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幫忙回憶一個短篇故事?
從前看過的一本青年雜誌裡面的,什麼名字忘了,裡面多是愛情故事。
我要找的那篇好像是講述了爺爺奶奶的愛情故事(具體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還是其他什麼關係我都忘了),我記得的細節如下
爺爺跟奶奶有婚約,但是爺爺在外求學,奶奶沒上過學,一直在家裡待著
直到有一天,奶奶打開窗往下看看到了一個先生,這位先生正是來給奶奶教書的老師,他們當時年齡差距好像不大。久而久之,先生好像對奶奶有了愛慕之情
之後奶奶知道,原來這位先生是她的那位有婚約的男人買通來找她的,爺爺在外求學,交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女朋友,所以不想娶奶奶,,,
中間好多忘了,最後爺爺奶奶結婚了,而且他們的婚禮在當時十分豪華,可以稱得上真正的十里紅妝。最後回到「我」和爺爺對話,這時候奶奶已經去世了,我問爺爺,當初他有沒有喜歡過奶奶。
大概就是這樣,我記得的都在這兒,最近突然想起來了,我記得當時我特別喜歡這篇小說
求求萬能的知友們吶!一定幫我想想啊
( ?? ? ?? )??謝謝!!
我也有印象,好像是在一本言情裏看到的
先馬了,好像挺有趣的,喫個瓜。
謝邀吖
姐妹描述的是不是下面描寫的這個
愛格雜誌上看到的一篇民國文,作者是沈魚藻
這篇文章不僅文筆很好,故事也讓人動容
/////
沉睡在一九四一的祕密 文 沈魚藻
他想起那一年在宣家書房裡,她的目光專註地看著他,透過他去雕琢自己心上人的模樣。
01
從長輩親戚那裡,我聽說過很多故事。少女時期我頂不喜歡的,就是四叔公和四叔婆的故事。
說是叔公叔婆,實際在血緣上並不親密,屬於「一表三千里」的那種遠房親戚。十九歲之前,我從不知道這兩位親戚的存在。直到大二那年作為交換生去臺北讀書,父母唸叨著小姑娘獨在異鄉不放心,特地去找了臺灣的親戚,託他們照看我。
四叔公和四叔婆的家在羅斯福路三段,就在臺大附近,我在臺灣讀書的那段日子就寄居在他們家,聽四叔婆把她和四叔公那點子故事說了一遍又一遍,聽得不勝厭煩。
簡單又老套的故事,無非是年輕時四叔公嫌棄她是舊式女子沒文化,她卻對四叔公一往情深,一生執著,終於將四叔公感化,兩個人白頭偕老到如今。
講這些給我聽,其實也是為了感化我,因為那段時間我正和季然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冷戰。四叔婆無非是想告訴我,對於愛情裏的女孩來說,忍是一種美德。
嘁,我會信她纔怪!
那時我正值青春年少,信奉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生命中的一切都要如火,痛快淋漓,轟轟烈烈。我認為自尊頂重要,看不起委屈求全的人,無論男女。卓文君寫詩祈求司馬相如迴心轉意,簡直丟盡了古今才女的顏面。古詩裏說「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我為此節此烈浮一大杯,擊節讚歎。
直到最近四叔婆去世,我才知道,原來他們的故事,是有另一個版本的。
我初見他們的時候,四叔公和四叔婆都已經是耄耋老人。
但每個老人都曾年輕過,有過豐腴的臉、清澈的眼、烏黑的鬢髮和潔白的牙……以及在成為「四叔公」和「四叔婆」之前,那個美麗繾綣的名字。
1939年,四叔公的名字叫莫啟桑,四叔婆的名字叫宣青檀。他們的故事裡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聶雨聲。
