回上海買了一套房子。

這時,譚老二的前妻又打電話過來——那時正好是上海的留學潮,弟媳說小孩大了,成績很好,有去國外做交流生的機會,但自己這裡沒那麼多錢,問大哥能不能幫最後一次忙,借一點錢給她。

譚老大的錢都扔進了自己的新房裡,實在沒辦法,就想到了自家棚戶區的祖宅。因為那套老宅是譚家老父親單位裏分的,老人過世後,他就是房子名正言順的「使用權人」。

在付掉了一筆產權買斷費後,這套當年搭建的「3層樓」的權利人就變成了譚老大。計算了一下侄女出國需要的錢數,譚老大就做了次「析產」,把樓下的兩層賣了,留了最頂上的一層,等著將來弟弟回來了以後落戶之用——為此,他的老婆還和他大吵了一架。


「有些析產的事情都是居委會裡辦的,有些事情是他剛在電話裏告訴我的,我對他說過你們兄弟之間可能有一點誤會,他就讓我先來和你把這些事情給講了,不想到時候見面時尷尬。他在電話裏也口頭承諾了讓你落戶,等你把戶口落了,再辦張新的身份證,辦完身份證後,就能去辦張手機卡了,現在通話費很便宜,你到時候就能天天和他打電話了——哦,對了,如果你現在就想和他聯繫,我就給你撥電話,你要我幫你撥嗎?」工作人員講完後,問譚老二。

聽完了來龍去脈,譚老二有些不知所措:「不了,我還不太習慣用手機……」

「你哥哥現在在外面忙,想約你雙休日見面,我就自作主張把你們約在我居委會的調解室了,你看怎麼樣?」工作人員問。

「可以啊,就週六吧。我有好多事情都想和他聊一聊,畢竟這麼多年沒見面了。」譚老二迷茫地說,「我出來後覺得世界都徹底變了,讓我先適應一下吧……這次從安徽坐火車回來,4個小時就到上海了,一路上看到現在人手都一部手機,還有微信什麼的,我都不會弄。我進去之前,就知道有個大牌子叫摩托羅拉,現在再問那些小青年,他們都已經不知道了……」


週六,在居委會的調解室裏,譚家兩兄弟一見面,不約而同地說:「你老了。」「你也老了。」

和大多數需要在調解室裏解決的矛盾和糾紛不同,這一次見面沒有那些醜陋的一面,也沒有任何不堪與吵鬧。譚老大把這些年自己家裡發生的風風雨雨向弟弟講述了一番,最後愧疚地說:「那套房子,我沒能守好,現在只留下了一層了,不過好歹還是等到你回來了。」

譚老二終於忍不住,痛哭了一場。

第二天週日,譚老大開著車子帶著弟弟去了他們父親的墓地。然後就在新一週的工作日,把譚老二的戶口落在了那個他們小時候住的地方。譚老大本來已經為弟弟在外租了一間寬敞的房子,但譚老二拒絕了,他說自己想好好地在他年輕時的家住下去。

在學會了用微信後,譚老二聯繫上了前妻,收到了很多女兒從小到大的照片,但要想見到女兒,還要等上一段時間——女兒在國外大學畢業後,直接留在那裡工作了,要等到聖誕節纔有空回來。

譚老二還曾經想過再去馬屁精家裡一趟,但後來想想,還是作罷了。

因為還沒到退休年齡,社保繳納的年限又不足,最後譚老二在街道的幫助下去停車場做了管理員,這樣到他60歲退休時,要自費補繳的社保可以少一點。

不過收費員還沒做多久,這片棚戶區動遷工作就開始了,他的那一層小房子也有一筆不菲的補償,他說,等錢到手,房子買的夠用就行,剩下的錢要為女兒存著。他的前妻在離婚後也一直未嫁,他盤算著,如果她還能接受自己的話,就試著聊聊復婚的事。

