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說了


人外 古代沙漠綠洲背景 蠱神×聖女(已完結)

隨機掉落瘋批

《神錮》

他們以弒神的罪名逮捕了我。

確切地說,是弒神未遂。

晏奚碰了碰我的臉,輕輕嘆息:「為什麼你總是這麼不乖?」

我懨懨地躲開他的觸碰,滿是厭棄,頭上的銀冠隨著我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看著他手掌摸索,撫我頭上銀冠,心裡突然便暢快了。

「瞎子。」我歪頭,聲音夾帶著滿滿的惡意,「我可真討厭你。」

眼前的人並不生氣,他只是將困住我的鎖鏈打開,背著我一步一步出了蠱牢。

這條路晏奚走了不知多少遍,腳步不曾凝滯過半分,他淡淡開口:「阿巫是個壞孩子。」

我一口咬在晏奚的後頸上,牙齒穿透他的皮肉,舌尖嘗到腥銹甜蜜的味道。

他沒有絲毫反應,也是,他早習慣了。

換了個地方繼續撕咬,我殺不了他,總要做些叫我心裡舒服的事。

晏奚未曾阻止。

他說——

「阿巫是我的壞孩子。」

西沙綠洲,暹巫族休棲之處,有蠱神晏奚,神有聖女,名喚阿巫。

晏奚是個瞎子。

從我有記憶起,他就是。

無上的力量,漫長的生命,不會無緣無故地偏愛於誰,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晏奚奉出了自己的一雙眼。

可他是暹巫族的蠱神,神,怎麼能沒有眼睛呢?

神需要一個聖女。

於是我成為了他的眼睛。

但晏奚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幫助,雙眼不能視物,於他而言,並未帶來太多影響。

我的存在,是為了叫他不寂寞。

人們信奉他,敬仰他,並且為他建造了一座華麗的神殿。

神殿困不住晏奚,但困住了我。

「阿巫乖。」

逼仄的屋子裡,夜明珠散發出瑩瑩的光,晏奚抱著我不斷安慰:「很快就不疼了,不疼了。」

半刻鐘前,他剛剛折斷我的手臂。

我疼得滿身大汗,左手除了痛意,再感覺不到其它。

他是故意的。

我怕疼,晏奚明明知道,我最怕疼了。

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折斷了我的左手。

「晏奚……」我軟了聲音,心裡很委屈,嗚咽著喚他,「阿巫痛……」

他低下頭,與我額頭相抵:「阿巫乖。」

「這是懲罰。」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心裡一陣陣惱怒,晏奚總這般自以為是,惹人厭煩。

半個時辰過去,他的手指靈巧拂過我左臂,難忍的痛意霎時消失。

像做夢一樣。

按理說,我早該習慣他給予的疼痛,可我做不到。

我貪圖世上一切能讓我快樂的事物,也畏懼一切會使我痛苦的根源。

與生俱來的喜惡,我改不得。

晏奚抱著我出了屋子,其實不必這般小心翼翼,懲罰我,實在不需要另外準備房間,偌大的神殿只有我與他,旁的人怎敢闖入?

瀆神的信徒,將會被丟入神蠱崖中,受萬蟲蝕體之苦。

我看著晏奚的側臉,神色懨懨。

「餓。」

可若這般說來,似乎——

我才是那個最該被蠱蟲吞噬的瀆神者。

神靈不食人間煙火,晏奚也當如是。

然我雖為暹巫聖女,卻是肉體凡胎,不能如他一般超脫。

而晏奚決不允我沾染殿外俗物。

每每我飢餓時,他便劃破自己的肌膚,以蠱神鮮血澆灌餵養。

自此我再看不見其它,滿心只念晏奚,牢牢記著,他是獨屬於我的食物。

唯有蠱神的血液,才能填飽我腹中饑荒。

幼時的我,只需要塗滿薄薄一嘴唇的鮮血便極滿足。

晏奚指尖的傷口迅速癒合,我卻總含著他的手指不肯放開,他一向縱容,隨著我去。

後來年歲漸長,指尖,手腕,頸間,我愈發得寸進尺,也愈發難以饜足。

空曠偌大的神殿,日日對著同一張臉。

十幾年不斷重複的生活。

我厭倦了。

可我離不開晏奚,我恨他,也依賴他。

他關住我,也止我饑渴。

他親手養大我,教我如何制蠱,如何控蠱,如何辨認暹巫文字,如何祭祀接受朝拜。

他赤腳坐在神殿的長窗邊,懷中是年幼的我,風沙包裹著綠洲,遠處一輪紅日。

他捧著駱駝骨甲,修長的手指撫過篆刻在上面的文字,眼神淡漠,長睫繾綣,俊美的側臉向我低垂,露出一瞬的溫柔,又剎那間收走。

「阿巫。」

他嗓音低沉,輕輕喚我。

「乖。」

他是晏奚,是暹巫的蠱神。

而我是他的聖女。

晏奚不喜我與殿外的人接觸。

他看不見,為了確定我仍在他身邊,便時時刻刻錮著我。

我有時在他的懷裡,有時在他的背上。

但我仍能得以喘息。

晏奚的力量來自於真神的饋贈,每隔十日,他都會騰出一個時辰,用以祭祀真神。

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也包括我。

如果忽視腳腕上長長的銀鏈,我想,這一個時辰,我是自由的。

神殿禁止族眾靠近,但偶爾會有些不聽話的孩子,悄悄溜到附近玩耍,他們無拘無束的,我真羨慕。

於是我隔著琉璃窗,喚他們過來。

和我玩吧。

我很寂寞。

可晏奚發現了,在這片沙漠上,什麼都瞞不過他。

觸碰外界的代價是沉重的,我怕什麼,晏奚就懲罰我什麼。

可我實在是太寂寞了,即便這一次疼得死去活來,可下一次碰見了他們,還是會忍不住請求:「和我玩吧……」

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他允許我對他的無禮冒犯,也允許我將滿腔憤怒不甘發泄在他身上,卻唯獨不允許我對他的忤逆。

我實在厭惡他的掌控。

但晏奚太強大了,他能夠輕易地轄制我。

我日日祈禱,盼有一日能真正逃離了他。

真神垂憐——

我終得解脫之法。

神殿里有無數骨甲。

上面記載著許多文化,辛密,以及預言。

或許,骨甲上會有我想要的東西。

晏奚從不阻止我翻閱它們,只要我不出神殿,他可以縱容我做任何事情。

終於,在第一萬三千四十七片骨甲上,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脫離神錮,別無它法。

唯有——

弒神。

晏奚好像並不意外。

他總是神情淡淡,似乎弒神不是什麼大事。

然而確實如此,無論我想出什麼方法,都奈何不得他。

那些被利刃划出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變得與之前一般無二。

而他以為,我只是在同他玩耍。

直到祭祀接受朝拜那日,在族眾的的眼前,我將他頸間的血管咬破。

他們以弒神的罪名逮捕了我。

將我關進蠱牢。

這竟是我人生第一次,來到外面的世界。

晏奚卻背著我一步一步出了蠱牢,回到了神殿。

「綠洲內退三寸。」

他站在窗邊,長睫低垂,輕聲呢喃,這也不是晏奚第一次說這句話。

然後他轉過身來,手指摩挲我的臉。

「阿巫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出去。」我拉住他的手,搖來搖去,「晏奚,阿巫想出去。」

「只要殺了你,我就能出去了。」

晏奚微微擰眉,似是為我憂愁,聲音卻溫柔。

他說:「可是阿巫有沒有想過,沒有晏奚,阿巫會餓。」

「阿巫不喜歡挨餓。」

是啊,晏奚說得對。

我最討厭挨餓了,沒有晏奚,是萬萬不能的。

「那該怎麼辦呢?」我有些苦惱,但晏奚一定有辦法,他是神,是暹巫族的蠱神,他什麼都知道。

「晏奚晏奚。」我摟住他脖子,央求著,「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呢?」

晏奚笑起來。

「好。」

晏奚答應將他的心給我。

「吃了我的心。」

我趴在他背上,舔了舔他後頸的傷口,看著它迅速癒合,驀地聽見他說:「阿巫就不餓了。」

吃了心,就能不餓了嗎?

「那你把心挖出來給我吧。」

我催促著晏奚,手也迫不及待地撫上他胸口,感受到他心臟的鼓動。

只要吃了他的心,我就再也不會餓了。

晏奚他從不欺騙我的。

可他拒絕了,晏奚執意要我等,「等阿巫十六歲那天。」

我有些失望。

但我只能等晏奚心甘情願地挖出自己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

晏奚記得很清楚,離我十六歲還有一百三十四天。

「不過是一百三十四日的光陰。」晏奚溫柔安慰我,「阿巫乖,你想要什麼,晏奚就給你什麼。」

我信他。

除了離開神殿,晏奚確實把什麼都給我了。

他的心,理所當然的,也會屬於我。

「晏奚晏奚。」

我抱著他的頭,用自己的臉頰蹭他臉頰,滿意地誇獎他。

「你對阿巫真好。」

時間一日一日地流逝。

每日晏奚都會站在長窗前,他雖看不見,目光卻悠遠。

「綠洲內退三寸。」

「綠洲內退五寸。」

「綠洲內退兩寸。」

「綠洲內退七寸。」

……

他的神情無喜無悲,似乎這只是平常事端。

我不關心今日綠洲內退了幾寸,除了晏奚的心,別事皆與我無關。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當這個聖女的。

真奇怪。

晏奚怎麼會選我這般自私的人做他的聖女呢?

我歪頭看著他。

晏奚是蠱神,他的面容昳麗,我人生中對美的第一次感知,便是來源於他。

他的身體十分的健美勻稱,我感知得到他皮膚下血管里,鮮血潺潺流動的聲音。

我也知道,腰腹處的血液相比較其它地方,要更加的甜美甘香。

晏奚是願意什麼都給我的,即便我並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為著寂寞罷。

他如同抱著一個嬰兒般,抱著我。

我聽見他問我:「阿巫吃了晏奚的心後,還會陪著晏奚么?」

我沒有想過。

沒有心,他會死么?

我得到了心,要離開晏奚么?

阿巫不知道,晏奚問阿巫,沒有用的。

弒神,是為了離開神殿,但離開神殿和離開晏奚,有沒有什麼不同?

我看了看晏奚。

他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可我有些苦惱:「晏奚,阿巫不知道。」

「沒關係。」

晏奚摸摸我的頭,溫聲撫慰:「阿巫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阿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作為代價——」

「阿巫就同晏奚,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吧……」

我十六歲那日。

晏奚親自帶著我出了神殿。

他一步一步,牽著我來到了綠洲的中心。

這裡有一個小小的湖泊。

不知何時,綠洲已經變得這般狹窄了。

我看了看四周,風卷黃沙似牆,籠蓋蒼穹,遮天蔽日。

天的左邊是太陽,天的右邊是月亮。

但沒關係,我並不關心。

「晏奚——」我催促著,「快快給阿巫你的心。」

晏奚笑了笑,沒有立即答應我。

他只轉身,對著我說——

「來。」

我便跟著他走入湖水之中,一直走到湖泊的中心,他才停了下來。

天上的月亮彎彎。

湖裡的月亮圓圓。

蠱神劃開胸膛。

取出他的心臟。

像珍珠——

還是像太陽?

吾並非神的信徒。

甚至言可稱為瀆神者。

但吾親眼見到了神的心臟,又親手接過了神的心臟。

不是珍珠,不是太陽。

神的心臟是光。

一團瑩瑩的光。

我吞下了晏奚的心臟,填滿的不僅僅是肚腹,還有我的胸膛。

十六年來,未曾有一天如同此刻一般,再感受不到絲毫忍受饑渴所帶來的的痛苦與焦灼。

生平第一次有了飽腹感。

晏奚果然沒有哄騙於我,吃了他的心,便再不會感到飢餓。

「晏奚。」

我歪頭,「你對阿巫真好。」

話音剛落,晏奚突然伸臂抱住了我。

「阿巫。」

他輕聲喚我。

「要記得答應過晏奚的代價。」

代價?

什麼代價?

晏奚沒有了心,可晏奚仍然活著。

我不要,不願同晏奚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阿巫要離開晏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巫自由了。

我轉了轉眼睛,將頭溫馴地埋在了晏奚的胸口。

他似乎是相信了我,手臂的力量漸漸放鬆。

「晏奚——」

我將手按上他胸膛,奮力一掙,想要將他推開。

可我失敗了。

晏奚的手臂似是鐵鑄,我愈是掙扎,他便愈是抱緊。

「放開我!」

我滿心都是被愚弄的怒火,而藏在憤怒之下的,則是無邊無際的恐懼與慌亂。

晏奚,晏奚他要做什麼?

大腦叫囂著要我快逃,身體卻被禁錮著離不開晏奚的懷抱。

怎麼辦、怎麼辦?

風沙越來越大,我嗚咽著,指尖卻長出利爪。

看了看自己的指刀,我毫不猶豫將之插進晏奚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鮮血沒有流下,晏奚也沒有放手。

他只是憐愛地看著我——

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因為沒有得到糖果而正在發脾氣的孩子。

我不知道晏奚想要做什麼,心裡害怕極了。

這大概是對於危險來臨的一種敏銳感知。

晏奚他、他很危險。

阿巫要、要離開他。

大腦瘋狂鼓噪,只傳達給了我這兩條警告。

可晏奚沒有給我逃跑的機會。

他抱著我,後退一步,身體向後仰倒去,帶著我一同沉入湖泊里。

我如同溺水之人,卻並無窒息之感。

只能眼睜睜看著湖面漸漸遠離我而去。

晏奚所站立的地方,湖的中央,有一個深深的、深深的洞口。

伸出手,我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抓住。

而我與晏奚,正一同沉入這不見天日的洞口。

阿巫明明逃離了神殿的禁錮,卻沒有逃離神的禁錮。

晏奚,他是神啊……

為什麼呢?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了晏奚在我耳邊輕輕地呢喃:「阿巫乖,長長久久地陪著晏奚吧……」

蠱神晏奚。

聖女阿巫。

從此以後,不見天日的——

不止洞口。

晏奚番外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

晏奚站在湖泊中心。

一步之遙是深深的洞口。

天的左邊是太陽,天的右邊是月亮,族眾圍站在湖泊四周,屏息等待。

它馬上就會來到這個世界,是他,還是她?

晏奚不知道。

來之前他問過真神,可真神只是隔著虛妄的時空,留下一個憐憫的眼神。

湖底輕顫,洞口傳來沉悶的響聲,似是分娩前的陣痛。

它來了。

晏奚將身體埋進湖裡,湖泊中心出現一個漩渦,並不激烈。

一刻鐘後,漩渦消逝,蠱神則捧著一個嬰兒從湖水裡站起來。

族眾歡呼著。

他們的蠱神,終於迎來了屬於自己的聖女。

晏奚一步步地走上岸邊,走進神殿。

是個女孩。

懷中的小嬰兒渾身赤裸,晏奚將手指劃破,放進她口中。

以鮮血哺育。

他懷中睡的,是蠱神聖女,也是阿鼻惡鬼。

晏奚的眼睛確實看不見。

他將自己的雙眼拿去獻祭了真神,然真神垂憐,給予他一顆光明之心。

所以他並非看不見。

只是別人用眼睛看,他用心看。

他便用心看著懷中嬰兒一日日長大。

晏奚給小惡鬼取名阿巫,因為她總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發出「嗚嗚」的聲音。

可憐又可愛。

果然,惡鬼的皮囊是最漂亮的。

晏奚是神,但只是半神,他無法像真神一般無情又悲憫。

但他也並非覺得阿巫無害。

或許,一切早就被書寫成了箴言。

而蠱神——

只是寂寞太久了。

風沙不斷侵蝕。

惡鬼降臨綠洲。

它不死不滅。

它腹中饑渴。

它叫著,唱著,跳著,舞著。

它以鮮血為食——

它以殺戮為樂——

湖泊乾涸,草地枯黃。

神愛世人——

我們終將被偉大的真神拋棄。

我們失去歡樂的家園。

我們碎裂成無數骨甲。

真神啊,我們是您虔誠的信徒。

您是月亮,您是太陽。

您有著世上最悲憫的眼睛。

您有著世上最無情的心腸。

黑暗終究戰勝了光。

暹巫再無蠱蟲。

遙遠的西沙之中——

再無綠洲。

晏奚將阿巫養大。

惡鬼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天真又殘忍。

他知道阿巫對殺戮的渴望永遠不會停止。

就像她總是趁著自己祭祀真神時,哄騙引誘那些無意闖入神殿範圍的孩子。

晏奚允許阿巫將不滿發泄在自己身上。

他心甘情願地承受。

蠱神想要試一試,馴養這隻惡鬼。

但晏奚不允許阿巫傷害自己庇佑之下的暹巫族眾。

尤其是孩子。

所以當阿巫折斷孩子的手臂,他趕到後,第一時間治好那孩子的傷口,抹去了他的記憶。

然後——

親手摺斷了阿巫的手臂。

這是懲罰。

也是馴養。

但晏奚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成功。

阿巫沒有心。

惡鬼沒有心。

將弒神的骨甲放在阿巫看得見的地方,晏奚想,他要給阿巫一顆心。

綠洲終究會消逝在沙漠之中。

晏奚也不記得自己做了多少年的蠱神。

他面上無喜無悲。

但他仍舊願意庇護暹巫最後一程。

真神拋棄了暹巫。

蠱神沒有。

而晏奚不想同阿巫分開。

神殿關不住惡鬼。

神可以嗎?

於是阿巫十六歲那日,晏奚將自己的心給了阿巫。

如同惡鬼誕生那天。

他接她來。

也隨她走。

從來處來。

回來處去。

這個洞口連接著地下的暗河,而晏奚以身為牢,以神為錮。

他的心在阿巫身體里。

半神不死不滅。

同惡鬼天生一對。

晏奚與自己親手養大的阿巫,將會沉入深湖,呆在地底,再不分開。

湖泊會縮小,但永遠不會幹涸。

有水源,就有希望。

蠱神與惡鬼糾纏。

為暹巫留下了最後的庇護。

「阿巫乖——」

「長長久久地陪著晏奚吧……」

——全文完——

已完結的文↓

《織嬌籠》

我在幼時被他帶入府中,許我錦衣玉食,許我奴婢成群,同時關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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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歲的時候,他執意讓我成為了他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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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玉銜珠》

懷孕艱辛,她情緒波動激烈,某日看見了不圓的月亮,哭得肝腸寸斷。

他慌了,連忙指責那月亮怎能不圓,「今晚上它要再不圓,夫君就把它射下來給妧妧當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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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鮫》

鮫人×修仙者

他誘騙了一隻鮫人,帶她回到自己的師門,送給了自己的師妹,兩年後,鮫人成年了,師妹也被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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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更的 男媽媽 裡面有好東西你們懂得↓

《抱川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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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甜文《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胖橘×狼狗

賣假酒被太子殿下親手逮住的小貓咪,以為自己大禍臨頭,沒想到竟是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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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看過的小夥伴可以直接去番外

《愛上你?毀掉你》

耶,我終於想出名字了嘿嘿

不傻白甜,後期可能偏驚悚?