02
1942年5月,聶雨聲來到涇縣的時候,天正在下雨。
暮春細雨,如牛毛又如綉線,氤氳了一整個鄉村。這地方多樹,是一種叫青檀的樹。翠色亮眼,被水汽籠罩住後化開來,眼前一片青淞沆碭。
聶雨聲擎著傘慢慢走在青石路上,他是第一次來這種鄉下地方,腳步小心翼翼的,生怕滑倒。拴在路邊的水牛好奇地看著他,彷彿在問這個外鄉人是誰?穿著長衫,戴著眼鏡,手裡提著藤編小箱子,若不是臉太年輕,倒像是個先生。
細雨撲面,聶雨聲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臉,然後他就看見了宣青檀。
宣青檀在綉樓裏看雨,高高的綉樓推開小小的窗,十五六歲的少女託著腮凝神望著雨。窗臺上擺著的一盆粉月季開花了,少女的臉和綻放的花,是兩個俏麗的粉團。
聶雨聲出神地看著煙雨裏綉樓上月季後少女的臉,一個不注意,腳下打滑,狠狠地跌了一跤,整個人順著青石斜坡滾了下去。
他這一摔,就摔斷了右手臂的骨頭,直到一個月後,右手還打著繃帶吊在肩膀上。
幸好他是個左撇子,受了傷也不妨礙教書寫字。他左手拿著書,在宣家的書房裡踱來踱去,清朗的聲音念著書上的詩句,是卞之琳的新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念著念著,他不由得想起一個月前的初見。他在心裡默默地篡改了這首詩——
你在綉樓上看雨,
躲雨的人在油紙傘下看你。
月季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那「裝飾了別人的夢」的宣小姐就坐在書桌前,十五六歲的少女嬌憨可愛,歪坐著手托腮聽他讀詩。眼前攤開一張大大的宣紙,紙是好紙,可紙上的字卻不是好字,軟塌塌沒有根骨,歪歪扭扭沒有章法。但這不賴寫字的人,她大字也不識一個,這算是她寫出的第一個字——「宣」,她的姓氏。
有小孩成羣結隊故意從窗下跑過,嘻嘻怪笑怪叫著:「大姑娘小學生,斷了手的小先生!」
那都是宣青檀的弟弟們,也怨不得他們,在涇縣這個鄉下地方,一個女孩都長到十五六歲了才開始讀書寫字是很奇怪,是會被人笑的。而且她早已許了人家,直等姑爺從日本留學回來就要成親了。
但讓她讀書寫字的人,恰恰是她的未婚夫。
宣青檀的未婚夫叫莫啟桑,他們是從小定的娃娃親。莫啟桑大她幾歲,是黃埔軍校畢業的軍校生,年前赴日留學了。走之前他留下話來,為防婚後夫妻倆沒有共同語言,要大字不識的宣青檀學習讀書認字。
他的這個要求讓宣家父母覺得有些為難,宣家是鄉紳家庭,進入民國三十年還彷彿活在前清。他們家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女孩從不讀書。更何況宣青檀已經十五六歲了,讓她進學堂和小孩子們一起讀書是肯定不行的。
幾番商量之下,莫啟桑最終託人給出了一個方案:宣青檀在家接受私塾教育,但學的內容不能是四書五經、《女德》這種腐朽的東西,要學就學新文化。
要在涇縣這種地方找一個通曉新文化的先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於是受莫啟桑所託,聶雨聲來了。
他是莫啟桑軍校同袍的中學同學,原本也想出國留學的,但因為家貧,又有一個生病的妹妹要照顧,畢業後只好忙著找工作。莫啟桑委託他來當宣青檀的老師,一下子便解決了兩家人的燃眉之急。
宣青檀的父母對聶雨聲也不是沒有過微詞,一個二十齣頭的男先生……但莫啟桑駁回了他們,他振振有詞,民國已經成立三十年,宣家的思想何以如此古舊?上海多得是男先生女學生,結了婚宣青檀總歸是要跟他去上海的,難道那時候也抱殘守缺不見外男嗎?