簽完協議後,他一個人把自己那點電器和鋪蓋理好了,直接聯繫了動遷組安排搬家公司上門搬家。

「這麼快就搬走了?不多待一會兒等到截止日時再走嗎?」我路過時問。

「不了,我第一個搬走,還能和所有人告個別,最後一個走的話,連和自己告別的人都沒了,我不喜歡這樣。我這一輩子,就是在一個地方待滿了一段時間再重頭開始,以前是這樣,在監獄裡也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說話時,他的眼眶裡閃著淚光。

人手一張的遺囑,不過是個囚徒困境

「時效簽約獎勵」的最後一天,我們家和幾個鄰居朋友都收到了動遷組和居委會的邀請,去「圍觀」收尾工作。

所謂時效簽約獎勵,是指在最早的兩個月內簽署完動遷安置補償協議後,權利人會得到不菲的獎勵,即使是動遷地塊內最小的房屋,也有近60萬的時效獎,別的普通房屋,時效獎都在100萬以上。

所以,這一天也是動遷過程中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聽說會有電視臺前來採訪。但地塊裏那些早早簽約的人家都已經搬走了,剩下的幾家都是準備做釘子戶的。居委會為了讓場面不至於太冷清,所以邀請了我們去做羣眾演員。

正當大家都在居委會前等待的時候,突然一陣吵罵聲打破了平靜。一個老男人帶著幾個人跑到居委會,嚷嚷道:「呦,今天場面挺大的嘛,你們是幹嘛,慶祝簽約結束咯?告訴你們,你們要是今天不和我簽約,我就鬧得你們連慶祝都不能太太平平!」

居委會馬主任一看這情形,立刻吩咐了工作人員去找旁邊臨時警務站的警察。這個警務站是動遷開始後居委會特地向區裏申請來的臨時警務站,平時至少有4個警察值班,為的就是保證動遷組和居委會的正常運轉,以及工作人員的安全。

幾分鐘後來了兩個警察,直接拖著帶頭滋事的老男人去了警務站,在拉拉扯扯中,老男人還不斷叫嚷,但和他隨行的幾個人看到警察出手,不敢妄動,直接作鳥獸散了。

又過了一會兒,電視臺採編人員如約而至,拍了幾個鏡頭後就離開了。

此時時間尚早,馬主任接過了話筒對大家喊:「今天我看來的人也不少,大家中午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就請都留下來喫頓午飯再走吧。動遷現在終於告一段落了,今天之後的動遷戶簽約,也就只和動遷組有關係了,居委會也算是功成身退。我們在旁邊的飯店裡包了場,答謝大家配合我們工作,還望大家賞臉前來。」

這頓飯是臨時加出來的,我幾個鄰居商量了一下,都打算「不喫白不喫」。不過既然還要等一些時間,我就去居委會裡找小姑媽了。

穿過人羣,我好不容易找到小姑媽:「今天居委會的工作都結束了,那你以後再也不用來這裡調解了吧?」

「還沒結束,剛剛跑來鬧的人還得去調解室接待一下。」


我跟著小姑媽一起去調解室去看熱鬧。這個偌大的房間裏,前兩個月裏每天都是吵鬧的,而現在卻透著一股冷清氣。

那個老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旁邊站著幾個警察,而居委會這一方,十幾個調解員,再加上和我一樣看熱鬧的(居委會裡很多人都是和我小姑媽一樣退休後返聘的,都是本地塊的鄰居,所以並不會刻意驅離無關人員),讓我想到了《亮劍》裏李雲龍的臺詞:「這次咱們的兵力是8比1,這種富裕仗我八輩子也沒有打過……」