渣作者看過超多恐怖片懸疑片,所以檢查一些細節描寫的時候已經盡量改的不那麼恐怖或血腥了(個人感覺),比較在意的小夥伴們注意哦~)

沒有靈異,沒有靈異,就是單純鬥智斗勇

1.

刷知乎的我突然看到熱榜上有個問題

如果你被病嬌囚禁了,會怎麼辦?

呵,怎麼給我推這種問題!我又不會被病嬌囚禁,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我邊吐槽,邊偷偷瞥了眼葉欽安

他安靜坐在我旁邊,正認真削蘋果

手術刀在他手中翻轉,不一會兒就削好了,每一塊都大小適中,剛好一口

」來,姚姚,啊~「

他看著我,笑咪咪的,明明都30了,卻偏偏長著一張娃娃臉,說是剛出校門都有人信

長著一雙無辜的眼,頭髮卷卷的,看起來像小奶狗,小虎牙露著,增加了幾分俏皮

我看著被小手術刀插著的蘋果,咽了口口水,冷汗不自覺流下,張口將蘋果吃進了嘴裡

」真乖~「

他笑道,舔了舔我碰過的位置,將我的手機拿走了

」這些都是什麼嘛~姚姚不要看,好嗎?「

他眨眨眼無害的看著我,臉色微紅,刀在手上翻轉,看起來很害羞。

我緊了緊手,不太願意放下手機,僵硬笑道:」手機也給你,我多無聊啊……「

」嚓「

輕微一聲,葉欽安手上的刀一頓,手指被割破,一滴血珠從傷口滲出來

我立刻點頭,同意他把手機拿走

他眸色幽深的看著我,慢慢接近,我僵硬了身體,想後退,卻又不敢,之前躲避他碰觸,發生了很不想回憶的事

」那個,你手受傷了,我去給你拿創可貼啊「

我立刻道,試圖柔和我的微笑,不要那麼僵硬

他看了看手指,表情瞬間委屈,又有點害羞道:」好~我要你親自包~"

說著,期待的看了我一眼

我笑笑,去把抽屜里的醫藥箱拿出來,給他擦去手指上的血,塗上碘酒,包上傷口

「嗡嗡」

手機振動聲傳來,他表情淡了淡,漫不經心的接了電話,過了會兒皺皺眉,說:「知道了「

我盯著他,待他看過來的一瞬垂下目光

「姚姚,抱歉吶~有個很重要的病人說是什麼什麼首富,要我去手術,今天不能陪你啦~」

我搖了搖頭,心想太好了,他在更難受

」姚姚~我要去手術,你不會在開心吧!「

我一驚,冷汗從背上冒出,面上還是笑道:」沒有啊~這不是沒辦法嘛~你回來要給我帶我喜歡的紅玫瑰哦「

葉欽安冷漠的看著我的表情,轉瞬又笑起來,揉揉我的頭道:」哎呀~真拿你沒辦法~我會帶花回來,你乖乖等我哦~「

我點點頭

他起身穿衣服走了,還帶走了我的手機

我看著他出門,卻沒法鬆一口氣,只能像平時一樣做飯,收拾家務

因為,我懷疑,不,我肯定,這裡都是攝像頭


這篇可能更的很慢很慢,我要看看這方面的文和一些新聞,喜歡可以先收藏哦~


2.

我機械般的搓著碗池中的碗,看著上面的泡沫,整理思緒

葉欽安在一家私立醫院當醫生,裡面的人非富即貴

這種電話點名手術的人,他不可能敷衍了事。

從這裡到他上班的地方開車需要1個小時,再加上進手術台,做手術,這一番操作,他至少7個小時之內看不了監控.

手術遇到狀況的話算我運氣好,他可能24個小時看不了家裡的監控

那麼這段時間就是我逃離的最好時間

他佔有慾很強,家裡的監控他不會讓別人看

但我如果出門的話就會被拍到,這是一片私人地點,沒多久就會被保安抓住,因為葉欽安給他們看了我的精神診斷書,他們以為我是精神病人

如果我丟了,一切後果由他們承擔,所以他們一直以為我是瘋子,可能知道我不是,但懶得多管閑事。

想到這,我手緊了緊

我家在N市的小村子,家裡重男輕女,讓我上高中也只是為了聘禮能收高點

可是我考上了A大,怎麼可能嫁人,拿到通知書,除了證件,只帶幾件衣服就逃到A大,父母沒什麼見識,也不捨得花幾百塊錢來找我,總是電話騷擾我

後來我申請助學貸款,平時兼職教英語,偶爾有翻譯的活,養活自己綽綽有餘,又每個月給他們打些錢,騷擾終於消停了些

大三那年,我接到一個陪同翻譯的活,時薪很高,結果那個外國人身體不舒服,到了這家醫院,遇到了葉欽安,也是那一天,我被地獄盯上了

3.

剛開始,我被葉欽安外表騙了

他雖然大我7歲,但看起來很顯小,還帶著少年人的朝氣,偶爾還有點幼稚,最重要的是,他對我很好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讓我感覺被捧在心尖

我家一年到頭也就能掙一萬左右,爸一喝醉就打我和我媽,罵我媽生不齣兒子,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我媽等我爸走了,又會打我,罵我是賠錢貨

我每天要割豬草,幫忙農活,倒泔水,只能在外面就著隔壁家燈光看書寫作業,沒有任何朋友

日積月累,剛到學校的時候我很孤僻,格格不入

同學也總私下嘲笑我穿的土,書獃子,所以更沒什麼朋友,雖然經過三年的城市生活讓我褪去了土氣,但我心裡還是豎著一道高牆

面對他的追求,我很冷漠,並告訴他我的經歷和人生,想嚇退他

誰知道他看起來很心疼,眼裡的傷痛彷彿比我還深

那一刻我動搖了,心很慌

之後,我決定試試,和他先做朋友,互相了解,他看起來很開心

我不舒服的時候,他忙前忙後,我一到冬天手上凍瘡就發作,他每天開車來回兩小時,就為了給我抹葯

我沒去過遊樂場,他帶我瘋玩一天,告訴我哪個是哪個,不厭其煩地給我拍照,修圖

知道有人說我土,他立刻帶我去高端商場買了一堆東西了,樣樣搭配好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隨便的一身日常衣服就要一兩萬,原來他光A市市中心,一平十幾萬的地方就有四套房子,十幾個商鋪。

而且還不算郊區別墅,海外資產,林林總總就有幾個億

而我一無所有,除了一個想拖我陷入沼澤的家庭

我越來越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想分開,他哭的像個孩子,求我別離開他

說實話,那一刻,我覺得我遇到的不只是愛情,還有救贖,原來真的有人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我

誰知道,遇到了變態

4.

腦子被這些雜亂的思緒困擾

我閉閉眼,經過一年多的觀察,畢業時,他再次告白,我答應了他,

為了趕上他,我決定考研,將目標定為首府的頂級學府,可惜面試被刷

他鼓勵我再戰,我也和他住在了一起,領了結婚證

因為父母不停騷擾我,他直接給了我父母50萬,要求我父母不要再聯繫我,她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立刻同意,並把我戶口遷了出去

我當時心痛了一瞬,也就過去了,在他們眼裡我本來就是貨物

他見我心情不好,建議我搬到這個別墅,環境好又安靜,我答應了,一切都很美好,直到一周前,我在地下室發現了屍體

看著他滿身是血的轉身朝我微笑的樣子,我轉身逃跑,誰知沒兩步就越跑越暈,倒了下去

倒之前,我突然想到,他一小時前給我喝的那杯果汁

醒來以後,我就變成了「神經病」,被禁錮在這裡

想到這,我咬咬牙,我一定得逃出去。

後門出去可以躲開監控,從樹林逃走,可我方向感奇差,在教學樓一不小心都能迷路……

他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放心後門,我出去的話,很可能繞不出去,這片樹林面積很大。

而且,他之前也有過這種突然接到電話的情況,結果我跑出去發現,他在騙我,他壓根沒有在做手術,而是在監控那頭一直看我在做什麼

我一開門就看到他在門外和我打招呼

「叮」

手上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音,我看著不自覺掉回水池的碗,將它重新洗好放到架子上,腦中抉擇。

」逃?還是不逃?「


接下來我又要等等等等等才能更新了,讓我看兩本書(我絕對是為了更好的創作,真的不是因為我想看文!)

嘿嘿


5.

「叮咚」

我一愣,莫名其妙的看向門

門鈴響了?門鈴怎麼會響???

嗯,我知道當然是因為有人摁,但問題是,誰會來摁門鈴?

我有點害怕,害怕是葉欽安沒有走,但又有點激動,萬一是別人呢?

忐忑的走近門,從貓眼看了出去,只見一個女生站在那

她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端著一盤東西,但被蒙住了,看起來像吃的,手邊夾著的……

是手機

我心中一喜,因為門打不開,我只好去一邊,謹慎的看了看周邊,打開窗戶道:」你好,能把手機借我一下嗎?「

女生頭髮微卷,膚色粉嫩,面容嬌俏。

她扎著兩個辮子,穿著一件齊臀淡粉色長袖,下身一條白色短裙,露出修長的腿,腳上一雙小粉皮鞋,看起來青春洋溢。

聽到我的話,嚇了一跳,有點奇怪的歪歪頭走到窗戶前道:」你好啊,我是新搬來的山口優子,這是我媽媽做的麻團。「

我聽著她有些奇怪的發音,意識到原來是外國人,可能沒太懂我的話,於是重複道:」能把手機借我下嗎?「

她有些迷茫,可能不理解為什麼我不開門,也不理解為什麼給我麻團我要手機,但還是把手機拿到我面前道:」要這個?「

我點點頭,來不及讓她慢慢理解我的話,將手機直接搶過去,撥通了一個號碼

報警不行,現在我是個」精神病人「,葉欽安是我監護人,大概率我還會落他手裡

父母也不會管我,只要給錢,葉欽安把我捆地窖他們都不會管

錢澤,高中同學,現在在A市做警察,找到他的話可能……

電話沒多久就通了

」喂?「

那邊,一道好聽的男聲響起。

」錢澤「

我一說話,那邊就有點訝異道:」姚姚?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你還好嗎?「

我看著一臉懵的優子,快速道:」不好,我現在正被我的老公囚禁,他出具了一份假的精神診斷報告並關在別墅內,可以來救我嗎?「

6.

」什麼?「

那邊的男聲有點混亂,緊接著重複道:」你的意思是……你老公非法監禁你,並出具了假的精神診斷?「

」對!這裡是A山半山別墅4棟,窗戶上都有防護欄,大門也被鎖,房間都是攝像頭,我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會看到監控。」

那邊的男聲沉吟一會兒道:」好,你別急,我現在過去。「

「快點!謝謝了!」

「嗯」

我掛了電話,心跳的還是飛快

理智慢慢回籠,我看著優子,她笑容甜美,眼裡閃著動人的光。

她很奇怪,據我所知,周邊別墅都沒人住,怎麼會突然出現個送糕點的外國女生……

但我需要手機,別說她奇怪,她就是鬼我也得先忽視她的奇怪

現在細想,更覺得奇怪,這女生,太鎮定了。

」用好了嗎?「

她笑著問道

我拿著手機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我,笑容漸漸奇怪,慢步走到了門的位置。

」咔「

鑰匙插入鎖口的聲音響起

門開了

她在我震驚的目光中,笑意盈盈走到我面前道:」原來葉醫生的妻子,這麼可愛吶~「

我往廚房的方向慢慢後退,拉開距離,並拿上了桌子上的小刀

她端著糕點,看了看房子的裝潢,用她不太標準的中文嫌棄道:「這肯定是你的審美,嘖嘖,土死了,這種小清新風」

不過,看你這麼可愛,就原諒你吧,畢竟,我是來殺你的~

我:「???」

7.

「呼,呼」

我飛快的在樹林中跑,腦中閃過那個女人的笑臉

那個女人絕對是個變態,

雖然不認識她,但我想起來之前葉欽安在日本進修過,合照上出現過這個女人,我當時還感嘆她好小,結果葉欽安告訴我她已經快30了!

所以說,物以類聚,變態和變態愛扎堆玩對嘛?

那你去殺葉欽安啊!你殺我幹嘛!還飄洋過海的

啊啊啊啊啊

我心裡狂吼,真想把這一周以來的壓抑和痛苦直接喊出來

但我還不能,也不敢

剛才那個女人說完我可愛直接就過來一刀,不講武德。

說實話,我自小干農活長大,雖然經過大學和畢業這五年的休養,手細膩不少,但實際力氣幾乎和一個普通成年男子差不多

可那個女人,明明小小一點點,力氣大到差點把我掀翻

我當時見她接近其實也想到托盤上可能不是糕點,但沒想到竟然是一把定製剪刀,幾乎四十厘米

和那剪刀比起來,我的小水果刀簡直弟弟都算不上,只好逃到了後院的森林裡面,現在兩眼一抹黑,天也快暗了。

這,應該沒什麼兇狠的動物吧

人煙罕至……也應該沒有吧


小可愛我又來啦~

沖鴨~


8.

跑的好累

我看著蒙蒙夜色有點呆愣

胳膊本來就帶傷,現在又被樹枝劃傷不少,穿著拖鞋的腳也很痛

左手拿手機,右手拿小刀,又渴又累,睡衣下擺割去一部分纏在胳膊上,已經透出血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好像聽到了狼的嚎叫聲,頭也暈暈的

得虧剛吃完飯就被敲門了,現在不是很餓

我環顧了周圍,從小在農村長大,倒認識些能吃的植物,而且才下過雨,葉子上有殘留的水

我摘了些葉子,喝了些上面的水

「吶~你在哪裡,姚姚醬~你是要和我玩捉迷藏嗎~」

聲音隱隱約約出現在不遠處,我一驚,輕輕蹲下身子,用樹木掩住自己的身體

她明明在慢悠悠的走,自己在繞左繞右的跑,按道理應該差了很多啊,怎麼可能直直對著自己的方向就過來

我皺皺眉,看向手中的手機,把它放到衣服里,保證光不散出去,然後打開,將聲音調成靜音,關機。

立刻調換了個方向逃,如果是我想的那樣,手機裝了定位App,那她就會在我關掉的瞬間跑過來

因為很明顯,方向對了,距離變近,我才會關掉

但如果她沒衝過來或變焦急,還是閑庭信步的,我就得把手機丟掉了……

這裡面有定位器

果然,那個聲音停了一下,開始急促,並且更近了,明顯調轉了方向

干,最糟糕的情況,她手機定位app和定位器都有

但我沒直接扔在原地,而是跑了幾步才丟去左邊的方向

然後狠狠在左邊方向的路上踩了幾腳,留下腳印,又掛了幾片衣服碎片,營造的很刻意

再往右邊跑了兩步,將地面上的腳印擦平,留下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痕迹,才往左邊跑去

9.

這個女人既然往手機放兩種定位,那一定很謹慎

而且,她莫名其妙的來殺我,專門挑了葉欽安不在的時候,還有鑰匙開門,說明應該是那種計劃周詳的人

這樣的人應該有冷靜分析的能力

我現在拿著把小刀又受傷的狀況是沒法硬剛了,只能賭她多疑,看到我刻意製造的「跡象」,往右邊走

這樣我往左跑,大概率能避開她繞回屋子,也不知道錢澤到了沒有

如果他到了最好,我有很大概率能逃離葉欽安和這個優子

就算他沒到,碰到葉欽安了,那他目前也應該不會殺了我,能從那個女人手下逃走

還有一種糟糕的境遇就直接碰到了那個優子

當然,最糟糕的就是,我迷路被野獸啃了,那真的是倒霉他媽給倒霉開門,倒霉到家了

死的憋屈又無耐

腳步慢慢近了,我把身子縮在樹後,降低呼吸聲,這時我離那道人影不過10米左右

那個人影看到岔道,先是去左邊,拿起手機看了看,然後尖笑出聲

在這大晚上的樹林講真,靈異效果MAX,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緊接著,她用日語呢喃了幾句,那語調歡快,像是什麼歌謠,腿上還左右跳著,似乎在做選擇

然後將樹枝上的衣服碎屑拿在手上端詳了下,直接向右邊跑過去

看著她慢慢遠去的身影,我冷汗都流下來了

這種瘋子,我簡直……太難了

直到看不到她以後,我才摸摸索索的往屋子的方向跑去,因為路痴,沿途我都在樹上做了標記

不過現在太黑了,我又怕被發現,小刀在樹上的劃痕比較輕

現在晚上了,很難看清,只好半摸索半賭方向是對的

很幸運的是,我徹底迷路了,干

10.

好餓,好累,蚊子好多,我是誰我在哪我頭好暈

我癱在不知位置的樹下

」啪「

表情麻木的打死一隻在我身上吃夜宵的蚊子,舔了舔乾燥的唇,暈暈的

胳膊上的傷口有點深,在我瘋狂奔跑了一段距離後更加沒有癒合的跡象,開始發膿

剛發現了一坨金狗毛,可以止血,但也沒用,甚至還開始發燒,渾身冷的像冰窖(一種植物,不知道好不好用,好孩子流血要去醫務室哦~不要亂試~)

不過還好,看來結局不是被野獸咬死

我求生欲雖然很強,知道這種狀態睡下去絕壁涼涼了,努力睜著眼,想多苟活一下

可惜身體狀況實在不好,甚至出現了幻覺,隱隱約約竟然看到了葉欽安

瑪德,死了還不讓我消停會兒,真是太可怕了

」姚姚?別睡,我來了。「

被一個溫暖的東西裹住,我無意識的縮了縮身子,徹底失去了意識。

11.

嗯,原來不是幻覺,真的是葉欽安那個死變態

不過運氣很好的是,我看到了穿著一身警服的錢澤

他此時面目堅毅,氣質冷淡,警惕的看著正準備給我喂粥的葉欽安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女警員,長相普通,但氣質很溫柔,見我醒來,安撫地沖我笑了笑,然後警惕的看向葉欽安

葉欽安渾然不覺,穿著一件淺藍色襯衫,一條白色牛仔褲,正坐在床邊,擔憂的看著我,將手裡的碗端起來,準備喂我

白粥火候控制的很好,看起來綿軟香糯,旁邊還放了一小碟榨菜

我生病的時候很喜歡吃一套,他知道以後每次我生病都會煮給我喝,竟然比我煮的好多了

那時候我也很感動,但現在

即使肚子餓的有點痛,我也不想碰這粥半口,皺眉扭過了頭,看向錢澤和那個女警員

」麻煩送我去醫院,還有,我申請保護,請讓他離我遠一些「

葉欽安拿著勺子的姿勢一頓,眼裡透出一抹晦暗,死死的盯著我

我不自覺得有些發抖,腦里又閃過那晚的場景

床上,牆壁上,地板上

全是血

而那個人被綁著,死死盯著我,眼裡滿是痛苦

之後等我醒來再去看,裡面只有一具屍體標本,根本不是什麼活人

葉欽安隨我報警,可警察來探測以後,也查到了,那是葉欽安所屬私立醫院的標本,屬於正規渠道,沒探測到什麼噴射血跡

我看過那具屍體,根本就不是我看到的那具,而葉欽安更是一臉心痛加無奈的告訴警察,說我受過刺激

潛台詞就是我腦子有毛病

之後我的精神診斷報告一出,再報警,用途也不大了

誰會認真聽一個神經病講話,所以我只能把希望賭在錢澤手裡

可我們只是高中同學,其實,並不熟,不知道他能不能幫我

葉欽安見我壓根不看他,表情淡了淡,將粥放下,可視線壓根沒離開過我

如果這次失敗,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逃跑的勇氣

12.

