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遷徙"。

除夕,凌晨兩點,未眠。匆匆收拾好包裹,奔向成都雙流國際機場。坐在出租車上,毫無睡意,揹包中的香腸、臘肉透過塑料包裝袋散發出四川特有的年味。縱使年復一年這般遷徙,仍會抱着最大熱情與精神去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凌晨5點過,飛機起飛,在西安停留2小時後,又向北飛去。到達陝西榆林時,已是上午10時。

大哥和大嫂在車裏已經候了許久。1小時車程,終於到家。

10年了,每逢春節,我就像只候鳥,從南飛到北,逗留數日,又揮手作別。但我不爲這樣的日子而感到悲傷。

我們一家6口,父母,4個子女,是在"遷徙"中脫貧的。

▲修繕一新的窯洞。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第一次遷徙

石馬坬(wà),17年前,家裏西遷140裏,從大山裏走出,到了現在這個小鎮。這是父母這麼多年來作出的最大割捨,也是他們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靠天喫飯在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裏並不容易。

這個小鎮距離縣城只有20里路,但卻有當時全縣最好的初中。

婚後,父母基本在山裏奔忙。隨着我們幾個的出生、長大,家裏的開銷增大,父親開始半工半農,逐漸脫離土地。

打工時,父親不得不在幾地週轉。有一次過年,將近除夕,他才從搬運水泥的工地趕回。那時,我只有五六歲。看到父親脖頸處,有大塊皮肉與水泥黏連在一起,厚厚一層,我哭個不停。幾日後,那層水泥還未褪盡,他又出了遠門。至今想來,仍覺痛心。

2001年,我五年級,大哥比我高一級。

終於要搬家了。那天,天黑黢黢的,我們一家乘車穿過山谷,越過山坡,小心翼翼地從大山駛入了橫山縣城。看着兩側整齊的樹木劃過,我有些興奮,忍不住探頭出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在小鎮下車時,我第一次見到了"高樓"。那是一棟只有2層高的教學樓。

到小鎮後,父親輾轉幾個地方打工,然後又去西安開了飯館。5年前,父母又回到小鎮,買了房,依舊經營餐館。

父親的"遷徙",改變了我們的命運。這樣的決定,該來得再及時些。

17年了,我們的遷徙又從小鎮開始。

如今,我和大哥大學畢業已有數年,家裏的光景漸好。每次回家,我都暗自感慨。如果不是一次次遷徙,機會到底在哪裏?

但遷徙意味着另一種開始。就像一條小溪,終究會匯入汪洋。

被視頻直播包圍的小鎮

我所在的那個小鎮不復當年了。

兒時,在電視沒有普及時,山裏幾乎是寂靜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家裏有一臺已不能正常調頻的收音機,這曾是父親年輕時最想得到的禮物。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電視出現了。那個時候,全村老少會擠在某個先富起來的村民家中,看《西遊記》或者《新白娘子傳奇》之類的熱劇。有時候,看到晚上十一二點鐘了,一羣人還興致勃勃。直至主家有些不悅,幾個小孩面面相覷,甚至冒一句,"小氣鬼",然後悻悻而歸。

這幾年,眼看着電視都要被"拋棄"了。父母換了智能手機後,會上網,會視頻聊天,甚至開始琢磨網購。

一天,我在採訪路上和父親通話。聊到小鎮上的變化,他猛地來了句,"都是玩直播的。"

我有些意外。這次回家,才知道父親的手機上也裝了直播軟件。閒暇時,他會看那些"主播"在那裏跳鬧,有扭秧歌的、有唱民歌的、有說快板的,還有單純搞笑的。有時候,情緒來了,哪怕一個觀衆都沒有,他都會打開家裏的大音響,吼幾句信天游。

三弟在鄰縣的一家星級酒店做糖藝和雕刻。看着"主播"們一個個紅得發紫,他也想嘗試下。於是,在某直播平臺註冊了賬號,只是,註冊了幾年,表演了N次,發了N段視頻,仍未見走紅,也無打賞。他乾脆放棄了。

有一個鄰居還有好幾個親友,都成了"主播"。大哥年前結婚時,婚禮現場也被他們直播了。有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甚至一邊燃放鞭炮,一邊直播,"老鐵""666"成了他們的口頭禪。

當然,更多人都是看客。他們在其中得到愉悅,但也被感染。有時,看客轉眼成了"主播",誇張的裝扮,恣意的動作,又是"老鐵",又是"666"。

甚至在一年前,我都無法想象短視頻和直播會在一個小鎮上有如此大的影響。但它卻成了現實,以致,還未完全興起的廣場舞黯然退場。

有父母的地方就是故鄉

之前的大年初一,小輩人家六七點鐘就會起牀。先給父母及家裏的長輩拜年。然後,母親會給我們每人身上縫兩個大大的口袋。我們這纔出發,向着族裏輩分最大的二姥爺家走去。

二姥爺退休前,在縣裏當過幹部,在村裏威望極高。他一人端坐廳堂,小輩們排隊磕頭問好。除了二姥爺直接給壓歲錢外,族裏其他人給的是花生、瓜子或者糖果。總之,去村裏拜個年,回家時,幾個大口袋就滿滿當當的了。

雖然現在親友間聚少離多。但有時候,我在想,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就是故鄉。這是最大的念想。

但無論如何,遷徙的人,總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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