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看了部分自由主義者或偏自由主義的用戶的回答，對這些的反思感覺不多，故有此提問。

謝邀，這問題很大。我水平有限，勉強回答一下我能夠想到的內容，寫到哪裡算哪裡。

我們現在所說的自由主義和私有制、市場、資本主義存在許多內在聯繫，所以從自由主義角度出發所做的反思是不可能是「顛覆性的」，但這並不意味著無法做出「修正性的」反思和批評。

討論的起點是所有權制度，或者也可以叫做財產權制度。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我對某一事物擁有所有權，那麼我就相應擁有對這一事物佔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反過來也可以排除其他人未經我允許使用這一事物，或者搶奪這一事物。這條原則挺符合我們的直覺，一個人種地就有權收穫小麥、打獵就有權獲取獵物、織布就有權獲得布匹等等，相應的這個人也有權把小麥拿去做麵包、把獵物當晚飯或者把布匹放到市場上出售。順便說一句，只要承認一個人有處分所有物的權利，就意味著承認人與人之間的交易，也就進而意味著承認了市場。我一時能夠想到的捍衛所有權的思路有這麼幾條：

（1）所有權是一個人人格的自然延伸，一個人既然有權勞動和創造，就擁有對勞動和創造成果的所有權；這就類似於一個人既然可以開口說話，就擁有言論自由；一個人既然長了腿能走路，就擁有遷徙的自由。這種思路並不依賴於所有權制度的實際表現，而是從自由主義的基本含義出發所做的理論推演，這也是為什麼我在文首說自由主義和所有權制度存在內在的聯繫。

（2）所有權制度本身並不是目標，而是一種好的手段。這種思路以結果為導向，因為所有權和市場的結合可以產生更好的結果，所以得出所有權和市場是值得維護的制度。至於為什麼所有權和市場的結合可以產生更好的結果，理論層面的論證相當程度上是經濟學提供的。不過拋開理論，粗暴點說，從16世紀到現在，許多國家的勞動生產率、平均壽命、新生兒死亡率、人均攝入營養量等客觀指標的確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3）所有權制度建立在承認現狀的基礎上。不管你是不是覺得所有權制度是個好制度，都得承認身邊絕大多數人都更珍惜自己的東西、更喜歡不勞而獲、更缺乏公益心、更不關心別人的死活，而這種狀態如果放任自流會導致無止境的圍繞財產的紛爭。每個人都會想辦法掠奪和侵佔別人的東西，又害怕自己的東西被其他人奪走。而所有權可以約束這種混亂，並且帶來穩定和秩序。

以上這些思路只是些非常粗略的概貌，往細裏說有海量的複雜論證。有些論證相對嚴密些，有些論證則受到更多的批評，還有些完全是胡說八道。但是從結果上看，自由主義理論在總體上認為，所有權本身是一種應當被捍衛的權利，也是人之為人最基本的權利。至於所有制存在的缺陷和弊端，則可以在承認所有制的前提下加以解決。這就類似於，我們雖然承認撒謊和誹謗是壞事，依然認為言論自由是成立的，並且可以在維護言論自由的前提下，處理撒謊和誹謗。事實上，所有權本身的合理性證明是16、17時代格老秀斯或者洛克的事；而到了20世紀，除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家，所有權本身已經成了其他思想家開展討論的前提。這裡需要補充的一點是，很多人認為自由和平等是兩種相互衝突的價值，追求自由意味著犧牲平等，追求平等則意味著約束自由。這種衝突在某些情況下的確是存在，但是在更多時候，自由和平等並不衝突。因為自由主義理論下的自由是每一個人的自由，而不是某一個羣體的自由，所以自由主義不僅可以容納平等，更進一步說促進平等是實現自由主義的必要環節。當然，並不是每個自由主義者都認同這種解讀。我們通常所說的歐美政治立場的「左」「右」之分，並不懷疑所有權本身，但在一定程度上和平等問題有關，左派相對更關注平等，而右派則相對更在乎自由。

在光譜的一頭，最為激進的支持所有權不可被侵犯的人認為所有權是一種絕對的權利，即使是政府的稅收也是對所有權的侵犯。按照羅斯巴德等人的思路，可以僱傭保安公司保護財產安全，而不需要繳稅給政府。這種理論顯然不怎麼反思所有權和市場，不過我個人認為這種激進的理論存在許多內在的自我矛盾，並不值得太過嚴肅對待。