女警員很明顯對我求救的視線更能感同身受,很有正義感的說道:「葉先生,姚念女士報案說受到您的非法拘禁,還有編造的精神診斷結果書,需要單獨保護,您有什麼話說嘛?」

葉欽安聽到,不立即回答,只是垂著眼想了會兒,才委屈道:「姚姚,我們不是每天都在外面逛的嗎,前兩天還帶你去逛街了啊。」

「是因為前兩天沒給你買包包,你才生氣的嗎?」

我聽了這話一臉懵逼

「哈?我已經足不出戶一個月了,什麼時候和你逛街了?」

女警員和錢澤聽到葉欽安的話,看看我一臉懵逼的樣子,皺了皺眉

錢澤冷靜道:「葉先生,那你能提供證據證明嗎?」

葉欽安皺皺眉,似是想了想才道:「上個月二十五號聖誕節,我們去了A商場,姚姚想買LV最新款的那個包

可這包一出我就給她買了,還不到半個月,她又忘記了,我解釋給她聽,她很生氣的走了

因為她……記性不太好,所以回家看到包包才記起來,跟我和好了」

我聽這段話聽的血氣上頭,這什麼鬼話

「沒有!我一個月沒出過門了!」

看著葉欽安真誠的樣子,錢澤和女警員露出狐疑的目光,我急忙道

「你們可以去A商城查查監控,我真的沒有!」

錢澤和女警員對視了一眼,其實,現在沒有證據能證明姚念精神正常,那她就屬於無刑事能力,需要監護人的特殊群體

而她的監護人就是葉欽安

她的父母一聽姚念的情況,直接說嫁出去了和他們沒關係就直接掛了電話

就算把姚念帶走保護,也於理不合

只是在錢澤的記憶中,姚念是個家境很差,卻很努力的女生

她每天最早到教室,學習也最認真,常年第一,手上很多傷口,聽說是回家要做很多農活才搞成那樣

看她寫字困難的樣子,錢澤都替她疼

所以,在他接到報警查了資料,看到「精神障礙」那幾個字,他整個人就一種不可置信

這樣努力堅毅的女生,怎麼可能會精神障礙到沒有行為能力?

等到了地方,看到那蒼白柔弱的樣子,他更加確定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堅毅又帶著韌性

13.

我看著錢澤和女警員的樣子,怕他們被葉欽安這副樣子騙了,急得直接下床拿上證件就跑

反正打死我都不待了

這已經撕破臉了,再待著我萬一變成福爾馬林泡著的「正規標本」,連個為我抱不平的人都沒有

剛跑下床,就被錢澤拽住胳膊

那個女警員也來安撫我,拍著我的背說沒關係

但我知道他們不再那麼相信我了,葉欽安則看著姚念被錢澤抓住的胳膊,那難過的神情中透出絲殺意

錢澤敏銳的看過去,可那絲殺意已經很好的被掩蓋住了

「不對勁」

錢澤想,如果姚念說得是真的,那這件事就不只是個簡簡單單的拘禁了,還有殺人

那具消失的屍體,會被藏到哪裡?

「小安」

旁邊的女警員道:「怎麼了?」

錢澤:「你幫姚女士收拾下,回警局。」

小安遲疑的看看葉欽安,點頭道:「好」

葉欽安皺眉起身道:「不行,姚姚還在發燒,現在出去病會嚴重的!

小安聽到這話,態度更弱了些

怎麼覺得,這個葉欽安看起來其實真的不太像壞人,她之前也是聽到竟然有女生被非法拘禁和開具假診斷,正義之魂熊熊燃燒才態度那麼堅定

可真看到人,發現長得還挺帥的,而且這言行舉止,好像很愛姚念的樣子?聽到去警局,也不擔心會給自己留下污點,而是先擔心姚念身體,不會是姚念真有問題吧?

她看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姚念,邊安撫邊想。

14.

小安是個相對單純的女孩,這讓自小察言觀色十級的我心裡一涼

完了

葉欽安太會騙人了,小安就像之前的我一樣,太過感性

錢澤呢?

我看向他,只見他面色如常,看不太出來想法,我只能把全部希望壓在他身上了

「錢澤」

我聲音不自覺有些顫抖

「救救我,對了!剛才還有個變態女人,我胳膊就是被她割傷的!「

我抓著他胳膊,壓抑道,瘋狂想辦法說服他帶我離開這

畢竟,我現在只有他這一根救命稻草

卻聽葉欽安道:「姚姚,那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劃傷的嗎?」

我恨恨的看過去,只想把他那張假模假樣的臉撕碎

說實話我真的想不通,我吃盡苦頭才變得原來越好,逃脫原生家庭,為什麼?為什麼又讓我遇到葉欽安?

想到小時候被打罵,總是被罵作喪門星,八字硬什麼的

難道我真的是喪門星嗎?天生就不配得到幸福?

小時候,被禁錮在落後,壓抑的原生家庭

長大了,又遇到這麼個變態?

這就是我的命嗎?

看著錢澤依舊毫無反應,我有點絕望,慢慢鬆開了手

心裡打定主意和葉欽安同歸於盡,既然沒人能救我,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

突然,肩上一熱,只見錢澤搭著我的肩呈保護狀,將我安排到小安身後道:「葉先生,您和姚小姐各執一詞,現在懷疑您非法監禁姚小姐和濫用職權開具精神診斷證明,請跟我去局裡協助調查。」

「啊?錢澤……這……」

小安拉了拉錢澤袖子小聲道:「這……太果斷了吧,這其實嚴格來講也算家庭糾紛,葉欽安又是監護人,剛才不是說有證據嗎?我們查查再來啊,萬一搞錯了,你明年還想被升調嗎?」

錢澤看著小安道:「你是為了什麼當警察?」

小安一噎,不再說話。

而葉欽安依舊一副擔憂的模樣,只是眼神停留在姚念的肩膀,彷彿身邊一切事都與他無關

包括要去錄口供這件事

不過,這個錢澤,還真是不順眼啊,好想看看他的腦子是什麼樣的?怎麼能隨便動他的人?

警察……操作起來可能有點麻煩啊

雖然心裡的佔有慾讓他很想把這些人全都清理了,當然,除了可愛的姚姚

但是面上,他依舊很和善的點點頭,然後道:「既然姚姚狀態又不太好,我給律師打完電話就和你們走,請問警官是哪個局呢」

「梅有路派出所」

15.

姚念看著磨砂窗外的人來人往,安靜的待在保護室里捧著熱奶茶,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小安安靜的陪著她,和她聊些有的沒的,實際上是在觀察她的精神狀態

另一邊,葉欽安只是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穿著考究的西裝,帶著一個金邊眼鏡,皮膚瑩白,五官立體

看起來複古又安靜

引來好幾道若隱若現的火熱視線

而他的律師則在裡面和錢澤鬥智斗勇,中場休息時,隊長電話打了進來,劈頭蓋臉道:「

「錢澤你怎麼想的?這麼離譜的事你也信?你擱我這拍懸疑片呢?敢情之前那些警員都不負責沒調查過啊!」

「你倒好!把人還領局裡來了」

「而且這葉醫生還是A市私立醫院的腦科香餑餑,能處理CEA手術的那種高級人才,檔案乾淨的和白紙一樣,好人好事倒不少,你把這種人給我帶進來了???「

「你知不知道人院長直接打電話給認識的那些達官顯貴了?我電話都要爆了!」

不是隊長怕麻煩,其實他挺喜歡錢澤,覺得他很有自己年輕的那種感覺,正義爆棚,做事認真,長得還好,調查民訪招那些阿姨喜歡

但這次,看那頻繁的報警記錄,再一了解是精神病人告監護人,就覺得腦闊痛

更絕的是,倆人還是夫妻

夫妻嘛,肯定有矛盾,對方又是精神病人,之前那些同事也都去他們家裡錄過口供,但案件真實性有待商榷,所以沒有跟進

沒想到這回直接被領到自己局裡了

錢澤沒有講話,只是淡淡道:「CEA手術是什麼?我上的警校,又不是醫學生,干我什麼事」

隊長的話成功被堵,干,他也不知道CEA哦!

就是百度了下葉欽安看到了

尷尬哦

「咳咳……你別和我扯犢子,我就問你!有沒有證據,沒有證據我回去扒了你個小兔崽子的皮」

錢澤想了想道:「沒有實際證據」

隊長氣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緊接著,又聽對方道:「報案人是我高中同學,是個很堅強的女生,我不信這樣的人是個瘋子」

「而且我查過,她的原生家庭很糟糕,也沒有親近好友,如果,她不是瘋子,那被這樣非法監禁後,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她,所以,我寧願這是假案,也不想放棄救一個人的機會」

隊長梗住了

這些他又何嘗不知道,可被太多報案人反咬一口,甚至導致被處分,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甚至還因為這個錯過了很重要的晉陞,導致快五十歲還卡在個隊長的位置

所以他不想錢澤也這樣,卻沒注意到好像有些忘記初心了

「好吧,臭小子,要是烏龍你回頭可別找我抱怨!」

16.

「咔」

門開了,我神經一緊,謹慎的看過去

見到是錢澤,我稍稍安心了一些,緊接著,葉欽安也出現在門口,溫柔的看著我道:「姚姚,乖,我們回家。」

我心裡閃過各種想法,身體誠實的搖著頭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退後

但我身後是牆,退無可退,只能看著他一步步接近

「葉先生!」

錢澤突然叫住了葉欽安,此時,我和葉欽安只隔了一米

「還有事嗎?錢警官,錄像都看了,還有疑問嗎?」

我一愣,看著錢澤道:「什麼?什麼錄像!」

不會是那個商場監控吧?不對啊!我根本就沒有去過那個什麼商場啊!怎麼可能有我的監控!

錢澤表情有些不好,小安表情也變難看了。看向錢澤,卻見錢澤點點頭

我不信,沖向門口,只想逃離這裡

他們肯定都在騙我,這些人串通好了!他們被葉欽安後面的人收買了!

可我沒衝出去,被抓住了,葉欽安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將我狠狠抱入他的懷裡,拍著我的頭安慰道:「沒事沒事,姚姚不怕哈~」

我簡直要崩潰了,推著他,直到他被錢澤推開,我才冷靜了一些

葉欽安眼神瞬間冷下去,看著我面前擋著的錢澤道:「錢警官,你的業務之一是破壞他人夫妻關係嗎?」

錢澤倒沒什麼反應,只是錯開身子拉起我胳膊道:「我只是看姚小姐胳膊出血了」

因為來警局,我換了那破破爛爛的睡衣,穿了件白襯衫

所以血跡滲出來後看起來很明顯

葉欽安看到立刻變成心疼的樣子,懊惱道:「啊!對不起啊姚姚,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處理下傷口啊」

「我要看錄像!」

我冷靜了些,我不信有錄像,絕對是造假的!

錢澤同意了我的要求,所以,當我看到錄像後,我徹底死心了

視頻里的人,雖然有些模糊,但說實話,我看起來都是我,更別提別人了

甚至讓我懷疑,那到底是不是我?

難道,我真的瘋了?因為看到葉欽安解剖屍體的樣子嚇到了?

而山口優子,她竟然也來做口供了

她說自己和葉欽安是同學,知道我一個人,就來拜訪我,誰知道我先藉手機,她雖然疑惑,但因為知道我的情況就沒有拒絕

誰知道我竟然在報警

後來,她試圖開門,發現門沒鎖,端著糕點進來後,本來聊得好好地,突然我就和瘋了一樣說她想殺我,然後拿切點心的刀割傷了自己

然後說是她割傷的,她立刻聯繫了葉欽安,等葉欽安回來給我處理了傷口,她就回去了

我還和她見了一面

此時的她看著我,有點害怕的樣子,像極了收到驚嚇的女人應有的樣子

甚至有點躲避我的眼神

小安臉已經徹底臭了,錢澤看著我這樣倒沒有明顯露出不滿,眉頭微蹙,似在思考

「姚姚,回家吧,好嗎?」

我看著葉欽安溫柔的樣子,腦子異常混亂,我看到的畫面和這些被描述畫面摻雜在一起,沖的我腦子發脹,甚至有些混亂

為了讓錢澤相信,葉欽安甚至又帶我去別的醫院做了一次精神診斷

我努力的想要理智起來,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破事搞得狀態非常差,甚至有很多次答非所問

診斷結果毫不意外

我沉默了,像提線木偶般被葉欽安拉著

他對我的樣子很滿意,笑的很開心

畢竟我很久沒有那麼乖,並且不排斥他的觸碰了

看著他有禮的和錢澤道謝,說什麼謝謝他那麼認真負責,又看著小安越來越難看的表情,我覺得我完了

我徹底逃不了了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和葉欽安回到那棟別墅,開始了沉默模式

他心疼的給我處理傷口,說都怪他,不該讓我看到那麼可怕的場景,要不我不會變成這樣

又和我說不要擔心,他會一直照顧我之類的話,我只看著傷口的血跡被他擦拭,眼睛微微有點紅

待他轉身收拾東西時,我又掐了掐傷口,血立刻滲了出來,有些詭異的好看

也在提醒我,我現在是個真實的人,這是一個真實的狀態,不是幻覺

他一轉頭,就見我傷口又留血,線都有點崩了,眉頭一皺

我只是直直看著他,無辜道:「自己開了」

他沒說話,我倆詭異的對視著,我等他爆發

可惜他沒有,耐心的給我拆線,重新消毒,趁麻醉時效沒結束再縫一遍,但其實,麻醉失效了

我很痛,卻沒有辦法做出任何錶情

我覺得,我好像是不正常了


耶,我攛掇攛掇,哇,寫的停不下來,估計唔,還有一半的內容吧


17.

我自由了

葉欽安再也不禁錮我的自由了

哦不對

他可能從來沒有禁錮過我,那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

因為我看到了他解剖的場景,所以精神受到了刺激,暈倒後,腦神經出了些未知的錯誤,導致精神分裂

嗯,對,就是這樣

他還給我安排個司機,這樣他去上班的話,我去市中心太遠不方便,他會擔心

當然,如果我不願意,可以打車,或者直接住到市中心的房子里

我拒絕了後者,接受了他安排的司機

因為我覺得就我現在的狀態,待在別墅最安全。

山口優子走的那天,我還和葉欽安一起去送了她,她笑得很燦爛,也原諒了我的冒犯

臨走前還抱了抱我

身上那若有若無的氣味

和那天她突然接近,差點把我掀翻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皺皺眉,看向她,她沖我純真一笑,像個未經人事的單純小可愛

「優子小姐」

我和她此時距離不過一米,她聽到我叫她,禮貌道:「怎麼了,姚姚醬~」

聽到這個「姚姚醬」,我雞皮疙瘩瞬間起來了,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你能說一句……看你這麼可愛,就原諒你吧」嗎?

優子有點疑惑的擺擺頭,看了眼葉欽安道:「姚姚醬真是~哈哈」

說完就扭頭走了,直到走到安檢口,她才突然轉身沖我大聲道:「看你這麼可愛,就原諒你吧~」

說罷,眼神閃過一絲邪惡

我如墜冰窖

「姚姚,姚姚?」

聽到葉欽安叫我,我才回神,迷茫的看著他

「怎麼了?」

他疑問道,而優子的身影已經離開了

「她講話了「

葉欽安有些疑惑的看著我道:「講…什麼了」

我看向他,那麼大聲!都喊出來了!怎麼可能沒聽到!

可轉念間,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只有我聽見了?

這又是幻覺?

回到別墅,葉欽安給我準備了葯,放在茶几上就去做飯了,我看著那些各色藥片,一粒粒放進嘴裡

他做的都是我喜歡的

可我沒有胃口,象徵意義上的吃了幾口,就去睡覺了

現在才八點

他嘆口氣,給我溫了杯牛奶,一陣困意襲來,我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睡著前,我聽到他好像說了什麼,可我實在太困了,完全聽不見

18.

時間又過了一個月,這段時間很平靜,我好像慢慢恢復了正常

每周和葉欽安出去看看一回電影,有時候也會去逛街

他忙的時候,我就自己待在家打掃家務,做做飯,或者躺在床上發獃

考研的資料的書已經被塞到床底,估計落了落了很多灰了

我沒有扔,但也不想再看了,就我現在這狀態,考上了,考不上,又有什麼區別呢?

反正葉欽安會一直養著我的

我們的X生活也很和諧,他一直問我要不要生一個小孩

但我覺得我這狀態,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麼說生小孩?萬一和我一樣有病呢?

今天大雨,葉欽安回來比較費時間

我突然想起來他書房好像沒關窗戶,準備進去,發現門鎖了

翻了翻備用鑰匙,打開門

窗戶果然沒關,他書桌上很乾凈,只放了幾本文件,背後有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面擺了各式各樣的醫學書

我是文學生,不懂這個

正準備出去,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剛才那,是心理書嗎?

看著那些書上「subconsciousness」「control」「mentality」這些讓我頭皮發麻的詞,一本本查找。

還有些其他語言的書,封面畫著機械的心臟,或者大腦

更可怕的是,每本書都明顯被翻看過,還在重點詞語上畫了圈,做了標記

「姚姚?在看什麼?」

我抬頭,只見葉欽安看著我,發上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鞋子也沒有換

「這些書……「

他有點擔心的看著我,我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顫抖著聲音道:「我會不會再也好不了了」

他下意識立刻就摟住了我,放鬆下來,拍著我的頭道:「我會努力把你治好的」

我點點頭,他鬆開了我,笑道:「快去洗洗,小臉都花。「

我斜睨了他一眼,去了洗手間洗臉,微微顫抖的手慢慢放鬆下來

濃厚的恨意瀰漫在心間

這個變態,死變態,我要逃走,不!

我要殺了他!

19.

