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區外海,臺中市,臺灣──現代)

 

  

 

  夜色宜人。

 

  一縷雪白的光影在誨暗的海面下若隱若現。

 

  大肚溪出海口旁,臺中火力發電廠的五根煙囪宛如五名巨大的守護者一般,佇立在海埔新生地上,看顧著身後燈火點點的龍井鄉,以及其後的臺中市西區。

 

  光影從大肚溪出海口外三公里處的海底放射出來。由於海水重重的阻擋,白光暗淡了不少。然而,在黑黝黝的海面上依然明顯、突兀。

 

  在光源上方的海面,兩架AH-1W眼鏡蛇攻擊直升機正低空盤旋著。

 

  貝爾直升機公司的『AH-1W眼鏡蛇』是臺灣國軍部隊最先進之一的攻擊直升機,只有軍方授權擁有。但是這兩架眼鏡蛇的顏色與裝備卻與任何陸、海軍單位不同;最稀奇的是:這兩架直升機上面沒有任何飛行警示燈。所以就算有人在海岸邊聽到直升機的螺旋槳噪音,在漆黑的海面上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然而,那一團在海面下的光源,幾乎所有視力正常的人都看得到。

 

 

 

  「這是光纖小隊,異常現象位在出海口外三至四公里處;從海底發出肉眼可視的光線。目前進行上空盤旋監視。」其中一架眼鏡蛇攻擊直升機的機長發出通訊。

 

  「這是波導:支援正在路上。重覆:支援正在路上;預計抵達時間五分鐘。保持你們的監視動作,若異常現象有進一步的動靜立即回報。」

 

  「瞭解,波導。」為首的直升機機長,張逸誠,沉著的回覆著,接著切換通訊頻道:「龜殼花,支援五分鐘後到。如你所聽到的,指揮中心要我們繼續在原地待命;你別又像在日月潭那一次一樣,中途即興演出加擅自脫隊,到時候連我一起被拖下水。」

 

  「幹,那一次是因為中途殺出個程咬金,要不是我機警,日月潭恐怕淪為某種生物的巢穴了。」另一架眼鏡蛇代號『龜殼花』的機長回應著。

 

  「如果你的『機警』是差點用導彈把拉魯島從地圖上抹殺掉,那我們應該是在談論不同的事情。」

 

  「啊不然看到目標蹤跡你不開火是要怎麼樣?那個王八蛋後來逃到岸上被機動部隊擺平了。媽的,然後現在我們監視的這個王八蛋什麼時候不來,凌晨一、兩點纔出來擾人清夢─我和我老婆的清夢。幹。」

 

  「呵呵呵,我相信你跟嫂子凌晨一、兩點做的絕對不是清夢」逸誠語帶悠閒的說道。

 

  「你是在靠夭喔!」

 

  「呵,別抱怨了,職責所在:一旦接到通知我們就算吊點滴也得馬上報到;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只是一個等級五的小麻煩,馬上就可以回家去跟你老婆重溫舊夢~」

 

  「你還講呀!?」龜殼花大吼,幾乎要把機鼻的機關炮口對準張逸誠的直升機。

 

  「好啦,不鬧了。但是,你不覺得,有點巧?」

 

  「你是在說上星期我們這一隊放假時所發生的事嗎?就科博館發生的那一件?」

 

  「對,半個熱帶雨林溫室的屋頂都被掀起來囉;有些玻璃還灑到經國綠園道和市民廣場去了。結果,中部大隊的機動小組和我們的空中小隊,追了那個形態Alpha好一段時間,直到望高寮那邊才追丟。」

 

  「那不就追了大半個臺中市?」

 

  「沒錯。那個時候接近上班顛峯時間,結果相關單位都回報:那個形態Alpha以驚人的跳躍力行徑過大半個城市!公關部一定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這件事壓下來。」

 

  「幹,那這會兒我們底下發著白光的東西,等一下會不會就這麼跳上來啊。」龜殼花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從逸誠的耳機裡傳出。

 

  「上尉!你看──」逸誠前方的副駕駛突然出聲,接著說:「偵測到了不尋常的磁場波動,而且不斷提升中。」

 

  逸誠馬上探頭往下方的海面瞧:海面下的光線的確逐漸增強。看樣子,那個發光體不是在水底增加亮度,就是正在往上浮。

 

  「龜殼花。」

 

  「我看到了。」

 