而在光譜的另一頭，我們通常所說的「左派」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依然存在大量的社會弊病，市場也存在許多失靈的場合，所以需要通過約束市場或者給所有權施加限制來解除這些社會弊病。最顯然的例子是所有制和市場的組合在很多時候無法促進財富和生活狀態的平等，相反會放大社會的不平等。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世界各國有大量致力於社會平等政策，比如養老和失業保險、免費的基礎教育、殘障設施、廉租房等等，都是建立在強制性的再分配製度之上的。市場失靈的例子則更多，比如企業和勞動者之間處於不平等的市場地位，比如大型企業與小企業或者消費者之間處於不平等的市場地位、比如企業的盈利行為以工人惡劣的工作環境，或者污染環境為代價等等。我們現在看到的大量制度，都是過去一百多年反思的結果。

「左」和「右」的另一個分歧在於如何看待政府管制。雖然大多數人都會承認，市場存在很多失靈的場合，但是如何處理這種失靈則存在爭議。乍看起來，最簡單的處理方法就是引入政府管制，甚至直接引入政府控制的資本。但是在實踐中，政府管制因為貪腐、無知和科層制同樣也會失靈。所以在很多具體情況下，就成了「好的，我們知道市場會出問題。但是我們試過別的方法，會出更大的問題，所以還是隻能靠市場」的尷尬局面。這種圍繞「市場」和「政府」之爭的研究和討論數量極多，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學中的制度經濟學、法經濟學、勞動經濟學等分支多多少少都包含了從自由主義的角度對市場、資本主義和私有制的反思。

另一個話題涉及國家的發展和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市場、資本主義和所有權有利於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嗎？幾乎所有發達國家同時都是市場經濟、資本主義和保護私有制的國家，但是那些始終發展不起來的國家似乎也在搞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啊？為什麼同樣的藥方在有些國家起作用，再另一些國家卻毫無效果呢？所以經濟學中的發展經濟學分支同樣有大量對市場、資本主義和私有制的反思。

總結一下，大家不要以為只有馬克思主義在反思資本主義，並且覺得所謂「西方經濟學」「西方政治哲學」全都是資本主義大毒草。感覺這方面的內容少，只是高中教科書不說罷了。

首先反對下面所有說沒有反思的。

然後我要說明的是，並不是新自由主義者纔算自由主義者，反對經濟壓迫和經濟奴役，認為人們應該保有經濟自由並因此反對資本主義的人也是自由主義者。

二戰之後資本主義國家普遍實行的鑲嵌式自由主義經濟就是一種反思。在經濟政策上，鑲嵌式自由主義提高稅率（難能可貴的是提高富人稅），提高稅收用來發放低收入家庭補貼，失業救濟金等來維護社會財產的相對公平，並且在勞資問題中偏向工人一方，要求資本家滿足工人的要求，保障工人權利，那段時間，是歐美工人的黃金歲月。

但是對於這種反思的原因，歷史上是眾說紛紜，自由主義者認為這是資本主義制度的自我改良，馬克思主義者認為這是為了壓制西方國家內部風起雲湧的社會主義運動，還有人認為是與蘇聯的對抗導致的等等。不論如何，鑲嵌式自由主義的嘗試在70年代失敗了，「里根—撒切爾」聯盟下的英美推行了一種新自由主義（即新保守主義），政策包括給大企業減稅，打壓工人組織和工會，在勞資談判中重新偏向資本家等等，雖然歐洲國家以法德為首大多保持了鑲嵌式自由主義政策，但是國家也漸漸被高昂的赤字和經濟、政治混亂淹沒。

如今，新自由主義被美英傳播到了世界上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人們又要如何反思資本主義自由主義制度呢？我認為用加繆的一句話總結自由主義者對資本主義的反思很貼切（加繆本人反對蘇聯，但同時也對資本主義的自由主義制度失去了信心）：