晚上,他一如既往的送來牛奶,我喝了去刷牙

因為將藥片改成飯後吃,所以牙刷頂了頂喉嚨,我就把牛奶和藥片全吐了

水龍頭一直開到最大,掩去了我的聲音

我看了看通紅的眼眶,又沖了沖臉才出去,然後裝著很困的樣子「睡著了」

他先叫了我幾聲,見我只是皺眉頭呢喃了幾聲後,慢慢靠近

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一路向下,停留到小腹,又緩緩順著睡裙進去

我拚命忍下噁心和心裡的排斥,放鬆身體,還好他沒有察覺,吻上來

那一瞬間,雞皮疙瘩全部起來,手在被子下緊緊握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可偏偏身體還是有了生理反應,隨著他更進一步,身體的不受控制和心理上的屈辱,讓我現在就想直接殺了他,並且在腦子裡認真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

就比如,床頭柜上的木製相框,尖角砸在他的頭上的話,直接砸死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是,這太虧了

自己遭受了那麼多,砸死他以後,說不定還得被判個過失殺人甚至故意殺人

不值得

要讓他付出代價……

比自己痛苦千倍萬倍的代價!

好不容易酷刑結束,葉欽安突然接了電話,我們此時太近了,所以我清楚的聽到電話那頭叫他回去做手術

估計過了五分鐘左右,他收拾了下就出門了

我又閉了一會兒眼,直到傳來車輛發動的聲音才睜開眼,快速去衛生間開始洗漱

腦子裡迅速梳理時間線

從被禁錮再到報警再到被追殺,一步步讓我精神高度緊張,卻又在最後徹底擊潰我的心理

一系列的狗血操作讓別人覺得我是瘋子,到最後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他差一點就成功了

我甚至都開始比以往更加依賴他

「嘔」

我的胃不自覺的抽搐,只覺得又噁心,又後怕

噁心我和他的一切,後怕我真的完全丟掉了自我

最可怕的是,那具屍體,到底是誰

所以,事情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但又比開始多了些希望

我「自由」了,攝像頭也被清理了

錢澤好像還在跟這件事,之前來試探過我一次

如果我找到死者信息或者他殺人的證據,那就可以徹底撕碎他的面具,擺脫他

首先,地下室那具屍體去哪了?

怎麼能藏得那麼乾淨?

話說,警察去的那個地下室,是自己去的那個地下室嗎?

好像有一點點……奇怪

不過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時候吧

我皺皺眉,披上件外套,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聲音倒小了些,應該快停了

門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拉開很厚重

裡面很乾凈,只有一張病床,牆邊放著些放標本的柜子

裡面有身體的各個部分,甚至還有完整的胚胎

我看著這一幕有點想吐,硬忍下來,環顧四周,一切正常,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是把血跡處理乾淨了嗎?

走近病床,細細端詳,金屬構造的病床平平無奇,沒有什麼特別的

湊近些,能感覺到一絲刺鼻的味道,好像是酒精混著風油精什麼的,讓我鼻子不自覺一皺,很難受

突然想到,那天的狗好像就不怎麼喜歡這裡這裡,還打了幾個噴嚏

想到這,我又沖著床按了按,可還是沒動靜,只好先回去了

僅憑這氣味,說明不了什麼,這有酒精消毒用品之類的也很正常

不過下回葉欽安解剖的話,我可以偷偷跟過來,看看有什麼發現

於是,我跟葉欽安在一起的時候都表現得依賴又沒安全感,甚至還會「發瘋」,告訴他地下室有聲音

他每次都安慰我,說都是他不好,讓我變成這樣,不過那葯和牛奶倒沒停過

我心裡冷笑,照樣洗漱的時候吐掉

這種變態又瘋狂的愛誰愛要誰要,我可不稀罕

最開始的那點不忍心早就煙消雲散,要不是為了讓他被折磨,我早和他同歸於盡了

很快,跟蹤的機會到了

這天晚上,他等我喝了牛奶後,叫了叫我,就穿衣服下樓了

我立刻睜眼,鞋都沒穿,偷偷跟在後面


啊~我好勤快哦~


20.

「噗通,噗通」

心臟不自覺地劇烈跳動著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一些,緊緊跟在後面,手上拿著照相機錄像

這個哪怕50米外也可以把五官拍的清清楚楚

不過他好像很放心的樣子,完全沒有往後看過,徑直走向了地下室

我跟到門口就不敢再進,只是輕輕開了道可以錄像的縫隙

只見他帶了手套,走向其中一標本前

那裡面室一隻手,蒼白,浮腫,泡在福爾馬林裡面

接著,他打開了那個罐子,將手伸了進去,按了一下那個標本掌心

我還來不及噁心,就看到標本櫃向兩邊移動,露出了一小間和外面一模一樣的內室

同時,外間的金屬床緩緩下沉,陷入地板之中

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

原來是金屬床的位置不對

可偏偏標本櫃向兩邊移動會被收進牆裡,而裡面的金屬床後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標本櫃

這牆壁又都是一樣的,內室寬度也不多,就2米左右

我當時第一次看到,被嚇到轉身就跑,所以沒發現這一點

之後再來,一切都看起來差不多,我關注點又都在金屬床上

這是一個實心床,我總覺得是空心的,裡面藏了屍體,後來證明就是實心的,警察白把那床切了一角。

原來,方向根本就是錯的

最可怕的是,裡面的金屬床上,有一個男人被大字型鎖在上面不停掙扎。

他赤身裸體,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口縫合,嘴上咬著塊破布,雙目赤紅

看到葉欽安後嚇得渾身都在顫抖,模模糊糊的喊著什麼,應該是救命之類的

突然,葉欽安轉身看了眼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好在,他又轉回去了

我在想要不要報警,可是我沒帶手機,現在去拿,一來一回,萬一撞個正著怎麼辦

或者,機關什麼又變了怎麼辦?

我現在簡直草木皆兵,心理瘋狂鬥爭,還沒鬥爭出來個所以然

那邊,因為男人直接嚇暈過去,葉欽安拍了拍他的臉,見他沒醒,給他注射了什麼就出來了

我看著攝像中的畫面立刻悄悄退後,往樓上跑

跑上去之前用準備好的濕巾將腳擦乾淨,又用衣服擦乾才往樓上跑,剛到樓上,我就聽到他上樓的聲音

我將濕巾扔出窗外,順手將相機放回柜子,準備上床,突然一驚

被窩是冷的,如果我一直躺在這,那不可能是涼的……半分鐘根本捂不熱

我咬咬唇,原地躺在地毯上,閉上了眼

「咔」

門開了

葉欽安的腳步一頓,才緩緩接近

我心驚膽顫,就怕他下一句是:「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接著

」咔嚓「一聲

這是……拍照的聲音?

下一秒,就聽他興奮道:」姚姚睡覺好可愛,還會滾到地上啊~得留念一下」

別攔我,讓我直接宰了這混蛋吧!謝謝

拍完照,他才小心的把我抱起來,放到床上,去衛生間洗漱

我躺在床上,睜眼看了眼手機,用的是我的,有意?無意?

我不知道

不過還好,沒用手機錄像是對的,不然他拿去拍照就看到了

」呼「

我微微鬆一口氣

只要再見到錢澤,就能把證據給他了,這樣,一切就應該能結束了

這一晚上太刺激了,精神高度緊張,現在一放鬆,沒有那杯牛奶竟也睡的出奇的好,連葉欽安上班去了我都不知道

21.

起床收拾之後,我坐在床上刷知乎

只要是萌寵視頻,我幾乎每個都評論,然後再看看其他關聯的視頻,搜搜用戶

搜了好幾個以後,才去搜「狂拽泰迪」

這是錢澤的賬號,平時主要就是用他的灰色小泰迪說一些騷話

和本人那正氣的形象不能說有些相似,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我聽著視頻那處理後的煙熏嗓,想像著錢澤一本正經的臉,又看著興奮的小泰迪按捺不住興奮的小尾巴,正瘋狂……

瞎了瞎了

我快速評論個」哈哈「

又去別的用戶那看了看視頻,搜用戶,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開始收拾,出門

如果他看到我的評論了,會去那個咖啡館

之前葉欽安帶我去買蛋糕的時候碰到他,他趁葉欽安結賬出來試探我的情緒和狀態

但我當時自暴自棄,覺得自己是個瘋子,不想拖他下水了,就沒理他

他沒辦法,就和我說如果有要說的話,或留給他的證據,在這賬號隨便評論一句話,他會去那的咖啡廳找

我也沒想到他竟然對這件案子這麼執著,有點內疚

不過,這種沒有被放棄的感覺,真好

還好,這家咖啡店我常去,所以司機就算和葉欽安彙報我也不怕

本來想留儲存卡,但又怕有意外

畢竟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還是謹慎點好

我將紙條偷偷留給櫃員,讓她交給錢澤,然後買了一塊葉欽安喜歡的提拉米蘇,又買了塊黑森林就走了

剛上車,就看到我的評論被點了個贊,當然,所有評論都被點過了

我微微鬆一口氣,看來是被看到了

下午到家,發現葉欽安竟然已經到家了,手裡還抱著一隻圓滾滾的棕色小博美

嘴那一圈是黑色的,看著像小熊貓一樣

我愣了愣,這隻狗和我以前養過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

可惜被貨車撞死了,司機還罵罵咧咧的一腳將他踢到了挖樹的坑,導致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直到第二天,一個老奶奶告訴我她看到這一幕,可惜狗狗是內出血,吐血嗚咽兩聲就死了,她只好把狗狗埋起來

我將它挖出來時,看到那熟悉的毛髮,哭了很久,這是我唯一的朋友

結果回家又被打了一頓,因為我沒有來得及做午飯

葉欽安也知道這件事,小心的打量我的神色道:「這……是別人扔到醫院門口的,我就撿回來了」

我看著他有些小心又討好的樣子,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如果他是正常人……

我眼圈紅了,將蛋糕放到桌子上,把才剛睜眼,看起來不過一個月的狗狗抱在懷裡道:「我給你買了提拉米蘇」

他眼神一亮,笑的像個孩子,有點激動道:「我,我去做好吃的給你~」

我摸著狗狗,看著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內心晦暗

我的手機,原來真的在被監控啊

我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麼,又在痛心什麼

可能是絕望中還殘存了一絲絲希望吧

但我剛才看著他的眼神,感覺很熟悉,和我幼時討父母歡心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突然意識到,他喜歡的,真的是我嗎?

我有哪點值得他一見鍾情?

話說,他父母出事,但我好像從來沒有要過他父母的照片,也沒有在任何地方看到過合照,全家福之類的

之前是怕他傷心,現在,他的一切我都懷疑……


不好意思最近有點卡文+被過年回家or不回家+姨媽,更新比較慢

我這幾天大粗長點爭取趕緊完結

(鴿子作者:知乎,你應該做個會自己碼字的成熟軟體了)

(知乎:???)

(鴿子作者:哼~)


22.

咖啡店內

錢澤從店員手中接過紙條,看到上面的字:「明天不要來我家。。。」

皺了皺眉

這意思是,明天三點,去找她?

他幾乎立刻就了解了姚念的意思 ,將紙條揣回兜里

一會兒有個任務,今晚順利結束的話明天應該趕得及

小安正在整理案卷,見到錢澤回來哼唧道:「這麼忙還偷溜出去,小心我和隊長告你狀!」

錢澤笑笑道:「我是辦公事好嗎?」

小安撇撇嘴,突然抬頭道:「你不會還在搞你那個高中同學的案子吧,她不是鑒定了精神不正常嘛?」

錢澤還沒來得及講話,隊長就吆喝著出任務,幾個人風風火火走了

小安在原地張張嘴,看著他們瀟洒的背影,又看看面前堆積如山的案卷,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並氣的牙痒痒

憑什麼整理文件這些雜事都交給女生呢!

性別歧視!哼!

她哼哧哼哧搬著文件經過錢澤桌子的時候,突然被上面:「人員失蹤?」「私立醫院的血腥秘密!」等幾個大標題吸引了視線

她看著這幾份幾年前的報紙,覺得這醫院有點耳熟……

等下!

她翻了翻文件,發現這就是葉欽安工作的醫院

又翻姚念的口供,然後搜索了下,2個月前有病人出院不久就失蹤了,但因為失蹤地不是醫院,所以只重點排查了失蹤地點

2個月前,和姚念第一次報案時間差不多啊……

而這個人的主治醫生……葉欽安?

她不停的翻看這些資料,發現這個醫院幾乎每年都會失蹤那麼一兩個人……

難道?那個姚念說的是真的?

被追殺?被軟禁?被監控?

那麼不合理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現實中?

想到這,她頭皮發麻

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姚念出事,就等於她辦事不力,還當了幫凶……

她才剛畢業半年,但父母都是JC,可以說正義感爆棚了,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所以想到這,小安立刻給錢澤打電話,但那邊顯示關機

她猶豫了一下,將配槍拿走,給錢澤發了條微信說明情況,就直接開車往別墅去了

萬一到那以後得知的是姚念的死訊,或者什麼不好的消息……

她背後一涼

雖然小安也知道現在的行動有些危險,不過救人要緊,而且她從小學射擊,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不會有事的

嗯,一定不會有事

23.

別墅燈火通明,顯得周圍更加黑暗

小安整理了下J服,按下門鈴,此時姚念正在樓上洗手間給小狗洗澡,沒有聽到,所以是葉欽安開的門

小安見到是葉欽安開門,謹慎道:「姚念在哪?」

葉欽安看著小安,微笑道:「在上面和小狗玩的正開心呢,怎麼了?進來坐,我去叫她。」

小安站在門外道:「不用,我站這等就行。」

葉欽安打量了下小安,表情依舊溫柔道:」放心,我還能吃了你嘛?「

語氣暗含的挑釁與不屑恰到好處,成功挑起小安的不爽。

她直接走進去坐在沙發上,手默默放到槍套上

只要對方有動作,她一定毫不猶豫

誰知葉欽安在她進來後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準備了杯花茶遞給她

她謹慎的看了眼,見葉欽安只是微笑的,就伸手去接,誰知那滾燙的茶水直接倒到她手上,燙的她條件反射式的拿到嘴邊吹

剛準備罵他是不是故意的,就發現視線有點模糊

糟了

她意識到不妙,想拔槍,卻一點勁都沒有,直接倒在了沙發上

最後看到的,就是葉欽安慢條斯理的將茶水端走

她昏迷前最後的意識告訴她,剛才葉欽安沒有呼吸。

而姚念早就給狗狗收拾完了,此時又激動又忐忑

可當她看到狗狗那清澈的眼後,突然生出絲不忍

咬咬唇,壓下了最後的善意

葉欽安的好,她消受不起,明天,一切結束,是她倆最好的結局

而錢澤此時正有點迷糊的回家

完成任務跟隊友擼了個串喝了點啤酒,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發現手機沒電,就順手充電,去洗澡

等洗完出來正準備睡覺,就聽到電話響

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小安…

這麼晚?

他順手接了電話,就聽到那邊傳來溫柔的男聲:「錢警官,一個人來,不然她死定了~」

說罷,還沒等錢澤說話,就掛了電話

錢澤的大腦短路了一瞬,爆了句粗口就直接沖了出去

與此同時,我正被綁在地下室的一個凳子上,恨恨的看著葉欽安

小安還在昏迷,被銬在裡間的病床上

而之前看到的男人,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

「葉欽安!你瘋了!」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他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手上拿著一把手術刀,在小安脖頸上來回滑動

聽到我說話,扁扁嘴道:「姚姚,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我那麼愛你」

他語氣迷茫又小心,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手上卻一點停頓都沒有,輕輕一划,小安脖子上立刻出現一條血線

血珠一滴滴的順著血線流了下去

我簡直頭皮發麻,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清晰又直白的看到葉欽安傷害別人

但是,我不能讓他這樣做,不能讓小安死在這

雖然他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但是,他愛我,這是我可以利用的點

咬咬唇,我整理了下語言

錢澤肯定會來,我不能被綁著,好歹得有行動力才能幫忙

「欽安,你不要這樣綁著我好不好,我好痛」

我看向葉欽安,忍著噁心委屈道

他眸色深了深,似乎有點恍惚的摸著我的臉道:「媽媽」

24

「什麼?」

我被這一聲叫的大腦一片空白,腦子裡出現了很多想法

他媽媽不是車禍死了嗎?他為什麼叫我媽媽?

我怔愣的模樣成功…逗笑了他

他看著我的樣子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我就看著他笑,頭皮越來越麻,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我腦海

「你愛的,是誰?」

我嗓子不自覺發緊道

他眸色冷了冷,單膝跪地摸著我的臉道:「當然是你了~姚姚」

我感受著臉上溫熱的觸感,心裡發麻道:「你母親,怎麼死的?」

他沒有停下撫摸我臉的手,親了親我的嘴,才在我耳邊輕聲道:「被我殺死的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欽安很開心的笑了,笑的像個孩子,這是我從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我開始瘋狂掙扎

他的狀態不對,不行,他會殺了我

這個意識在我腦中瘋狂嘶吼,與此同時,小安悠悠的醒了過來

「唔」

這聲呢喃成功吸引了葉欽安,他看著小安,溫柔的笑道:「呦,你醒了啊~」

小安嘴被堵住,只能瘋狂掙扎,可惜沒用

葉欽安搖搖頭道:「女孩子不能這樣粗魯哦,會不可愛的」

小安怒氣沖沖的看向他,卻聽他繼續道:「真是活潑的女孩子呢,不知道心臟是不是也那麼有活力」

說完,他轉身不知道拿注射器吸了什麼葯

「葉欽安!你不要!不能這麼做」

我掙扎道

葉欽安摸摸我的頭,擦去我的眼淚道:「姚姚別擔心,這只是讓她不要亂動的葯,死不了哦」

說罷,將那微微混濁的液體注入小安體內

小安的掙扎慢慢停下,只剩眼睛睜著

「葉欽安!欽安,別這樣,我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再也不逃了,我們養條狗,再生個寶寶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寶寶嗎?我也想要了,求你了,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哭道,他心疼的擦了擦我的眼淚道:「不行哦,她和錢澤都不能活哦」

我被他的話嚇的大哭道:「你個瘋子!變態!你為什麼!你憑什麼!」

剛準備繼續罵,就看到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存儲卡,我臉白了

那正是相機里的那張,我拍的

25.

錢澤到了別墅,謹慎的看眼周圍,還是繞到後院從圍牆跳了進去

繞了一圈,沒發現什麼,試探的擰了下把手,發現門壓根沒鎖

屋內燈光大亮,混著濃厚的血腥味

一股不詳的感覺縈繞在他心上,他趕緊上樓檢查房間

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卧室里有隻小狗正呼呼大睡

他抿抿唇,從房間退了出來,準備下樓,就看到葉欽安掛著溫柔的笑,拿槍指著我的頭,淡淡道:

」錢警官,好久不見啊~「

錢澤看著我的樣子,皺了皺眉。

因為我剛近距離「欣賞」了一遍如何將心臟取出來的手術,身上沾了些血,擦都沒擦

」你做了什麼?「

錢澤咬牙,眼裡滿是怒氣,不是姚念的血,那就可能是……小安?