就這樣,聶雨聲來到了涇縣。
03
來之前,聶雨聲在心裡勾畫過很多次宣青檀的形象。
在那個年代,新青年娶舊妻子的例子不少。他見過很多「舊妻子」,大多是瘦瘦小小、怯生生的,聲如蚊蚋不敢抬眼看人。他想,這位宣小姐大概也是這樣。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宣小姐瘦卻清秀,小卻玲瓏,靜而不怯,這一切都顯示出她良好的家庭環境和淑女教養,時不時她也會透出少女的熱情活潑。她的女紅做得很好,手絹上、袖口上綉著的翩躚欲飛的蝴蝶就是她的傑作。
她的一切都很好,只除了一點,她不愛讀書。
或許是覺得這個年齡才讀書有些不好意思,她表現得很敷衍。教她寫字,半個月沒有一點進步,依舊是小兒塗鴉似的。很多次聶雨聲都想狠下心來批評她,但心裡的一腔火氣在看到她那雙坦然無辜的眼睛時便會煙消雲散。
他軟下口氣跟她講道理:「你這樣不行的。啟桑是留日的高才生,你若連字都不識一個,以後怎麼和他聊天呢?總不能聊鄰居家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宣青檀的眼珠子一轉,問聶雨聲:「聽說你是他的同學?」
聶雨聲猶豫了片刻,點點頭。宣青檀的眼睛瞬間亮了:「你跟我講講他吧。」
聶雨聲反問她:「你和他見過面嗎?」
宣青檀點點頭:「我家和他家是世交,他也是涇縣人。過去還住在涇縣的時候,他時常和他父親一起來我家拜訪我的父親,或者預訂新紙。」
涇縣以造紙聞名,宣家有涇縣最大的造紙坊。
宣青檀伸手攀過窗前的一枝花,揉捏著花瓣。豐沛的花汁浸上她的手指,散發出甜蜜芬芳的氣息。她的十指指甲是新橙色。鄉下女孩喜歡用鳳仙花染指甲,前幾天他看到她和丫鬟一起在擺弄鳳仙花,把鳳仙花摘下來,放在石臼里加白礬搗碎,丫鬟用簪子挑一點碎花挨個兒敷在宣青檀的指甲上,敷好後用白棉布包住手指,再用細線一圈圈纏緊。整個過程中,宣青檀一直坐在石凳上張開十指翹著指尖。她蹙著眉抿著嘴,午後的陽光下,她就像身邊被風吹得顫巍巍的鳳仙花。
宣青檀重複一遍:「你跟我講講他吧,自從他家搬去上海,我就再沒有見過他,算一算有三年了。他在學校裏讀書好嗎?先生和同學們喜歡他嗎?」
她頓了頓,咬咬嘴脣,飛快地問:「有別的女孩喜歡他嗎?」
聶雨聲放下手裡的書:「我不是黃埔生,平時很少見到他,只在偶爾幾次聚會時見到他。聽說他的軍事理論書讀得很好,槍法也很好,是老師的得意門生。我們聚會的時候,總是有年輕漂亮的姑娘偷偷看著他笑得滿臉紅霞……」
那天下午他們沒有學習,而是坐在窗前,聶雨聲給宣青檀講了一下午的莫啟桑。
宣青檀的臉始終像敷粉一般透出一層桃紅,提起她的未婚夫,她就變得很羞怯。她小聲地問聶雨聲:「他現在長什麼樣子呀?我們有三年沒見了,不知道他長高了多少,容貌有沒有變化……」
聶雨聲想了想,站起身來:「他現在大概和我差不多高,眉毛比我的要長一點濃一點,眼睛下面比我要多一道臥蠶,嘴巴比我的薄一點……」
宣青檀仰頭看著聶雨聲,聶雨聲突然猝不及防地轉過身去,順手匆匆拿起書本:「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我晚上有事就先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離去,留下宣青檀懵懵懂懂地坐在原處。
04
從那以後,聶雨聲便不再管宣青檀是否認真讀書。而宣青檀又消極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在某天認真起來。
那是來到宣家後的第三個月,聶雨聲走進書房時,發現宣青檀已經坐在裡面。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翻閱著書。晨光從窗子照進來,灑在她的身上,柔而模糊,像是一個夢境。聶雨聲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檢查了昨天留給宣青檀的作業,破天荒的,她第一次完成了作業。一張大字,字跡雖還幼稚,但看得出很努力;背誦詩詞,背得雖然磕磕巴巴,但好歹記完全了。