但最後上陣的,還是馬主任。因為那個老男人知道馬主任是這裡最大的「官」了,點名要見他。

「孫老三,你今天來要簽約,我很開心,只是,你應該知道,簽約應該去隔壁動遷組的簽約室。」經驗老道的馬主任開口了。

「馬主任,你少和我來這套!如果不是你們整天去動遷組說什麼我的遺囑有問題,現在我早就簽了!」這個孫老三高聲聲討道。

「孫老三,你手上的遺囑有沒有效力,不是我說了算,你現在就帶著你的遺囑去隔壁,只要動遷組認可就行了,你在這裡和我鬧,除了浪費時間外沒別的意義。」

「我早去過隔壁了,他們又把皮球踢回你們居委會了,說以前本地居民的情況他們不是很清楚,希望你們來把關。」

「那你還是去法院解決吧,你的情況不是我這裡能說得清的。」

「那我現在就來簽了啊,我今天一過,至少損失一百多萬,這錢你賠嗎?」

「這錢你要找人賠,就找攔著你不讓你簽合同的人去,不要來找我們居委會。」

「攔著我的人不就是你們居委會嗎?」

「老三,話可不能這麼說,攔著你的人不是我們居委會,是你的3個兄弟姐妹啊!」馬主任乾脆點明瞭。

「如果你們居委會說一句,平時老人我照顧得多,遺囑肯定是真的,不就行了?」

「這話我們還真不敢說,我要是說了,到時候你兄弟姐妹來索賠,居委會可沒這麼多錢來給你賠!」

這個時候,一個居委會的工作人員跑過來,叫了我小姑媽在內的幾個老資格的工作人員出去。

「怎麼了?」小姑媽問。

「孫老二來了!」

「怎麼又來一個要吵架的啊?今天都是最後一天了怎麼還這麼多事!」小姑媽一副犯難的表情。

「那怎麼辦?」

「把他請到2樓的辦公室吧,別讓他和孫老三見面,否則他們兄弟倆肯定要打起來。」


一個工作人員去裡面向馬書記報信,剩下的人都跟著小姑媽到了2樓的辦公室。一見工作人員進了屋,那個孫老二就話裡有話地問:「今天人蠻多的嘛,最後一天了,我看了一下,你們的簽約率已經蠻高了,幾千戶都簽掉了,為什麼就是不肯讓我來簽呢?」

一位和他相識的工作人員說:「老二啊,你的情況我們不是不知道,之所以不讓你簽,是因為你手上的遺囑我們都喫不準,這個責任誰都沒法擔。」

「什麼叫喫不準?你現在立刻就拿我的遺囑去做筆記鑒定,只要我有一絲做假,你就立刻把我送進監獄裡面去。」孫老二一副無賴的樣子。

「老二,話不是這麼說的,按照動遷的規矩,應該是一家人推選一個戶主出來談判,你們家裡四個兄弟姐妹都自稱自己是當家的,說(居委會)應該和自己來談,別人一點份額都沒有——你讓我怎麼處理?」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家裡就是我當家,遺囑裏寫得清清楚楚,這事我讓你難辦了嗎?」

「我們這裡要是一認定你是房子的繼承人,你剩下的兄弟姐妹一準都要來找我們麻煩,我敢嗎?」

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數個會合後,又有個工作人員跑上來低聲跟小姑媽說:「孫老大來了——馬主任正在下面穩住孫老三,你們再分個人去接待一下吧……」

於是小姑媽又帶了幾個人去了樓下,把孫老大帶去了食堂。孫老大一開口,就和她兩個弟弟說的一樣:「今天是最後一天獎勵簽約了,我前面去了動遷組,動遷組要我先來你們這裡確認戶主的身份。」她跟弟弟們的要求唯一一點區別就是:「我租客原本還住裡面的,被你們趕跑了,你們要賠我租金的。」

居委會的人被這句話氣得不行:「你那是羣租房,裡面要著火了人都沒地方逃生,我們沒給你開消防整改通知書已經算對你客氣了!」

我聽這家三姐弟的口氣,越聽越奇怪,便悄悄問小姑媽:「這是怎麼回事,這姐弟三個是一家的嗎?怎麼個個都自稱自己是戶主、都拿了遺囑啊?」

「說來話長,他們就是當初我們隔壁的孫家,你還有印象嗎?」

「啊?是他們?」


3年前的一天,我正在臨河的老街上散步,正前方迎來一隊送葬的隊伍。

我從小見過的上海喪葬風俗,一般都是下午辦儀式,晚上請喫「豆腐飯」,陣仗都很小。而我眼前的這隊人馬,可以說是我平生所見的送葬隊伍裏規模最大的一支,花圈用的都非平時所見的紙花,而是真正的鮮花。一路放的哀樂也不是音箱播放,而是請來了一隻小樂隊現場演奏。