葉欽安看著錢澤,無辜的笑道

」你不是猜到了,還問我幹嘛?不過她的心臟和她一樣,充滿活力~「

錢澤愣了一下,這句話信息量太大,衝擊的他頭有點懵

他心裡發寒,看了眼毫無反應,好像提線木偶般的我

這才發現,我麻木的不成樣,面色慘白,滿臉淚痕,對他們的對話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那把槍抵在太陽穴,也毫無反應

他直接向葉欽安衝過去,葉欽安直接一個掃腿,差點踢中他

錢澤一驚,他沒想到,葉欽安竟然練過

葉欽安看著錢澤的樣子,」嘖「了一聲,鬆開姚念,把玩著手上的刀對錢澤道:」你可是JC,我這還抱著人質呢,你就衝過來,傷著我家姚姚了怎麼辦,我多心疼?嗯?「

說完,他直接從腰側拿出把手術剪刀,直直衝錢澤脖子捅過去

錢澤立馬向後倒,葉欽安直接撲過去將他壓倒,他硌的差點吐血,緊接著,臉被重重打了一拳

只聽葉欽安邊打邊道:」你不知道!「

」咚「

」我很討厭親手打人嘛?「

」咚「

」為什麼「

」咚「

」妨礙我!「

」咚!「

錢澤被這力度打了四拳,只覺得腦子都糊了

不過好在平時訓練認真,身體反應更快,迅速借力翻了個身,將葉欽安壓在身下,打下一拳

葉欽安被打,眼鏡直接被打掉,穿過扶手桿掉到地上,能清楚聽到鏡片碎了的聲音

他眯眯眼,表情變冷,見錢澤掏出手銬,拷上了他一隻手,還準備拷他另一隻手時。

葉欽安直接仰頭一口咬上錢澤胳膊,血立馬流下來

」啊「

錢澤痛呼一聲,將葉欽安打開,兩人分開

我看著他胳膊上的血,剛才那一幕幕血腥的解剖畫面重新又在腦中放了一遍,然後慢慢變成眼前纏打在一起的兩人

錢澤和葉欽安不知什麼時候打到了樓梯上,此時的錢澤狀態很不好

因為葉欽安毫無顧忌,手中的刀次次都往致命處捅,而錢澤卻得稍微留點手,所以可以說完全不是對手

我終於意識到,我錯了,我早該殺了他的,逃有什麼用,這種變態,我根本逃不掉的

而遠處,傳來了警鈴聲

葉欽安聽到,眼神陰蟄的看著錢澤道:「你報警?」

錢澤半躺在樓梯上,吐了口血嘲諷道:「難道你以為我真會毫無準備的一個人來?白痴啊你!」

葉欽安怒了,他生氣的時候,面無表情。

手上則舉起刀直接捅向錢澤心臟的位置

卻在即將捅進去的瞬間,迅速轉身,就看到我將水果刀捅入他的身體

看著他一臉震驚的樣子,我面無表情道:「去死吧!」

他表情扭曲了下,一把推向了我

我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渾身疼痛,但肚子卻出奇的痛,直接蓋過身體的疼痛

看了眼,有血從腿間流了下去

「姚姚!姚姚!」

葉欽安看到我流血,三步變兩步的跑下樓梯到我身邊,抱著我的頭慌道:「姚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姚姚?姚姚」

我張了張嘴,沒有力氣,門外有很多人影

葉欽安咬咬牙,直接將姚念抱起來朝後院跑,就在進入樹林的前一秒,後面傳來一串腳步聲

月色愈加濃厚,我感受著風輕撫在臉上的柔和,感覺生命也在慢慢枯竭

葉欽安呼吸聲在我耳邊,我感覺到一滴滴液體滴在我的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這讓我突然想起來,大四的時候我在宿舍,半夜犯闌尾炎,他也是這樣著急的抱著我朝校外沖

「姚姚?姚姚?別睡別睡,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們穿過這個樹林就有車來接我們了,你再撐一下好不好?」

我張了張嘴,沒有力氣說話

真可惜啊,到最後都沒能逃走

26.

我醒來了,入目處是一片潔白

一個護士看到我醒了,立刻按鈴,不一會兒就來了醫生給我檢查,見醫生拿手電筒什麼的照我眼睛。

我閉了閉眼,又暈了過去,緩了兩天,我能簡單的說話了

錢澤申請探視,正在我身邊坐著,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

我問他才知道,我已經躺病床上五天了,小安的屍體也被找到了,就大剌剌的放在地下室。

而那些標本,有很多都是失蹤的人的一部分,初步統計,至少有五個人,都是40—60的成年男子

共同點是酗酒,或是有家暴記錄

我不想管這些,也不想問葉欽安怎麼樣了

他肯定被判死刑,但我不會去看他的

誰知道錢澤繼續道:「葉欽安……死了」

我大腦一空,不自覺道:「死了?」

他抿唇,頓了一下才道:「那裡……有狼,你們身上的血把狼引來了,聽隊友說他們到的時候,只剩下狼的屍體,和葉欽安的……你躺在一邊……」

我葉欽安保護了我,死在狼嘴下了?

我聽著這消息,五味雜陳,說不上什麼感覺,閉閉眼道:「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了,骨灰直接撒了吧」

錢澤又坐了一會兒,說道:「你最好,接受下心理輔導,這些事和你看到的那些……」

我閉著眼,沒有講話

他嘆口氣,離開了

我掙扎著坐起來,突然看到無名指的婚戒

窗外,陽光正好

我將戒指拔下,扔了出去

反正,最後,還是自由了

我閉著眼,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一切都結束了


渣作者扯犢子時間:

正文到這裡就結束了,謝謝小夥伴們的支持~

其實我本來想寫個霸道病嬌愛上我那種戲碼的,但是我百度了下,覺得不太好,畢竟還是有些未成年小寶貝看我的文的

雖然動漫里的「病嬌」很萌(比如未來日記的粉毛!啊!我太愛了!!!)但在現實中真的很危險!!!

可能是真的愛你,但是也真的伴隨著傷害

我初中也很喜歡什麼咳咳霸總啊,什麼你傷害我我傷害你最後還是HE的了啊,但現在真的很清楚,那種感情一!點!都!不!萌!

任何打著愛你的名號,實際卻做了一堆傷害你的事的人,都不值得!!!趕緊跑啊!!!

什麼?你說不是打著愛你的名號?是真的愛你?

我就問你傷害你沒?傷害沒?傷害沒????

傷害了愛個peach!

跑啊!!!!!

什麼?傷害的是她/他自己?

那更得趕緊跑啊!!!!

(男女通用哦~)

End~

喜歡我的小夥伴點個贊贊關注收藏哦,嘿嘿~

也可以去看我其他文么么~

https://www.zhihu.com/answer/1706086786

番外-葉欽安

1.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從小就被丟到福利院門口

那裡的院長四五十歲,要求嚴苛,性格刻板

教導我們吃飯規矩,禮儀坐姿,還培養我們各自的興趣愛好

為了讓我們被順利領養

說實話,不是個壞人,但我不喜歡她

因為她總是「矯正」我的思想,我喜歡觀察昆蟲,老鼠,貓狗,將他們解開,觀察它們的構造

可是當她發現時,她瘋狂的罵我「變態」「瘋子」,和我那個死爹一樣

說完後,她立刻驚慌的捂住嘴,卻又鬆一口氣

畢竟當時,我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

後來,她繳走我能接觸到的一切尖利物品,每天都有一個小時將我困在屋子裡,告訴我,要愛這個世界,愛大家,愛所有的生命

呵,可笑

那麼多東西,我怎麼愛?

幼稚的老女人,都說她為了公益才來這裡,甚至忽略了家人

可我知道,她只不過是沒地可去,她也一樣,被拋棄了,才來這

那群小孩也許是白痴,但我不是,我很清楚

我和她沒什麼不同,這裡是一群被遺棄的「人」

而垃圾,才會被遺棄,對於我們的父母,我們是垃圾

而她,對於他兒女,也不過是個能選擇主動遠離的垃圾

看著眼前的女人,皮膚松垮,長著黑斑,普通又年邁

即使目光裝的再堅強,也掩藏不住軟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我身上感知到什麼,但我願意騙騙她

只有她相信我,我才有機會被儘快領養

這樣想想,那個小玲的擔憂是對的,我應該像她一樣偷偷解剖的

還好,這個老女人比較好騙,我學了學其他小孩那純真的笑,就騙過了她

2.

我被領養了,對方是個有名的商人,看著乾淨整潔的屋子,低調又有質感的裝潢

我露出懵懂的表情,充分表達出我的開心

「爸爸」很冷淡,但「媽媽」卻抱著我痛哭流涕,邊哭邊道:「欽安對不起,欽安,你終於回來了」

我這才發現,這裡有一張小男孩的照片,和我長得還挺像

從那天開始,我叫葉欽安

3.

「媽媽」很好看,皮膚白凈,笑容純善,她從不沖我炫耀什麼所謂"大人的經驗」,而是努力的了解我

我一邊裝著別的小孩的樣子,把那所謂的天真笑容掛在臉上,一邊繼續我的愛好,手法日益純熟

可惜,還是被她發現了

我以為,我要被送返了,誰知道,她只是愣了一下,就驚喜的誇讚我很有做手術的天分

手術?那是什麼?

我不太懂

她就給我解釋,說我們的身體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比如多長了什麼,或者需要縫合破損的地方,移植用不了的器官

我當時7歲,坐在她懷裡道:

「這難道不是一件壞事嗎?」

想到院長那恐懼到蒼白的臉,我疑惑

「媽媽」沉吟了一下道:"當然不是,我們身體出現的各種問題,只有醫生才能幫我們,越厲害的醫生,越會被尊重,所以,我們欽安擁有很厲害的天分哦,說不定能像奧特曼一樣厲害」

我聽著這些話,身子慢慢軟了些,不再那麼僵硬

奧特曼?

不過是個騙小孩的虛構超人?

但那一刻的溫暖,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不是怪物

4.

媽媽和「爸爸」的衝突越來越嚴重,因為「爸爸」想要個孩子

他那裡,我的定位一直明確,用來安撫妻子精神的替代品

而媽媽堅決反對,每當提到這件事,她就會撕心裂肺的說「欽安沒有死,一直活著」

然後把我拉到「爸爸」面前

我看著面前表情冰冷的男人,其實我很討厭他,如果可以離開,這是個好機會

所以我嘴角微勾,沖他得意的眨了眨眼

面對我的挑釁,他狠狠給了我一個巴掌

一切如計劃般,只不過我沒想到一個男人長年的積鬱,竟然這麼可怕

我當時11歲,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他瘋狂的揍我,而我無力反抗

「媽媽」來保護我,被他一把推開,推搡中,打碎的玻璃劃破了她纖細的脖頸

血噴涌而出,濺了我們一身,打斷了他的動作

"爸爸」焦急的抱著媽媽,顫抖的打120

而媽媽,則一直盯著我,叫道:「欽安,不怕,媽媽保護你,欽安」

我看著她那溫柔的眼,突然想知道,她保護的到底是那個死了很久的男孩?還是我?

如果是我,她也會奮不顧身的衝過來嗎?

這個被我下意識忽視的問題,在這一刻淹沒了我

本來,我還有很多時間去證明的,但現在,徹底沒機會了,因為她的胸口已經停止起伏

「舒媛,舒媛,你醒醒啊!我們不要孩子了!不要了好嗎?」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面無表情道:「你殺人了哦,爸爸」

正在哭喊的男人,聽到我的話,表情從擔憂轉變至驚恐,又轉至兇狠

這是,想殺我滅口?

我嘴角勾勾,揚起純真的笑道:」我可以作證,是意外~「

男人盯著我,兇狠的神情漸漸淡下,看向停止呼吸的女人

我也看過去

那個女人錯了,我是個怪物,生來就是

5.

我考上了最好的醫科大學,在這裡的學習時間,可以說讓我擁有了前所未有快樂

最開心的是,計劃執行了

手術刀帶出點點血花,我將手下的人胸膛剖開,看著他驚恐地表情,我更開心

」怎麼樣,不痛吧,看你養了我這麼多年,這是特別福利哦~「

腎臟,肝,胃,脾

我先把所有取出來不會立刻死的東西,一一放在他眼前,最後,再取出心臟,看著他表情猙獰的慢慢死去

嗯,不錯,完美

我欣賞了一會兒,又把器官一一放了回去,用可融的線縫起來,給他穿上登山服,拖去後山深處

那裡養的小寵物們,估計都餓壞了

果然,我一扔出去,它們就蜂擁而至,甚至還有幾匹沖我呲牙咧嘴

我拿火把揮了揮,它們就不敢上前了

真是養不熟

看了眼表,一會兒還有個病人要看,得走了

真是的,這男人殺了我最心愛的東西,我怎麼捨得把他交給JC

6.

大學我得到了日本交換的名額,認識了山口優子,不,應該是重逢

她就是小玲

不過我記得,她明明是被中國的家庭領養,怎麼會到日本

了解後才知道原來是她被領養不久,養父母就離婚了,結果母親帶著她改嫁到日本

我感嘆了下,和她關係越來越近,兩個人好像情侶

但其實,我對她沒有感覺,後來知道,其實她對我也一樣,我們互相試探,不過是為了知道對方是否還有著小時候的愛好

很幸運,她和我一樣,而且,她還教會了我「打獵」

她目標鎖定在各種歌舞伎町和夜店周邊,熟知各種監控位置,收穫頗豐

選的人大多是衣著普通,長相普通,一看就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那段時間,我倆天天待在密室,時間過的飛快,我的技術也不斷提高

7.

回國後,我就職一家私立醫院,福利還不錯,那個男人的屍體找到了,死因「出血過多」

聽說渣都沒剩多少

我在警局演戲,一副悲痛到反應不過來的樣子,警察安慰了我,又問了我幾個問題

可我早準備了不在場證明,所以判定意外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白天救人,晚上「捕獵」,好像個分裂的人

有時候我想放棄「捕獵」,可那感覺,就好像在戒斷,渾身都有螞蟻在咬一般

我知道,我完了,這種日子不會結束了

直到那天

」葉大夫,傑克斯先生到了「

我微笑道:」好的「

護士看我一眼,臉有點紅的出去了

我心裡無感,臉上笑意更濃

門被推開,一個西裝筆挺的外國人走進來,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一個女生扶著他,表情焦急,額上沁著點汗珠

「媽媽?」

我看著這張極度相似的臉,心中彷彿遭遇八級地震,整個人呆在原地

女孩轉頭,焦急道:「大夫,我是他翻譯姚念,你快看看,他突然這樣」

我看清女孩的正臉,心裡一緊,只是很像而已

身體放鬆下來,給那個外國人診斷,折騰了一陣,看著女孩跑前跑後,大汗淋漓,我徹底放鬆下來

她倆不是同一個人,「媽媽」養尊處優,不會像她一樣,為了300塊跑成這樣

可明明,理智告訴我她不是,可眼神就是沒法挪開

她身上好像閃著光

我想得到她

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不再是替代品了,可以想那個死掉的葉欽安一樣

獨一無二

我看著她脖子上的白皙皮膚,和臉顏色不一樣

臉上比脖子黑一點,看來平時常在外跑

她很敏感,早就察覺到我的目光,耳垂肉眼可見由粉變紅,過一會兒,才偷偷回頭看我一眼

我沖她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她臉徹底紅了

是時候了

我走到她面前,看她有些不安的模樣,笑道:「可以留個電話嘛,回頭有什麼問題,我直接聯絡你」

她有點局促道:「你直接聯繫傑克斯先生就好」

我盯著她的眼,用大多數女生都喜歡的表情委屈道:「可我英語超爛啊~」

「啊這……」

她咬了咬粉嫩的唇,給了我聯繫方式,我第二天就查到她所有的資料

可笑,身為替代品的我,找了個替代品

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應該打這個電話

想到這,我自嘲一笑,立刻撥通了電話,電話過了一會兒才接起

我聽著那軟軟的,打招呼的聲音,溫柔道:「你好,姚姚」

8.

市圖書館內,我看著對面認真做題的女孩,陽光灑在她身上,彷彿鍍著淡淡金光

身姿挺拔,眼神堅定,連亂糟糟的頭髮都有點可愛

想著查到的資料,我喝了口咖啡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來柔柔弱弱。

」喂,別看了「

女孩氣呼呼的抬頭盯著我,臉頰染著微微的粉色

」好,不看了,姚姚乖~「

女孩臉更紅了,嘟囔道:」說不看還繼續看,騙子「

」姚姚,你為什麼一定要考研啊,在家乖乖做我妻子不好嗎?「

我咬著吸管問道

對方臉紅了紅,欲言又止的咬咬唇,撇頭道:」我不管,總之就是要考!離你這個色狼遠遠的「

我笑了笑,心裡有點難受

那不行,我可不能讓她離開

可沒想到,她真的通過了筆試,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笑著,心裡卻像爬了無數螞蟻一般

姚姚,我的姚姚,那麼可愛,怎麼捨得她離開我,她只有我就好了

我想著,突然想起之前的報道,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的話,能讓她一直在我身邊嗎?

得研究研究

我抱著姚姚,感覺好溫暖,一如那個下午,」媽媽「告訴我,我不是怪物的那天般

後來我打聽了下,主面的老師很正直

我想了想,以姚姚的名義包了50萬現金放到禮盒,送了過去

那位老師氣的當場將姚姚的名字划去

但因為姚姚的表現很好,他還是沒下狠手,也沒通報,只是一個人生悶氣

這樣很好,再好不過

姚姚知道她沒過後很難過,還發了郵件,結果老師只回她了句」立身既質直,出語無諂諛「

她很奇怪,又發了郵件,老師卻沒再理她

我看著她失落的樣子,安慰她,並邀她去別墅放鬆放鬆

她答應了

9.

獵物很容易找,一個酗酒又家暴的男人

胃出血在醫院住了三天都沒人找,很合適

計劃可以實施,我給她的橙汁提前下藥,她看到後暈了過去

之後,我做了和之前完全不同,卻又一直想做的事

安監控,囚禁她,讓她完全屬於我

她想報警,我就讓她報,還出具了精神診斷報告,她說我瘋了,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恐懼

我很難過,我覺得小玲這個主意不好,小玲卻笑我像個為情所困的傻子

看著姚姚,我突然覺得我不應該試圖控制她,可來不及了

之後計劃很順利,姚姚以為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我成功了,從警局回來後,她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可當我從監控看到她時不時發獃,一臉迷茫的時候,我又很難受

日子一天天過著,她看到了我的書房,察覺出不對,還跟蹤我

我回屋看到她在地上躺著,有點想笑

可當我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後,又開始心疼,她怎麼輕了那麼多?

是我錯了嗎?我只想她屬於我一個人。

第二天晚上,我送了她一隻小狗,她難得開心了些。

我突然覺得,如果把她放走,她會不會更開心?