一個以自由之名奪走你的麵包，一個奪走你的自由來保障你有麵包，你選擇哪一個？

當然了，並不是所有自由主義者都是加繆這樣的想法，還有更直接的反思，比如伊麗莎白.格利.弗林（美國共產主義者，死於蘇聯）：

歷史終將走到這一天，它將給予暴君嚴厲的審判，維護那些為了人類的自由，反抗政治迫害和經濟奴役而戰鬥、痛苦、入獄和犧牲的人們。

毫無疑問，在當時這些人都可以算作一比一的自由主義者，可是如今的自由主義者們不僅不認為這是自由主義者，反而把她們叫做「左派」。至於目的是什麼，我想大家都明白了。自由主義不是什麼洪水猛獸，資本主義下的自由主義纔是。

簡單從哲學角度看看自由主義。

從哲學角度看，自由主義的哲學背景是什麼？是經驗主義。因此英美自由主義的信仰者，同時也是一個經驗主義者。其次，他們必需是不可知論者。

為什麼經驗主義者和不可知論者會傾向於自由主義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是持有一種對理性的不信任。因此康德寫《純粹理性批判》最終的結論就是不可知論，他要闡述的就是一種理性有限論。因此康德可以說是歐陸國家之中，最傾向於自由主義和經驗主義的哲學家。其後的哲學家基本都是越走越遠。

因此對於自由主義的立宗根本就在於對於理性的不信任，因此對於有限的理性來說，整個社會的運作是不可知的，因此對此最好不要試圖給予一個藍圖去人為地改造為好。這個看法是可以得到自然科學的佐證，比如說混沌理論、自組織理論，都可以說明人類的理性根本不足以去人為地進行對於社會的強幹預。

尤其是，人類可以知道宇宙怎麼運作，可能對於一個生命怎麼誕生機理很難瞭解，生命和社會一樣，都是一個變數極其複雜的狀態。並且市場調節跟自然選擇是一樣的機理，就是通過自然選擇、淘汰的過程，選出最適應的選擇。一般譴責自由主義的說法就是反對市場萬能論，實際上這對於自由主義的指責是錯誤的。因為自由主義從來不相信任何制度是萬能的（正如理性不萬能一樣），他僅僅是選擇了最適應的狀態。

但是問題在於，這個最適應社會運作的選擇，未必就是最對人類胃口的選擇。所以人類總是免不了想要幹預社會，試圖達到自己的最優解。這就是自由主義原則的問題所在。

其次，經驗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親緣關係在於唯名論革命，即是說，經驗主義者大多不相信那個整體的概念，比如說國家、民族、人民等等。他們更相信的是可供經驗的個體概念，因此才能確立起個體自由的理念。施政的落腳點不再是那些空泛的整體概念，而是個體本身。

歷史也可以告訴我們，凡是試圖用人為藍圖建立起新社會，往往是一地雞毛。原因在於，因為你的藍圖是理性推導出來的，而你的藍圖是面向未來的。它不同於面對一個較為靜止的自然界，理性可以對此進行探究和試錯。

而理性之所以為理性，就在於他的預見性。如果說共產主義社會就擺在你面前，你根本不需要用理性去把握，你用感性直觀就已經把握了。而社會形態的變化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在你的條件不具備的前提下，拿著一個誰也沒見過的草圖就想要建立起一個新社會，無異於癡人做夢。就好比你瞭解了基因學說，並不代表你可以創造出一個尚未出現的生命。

那麼自由主義的基本信條如下，

1、自由放任

2、個體自由

3、自由貿易

那麼他一定會導致什麼呢？一定會導致貧富差距拉大。這是自由主義的不可克服的問題。之所以會出現這個頑疾就在於，現代社會需要汲取每個人的能量（我們可以稱之為社會生產力所產生的內容），而能量在進行分配的時候，無論怎麼分配一定會導致不均分配，否則不足以構成一個有機體（因為無論什麼社會，這是鐵律），因此絕對平等的社會是不存在。

那麼，為什麼會越拉越大呢？原因在於，社會越發展，他的結構會越來越多，實現的功能也會越來越多，這樣的社會才具有持久更新的能力。而結構越多，一個合適的策略，應當是能量向能夠進一步發展的結構遷移，他才能實現一直發展下去。

所以貧富差距本身不可怕，就好比一個人勤儉持家逐步積累財富，另一個遊手好閒逐步敗壞家業，兩者貧富差距拉大。但是不能說，這個貧富差距拉大是不正當的，恰恰不讓他拉大才是不正當的。