  兩架盤旋在半空中的眼鏡蛇不自覺的朝後方退了幾十公尺,拉出一些距離好應對即將從水底冒出來不知是何方神聖的東西。

 

  逸誠正準備切換頻道回報狀況,霎時之間,發光的水面突然爆開!其勢宛如一株急速生長的白色鐵樹。

 

  水柱直衝至七、八層樓高;兩架直升機剛好被第一層激起的水波波及到。

 

  混亂中,逸誠只看見那個發光體已經升至激起的水柱中──強光環繞下,隱約中,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影

 

 ● 

 

        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人類認知之外的事物。

 

        有的神祕無比;有的深奧無底。

 

        即便如此,人類僅僅以短短數千年的時間就稱霸了這個世界。

 

  但是,仍有一羣世人熟悉卻又陌生的族羣,在黑暗中默默觀望人類的所作所為──它們有著不同於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存在模式;它們能不受物理法則的規範,擁有著出超乎人類意料之外的能力。

 

   儘管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人類自古以來持續與這個族羣打著不見天日的交道。隨著時代變遷與工業革命後科技的發達,世人已經徹底把這個族羣擺放在『虛幻』 的位置上──因為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人認為這個族羣是存在的。事實上到了近代,這個族羣依然被一部分熟知內情的人稱為『形態2』,或是『形態Alpha』。

 

  除此之外,它們在現代人的觀念中,還是佔有一席之地;因為在一般世人的眼中,這個族羣依舊存在於神話中──傳說裡──並活躍在民間故事之間。

 

  在這些傳說故事之外,人類也一直沒遺忘他們本來為這個族羣取的名稱──

 

 

 

  妖。

 

 

第01轉

          (一週前──三民公園,三民區,高雄市,臺灣)

 

  

 

  柳裕忍在那塊刻印著『三民公園』的大理石前站著,試著讓樹蔭的遮蔽擁抱他;無奈,他並沒有哈比人的身材,陽光讓他的半顆頭顱和身體籠罩在強烈的紫外線下,為此他非常,非常的不爽。

 

  要不是因為要賺幾塊錢,他也不會體會到跑業務般的職場冷暖。例如當下:在南臺灣夏天的正午,卡在一個周遭沒有掩蔽物的地標,做什麼呢?等人。

 

  像這種情況發生時,最好的反應就是幹譙那個把自己放在這般田地且毫無人性的老闆。

 

  但是,當老闆是自己的老母時,整個情況又不太一樣了。

 

  

 

  整件事說來話長──

 

  裕忍的父母因為理念的不同而勞燕分飛,讓裕忍自小體驗到在單親家庭成長的滋味。

 

  倫理與道德的準則強烈的質疑單親家庭的完整性,然而在裕忍眼中,假若兩人分開的原因不是因為其中一人天理不容到該被卡車撞的話,那有何完不完整的說法?單純只是兩人長時間在一起合不合適罷了。

 

  儘管離了婚,這對父母依舊提供兒子適當的關注;因此,對裕忍來說,除了父親週末假日才見得到面之外,一切並不算太糟;再說了,從小到大有需要父母一同出席的學校活動,他們幾乎都會一同到場,很多同學甚至不曉得裕忍的爸媽已經分開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裕忍覺得自己還蠻幸運的,因為父母是良性離異,也從未聽過父母抱怨過對方(不然就是他們不會在自己面前提起)。

 

  反正,都已經大四了,他這二十個年頭過得不算太差;除了偶爾得替老媽出出公差(然後站在烈陽底下或寒風中等人的情況就會出現)。

 

  而公差的內容不外乎是與古董相關的事物─因為裕忍的母親是一名古董商。除了販售古玩、玉製品或是陶瓷器皿外,她還擁有鑑定古董的資格。

 

        基於她父執輩的人脈,裕忍的母親總是有絡繹不絕的買主和貨源。離婚前,她是大學的歷史教授,興趣就是古董鑑賞,承傳自裕忍的外公;至於整個起始,據說是裕忍的外公少年時期與來自眷村的同班同學處的很好,有人給他引了路,就此迷上了古董這一塊領域。

 

  爾後,裕忍的母親也從外公那愛上了考究古物這條不歸路。

 

  記憶中,裕忍兒時少數幾次聽到父母爭執的事情就是這些古董。所以,他自個兒認為,父母的離異或許跟這方面有間接的關係。自從父母分居之後,雙方也同意──他的監護權就歸母親所有,因為父親長期在臺北工作(也是離婚的原因之一),因此,在很小的時候他就跟母親一起住在臺中市。