送葬的隊伍從我旁邊經過時,我纔看清這是離我家祖宅不遠的孫家老人過世了。老太太膝下兩兒兩女,姐弟四人那時都已經過了退休的年紀,陸續搬離了這片棚戶區。

我到了祖宅,和奶奶談起剛剛路上所遇。奶奶告訴我,這個孫老太太年輕時便是我們家的鄰居,跟她關係不錯。孫老太太死前一直是在敬老院裏住著的,奶奶曾想去探望一下,但她的幾個子女卻一直對自己母親的去向守口如瓶,所以也沒有成行。原本奶奶還想去西寶興路的殯儀館見孫老太太的最後一面,但孫家的人生怕年近九旬的奶奶出什麼意外,婉拒了她的要求,奶奶想想自己確實行動不便,也就沒再提。

有些和孫家四姐弟關係不錯的鄰居去了葬禮,回來說:這場道別會開得真氣派,租的是殯儀館最好的大廳,最後的「豆腐飯」上居然還有大龍蝦。

鄰居們給我奶奶代領了一套謝禮,相當講究:毛巾是超市裡至少30元一條的好毛巾;碗也是超薄骨瓷的碗,比我家裡買的都好。

自從這場葬禮後,孫家四姐弟便從未再回過老街,他們的老宅被分割成若干間向外出租。從動遷開始後一直到投票、簽約,他們都未在自己的老宅出現過,簽約榜上也一直未出現過孫家人的名字,他們家羣租房裡的租客,在居委會的說服下也陸續搬離了這裡。

我一直都以為可能是孫家的人都失聯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全冒出來了。

「他們家現在最頭疼的地方,就是他們家老太太的遺囑——他們家姐弟四人,人手一份,我們現在既不知道這些遺囑的真假,也不知道遺囑做出(時間上)的先後,根本沒辦法判斷。」小姑媽說。

正在這時,小姑媽的手機響了,就聽聽筒裏有人說:「你們這邊人應該挺多吧,再抽幾個人過來去動遷組——孫四妹正在動遷組裡撒潑呢!」

好在今天居委會人手齊備,很快,三四個調解員就去了動遷組的辦公室。我耳邊第4次聽到了那句:「今天是最後一天有獎簽約了,你們為什麼不讓我簽?」

「你和我們鬧也沒用,我們動遷組只負責簽約,關於戶主的確認全都是居委會來做的,居委會不點頭,我這裡怎麼可能讓你簽?」動遷組的一個工作人員反覆地說。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簽,如果簽不到,我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這時,動遷組的人一看到居委會的人進來,直接甩鍋:「你看,居委會的人來了,你們直接找他們吧。」


孫家姐弟們都湊齊了,全是撒潑耍賴的主兒,目的都是「跟我簽約」。

馬主任考慮了一下,以前約他們四個人一起來居委會坐下來慢慢談,他們都給回絕了,可居委會單個接待的時候,他們又都各執一詞,也難以瞭解真相——既然這個事不把四人湊一起就無法解決,那現在也別「分批接待」了,人來都來了,乾脆趁著午飯前的兩個小時,把事情給解決了,待會午飯慶祝時也好了無心事。

15分鐘後,居委會調解室裏,孫家四姐弟分別各坐一邊。旁邊還有兩個動遷組的工作人員帶著孫家的動遷安置方案,準備隨時為他們講解動遷的補償方式,一旦談妥,就可以馬上到旁邊簽約,警務站的警察也在旁隨時待命。

動遷組專門負責法務的律師得到通知後也及時到場了——這個律師平時只有「重大疑難雜症」出現時才會出現。

人員齊備,調解開始。一位調解員先開了口:「這裡現在是居委會對XX路XX號的動遷調解以及動遷權利人的確認會,此次調解會由我XXX進行主持工作,根據規定,我們現在所有關於調解的事宜都要錄像,以便將來發生爭議時可以回溯,大家有異議嗎?或者如果大家認為我有應當迴避的情況,也可以提出。」