想到這,我眼神暗暗

不行,不能放,她是我的

姚姚去樓上給狗洗澡,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但我願意給她空間

突然,門鈴響了,是那個女警察

真煩

我心情正差呢

將她迷昏後,我想了好久,決定帶姚姚看看我的解剖過程,說不定她也喜歡呢

0.001%的可能也是可能嘛

可惜,她哭的很厲害,我撫著她的臉,想起」媽媽「不禁呢喃出聲

她說我這是了不起的天賦

「什麼?」

她被我這一聲嚇壞了,顫抖道:」「你愛的,是誰?」

我噠:「當然是你了~姚姚」

誰知道,她繼續問我:「你母親,怎麼死的?」

我慢慢撫摸著她的臉,親了親她可愛的小嘴,輕聲道:「被我殺死的哦」

她竟然信了

我笑得不能自已,原來在她心裡,我已經變成一個變態惡魔了,不過,也確實沒錯

果然,我是個怪物

我在她面前表現了一番我的「天賦「,她嚇傻了

這時,那個錢澤又打來電話

我覺得,我可能逃不掉了,一個兩個三個的,真討厭

看著臉色慘白的姚姚,我決定等錢澤,反正逃不掉了,他一定會報警,也一定會來,乾脆將計就計,讓」姚姚「逃走吧

我們開始廝打,拚命致對方於死地

但我沒想到,姚姚會來阻止,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的

看著她身下的血,我第一次覺得,血的顏色一點也不好看,甚至令人恐懼

這時,警察來了,我不想被抓,起碼現在不行,於是抱起姚姚就跑

我還有話要說

可姚姚明顯已經聽不下去,我手上全是血

不遠處,狼嚎聲傳來,它們眼冒綠光,死死盯著我們,我才想起來,已經好幾個月沒給它們喂吃的了

看著手裡的姚姚,我將她輕輕放在地上,理智慢慢回籠

我錯了,我應該被捕的,這樣她才能早點被救

也不知道手術刀能不能一次性解決這麼多匹狼,不過沒關係,她活著就好

我親了親姚姚的臉,沖她耳邊輕道:」再見「

再也不見

end


他是個病嬌將軍,權傾天下,卻看上了我。


剝奪了我的自由,將我囚禁在一個巨大的雀籠之中。


「織織,你有多愛我?」他問。


我心裡冷笑。我永遠都不會愛你!


(《織嬌籠》,虐心病嬌戀,全文+番外全部完結,請放心服用。)

「將軍出征回來了,還帶回一個懷孕的女子。」


「啊?真的嗎?那織夫人知道嗎?」


「不知,管家嚴令禁口。可憐了織夫人,外面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可她卻什麼也不知道……」


「是啊……只是我們做下人的也不能說些什麼,況且織夫人也只是個外室,就算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


我捏著一朵萎了的薔薇花,蹲在花園的假山後,聽著兩個侍女談論著走遠。


她們口中那可憐的織夫人,不正是我嗎?


可是她們為何,就覺得我一定會因此難過得不能自持呢?


也難怪,在下人眼中,我就是依附程憺而生的菟絲花,若是失去了程憺的寵愛,那是萬萬活不成的。


可我不愛程憺。


我始終記得,我不是所謂的織夫人,我只是宋知弗。


宋知弗,怎麼可能會愛上程憺呢?


永遠不會。


我捏著薔薇溜回去的時候,侍女們還沒有醒來。


她們不曾讓我獨自在府邸中行走,平白失了許多樂趣。


也怪不得她們,程憺如何吩咐,她們便如何做。


今日是個意外,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為迎接程憺忙碌,竟然也沒顧得上看著我,讓我得了空,去花園痛痛快快地盪了一回鞦韆。


還聽得了幾段閑話。


我不傷心,真的。


別人也不必為我嘆不平。


脫掉外面的衫裙,我悄悄躺回床上,然後輕輕閉上眼睛。


程憺大我十三歲,記得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很年輕,二十一的年紀,成婚五年,已有一子。


我蹲在牢房的角落裡,緊緊靠著母親,抱著自己的布老虎,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嗯,確實是個好看的人。


然後他就開口了。


「我來了,夫人放心。」


於是下一刻我被他一手抱起,一手蒙住眼睛,身後母親那裡發出沉悶的聲音。


後來我才知道,哦,那是頭磕在牆上的聲音。


至此再也沒有見到過母親。


八歲的年紀,其實已經記得許多事了。


母親讓我記住抱著我說的那些話,我便記住。


其實我算不得是個聰明的孩子,母親說的話太深了,我聽不懂。


可我還是記住了那些話,不是因為母親說這樣我才能活下去,活得好。


而是因為,這樣我才能記住母親抱著我的情景。


我都要忘了她的臉了,可是每次一想到她說,有個叫程憺的人會來接你,他早知這一切,可你不能恨他,你要知道這是父親母親必得經受的。


黑暗的牢房,母親不舍看著我的眼神,便霎時出現在我腦海里,黯淡又堅定。


我想她,其實也不是常常想,只是我太閑了,就老是去想,離開牢房的時候,我手裡掉下的那隻布老虎。


現在它在哪裡呢?有沒有和母親在一起。


但我也不知道母親在哪裡。


只知道程憺帶我坐上馬車,來到這個偏遠卻華美的府邸,許我錦衣玉食,許我奴婢成群,同時關上了大門。


我也成了他口中的阿織,被鎖在雀籠里,十年間,不曾踏出過一步。


十五歲的時候,他執意要了我,於是我又成了他的外室。


我不喜歡做那些事情,但那不重要。


畢竟說了不喜歡也沒有用,他不會因為我不喜歡而不去做。


他只會說,你以後會喜歡的。


但三年過去,我仍舊不喜歡。


我不思慮時間,日子便一天天地過。


而春日適合好眠。


但再見到程憺時,我是在院子里放風箏。


院子里四四方方,那風箏飛不高,本不是它的錯,我卻遷怒了它。


侍女跪了一地,我更覺煩躁。


於是落在程憺眼裡便是,原本笑靨如花,歡歡喜喜拿著風箏轉圈的我,在見到他後 ,卻皺著眉把風箏扔到了地上。


不過他也不在意,他一向是不在乎這些的。


在他面前,喜怒無常便是我一貫的模樣。


我也不在意他在不在意,扔下風箏,也不等他過來,自顧自地跑去坐在鞦韆上,卻沒人推我。


他似乎是輕笑了一聲,踱步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我歪頭躲開,他彎下腰看我,一雙鳳眼似笑非笑。


「看見我就這麼不高興?」


我用手捋了捋髮絲,還是一樣柔順。我一向不愛梳婦人髮髻,即便已不是未出閣的少女,卻仍舊喜歡把頭髮披在肩上。


絕大多數時候,連髮帶都不用,長長的頭髮全散開來。


侍女說不合禮數,但程憺說由我去,她們便不再多話,由我去。


在這個籠子里,程憺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心裡總覺得不快活,雖不喜歡又知道侍女實則無辜,所以總想著讓程憺不快活一下。


「確實說不上什麼高興,」我轉頭看他,「還有,你弄亂了我的頭髮。」


他深深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良久,他直起身體,幫我推鞦韆。


我也不推辭,心裡惡趣味地把他當成下人。


每次盪鞦韆侍女推得低,是怕我出了什麼意外,她們擔待不起。


程憺也推這麼低,我嫌棄得不得了:「你推得這麼低,是怕我掉下去接不住我?」


他聞言不語,卻突然發力,把我推得高高的。


我感覺到風吹到我臉上,心裡慢慢松泛,快活得笑起來。


程憺便一直推我,在盪到最高的時候,我突然想著,若是此刻放開手,程憺真接得住我嗎?


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我是個極怕死的人,怕得不得了。


突然就覺得無趣得很,我止住歡笑聲,下一刻冷淡道:「停。」


他便真停下來,雙手握住繩索,強行把鞦韆停了下來。


又一把抱起我,我勾住他的脖子,默默想道,忍一忍,忍一忍便好了。


反正他忙得很,待不了多久便要離開。


可是等到結束,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我茫然無措地躺在那裡,只想沐浴更衣,快點睡覺。


睡著了,便什麼都不用想,也不會再煩惱。


「織織……」程憺喚我,聲音慵懶。


我心裡想,他喚的到底是織織還是知知呢?


應該是織織吧,在很久很久之前,剛進籠子里的時候,程憺就告訴過我,世上再無宋知弗。


心裡一陣煩躁,程憺卻偏偏還要招惹我。


我沖他喊,「我要沐浴!還要睡覺!」


他似乎是輕笑了一聲,鬆開一隻手臂,撈起我的左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手心,才大發慈悲地放過我。


下人早已備好熱水。


程憺不喜歡自己被下人看見,也不願我被瞧了去,於是每次都是他便親力親為幫我沐浴更衣。


我在如此睡去和洗完再睡之間選擇了後者,倒不只是因為我極愛乾淨,還因為程憺說過,若我不洗澡,便會給他生孩子。


剛開始我信以為真,所以我日日焚香沐浴,後來知道並非如此,覺得自己被戲耍了,又對他發了一通脾氣。


等沐浴完,我已經疲乏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程憺捏著我的頭髮,非要幫我梳頭。


我反抗不得,只好隨他坐到鏡子前,不耐煩地催促他動作快點。


程憺用木梳一下一下,把我的頭髮梳順,我也順著他的動作,頭一點一點。其實有點不適應,但我沒心思和他計較,也忍了由他去。


最後他捏著發尖,從鏡子里抬眼看我。


「織織想不想生個孩子呢?」


我困得要死,心裡煩得很,沖他發脾氣。


「不要!」


他輕聲在我耳邊誘哄。


「生個小孩子,陪你玩,你便不無聊。」


我覺得他啰唆極了,這個問題問了三年了,次次問,次次問,磨人得緊。


「不要不要不要!」我睜開眼,與他對視,「不生孩子!我要睡覺!」


他看著我的眼睛,面上深沉,又突然微笑,「不生便不生吧,你還小呢。」


我皺了皺眉,又放鬆身體,閉上眼睛。


卻一把被他禁錮住,他的唇封住我喉間的聲音。我很快反應過來,想要掙扎。可是力氣太小了,渾身都疼,最後只能不甘心地放棄抵抗。


心裡已經氣得不得了。


等到他放開我,我使盡最後一點力氣,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甚至感受到了我尖尖的兩顆虎牙嵌入了他的皮肉。


在昏睡過去的前一秒,我心裡滿意地想,這次總算給了他一點教訓看看。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身上中衣穿得極整齊,也不知程憺何時離開的。


侍女端來飯食與我,許是白天累狠了,我吃了好多東西。


幾乎嚇壞了旁邊的侍女,又不敢阻止我。


我吃完撐得難受,又睡了一下午,今天晚上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長夜漫漫,如何消磨呢?


一屋子的侍女都看著我,我記不住她們的名字,其實也沒有必要去記。


隨便指了幾個人,「你們幾個想點好玩兒的吧,今天晚上我睡不著。」


那幾個侍女面面相覷,剛準備開口,忽然另一個侍女來報,說程憺來了。


我懵住,程憺一月只會來兩三次,有時候忙起來一個月只來一次。這一次他行軍打仗,更是整整三個月未來,他從來沒有一天來兩次的時候。


更何況,他不是帶回了一個女子嗎,為何卻跑來我這裡?


我原以為他會被絆住,我便又能過上像之前三個月一般的快活日子。


他這是,怎麼了?


不過我也不願費神多想,來便來了,雖然心裡煩他,但偌大的府邸都是他的,我又不能趕他走。


程憺一身玄衣,踏著夜色進了我的屋子。


我懶得起身迎他,事實上我從來都沒有迎過送過他,想必他也習慣了,並不意外。


程憺揮揮手,滿屋子侍女流水般退出去。


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揉了揉我的肚子,我正撐得難受,偏他來惹我。


想也不想,我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確確實實使了力氣,因為下一刻我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他還是一副不會生氣的模樣,嘴角微彎,我總覺得他的笑里滿是戲謔。


「下次不可貪食。」


我聽他說這話,胃裡愈發難受,再加上手掌痛,忍不住便想掉眼淚。


下一秒眼淚便吧嗒吧嗒落下。


心裡又開始生自己的氣,覺得在程憺面前哭極為羞恥和丟臉。


可每次都是,明明我不想哭,也確實不傷心,但是情緒一激動便會說不出話開始掉眼淚。


程憺看我邊掉眼淚邊瞪他,也在我身旁坐下,拉起我的右手細細地看。


果然,已經通紅一片。


他覺得好笑,一隻手輕輕揉我手心,另一隻手替我擦眼淚。


「打我便罷了,怎地把自己弄哭了?」末了又添一句,「像之前那般咬我不是更省力?」


我不開口,我太清楚自己一開口便是抽抽噎噎的聲音,會更丟臉。


有的時候我真的非常唾棄自己這個毛病。


好像白白低了程憺一頭。


良久,我才顫著聲音說道:「我想哭一哭排排熱毒不行嗎?你管得這麼寬作甚。」


聲音卻帶著哭腔,怎麼聽怎麼委屈。


程憺索性像抱小孩似的把我抱起來,放在懷裡。


「三月未歸,織織在家裡有沒有胡鬧?」


我忍住了沒有向他翻白眼,譏笑道:「你還不清楚嗎?」


連我吃撐了這事,管家都在路上仔仔細細地稟告了,更何況這三個月的雞毛蒜皮?


他是以為我不知道,每日我的起居行止都會被侍女記錄下來,再拿給他看嗎?


又何必再問,多此一舉。


程憺手指勾住一縷我的髮絲,反覆把玩,對我的話也不否認。


他便是這樣的人,假惺惺的,虛偽又坦蕩,讓人看了生氣。


我討厭這種被監視的感覺,但還是那句話,他不會因為我不喜歡而不去做。


從來都是。


而我表達自己不滿的方式便是乖張任性,在他面前我極易生氣,更別提溫馴,且最擅翻臉無情。


也不得不說程憺確實是忍得,無論我如何造作,他也不曾發怒。


每次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如同此刻,極包容地笑。


我心緒平復下來,不想再看他,低下頭捏著自己的手指玩。


我還以為程憺晚上來,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可他卻只是箍著我睡了一夜。


第二日早晨起來,果不其然,他人已經不見了。


我也不想知道他幹什麼去了,朝食可遠遠比這個重要得多。


春意愈濃,院子里的紅薔薇開得極美。


這薔薇是程憺特意命人種下的,他以為我喜歡,其實也談不上喜歡,只是不討厭。


下人們日日精心呵護,能接連開上大半年。


遠遠望去,倒也精緻可愛。


我便在院子里,和侍女摘了薔薇花,坐在大樹下編花環戴。


其實程憺不在的時候我是極好安撫的,畢竟陪著我玩兒的還是侍女們,即使我不滿她們事事都要稟報程憺,也會因此發小脾氣,可我卻也不會刻意為難她們。


就算不和我說話,可她們哄上一哄,我就好了。


我身邊的侍女,每隔幾個月便換一批,我也就不去記她們的名字。


十年間不同的侍女來來去去,我也習慣了醒後看見不同的人為我凈面穿衣。


反正都是要走的,我又何必自尋煩惱。


可每一批侍女,都會談起外面的事情,什麼陳大人家的小女兒與書生私奔啦,長順街黃爺爺賣的梨膏糖啦,還有元甲門的彩色小泥人兒。


八歲之前的我也上過街,可這些我全都沒有聽說過,想必這十年間,定然是出現了許多我不知道的新鮮玩意兒。


有的時候,她們還會憧憬離府後的光景。


我記得有個侍女,唔……是叫秋吟,還是秋雲來著?她的名字我記不清了,但是她提起離府後便與表哥成婚時候的表情,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她眼裡有著掩飾不住的笑意與甜蜜,對偷聽到這些的我來說,雖覺得陌生,但竟也覺得十分替她高興。


而現在與我編花環的幾個小侍女,是剛剛才來到我身邊的。


侍女們圍著我編花環,她們編,我看著,突然就想聽她們講外邊的事情。


她們剛進來,外面一定又發生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事情。


我湊到一個面相稚嫩的小侍女面前,睜大眼睛看著她,她臉霎時紅透了。


我也不明白她為何臉紅,我只覺得她小,便更容易開口與我講故事。


我看著她,眨眨眼睛。


「我想聽外面的事情。」


她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開口對她說話,便有些害羞地低頭請示我:「夫人想些聽什麼呢?」


我用手指卷了卷衣帶,隨意答了句「無所謂」。


她想了想,笑了起來,兩個酒窩意外的可愛。


「那奴婢給您講講譚大人家的小郎君好了。」她頓了頓,開始和我講。


「這位小郎君今年才剛剛滿了十六歲,卻生得芝蘭玉樹,文質秀美。」


我放鬆身體靠在美人椅上,漫不經心回道:「哦,那他比我小兩歲。」


末了又問,「你說他好看,有多好看?」


那小侍女被問住了,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又問:「有我好看嗎?」


小侍女不贊同:「您是女子,怎麼能和小郎君做比。」


「那有程憺好看嗎?」


雖然我煩程憺,但不能否認他確實生得好看,若他獐頭鼠目,我怕是寧願,早在三年前便抹了脖子算了。


我向來喜歡漂亮的東西,程憺倒是佔了便宜,憑著好麵皮,讓我不至於每每見到他便心塞到吐血。


小侍女這次倒是有了話說。


「將軍雄姿英發,自然氣度不凡,譚小郎君則是清新俊逸之美,若非要說,則是各有各的好看,不可對比。」


「夫人有所不知,中書令家的兩顆掌珠,前些天竟為了爭譚小郎君掉落的帕子,在街上大打出手,臊得中書令朝都不上了,告病在家。」


「滿京陵的人都在笑話他呢!中書令出了名的酸腐,指不定啊,他在家裡,都被自己的女兒氣得快上吊了!」


我聽著好笑,又覺得這勞什子譚小郎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輕哼了一聲。


「惹得兩個小女郎為了他打架,可見這小郎君,勾三搭四的,也不怎麼樣嘛。」


小侍女憋紅臉,極力為那小郎君辯解,訥訥道:「不是您想的那樣,譚小郎君沒有錯,他只不過是生得太好看,讓人喜歡。」


「他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從未與任何女郎有不妥的接觸。」


「出了此事也非小郎君本意,若全都算到他頭上,著實不合道理。」


她說著,旁邊的侍女遞給我編好的花環,我拿起來戴在頭上,照了照侍女舉著的鏡子。


又覺得她說得好像也有道理。


於是點了點頭,表示勉強贊同她的想法。


小侍女見我點頭,又神神秘秘地說:「過幾日便是觀燈節,不知這次會不會有其他的嬌客,為了譚小郎君打起來。」


我嗤之以鼻,這話說得,好像京陵就他一個好看的人似的。


「對了,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回夫人……」


「夫人!將軍來了——」


小侍女剛要回我,卻被院門進來的侍女打斷。


緊接著程憺走了進來。


我啞然,怎麼他早晨剛走,現在又來了?