因此貧富差距以及貧富差距拉大本身不可怕，問題在於，你是否應當佔據這麼多資源？這也就是說明其產權問題的緊迫性。

其次，為什麼有人會覺得自由主義是虛偽的？原因就在於，自由主義宣揚平等（因為機會平等和個人權利是現代社會得以運作的基石所在）。那麼既然平等，你憑什麼要求他佔據更多的資源呢？

那麼，兩個問題合成一個問題，即是說，他佔據更多的資源是否是應當的？以及怎麼判斷他是應當的？

因此無論是無產階級還是資產階級，本身都是這個社會運作的一部分，片面打倒資產階級本身是錯誤的，原因在於，問題不在於資產階級，而在於產權問題是否明晰。

但是，對於無產階級，或者說較為貧窮的無產階級，他們是不相信佔據社會資源更多的資產階級，他們會將其一概斥之為虛假和虛偽，但是他們又無法拿出更好的方案。

1，自由主義也是進化主義者。

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遮遮掩掩的，自由主義就是主張自由競爭，優勝劣汰。

與「社會達爾文主義」的不同之處在於，自由主義反對暴力（不首先使用暴力，只使用防衛性的暴力)，主張思想上的進化。用文明的方式淘汰劣質思想，而不是用野蠻的方式淘汰持有思想的人。

很有可能，人類肉體上的進化已經終止了，現代人的先天體質可能不會比原始人類更加強壯，但在智力上要發達得多。人類能夠戰勝自然靠的不是尖牙利齒，而是高超的智力。

所以，自由主義同時還是和平主義者。

自由主義主張思想、言論自由，而非行動、暴力的自由；主張的是思想進化而非肉體進化；主張用道理去說服而不是用暴力去征服；主張以批判做武器而不是以武器做批判；主張用和平的方式來演變而不是用戰爭的方式鬧革命。

言論自由，擁有一個能夠自由交換意見的思想市場，是思想能夠進化的前提。在這個前提下才能孕育出優秀的學術，所以一個優秀的科學家天然是自由主義者。

愛因斯坦在《自由和科學》中說：

......科學進步的先決條件是不受限制地交換一切結果和意見的可能性——在一切腦力勞動領域裡的言論自由和教學自由。我所理解的自由是這樣的一種社會條件：一個人不會因為他發表了關幹知識的一般和特殊問題的意見和主張而遭受危險或者嚴重的損害。交換的自由是發展和推動科學知識所不可缺少的；這件事有很大的實際意義。首先它必須由法律來保障。但單單靠法律還不能保證發表的自由；為了使每個人都能表白他的觀點而無不利的後果，在全體人民中必須有一種寬容的精神。這種外在的自由的理想是永遠不能完全達到的，但如果要使科學思想，哲學和一般為創造性思想得到儘可能快的進步，那就必須始終不懈地去爭取這種自由。——《愛因斯坦文集》第三卷

有一種叫做「我來比劃你來猜」的綜藝遊戲，不能直接說出某些事物的名稱，交換思想的效率就會變得非常低下。大家只能變成陰陽師，修鍊通靈術來交換思想。

2，自由主義源自於唯名主義

3，私有制是言論自由的保障

4，自由主義是「小政府主義」者

5，反自由主義思想的根源

（列個提綱先，有空來更）

自由主義對市場和私有制反思的結果就是安那其-資本主義。自由主義者反對暴力威脅自由，但維繫私有制就不得不依靠暴力，當私有財產的權利與維護他人的自由意志不受侵犯相衝突是時候，是應該無限維護私有財產還是應當捍衛互不侵犯原則。安那其-資本主義的答案是互不侵犯原則，對財產的所有權的法理應該是對個人身體所有權的延伸，即「原始佔有」。即使是最激進的公有制倡導者也不得不直視原始佔有的合法性，否則對隨身物品和棲身所的剝奪會成為合法的間接損害人的身體健康和人格尊嚴的手段。

人們認為的資本主義的野蠻是資本主義從前現代繼承而來的野蠻，在前現代尚未去魅的時代，資本主義是為數不多能為野蠻的世界帶來自由的元素。想要人們擺脫對自由市場和資本主義剝削的偏見，需要資本主義自身做出改變，與前現代的暴力體系切割，將與流氓強盜的灰色交易視作毒害資本主義的病毒排除出自由市場。如果資本主義不能與導致它崩壞的暴力切割，那麼人民就只能選擇共產主義替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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