孫家四姐弟都沒有任何回應。

「好,那我就認定為大家都默認無異議了,接下來調解會開始。我先說一下我們居委會掌握的情況:XX路XX號的房子是私房性質,權利人夫妻雙雙過世,現在動遷開始後,我們曾經聯繫過權利人子女,希望可以確定一個有權可以和動遷組進行談判的人,但在這步上出了問題,權利人的4位子女均宣稱自己有遺囑為證,是合法的權利人,擁有房屋的完全產權,但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4位子女均有可能擁有70%的產權,而且之間彼此不願意進行溝通,今天正好所有的子女都來了我居委會,所以就開了現在的調解會,四位當事人,我剛才說的是否符合情況?」

四姐弟幾乎同時叫罵了起來:「什麼70%?明明全部都是我的!」

「那我先根據遺產法解釋一下這『70』的由來——你們的父親過世時,根據我們瞭解,是沒有留下遺囑的,房子是你們父母共有,你們的母親還在,所以屬於你們父親『遺產』的房子是整棟樓的一半,也就是50%,到這一步你們有沒有問題?」

見四姐弟都沒開口,調解員繼續說道:「按照繼承法,你們父親的份額由你們四位再加上你們的母親繼承,5個人正好一人可分到10%,繼承行為發生後,產權結構就變成了你們的母親60%,你們各自10%,到這一步有沒有問題?」

孫老大陰陽怪氣地來了句:「我們又不懂法,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只要別騙我們就可以了。」

調解員聽了有些不太高興:「你們手上的遺囑寫的都是『母親份額全部歸自己』,那麼也就是你們母親的『60』歸你們自己而已,可剩下的3人還各佔10%呢,所以你們前面主張『自己擁有全部的產權』、要繞開自己的兄弟姐妹們把協議簽了,是不可能的,明白了嗎?」

四姐弟聽了之後炸開了鍋,有人說:「明明遺產全部給了我,怎麼還要別人同意?」有人罵:「就是你們動遷組覺得我們房子大,獎勵高,想抹掉我們的獎勵好給你們自己發獎金!」

調解員拿著話筒大聲地說:「現在不要吵!你們的情況,這個份額的問題只是小問題,大問題是你們手上各自都有遺囑,這個遺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只有今天你們都在場的情況下才能把這事情給說清楚了,我再重申一遍,吵是沒用的!」

這時有工作人員拿了好幾份複印件過來給這姐弟四人、律師、馬主任,以及在場的一些工作人員看,我也湊過去看了。複印件是那4份遺囑,抬頭都寫了「遺囑」,然後裏面的內容也大致相同:「我XXX,把所有遺產,包括XX路XX號的房子死後交給XXX」,再加上一個簽名,4份都是沒有寫日期,筆跡也都差不多。

過目之後,動遷組的律師先提問了:「這4份遺囑,訂立的時間都是什麼時候?」

孫家姐弟們都顯出一副竭力思索的樣子,嘴上卻支支吾吾起來。

最後還是老四先說了:「我手上的遺囑,是當初老母親住到我家的時候簽的,我們當初約好,老母親四家輪流住,每家住半年,但後來住了一圈後,大家都覺得不方便,所以最後還是送進養老院了,住的順序是按照排行來的,所以我的遺囑是最後寫的。」

我聽到耳旁有人輕聲地說:「哼,以前還說自己不懂法,這時候說得倒是頭頭是道。」——的確,孫四妹的意思就是:她的遺囑是母親最後寫的,根據繼承法,應該是這份纔算有效。

剛才也說自己「不懂法」的孫老大立刻跳起來反駁自己的小妹:「你放屁!我的遺囑明明是老太太在養老院時寫給我的,按照剛剛他們講的,這套房子7成歸我。」

話音未落,孫老三也跳起來指著大姐的鼻子罵道:「都是你非要把老太太接到養老院去,我要照顧她,你就說那全部都由我來!你明知道我身體不好,照顧不動!——但你自己一個人不孝就算了,還不讓我們盡孝(我們地塊的習俗是,除非有特別理由,一般都是在自己家中贍養老人,如果去了養老院,一般都會被視為子女不孝)!」