程憺一進來,便揮退侍女。


和我獨處時,他一向不喜歡下人在場。我只覺得他虛偽,好似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不如我心胸坦蕩。


「你怎麼又來了?」我從美人椅上直起身。


我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心裡惡意猜測,莫不是最近吃了那五石散,得了失心瘋了。


程憺走到我身邊,坐下。


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花環,誇道:「織織戴這花環,襯得紅薔薇都好看了不少。」


我當然知道自己好看,實在不需要他來強調。


只不過他的臉皮太厚,今日我心情也不錯,便也懶得再刺他。


他伸手把我攬進懷裡,我也不掙扎。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也不能總是讓他受委屈不是。


程憺捏捏我的手指,又吻了吻指尖。


我發現他極喜歡玩我的手,他手大,蒲扇似的包住我的手,掌心的硬繭磨得我極不舒服。


可我沒想到他會發瘋似的咬了一口我的手腕。


真的是毫不留情,咬出深深的牙印,痛得我叫不出聲,眼淚汪汪。


於是他剛放開,我便給了他一耳光。


打得他臉上泛起一個巴掌印。


用力之大,把自己都摔在了美人椅上,頭上的花環也掉在了地上。


我愣住,我居然打了程憺……其實心裡猶未解氣,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程憺的臉已經黑了,他也沒想到,我會打到他的臉……怕是從來都沒有人敢這麼對他。


他沉下臉的樣子很可怕,此刻我突然意識到,他比我大了整整十三歲,是程氏說一不二的家主,也是戰場殺伐果斷的兵馬大將軍。


如今,卻被我這個他養著玩兒的金絲雀,給扇了臉面。


我不願對他示弱,趴在美人椅上,捏著手腕,轉過頭睜大眼睛與他對視。


可淚珠又不聽話,汪汪地落下來,手也疼得直發抖。


落到程憺眼裡,便是我叛逆又嬌氣。


他嘆了口氣,神色軟下來。


「原是我太過溺愛,倒是吃了這苦果。」


又喚來醫婢為我包紮。


我原以為他會教訓我,都已經做好了死不認錯的準備,可他卻什麼也沒做。


看著包好的手腕,我只覺得這府中無聊至極。


好想出去看一看。


也不知那個觀燈節會熱鬧成什麼樣子。


這十年間,我也曾想過出去玩一玩,可程憺總對我說,外面很危險,我若是出去了,便會被惡人擄走,再回不來。


於是我便不再提起。


可此刻我想出去的念頭卻愈發強烈,我真的快被程憺煩得要死了。


尤其是發瘋的程憺,更是惹我厭棄。


我懨懨地躺在美人椅上,不去理會站在一旁的程憺。


可他卻不依不饒,俯下身一直吻我的臉頰,還問我疼不疼。


我被搞得心煩意亂,又覺得這院子關的我憋悶得慌,便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我這樣想,接著就這樣做了。


翻個身趴在軟枕上,開始小聲抽泣,繼而愈發大聲,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這般真心,程憺也不離開,只是強硬地把我摟到懷裡,給我拍背。


他無奈地給我擦眼淚,嘆息道:「怎麼跟孩子似的,哭得這麼委屈,」


我不回他,只希望他去找那個新妾,莫要再歪纏著我。


等我終於發泄完,已到了用午食的時辰,許是哭得狠了,我只覺得飢腸轆轆。


侍女早已在小廳備好桌席。


也不管程憺如何,我軟著身體掙開他的懷抱,撿起地上的花環戴上,邁著虛浮的腳步去了小廳,自顧自地擦了手坐下,拿起箸子開始吃飯。


我恨恨地咬了一口獅子頭,眼裡還含著淚花,眼尾泛紅,看起來像個小叫花子。


程憺跟進來,坐在我旁邊,看著我用手背抹眼淚,他似乎覺得好笑,也擦了手準備給我夾菜。


我抱著碗轉過身,不想吃他夾的菜,接著又坐到桌子另一邊去。


程憺只好自己吃自己的,只是時不時地看我兩眼。


可惜,我一個眼風都不願給他。


我邊吃飯邊向佛祖發願,只盼那個新妾爭氣些,把程憺留住,萬萬不要再來這裡了。


很顯然,佛祖並未聽見我的祈盼。


程憺接連來了好幾日,我病了,是被他氣的。


醫婢診斷後,說我是煩憂過度,內心鬱積所致,要注意休養,保持心情舒暢。


彼時我躺在床上,心想程憺來得這麼勤,我可不得抑鬱成疾嗎。


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我才不信他不知道我不想看見他,卻偏偏來這麼多次,存心煩我,


真是虛偽得很。


這一整天我都沒有出過屋子,等到晚上用飯的時候,果不其然,程憺又來了。


他一回來便摸我的額頭,我正喝著雞湯,差點被嗆著。


我就知道,他一回來准沒好事。


等到吃完飯,我漱了漱口,發現他已經吩咐人備水,沒有絲毫要走的打算。


我忍了好幾天,終是忍不住了。


「你為何總往這裡來?」


程憺把褪下的外衫拋在一旁,抬眼望過來。


「織織以為如何?」


這幾日,我沒有一晚是睡得安寧的,思及午時起身腰間的酸痛,心裡又開始氣悶。


「哼,不過是饞我身子罷了!」我冷笑一聲,繼而諷刺道:「你可真下流!」


程憺一愣,突然大笑出了聲,我覺得他這是瞧不起我,面上有些難看。


他看我臉色不好,忍著笑意,沉聲說道:「織織說得不錯,我確實饞你身子,我下流。」


我聽著卻更心塞,好像我無理取鬧一般。


明明這就是事實。


程憺見我又開始生悶氣,一把把我抱起。坐在他身上,我又不願正對他的臉,於是便背靠著他,懶洋洋地玩兒自己頭髮。


他手指輕輕摩挲我的蝴蝶骨,我全身繃緊,瑟瑟發抖。


「你幹什麼!」


如同一隻炸了毛的狸奴,可身體使不上勁兒,肩膀細微發抖。


程憺手還舉在半空中,見我抗拒,順手放下,不再去碰我的背。


我極為討厭別人觸碰我的背,不管是侍女還是程憺,我都不喜。


每次一碰到,我便會失去力氣。


緩了好久,我才恢復力氣,慢吞吞地繼續玩頭髮。


又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把藏了好久的弱點暴露在了程憺面前,便悄悄覷他了兩眼。


卻被他捕捉到,我只好假裝四處看,表示自己沒有偷看他。


程憺掛起自以為慈祥親和的微笑,「織織莫要緊張。」


我心裡發毛,「……你想作甚?」


他沒回答我,挑起另外一個話題:「織織病了,要怎麼才開心呢?」


我腹誹:若是你能離我遠點,我便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地送你。


又想起明日的觀燈節,心裡燃起了一把火,激動起來。


想也不想便大聲道:「你放我出去!」


程憺渾身一冷,下一刻捏住我的腰,我輕輕顫了顫,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開口聲音便冷凝至極。


「誰教的織織想要出去?嗯?」


我腦海里飄過小侍女嫩嫩的小臉兒,也不管他生不生氣,反駁他:「我自己想出去,不行嗎?」


又放輕聲音,「我還從來沒有去過觀燈節呢。」


本是裝一裝委屈,卻沒想到自己真委屈上了。


我想,我都這般放低身段了,程憺不應該不給我面子。


可他真不給我面子!


一口否決。


我轉過身體,聽到他悶哼了一聲,沒空理他怎麼樣了,大聲控訴:「為什麼?!」


程憺沉沉呼出一口氣,好聲好氣地教我。


「外面都是惡人,拿著糖哄一哄,織織萬一跟著走了,誰來救你呢。」


我見好像還有迴旋的餘地,收了收表情,掛上甜甜蜜蜜的笑,「這不是有你嗎?」


內心開始唾棄自己,賣笑出府,沒出息!


手指又纏上他粗硬的髮絲,開始奉承他:「你這麼厲害,我就算是被哄騙了去,也定然能找到我……就讓我去吧。」


他倒是極享受,我心裡可憋屈壞了,不過我都作出如此犧牲了,觀燈節我是非去不可。


「織織好乖。」程憺摸摸我的頭,我忍了。


下一秒他又說:「可是不行。」


從失落到詫異,再到憤怒,我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憺!你、你怎麼敢!


我氣得伸出雙手撓他,雖然我的指甲被剪得乾乾淨淨,可威力也不小,一出手便在程憺脖子顯眼處撓出了幾條紅印,還破了皮。


程憺把我的手抓住,在背後反剪。


我心裡冷笑,莫不是真以為我沒辦法了?


困住我的手,我撓不了你,還咬不了你嗎?反正惹了我不快活,你也要不快活!


我磨磨牙,隔著衣服一口咬在他身上,只聽得他呼吸聲抖了一下,我愈發用力,不肯鬆口。


程憺輕輕吸氣,也沒推開我,他只是看著我笑。


我便知道,無論如何都是去不成的了。


心裡又失落又氣憤,可也懶得再咬他,鬆了口,掙開他的手,不再理會他。


可頭開始暈沉,呼吸沉重,胸口發悶隱隱泛疼。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我病了。


身體愈發難受,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十分不好看,程憺的臉上已經沒有笑意了。


他抿緊唇,迅速把我抱了起來。


我掙扎,不要他碰,我頭暈得已經睜不開眼睛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你不要碰我!」


哭喊著,我感覺自己在發燒,開始失去思考能力,昏昏欲睡。


程憺把我抱上床,給我蓋上被子,喚來醫婢為我診脈,他也沒想到,我生氣,把自己的病搞得更糟糕了。


醫婢診完脈,給我含了一片冷香丹,我覺得嘴裡一陣清涼,但是五臟六腑有如火炙,身上也燙極了。


醫婢給我喂下了一碗涼涼的葯,我聽見她對程憺說,現在只能等體溫自己降下去。


我熱得腦袋發昏,漸漸不願思考,可我又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嗚咽,以及程憺坐在我身邊,攥著我的手,遷怒侍女們的怒聲呵斥。


我動了動手指,用儘力氣閉著眼喊道:「氣病我的人是你,對著她們耍什麼威風!」


「你要是不想待下去,走便是了!白白惹得我難受!」


喊完便難受得大聲喘息,終是忍不住啜泣起來。


程憺遣退侍女,替我擦乾淨眼淚,輕聲道:「是我的錯,織織莫要生氣了,你一哭我又要心疼了。」


接著又嘆息,「就這麼想出去?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


我哽咽兩聲,清楚地聽見自己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去觀燈節……」


程憺嘆了口氣,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已經燒地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竟然看到了母親,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想她得緊,看到她變得嬌氣得不行,委屈地喊:「阿娘……」


喊了好久她不理我,隔了一會兒又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站在母親旁邊,我驚喜,是父親!


父親也來看我了,可他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團黑影,連他的衣裳顏色都看不清。


可我卻覺得滿滿的安心,依戀的喚他:「阿爹……」


對於父親的記憶也只有短短几年。


其實我總覺得父親不喜歡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他對我極嚴厲,很少對我笑,也不曾抱過我。


我最熟悉的便是他的背影,父親很忙很忙,有做不完的事情,每次我都是看著他越走越遠,可他從來都沒有回過頭看我一眼。


還記得有一次我生辰,我好想讓他抱一抱我,他走的時候我便跟著他,我不敢說話,我怕父親。


可我仍固執地跟著他,他走得太快,都不等等我。


磕磕絆絆地走到大門外,父親轉身,緊皺眉頭,沉聲問我:「作甚?」


我揪著衣角,怕他生氣,又很期待地看他,小聲說道:「阿爹,今日……」


可還沒說完,父親便打斷我。


「回去,莫跟著我。」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哭起來,可不敢大聲,我想問他:「阿爹,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呀!」


「你不要不喜歡我,好不好?」


接著我感到有人抱住了我,說:「好。」


我奮力睜開眼,看見了程憺。


教我識字作畫,予我安樂無憂的……程叔叔。


我記憶停在三年前,只記得這人是我溫柔可親,極好極好的程叔叔。


我看著他乖乖地笑,喊他:「程叔叔……」


程憺手指梳過我的頭皮,輕輕揉我頭,附身在我耳邊呢喃。


「……永遠都不會不喜歡阿織。」


程憺陪了我一夜,小侍女是這樣說的。


她臉頰兩個酒窩還是那麼可愛。


今天早上我一醒來,她便站在我床前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心裡是有那麼一點點開心。


畢竟,她是第一個敢和我親近的侍女,想必我以後再也不必假裝睡著偷聽侍女們聊天了。


小侍女告訴我,她叫善荔。


我點點頭,表示好的善善,我知道了。


善善不糾正我,她捂嘴笑了笑,開始和我聊天。


「奴婢今天一早便被叫來近身服侍您,還以為是您要的我,卻沒想到是將軍吩咐的。」


「來的時候,將軍守著您還沒走呢!」


我噘嘴,貓哭耗子,明明就是他把我弄病的。


「我現在不想聽見他。」


善善正替我梳頭,從鏡子里看我一眼,「哎呀,您不想聽到將軍,那有個好消息奴婢就不講了。」


我嘴硬:「不講就不講!」


卻悄悄支起耳朵,眼神亂瞟。


善善憋不住想笑,我覺得丟臉,強行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既然你如此想說出來,那我便給你個面子,講吧!」


她眼睛彎成月牙,把我頭髮梳得又直又順滑。


「夫人可準備好去觀燈節的衣裙了?」


我嘴翹得老高,拿起一支步搖耍弄,程憺不讓我去……等等!我轉身看向她,小聲問她:「我能去?」


善善眨眨眼,「將軍說了可以哦!」


我歡呼一聲,拿著那支步搖站起身,忍不住在屋裡轉起了圈圈,裙擺綻開,成了一朵花。


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我定定神,鼻頭泛酸,走回鏡子旁坐下,看見自己眼角泛著紅意。


清咳一聲,「既然他求我出去,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去那個觀燈節看看好了。」


我覺得我的病突然就好了,叫來善善,開始歡歡喜喜地挑衣裙。


只要一想到今晚的觀燈節,我便激動得不行,心早飛去府外了。


迫不及待想讓白天快快過去。


一整天我什麼都沒幹,和善善挑了今晚的首飾衣裙,才發覺程憺原來送了我這麼多東西。


不過我無暇顧及他,觀燈節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是程憺良心發現,他倒是一直沒出現,叫我舒心了一會子。


我坐在院子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色變暗。


喚來善善,晚食都不用了,一群侍女跟在我身後,浩浩蕩蕩的朝大門走去。


坐上馬車那一瞬間,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從我八歲到十八歲,十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踏出這個籠子。


我眼眶漲得生疼,有種快要落淚的衝動。


可我卻哭不出來,我被關得太久太久了,接觸到外面的世界,我心裡除了欣喜,更多的竟然是陌生和迷茫。


善善問我:「夫人想去何處呢?」


我要去往何處?


是去聽小娘子跟著書生私奔的話本子呢?還是去買長順街黃爺爺的梨膏糖呢?又或者是去看元甲門彩色的小泥人兒?


明明那麼多有趣的地方,而我卻不知去哪。


我想了想,歪頭說道:「哪兒熱鬧便去哪兒。」


善善臉頰微微鼓起,勾得我想伸出手指戳一戳,她向我提議。


「不如去昌延街瞧瞧,那兒今夜怕是熱鬧得很。」


於是我們便往昌延街去。


一路上,我透過車窗的縫隙往外邊看,等到了昌延街的街口,車水馬龍,繁華極了。


好多年輕的小兒女們,穿了好看的衣裳,打扮得齊齊整整,在街上閑逛。


小女郎們提著花燈,有些戴著面具,有些戴著帷帽,倒也還有沒做遮掩的,不過極少。


善善給我戴上帷帽,叮囑我:「夫人莫要和奴婢們走散了,昌延街太長了,分路極多,今晚人流密集,指不定混了什麼惡人進來呢!」


我嬌哼兩聲,心裡不滿,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裡不知道這些呢。


善善見我不放在心上,無奈道:「夫人莫怪善善多話,只是外邊兒確實不安全,京陵確實是一片歌舞昇平,全都賴有將軍坐鎮。可七十里外的汾陽,百姓卻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接著又湊到我耳邊,與我貼近說話。


「好夫人,我與你說句悄悄話,如今的局勢動蕩,如今大齊表面看著祥和繁盛,內里早就爛空了,四代政昏,又撐得了多久呢?」


她的聲音漸漸苦澀,「奴婢的父親原是汾陽令,被反賊斬了首,掛在城門上示眾……全家上下一百零三人,僅剩下我一個,若不是母親拚死護住我,留得一條性命,否則怕也是沒有機會來服侍您的……」


我心被揪住,這麼活潑可愛的善善,不應該承受這些。


可她替我理了理外衫,又恢復笑吟吟的模樣,明明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可卻分明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我拉住她的手,認真地承諾:「我聽話。」


不會亂跑的,也不會和你們走散。


可世事難料,誰也沒有想到,昌延街會走水,連著燒了長長的一片。


我提著善善給我買的小兔子花燈,人群擁擠,四處流散。


侍女們和我被慌亂嘈雜的人群衝散了,我只好順著人流走,不知道被擠到了哪裡。


小兔子花燈也被壓扁了。


我心疼得不得了,善善給我選的花燈……


走神的那一瞬,我感覺自己被擠出了人群,撲進一個人的懷裡,手裡的花燈也不見了。


我反射性地推了那人一把,撞到一個女人身上,卻不想帷帽被撞落,頭髮也散了。


珠釵也不知道掉在了哪兒。


我捂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看向剛剛那個人。


是個少年,比我高半個頭,清秀俊逸,生了一對桃花眼,卻意外的平和乾淨。


直覺告訴我他倒不是壞人,雖然確實有他長得蠻好看的緣故,不過我豈是那等膚淺之人?


我決定先發制人。


「你撞了我!」


那少年有些呆愣,看起來憨憨的。我心裡嘆道,可惜了這副好麵皮,難不成真是個傻的?


我仍捂著臉,繼續理直氣壯地提要求:「你撞傷了我,便要負責送我回家!」


這時他回過神,舒朗地笑著。


「女郎是和侍女走散了嗎?」他一眼指出我的困境。


聲音溫和,態度端正。


我稍稍心安,卻覺得跟著侍女都走散了太過丟臉,犟道:「你就知道是走散了?萬一我是自己主動跑出來的呢?」


話音剛落,又意識到,自己跑出來又找不到回去的路,顯得我更蠢。


我懊惱,遷怒那人,擰眉使勁瞪了他一眼。


他倒是好脾氣,沒有介意我的惡劣根性。


只是看著我耐心說道:「街上混亂,女郎獨身在外,若不嫌棄,便先跟著我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態度也好了些,「郎君如何稱呼呢?」


他示意我走在內側,與我保持了合適的距離。


一邊走一邊回答我:「在下姓譚。」


我霎時想起善善講的那個譚小郎君,不會真有這麼巧吧……


復又問他:「那引得兩個小娘子打架的譚小郎君,是你不是?」遮臉的手不自覺地放下來。


他轉頭看我,呆了呆,耳根泛紅面色微惱:「女郎莫要信市井流言,譚某絕非輕薄之徒。」


……不是吧,還真是他!