展示完功課的她巴巴地看著聶雨聲,等待著他的誇獎。聶雨聲誇獎了她,又問她:「你怎麼突然想要好好學習了?」宣青檀避而不談,只是垂下眼瞼,眼睫像扇子一樣忽閃了一下,發出嘆息般的問句:「聶先生,上海的女學生們都是什麼樣的?」
1940年,上海的女學生們——在學校的時候,她們喜歡穿陰丹士林的旗袍,配長筒襪和黑色皮鞋,像一陣陣清香的風。在校外,她們有各式各樣的選擇,旗袍、小洋裝。她們有文化,愛去參加詩人舉行的沙龍,愛笑愛鬧,愛去國泰電影院看最新引進的外國電影,週末時愛在舞會上大出風頭……
宣青檀聽得有些神往,她閃動長長的睫毛,自言自語地小聲說:「上海的姑娘,聽上去是比鄉下姑娘要好。」
聶雨聲卻否定了她的話:「不是的。你沒有必要變成上海姑娘,你是獨一無二的,所有的上海姑娘都沒有你好。」
他說得嚴肅,宣青檀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她只獃獃地望著庭前的落花。
一轉眼半年時光匆匆過去,涇縣已經進入了秋天。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成熟的季節,而對宣家來說,是要開始準備嫁妝的季節。
莫啟桑明年就會回國,按照兩家父母商量好的,他們明年年底完婚,該準備的東西都要準備起來了。
宣家一時間變得喜氣洋洋而忙碌起來,在木匠作坊裏訂做幾十口大大的檀木箱子,刷上金的、紅的漆,等著往裡面放各色陪嫁。每天都有人往來,今天是綢緞莊的老闆,明天是裁縫鋪的老闆娘……
等待出嫁的日子裡,宣青檀如沉浸在美夢中,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臉上帶著醉酒般微微的笑意。
聶雨聲看在眼睛裡,覺得真是難受極了。
終於有一天,他對宣青檀發了火。
那天,裁縫剛剛來給宣青檀量過尺寸,她的喜服要開始做了。舊式喜服考究繁複,宣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必定是要風光大嫁的。這風光,除了表現在那幾十箱嫁妝上,就表現在那一身鮮亮華美的喜服上。
裁縫給宣青檀看過圖紙,那喜服真是太美了,每個新娘子都會被這件喜服迷倒,宣青檀也不例外。在書房裡,她神思飄飛,只想著那件喜服,又或許她已經想到了穿著這身喜服嫁給莫啟桑的場景……
聶雨聲打斷了她的綺思,他的話生冷而僵硬:「我勸你別想了,莫啟桑他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喜歡。」
突然被人從美夢中拉回現實,宣青檀喫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聶雨聲,像魂魄未能徹底回到肉體似的。
她的這個樣子是很動人的,聶雨聲突然惡從心頭起,反手關上了窗,扳住她的肩膀,傾身朝著她吻了下去。
一記響亮的耳光結束了聶雨聲的意亂情迷。
宣青檀推開窗戶,眼神冷冷地看著他:「聶先生,今天的事情我就當沒有發生過,您明天就辭館走吧。」
05
聶雨聲在來到涇縣的第七個月時離開了宣家。
他向宣家父母提出的辭館理由是——妹妹突然病發住院,需要有人照顧。
他是提著一個藤箱來的,走時也只提著這個藤箱離開。這半年多來,他在宣家並未留下太多的痕跡,他沉默地收拾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
收拾完行李,他轉身就看見宣青檀就站在門前,靜靜地望著他。
她開口:「我爹說師生一場,讓我送您一程。」
她跟在他身後送他出宣家,走出宣家大門,又默默陪他走了一段。今天的太陽很好,斜坡的大片空地上曬著青檀枝。太陽發酵出草木的清香氣,他們沿著斜坡走,聶雨聲驀地就想起了曾經在書上讀到過的,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憂傷如潮水般湧來,他看了宣青檀一眼。或許這就是最後一眼了,他一生裏關於她的部分,或許只能到這兒了。
宣青檀卻在石板上坐了下來,並招呼他:「聶先生,您也坐。」