 

  基於母親的職業,從小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多少也懂一點古董鑑識的常識,所以常被母親當做跑堂去領取古董。

 

  臺灣有很多收藏家(其實比一般人想像的還多)都想變賣或是收購古董。所以,裕忍的母親生意一向絡繹不絕,甚至架構了網站增加另一層曝光率。

 

  至於裕忍對於母親生意的看法怎說呢?國高中時期還好,都是在臺中市內跑;上了大學來到高雄讀書,惡夢就開始了:有時一個月每個週末都要臺中高雄兩地跑,傳遞古董;倒不是臺灣的郵遞或快遞系統不好,而是裕忍有一定的古物識別能力;他可以親自辨識古物。母親更是了不起,直接把他租屋的地方當做家族生意網絡的南部分站,站主就由她可憐的兒子擔任。因此,很多收藏家或是買家常常打到裕忍的手機請求會面鑑識古董(直到大一的某一天,裕忍接到客戶的第一通電話後才知道自己是『南部分站』的站主。「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他那時還如此大喊,差點把第一筆生意嚇跑)。

 

  裕忍本身對古董並沒有如母親或是外公那樣的熱忱,充其量不過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一種自小就熟悉的事物,如日常生活喝的白開水一樣。然而,古物的來歷與歷史倒是會勾起他的興趣;他常常突發奇想,當年這些使用古物的人,會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變成比當下更有價值的寶物?』;這是一種很細膩卻沒有多少營養的想像。

 

  但這種會被父執輩巴後腦杓的想法老是讓裕忍驚奇不已。

 

  對一般人來說每天司空見慣的科技、常態是理所當然的;但對裕忍而言,這種態度對人們造成一種『理所當然的無奈』──裕忍常如此反駁不以為然的朋友們:他覺得飛機可以在天空翱翔比鳥天生就可以乘風飛行更有趣,但是大多數的人不再追究日常生活中的『為什麼』,慢慢地,生命中就沒有什麼有趣的事物了。

 

  因此,很多人就會覺得,人生有時真的很無趣。

 

  面對每每對一些小事物感到驚奇的裕忍,他的朋友們常常以不以為然的態度調侃他,說他跟古董處太久,腦子快跟糨糊一樣了。

 

  「你是一個怪咖。」

 

        朋友們通常會以這一句話來結束這個有關好奇心的話題;而裕忍則以聳肩來回應。

 

  他是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面對自己好奇的事物也會用一種耐心的態度來處理。

 

  

 

  但是,他的好奇心無法止歇目前心中緩緩升起的怒火──為何有人跟他約定好時間卻遲遲不肯出現?看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人中暑很有趣嗎?都已經遲到三十分鐘了。

 

 

 

  約裕忍在公園門口見面的這名客戶,一星期前寫了封電子郵件到網站的信箱,要求估價;原本收到信件的隔天就要會面,卻一再把會面日期往後延。就在裕忍想要威脅『再延期就拒絕往來』之際,這名顧客突然要求在今天會面──就在他要回臺中的當天。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能改期;於是,情勢演變成裕忍目前做了三十多分鐘的日光浴。

 

  

 

  「大叔,你再不出現我下個月的零用錢就彈盡糧絕了

 

 

 

  因為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欲忍進退兩難。

 

  與其他就學青年一樣,裕忍有一定的金錢收入,但不是打工也不是父母給予的零用錢,而是傭金。

 

  每一筆經由裕忍經手的買賣或是鑑定,若成交裕忍可以抽個百分之五;以一個大學生來說算是不錯了,甚至可以當作一個社會新鮮人正職工作的薪水。

 

  另一個讓裕忍得留下來與這個怪客戶會面的理由是鑑定金:這名客戶不僅提前支付優渥的鑑定金,金額甚至多到讓裕忍的母親奪命連環Call,強調無論如何都要接受委託(又或者,這只是母親每次促使他接案子的詭計;因為鑑定金總額只有她看得到)。

 

  最後,裕忍下定決心,當等待時間變成三十一分鐘時,他要瀟灑地走出公園,一去不復返。

 

  就在裕忍嘉許自己獲得對此客戶這麼仁至義盡的靈感時,一股熱氣自他後頸排山倒海而來;有人站在他身後,而且靠得非常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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