孫家姐弟們一番摩拳擦掌的態勢,但當即被在旁邊的警察給按住了氣勢。

律師說:「你們先不要吵,你們遺囑的原件有沒有帶來,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四姐弟都拿出來了自己的那份遺囑——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用了塑封,裡面的紙倒是顯得皺皺巴巴了,看起來,這遺囑一開始時也沒被特別重視——他們都不願意把自己的遺囑交到調解員手上,律師只得一個個走過去看。

律師看了一圈,說:「我都看過了,你們手裡的遺囑裏,姓名、標的都有了,現在我唯一不理解的是,為什麼你們都不寫日期?」

「你讓80歲老太太寫,她能寫出個像樣的字已經不錯了,哪裡還管日期啊!」他們狡辯道。

「你們提出的證據都是一樣的有瑕疵,這事情我這裡解決不了,我就算是認可了也不算,你們只有去法院解決了——不過我先提醒一下你們,如果去法院,你們手上的遺囑有可能會被全部作廢。當然,你們也可以去鑒定墨跡的形成時間,以此排列出遺囑的順序,然後看法院認不認可這樣的證據,這樣的鑒定大概幾千塊一份。」律師不急不緩地說。

此話剛出,四姐弟已經罵聲一片了:「說到底,今天你們還是不讓我們簽,今天一過,我損失的錢找誰要去啊?!」

「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們靜一下,你們今天四個人正好都在,如果身份證都帶著的話,完全可以現在就把動遷的協議給簽了,然後多加份協議,讓動遷款下來後寄放在我們動遷公司或者是區公證處,等你們之間遺產確認官司結束了,或者你們協商出結果了,憑判決書或者達成的協議再來把這筆錢領走。你們如果決定簽的話,今天上午就能全部辦完手續,所有的獎勵一分都不會少。」律師說。

四姐弟聽了,罵了兩句之後,也覺得沒什麼好反駁的了,最終答應簽了協議。

等我們看完了熱鬧,走出居委會時,我看到,「簽約通過率」的公告板上的小數點後幾位的數字已經變了——孫家已經被算在了「圓滿完成」的分類裏了,旁邊一個工作人員可能是負責宣傳的,正在打電話:「我這裡今天又解決了一戶老大難的居民,你那裡記錄一下,等徹底結束了,我們做一期『化解居民矛盾』的專題……」


居委會答謝的午飯正式開始,沒什麼好菜,大家主要是圖個氣氛。我邊喫邊問坐在我旁邊的小姑媽:「今天早上的孫家算應付了嗎?」

「是啊,不然你還想他們鬧嗎?他們現在簽了,對自己也是最有利的。」

「那你覺得遺產到底會是誰的?」

「哈哈,我怎麼知道?我猜,他們最後的結局應該是平分吧。這樣的事我見多了,你想想看,他們當年輪流服侍老太太半年,之後就直接把老太太送進了養老院,為什麼?就是為了給自己時間忽悠老太太寫遺囑啊。」

「那如果真的是這樣,不是應該最後的那位最有優勢嗎?」

「他們自作聰明,遺囑上都故意不留簽署時間,好等對方亮出了底牌後自己再填上去,結果現在全部都搞不清楚時間先後了——這些遺囑其實都算是無效的,還虧他們塑封得這麼好!3年前,也是他們都為了在親戚面前顯示『自己是當家人』,相互不斷加碼攀比,纔有了那場豪華葬禮呀。」

「那他們就不能像剛剛律師說的那樣去鑒定嗎?」

「他們能答應纔有鬼了,他們誰都不會去申請鑒定的。」

「為什麼啊?」

「很簡單啊——他們每個人都不敢確信老太太給自己簽的遺囑就是最後的那一份——在他們每個人的眼裡,另外三個人都有機會在去養老院陪老人出來散心時再簽一份比自己晚的遺囑,萬一鑒定出來自己這份不是『最後一份』,豈不是便宜了別人……明白了沒有,他們陷著的這個叫什麼困境來著?」

「哦,囚徒困境。」

編輯:許智博

題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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