石板被曬得微微有些發燙,他們並排坐著。宣青檀突然說:「聶先生,你瞞著我你為什麼會來,其實我都知道。」
聶雨聲的心裡「咯噔」一聲。
宣青檀轉過頭去,望著遠處的青檀樹:「你們都怕我難堪,不肯告訴我。但其實在你來的第三個月,弟弟和我吵架時就告訴我了。他說啟桑原本是想退親的,他以我沒有文化為藉口退親,我爹孃不同意,兩家扯了皮,才決定要找先生來教我讀書。我還知道,他有一個女朋友,是南京的女學生。」
她指著斜坡上的青檀枝跟他講:「這是青檀樹,我的名字就是出自它們。」
她問聶雨聲:「先生知道為什麼父母會給我取名叫青檀嗎?」
她家造紙,造宣紙,又恰好姓宣,而她名字裏的青檀,正是造宣紙的原料。
她又問聶雨聲:「你的箱子裏有宣紙嗎?」
聶雨聲打開藤箱,從裡面取出一張紙。宣青檀捧起雪白的紙嗅了嗅,然後展顏一笑:「是我們家做的新生宣。」
她把那張紙揉成一團:「聶先生,這張紙您回去後熨一下,又會平整如新。這正是我父親給我取名青檀的含義。他希望我能像這張生宣一樣,無論經歷怎樣的揉折,都能恢復到最初的原貌。」
她把紙遞還給聶雨聲:「曾經我很不解,為什麼不能希望我永遠毫無波折呢?為什麼祝願我的不是一生平安的好福氣,而是遭受揉折後重整旗鼓的好勇氣呢?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一生平安那不過是理想的話,人這一生怎麼可能一直平安呢?有些事情是一定會遇到的,有些人也註定是會喜歡上的。就像飛蛾撲火,你明知會死,可你卻不想躲。因為你貪那一刻的暖和,寧願死在光與火裏,也不願在黑暗裡受猶豫和後悔的折磨。」她看向聶雨聲,眼珠子漆黑如點墨。她很認真,鄭重得彷彿在佛前許願,她說:「我對莫啟桑,就是這樣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和莫啟桑,從小時候開始她就暗戀他了,她最幸福的時刻就是聽說自己和他訂了親。而如果她能嫁給他,那前者就退而居次,成為她這一生第二幸福的時刻……
她不無惆悵地說:「我知道,上海的女學生們都在鬧著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可自由戀愛或是媒人包辦,形式有什麼要緊的?要緊的是那個人,我愛上他全是自願的,我的心是自由的。」
她愛他,對她而言,他是她的命運。為了愛他,她願意自由地去撲火。
06
聶雨聲在那個秋末離開了涇縣,從此宣青檀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聶雨聲離開後的第二年秋天,莫啟桑留學歸來。但宣青檀和他的婚期並沒有如約而來,他找各種藉口一拖再拖。每次媒人帶消息回來,宣家父母都暗自唉聲嘆氣。但他們從不和宣青檀說,只說莫啟桑忙,剛剛回來,要進政府部門做事,忙得很,個人私事先放到一邊……
而莫啟桑在幹什麼呢?他一心想要毀了這門親事,他是有女朋友的,他們從大學起就在談戀愛,又一起去了日本留學,他們有很深的感情。莫啟桑只想和她一起白頭到老,並不想接受一個連臉都在記憶裏模糊了的鄉下土包子做自己的妻子。
他的父母自然不同意,於是事情就這樣拖著。直到1942年的春天,莫啟桑被抓,罪名是賣國嫌疑。
政府指控他,懷疑他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了日本間諜組織,回國後從事陰謀破壞活動。而證據就是他那個鶼鰈情深的女朋友。
那女孩刺殺某政界要人未遂,被當場擊斃,確認其為間諜無疑。既然她是間諜,那和她談了五年戀愛的莫啟桑會是清白的嗎?
他被投入大牢,原本熱熱鬧鬧的莫家門前頓時門可羅雀。背負著叛國的嫌疑,人人都避之不及。
他的父母老淚縱橫地找到涇縣宣家,他們向宣家負荊請罪,請求他們原諒自己養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他們不敢連累宣家,若宣家願意,他們會即刻取消和宣家的婚約,不連累宣家小姐。
宣家父母也很猶豫,不管莫啟桑叛國是真是假,他如今人在牢裏前途未卜定是錯不了的。他原本也不想和自家囡囡結這門親,不如就趁此機會給雙方一個解脫?
兩家父母正沉默地僵持著,門簾一掀,宣青檀走了出來。
她徑直走向莫啟桑的父母,開口單刀直入:「法庭和政府都還沒有給他正式定罪,二老作為他的父母,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呢?」
她轉頭看向自己的父母,表情堅定:「我相信啟桑他是清白的,我會等他的。」
然後她一掀門簾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便沒有再出來。兩家父母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開口。
後來的事情,就是年老的四叔婆和我講了無數次的那些劇情了。
宣青檀堅信自己的未婚夫是無辜的,她催促自己的父母託關係、找人脈為莫啟桑洗刷冤屈。她不退婚,仍堅定地等著他從牢裏出來。
莫啟桑被關押的第六個月,從監獄裡寫了一封信寄給她。
在那封信裏,他表達了自己的感激和懺悔,並說在牢裏的這半年,他回憶起了他和她的童年、少年時光,想起了那些早已經被自己遺忘的她的美和好。
收到這封信的當天,宣青檀抱著這封信哭了一整晚。
對於莫啟桑,她所求不多,甚至可以說她根本無所求。她喜歡那個喜歡他的自己,如今猝不及防地得到回應,她被狂喜所淹沒。唯一的發泄途徑竟然只有哭。
又過了半年,莫啟桑終於接受完調查,被洗清了嫌疑釋放出獄。
他出獄的當天,宣青檀就等在監獄門口,等著見他的第一面。他一出來,她就不顧舊式淑女的矜持,跑過去緊緊擁抱住他。
莫啟桑的手在她的肩膀上空徘徊了半天,最終悠悠地落下去,虛虛地撫在她的背上。
他們沒能立刻結婚,因為戰事正緊,莫啟桑是軍校畢業的高才生,國難當頭,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出獄後不久,他就立刻奔赴前線去打仗了。
兩個人真正結婚是在抗戰勝利以後。
宣青檀的婚禮很隆重,幾十箱的嫁妝放在紅底金漆的大箱子裏。她的嫁衣華美得令人嫉妒,她的新郎倌年輕有為,還英俊倜儻。她的婚禮是涇縣那十年間最有派頭的婚禮,多年後還有老人家艷羨地提起來,嘴裡「嘖嘖」有聲:「當年宣家嫁女兒,那個排場……」
後來,解放戰爭以國民黨敗退結束,那時身為國黨軍官的莫啟桑便帶著妻子宣青檀去了臺灣。
再後來,幾十年光陰轉瞬過去,他們成了四叔公和四叔婆。紅顏成白髮,垂髫變花甲。
他們的愛情故事一直在親戚間流傳,用以忠告後輩們,愛是恆久忍耐,完美的婚姻更需要忍耐……
而在四叔婆的葬禮上,四叔公卻告訴了我一個與廣為流傳的版本截然不同的故事。
故事不同,主題自然也不同。
如果說在眾口相傳的那個故事裡,主題是忍耐。那麼在真實的故事裡,主題便是犧牲。
犧牲的是誰?我困惑不解。
07
1941年,在涇縣最後一次見面時,宣青檀對聶雨聲說:「聶先生,你瞞著我你為什麼會來,其實我都知道。」
聽到這句話的聶雨聲嚇了一跳,他的心怦怦直跳,像是小時候偷媽媽的錢被發現了,他害怕看到在乎的人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幸運的是,宣青檀說的,只是莫啟桑試圖退婚罷了。聶雨聲隨後長舒了一口氣。
他到底為什麼來?他確實是有事瞞著她的,但那件事,可比她知道的要可怕多了。
他來涇縣,並不是為了教給她文化知識,好讓她跟自己的高才生未婚夫相配。
他是懷著目的而來。他受僱於人要拆散這門婚姻,而僱傭他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那位叫莫啟桑的青年軍官。莫啟桑厭惡這樁婚姻卻受到長輩的阻撓無法退婚,無奈之下,他想出了一個有些惡毒的招數:找一個同樣英俊的年輕人去接近她,和她日日相對。朝夕相處加上刻意的引誘,她多半是會動心的吧。若她主動提起退婚,他的父母又還有什麼理由阻止他另覓佳偶?
聶雨聲正是懷著這個目的而來,他纔不是什麼莫啟桑同學的同學,他不過是個拆白黨罷了。
他相貌翩翩、談吐優雅,卻並非是男學生、男先生或是什麼其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只有一個身患心臟病的妹妹,為了支付妹妹高額的醫藥費,他無奈地將所有資本——相貌、氣質、談吐投身於行騙中。他是拆白黨中最為上流的那一類,以喬裝身份引誘富家小姐和闊太太行騙為生。
遇到莫啟桑,是因為一樁任務的失敗。他受組織的委派去引誘一位年輕孀居的軍官太太,而那位軍官太太卻正是莫啟桑老師的兒媳。莫啟桑識破了他的伎倆,卻並沒有對他怎樣,而是作為交換,讓他去涇縣為自己做一件事情……
在去之前,聶雨聲將這當成是一樁再尋常不過的生意。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姑娘,有比這更容易騙的嗎?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不僅任務失敗了,還賠上了一顆心和餘下的大半生。
從在雨中第一次看到綉樓上的她,他就被她那種清婉的美所打動。
可是這個小女孩心如磐石堅,情如蒲草韌,明知是火也願為光送命,執著地傻等。
他又能怎樣呢?
只好認輸離去。大部分時間,人在情場上並不是輸給自己的情敵,而恰恰是輸給了情人。
1941年,他懷著對愛情的無望離開了涇縣和宣青檀,從此再沒與她相見過。但他的餘生,其實全都與她有關。
去世的四姑婆永遠也不會知道,莫啟桑在獄中寫的那封信是由聶雨聲口述的。
心裡有了愛情,人是會變化的。遇到過宣青檀的聶雨聲再也不願做個騙人感情的拆白黨,妹妹終因病情惡化離世,孑然一身的他幾經輾轉成了一名獄警。後來關押莫啟桑的那個監獄,恰巧就是他所任職的地方。
在牢裏,他威逼著莫啟桑給宣青檀寫了那封信。
那時莫啟桑的事情真相未明,生死也難以預料。但關於這個叛國嫌疑人的那個忠貞的未婚妻,整個牢裏的獄警卻都有所耳聞。有的老獄警不無羨慕嫉妒地咒罵:「哼,這麼好的女人怎麼就讓這小赤佬遇到了?」
是啊,這麼好的女人,可莫啟桑卻不愛這樣的女人。
可這個好女人這樣愛著他呀。
聶雨聲覺得好難過,於是由他口述,威逼著莫啟桑寫了那封信給宣青檀。如此一來,即使莫啟桑明天就會被槍斃,至少在宣青檀看來,她愛的人是愛過自己的。
08
聶雨聲死於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前夕。
他死在了戰場上,他死的時候,身邊的人是莫啟桑。
那原本是一場由莫啟桑率領的國民黨部隊和日本軍隊的遭遇戰,戰役來得很突然,莫啟桑的部隊被打得措手不及。在情勢危急之際,突然有友軍前來支援。而莫啟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自從出獄後就再沒有見過的聶雨聲竟然會在這支部隊裏。
聶雨聲是為救莫啟桑而中槍的,他扶著中槍的莫啟桑往營地跑,嘴裡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他說,莫啟桑,青檀是個好姑娘。
他說,莫啟桑,那年監獄裡的人都說青檀是個好姑娘。
他說,莫啟桑,監獄裡的人都說這樣的好姑娘怎麼就被你給糟蹋了。
他說,莫啟桑,你配不上她。
他說,可是她喜歡你呀,莫啟桑,她喜歡你。
莫啟桑,你能不能也裝一裝喜歡她?
莫啟桑,我活不成啦,我這條命是為救你捐掉的,你裝一裝喜歡她行不行?就算是替我。
莫啟桑踩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腳下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已經如血葫蘆一樣的聶雨聲悶聲滾出去老遠。莫啟桑爬過去看他,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
他一雙眼睛望著天空,嘴裡囁嚅著。莫啟桑要貼上去才聽得到他在說些什麼,原來他是在問:「你有沒有她的照片?」
莫啟桑摸了半天,可他身上連張紙片都沒有,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然後他跪在地上,附在聶雨聲的耳邊對他說:「她現在眉眼比過去長開了些,眼角的那顆淚痣更明顯了。上次見她,她披著一條藏青色的披肩……」
莫啟桑的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他輕聲說:「她真好看,是不是?」
從戰場上回來後,莫啟桑和宣青檀結了婚。他們的婚禮很有派頭,婚後也很恩愛,他們的婚姻是親戚朋友中的完美範本。
可是又有誰知道呢,這不過是一場半個世紀竭盡心力的行騙罷了。
09
我問四叔公:「你愛過四叔婆嗎?」
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我。
我沒有再問,只是和他一起,凝望著相框裏四叔婆宣青檀年輕時的容顏。她真好看,靜靜的笑容,長長的眉眼,她的肩上披著一條藏青色的披肩。
相框裏的她就像那年莫啟桑跟瀕死的聶雨聲描述的那樣好看。
而那一刻,聶雨聲在想些什麼呢?
或許他想起了那一年在宣家書房裡,他向她描述她心上人長大後的臉。她看著他,看得仔細,目光一點點撫過他的臉龐,透過他去雕琢自己心上人的模樣。
她有一雙極為清澈的眼睛,那目光中有溫度,被她看在眼裡,聶雨聲感覺像是有一雙溫柔的手在慢慢地、一寸不落地撫摸過自己的臉。
艾瑪,我前兩天還看見這個故事了,我先馬上,找到了來更新。
你好,我今天剛好錄了這個故事的音頻,這個是 沉睡在一九四一的祕密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