我想起自己之前還說過他的壞話,不過我可不會為此臉紅,感到羞愧。


所以我點點頭,表示贊同,並且把責任推到了別人身上。


「那些人可太過分了,怎麼能輕易信了那些小道說法呢?譚小郎君你分明是個君子啊。」


他被我誇得臉紅,羞澀卻又明朗:「女郎謬讚。」


我記得之前問善善他的名字,善善沒來得及說程憺便來了,如今本尊在我面前,所以我直接開口問他本人:「你叫什麼名字呀?」


偏頭看他,他也轉過來看我,眼神溫柔,認真地告訴我:「譚饗,字雁期。」


「屈指秋風與雁期,陽關西去到何時的雁期。」


我跟著輕聲念了一聲:「雁期……」他臉紅透了,卻大大方方毫不扭捏。


我讀到過這首詩,是本朝一百年前的奇女子,福安長公主和親離去時所作。


下一句是側身一望腸堪斷,天似穹廬碧四垂。


當時的賢宗聽到這首訣別詩,痛哭嘆息:「吾愧對福安。」


那時候我就覺得,涼州那麼遠,她一定是很想家的,但是她也一定是個心胸闊達的女郎,她深知陽關西去,卻也看到了天似蒼穹。


他應當也是這般朗朗少年。


此時周圍的人流不似之前那般密集,看來是昌延街的火勢得到了控制。


譚饗仍走在我的外側護著我,他頰紅意未散,輕聲詢問我:「在下失禮,請教女郎芳名。」


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我到底是回答宋知弗呢?還是阿織?


若我說宋知弗,可天下皆知,宋行川的女兒宋知弗,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在了大牢里。


若我說阿織,那我如何介紹自己?程憺的外室嗎……我看著身旁光風霽月的少年,突然有些自行慚穢。


我不是三年前的阿織了,且我比他大兩歲呢,不應當讓他知道這些。


正思忖著,忽然看到了善善。


小侍女朝我奔過來,已經哭成了淚人兒。我替她擦了擦眼淚,第一次做安慰別人的事情,還有些笨拙。


「我沒事的,你不要哭,不要哭呀!」


善善說不出話,旁邊的侍女們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已經備好了馬車。


年長的一個大侍女向我行禮,附身在我耳邊輕語:「將軍在等您,望夫人速速歸去!」


譚饗早已走到一旁,以示非禮勿聽。


我在侍女的催促下上了馬車,回頭望了他一眼,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朝我微笑,繼而目送著我走遠。


雁期,真是個溫柔的名字。


善善說得對,譚饗和程憺是不一樣的人,不可作比。


或許以後也不會再相見,我也未能告訴他我的名字,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這般好少年,我便祝他此後能得乘長風,破萬里浪,也願他永遠清朗,永遠明亮。

十一


坐在馬車上,一路搖搖晃晃,還是回到了府邸。


小侍女善善哭得太慘,眼淚多得差點把我淹死,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眼睛已經腫成了兩隻桃子,眼皮漫著淺淺的粉色。


我給她遞了一路的帕子,也虧得馬車裡帕子備得多,否則這馬車都要被她哭成水桶。


剛進大門,守在門口的侍女便向我行禮:「夫人,將軍在書房等您。」


假裝沒聽到,我越過侍女,帶著人回到了院子。


今夜雖遇到了一點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快樂得不得了,所以暫時不想看見程憺,免得壞我好心情。


善善勸我:「夫人還是去吧,將軍定然還在擔心您。」


我左著性子,不願意。


回到院子里,在侍女的服侍下,我迅速沐浴更衣,準備早些歇息。


等到收拾好自己,已經快亥時了。


赤著腳坐在床上,剛準備休息,幾個大侍女來了,程憺還是要見我。


「我不去!累了,要睡覺!」我一口回絕,轉身便想要躺下。


其中一個大侍女朝我跪下,另外幾個跟著跪了一地:「求夫人憐惜。」


我看了她們良久,咬了咬牙,下了床,隨意把鞋子一趿,經過侍女們身邊時,氣哼哼地留下一句:「走吧!」


我倒是要看看,程憺到底在玩兒什麼把戲。


只是今晚的好心情,被下了個徹徹底底。


幾個大侍女簡直要感激涕零,程憺不會拿我怎麼樣,可她們就不一定了。


我幾乎是一路衝到了書房,剛進去的時候,還有點不適應。


畢竟我已經三年未曾來過這裡,我不願意甚至是抗拒來書房,於我來說,關於這裡的記憶實在是太難堪。


可程憺非要戳我痛處,我便如他所願,來和他打打擂台,反正輸的人不會是我。


書房內沒有點燈,昏暗得緊,我瞧見程憺站在窗邊,月光撒了一身。


我正是生氣的時候,在心裡連連譏諷程憺,裝什麼惆悵客。


趿著鞋子,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我衝到他身邊兇巴巴的質問:「找我作甚?!」


下一刻卻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我立覺不妙,眼皮跳了一跳,轉身撒腿就跑,繡鞋都掉了一隻。


沒能跑脫。


程憺速度快得花眼,回過神來我已經在他懷裡了,他雙臂箍著我越收越緊,我只覺得骨頭都快要碎掉了。


我打了個冷戰,程憺喝了酒,怕是要對我發瘋。


三年前,也是這個時候,本已睡下的我被侍女請到這個書房,見到了喝醉發瘋的程憺。


第二日下人口中的我,從女郎變成了織夫人。


程憺酒醒後卻一句道歉都沒有,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再出現在我面前時,他沒有絲毫羞愧,一臉的理所當然,毫不避諱地把我抱進懷裡。


「怎的瘦得這般厲害。」


我想問問他,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當然是知道的,只是不重要,或者說不在意。


誰在意我那一個月到底是如何過來的呢?


雖自小便被關在這籠子里,可我卻知道,什麼叫廉恥,什麼叫倫理。從前可敬可親的長輩,我無論如何再叫不出一聲「程叔叔」,叔侄關係一夜之間變了味。


我一遍又一遍地沐浴,用帕子狠狠地擦洗自己,留下一道道紅痕,可總覺得洗不掉程憺的氣味。我噁心他,也噁心自己,又害怕看見下人們鄙夷的眼神,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不肯出院子。


漸漸地不想進食,侍女們哭著求我,但我只能強忍著喝下些淡粥,再吃不下任何東西。


一個月便瘦得皮包骨頭,眼窩都凹陷下去,身上的嬰兒肥也不見了。整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語,呼吸聲輕輕的,實際上我已經沒有力氣起床了,滿心都是厭棄。


程憺便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那個時候我已經連淡粥都喝不下了。我從混沌中稍稍清醒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我床前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但也無所謂了。


他見我睜眼,便把我抱起來,靠在他懷裡,手放在我腰際,問我:「怎的瘦得這般厲害。」


說著便要親手喂我吃東西,我胃裡一陣翻滾,喝不下。他見我抗拒,把勺子放在一邊,直接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口淡粥,強硬地渡給我。


我被逼著吞下去,覺得噁心得緊,他唇一離開,我便扭頭乾嘔,見他還準備再來,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打翻他手裡的碗,以示抗拒。


他不生氣,只是吩咐再拿一碗溫好的粥。


看來是存心和我杠上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人,只覺得荒唐又可笑,他這又是做什麼呢?擺出這副姿態,倘若當初能對我有一絲憐惜,不要碰我,我何至於變成今天這副凄慘模樣?


我心裡有如刀劍亂絞,亂倫的羞恥感不斷衝擊著我,只覺得整個人喘不過氣,只想就這麼去了。


可程憺不許,我也高估了我自己的毅力和耐性。當他再一次含了一口粥,準備貼上我唇的時候,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開口說了快一個月來的第一句話:「不要碰我。」


太久沒說話,再加上缺水,嗓音實在算不得有威懾力,但成功地阻止了程憺的動作。


他吞下那口粥,對我說:「織織不乖,不吃東西。」


「我便親口喂你吃。」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眼裡含著淚水,滿滿的厭惡和拒絕。


程憺用大手輕輕遮住我的眼睛,繼續說:「織織還要繼續餓著自己嗎?」


我看不見他的臉,用自己微弱的聲音堅定地一直衝他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肯定聽見了,手掌抖了一下,應該是覺得我可笑吧。


我的恨意於他來說,實在是沒用得很。


程憺一直遮著我的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只聽到他對我說:「織織要恨我便恨吧,只是難道真就甘心嗎?」


「我比你大了十三歲,你這般不吃不喝,是要走在我前頭?」


「不過沒事,你去後我自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明年清明我會給織織燒紙的,如果我還記得你的話。」


我聽得火大,憑什麼你過得和和美美而我卻死得凄凄慘慘?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倒是想得美!


我倒是要看看,如你這般下流無恥的人,竟也配生個大孝子?我偏要活得比你長久,看看你晚年凄慘兒孫離棄的模樣!


於是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自己推開了程憺的手,搶過那碗粥喝得乾乾淨淨。


喝完我捂著肚子,勉強止住胃裡的噁心,抬眼看向他,程憺居然還笑著說:「阿織是捨不得程叔叔嗎?」


話音剛落,他和我都愣住了。


程叔叔?他算哪門子的叔叔!天下間竟還有這不知廉恥把侄女擄上床的叔叔?


真是可笑至極!


我炸了,刻薄地譏諷他:「你這個叔叔讓我噁心!你不配你不配!」


說完便掙扎著要從他懷裡離開,程憺不再說話,抱起我放在床上。


我立刻轉身不願看見他,他便站在我身後良久。久到我快要再度陷入混沌時,似乎聽到他輕輕嘆息了一句。


「那配做夫君嗎?」


我心想著,怕不是在做夢。


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十二


從繁亂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我可沒忘了自己還在發酒瘋的程憺懷裡。


他從背後抱住我,在窗旁的椅子上坐下,把頭埋在我肩頸上,溫熱的鼻息夾雜著酒意噴在我鎖骨的皮膚上,帶起一陣癢意。


我動不了,也不敢動,生怕惹了他發瘋,我招架不住。


可他一直沒有動作,我心裡那點子忌憚便漸漸消了下去,開始用手去掰開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


可他的力氣太大,我又想早點回去睡覺,於是煩躁起來,語氣變得不大客氣。


「放開我!」


「你不睡覺別人還要睡呢!」


可他不理我,仍舊抱著我不撒手。


我氣極:「你發什麼瘋!」


不知是這話戳到了他哪個地方,程憺一把連著我掰他的手也禁錮住,這下我是真的毫無反抗之力了。


他隔著布料吻了吻我的肩頭,輕喃道:「我確實瘋了。」


我皺起眉,他要發瘋就發瘋,只要不波及我,怎樣都與我無關。


可程憺不依不饒,他引誘了我,而我掉入圈套。


他極平靜地問我:「來,阿織告訴程叔叔,今日昌延街失散,真是因為火勢,還是阿織自己想要離開?」


聽到他自稱叔叔,我心裡怒火愈發旺盛,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才會在聽到後面那個問題後,身體一僵,也不出聲了。


看起來頗有些閃躲的意味。


落到程憺眼中,我的沉默便成了默認。


我不得不承認,程憺還是了解我的,而我確實在失散的那一瞬,浮現出了離開的念頭。


可我不蠢。


若我真離開了,要去往何處?細細一想,我除了這座府邸,竟是已經沒有別的去處了。妝奩里的銀票我一張都沒有帶上,分無分文,我要靠什麼生存下去?


雖不願承認,可我也知道,自己這些年被養得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是個能吃苦的人。


最重要的是,程憺不會輕易放過我,不管我如何逃離,最終還是會被他抓回來的。


更何況……那些侍女怎麼辦呢?


善善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所以我回來了。


可我沒想到程憺居然猜透了我的想法。


身後程憺似乎是苦笑了一聲,他的聲音有一點憊累。


「有的時候,我懷疑織織是沒有心的。」


「織織,我醉了,你不能推開我。」


「八歲的阿織來到我身邊,長成十八歲的織織,我總疑心你過得不好,可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對你好,於是便恨不能把天下間所有的好東西都捧給你,可你卻不喜歡。」


他手掌覆上我的臉,問我:「你要什麼呢?織織。」


「你告訴我,好不好?」


「只要你聽話,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尋來。」


我冷笑,反正我喜歡什麼也不會喜歡你!


「你看,我說你虛偽,這便是了。『只要你聽話』,要我聽話,便什麼都給我,可我若說想要離開……」


「不可能。」程憺打斷我,說:「織織要聽話。」


「這不就是了?」我諷笑他,程憺此人,真真是虛偽到昌延街了。


他也不為此辯解,默認了我的話,還厚著臉皮繼續與我訴衷腸。


「織織要記住,別的都是惡人,只有我才會真正對你好。」


「織織就不能喜歡喜歡我嗎?」


喝醉酒的人都是這般糟心的嗎?


程憺不放手,我也沒有法子,只好繼續坐他懷裡,心裡煩得很,平時也不見你這麼聒噪。


可他又突然在我耳邊炸開一句:「織織是不是看上了那同行的小郎君?」


我心頭火又起,這又干別人小郎君什麼事了?


「若要發火儘管沖我來便罷了!何必拿別人做筏子?又發什麼瘋!」


程憺突然把我抱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冷硬道:「織織最好不要喜歡上他。」


又溫柔下來,吻吻我的臉頰。


「接近你的人都是別有所圖,織織別被一張臉皮給哄騙了。」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又犯哪門子癔症了?!


今夜的程憺實在是太反常了。


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候一般,絲毫沒有平時的姦猾和故作高深。


我嗤了聲,若是他年少時,真有女郎喜歡這般模樣的他,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可今天晚上,直到最後他都沒有碰我。


倒不是他多仁慈,也不是他良心發現了,而是因為有緊急的事務,下屬已經求到了書房門外。


他也只好放下已經伸到我鎖骨處,快要碰到肌膚的手。


我鬆了口氣。


走出門的時候程憺回頭望了我一眼,眼裡還有未消散的慾念,面上表情似乎是遺憾。


居然還留下一句戀戀不捨的「我明日再來看你。」


這是真以為自己是個少年郎了?這副作態可叫我噁心壞了。

十三


可程憺並未像他所說的「我明日再來看你」。


我還以為,他是酒醒了之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臊得慌,不好意思來見我。


可善善告訴我,程憺又去打仗了。


櫟陽令反了。


善善的父親死得凄慘,反賊竄到與之相隔不遠的櫟陽,櫟陽令一想到,自己落在昏聵的齊帝手裡,怕是也沒有好下場,索性大開城門,投了反賊,成了反抗亂政揭竿而起的義士。


而程憺奉旨負責圍剿反賊。


「將軍便是太忠君了……齊帝三十歲才繼的位,今年都四十有七了,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不過也難怪,早些年上面耽於美色,早就虧空了身子,生得出來才怪!」


「真是活該,也不看看百姓們都被他禍害成什麼樣子了。」


善善知道府里像個鐵桶一樣,不會把她說的話傳出去,可勁兒地罵了齊帝一通。


「他要美人,宦官們便四處強擄,要珍奇異寶,侍衛們便闖進民宅搜羅。」


「為了給他的寵妃建一座嬌娃館,到處搜刮民脂民膏,修了三年了,到現在都沒有完工。」


「百姓賣妻典子無家可歸,到處都是流民,到處都在起義。這些叛軍攻佔了不少城池,汾陽便是其中一個,我不恨暴民走投無路誅我父親,我只恨齊帝無能,下令我父親死守汾陽,卻又不派出援軍,才使得整個汾陽慘遭屠殺……」


我聽善善說沒有援軍,問她:「程憺呢?」


善善已經習慣了我直呼程憺姓名,並不意外,她回答我:「汾陽被困是一年的事情了,那時候將軍遠在白虎復夷,與汾陽隔了兩倍路程,根本趕不及,再有——」


善善憤怒地控訴:「他根本沒有派人通知將軍!等將軍知道汾陽被困,我父親都已經去了半個月了!」


「而我也在地窖藏了半個多月,才被將軍派去的人找到,送來京陵……直到前些天,管家才把我安排進來侍奉您。」


不難聽出,善善的聲音里滿是感激。


她也極力在我面前為程憺說好話。


「夫人,將軍對您真的很好。」


「您是沒有見過他在外面的樣子,從來不笑的。對所有人都很嚴厲,包括對小郎主,將軍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可獨獨對您,包容得可以說是溺愛……」


善善後面的話聲音越說越小,但她也知道我不會把她怎麼樣,索性把程憺身上的優點誇了個遍。


可我只過濾性地聽她說的八卦。


「之前小郎主在課上頂撞了夫子幾句,將軍拿著鞭子,抽得小郎主皮開肉綻,半夜了還壓著他去向夫子賠罪。」


「整個京陵都知道,將軍是個極嚴苛的人,但也令人敬佩,若不是將軍,大齊早就被涼州西金長驅直入了。將軍遇見那些可憐的百姓,都會盡全力救助的……他的仁慈,也是天下皆知。」


我「哦」了一聲,善善也不知道我聽進去多少,無奈極了。


「夫人……」她嬌聲嗔我。


我連忙說道:「好好好,程憺好。」


善善泄氣,知道我這是假裝沒聽見。


「不過……」我湊向她,「那個小郎主挨打怎麼回事?」


小侍女嘆了口氣,繼續任勞任怨和我談天說地。


「小郎主便是將軍的長子程湣。」


我打斷她,「我知道——」


「我還知道他比我小三歲,是未來的程家家主。」


這些母親在大牢里告訴過我,她還特意提起了程湣。


說讓我以後見到他的時候,要記得對他好。


我不明白,但是母親怎麼說我便怎麼做,雖然我至今還未見到他。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罷了,況且以我現在的身份,見不見的也沒什麼要緊了。


善善氣悶,甚覺英雄無用武之地:「您都知道幹嗎還問我呢?」


我輕輕敲了一下她的小腦瓜:「我要聽他挨打的詳細過程。」


「您可真是……」小侍女對我落井下石的行為表示了無可奈何。


但是她向來是個小話癆,對著我更是憋不住話。


「說來話長,是將軍剛打仗回來的時候,帶回了個懷孕的女子……」


說到這裡,善善吐了吐小舌頭,見我聽得津津有味,繼續說道:「母主容人,替那女子抬了個貴妾,安排了上好的院子給她養胎。」


「小郎主心疼母親,卻又不能置喙什麼,那日入學,態度便不好了些,所以才頂撞了幾句,引來了一頓好打。」


我聽母親說過,程憺的妻子姓王,比他大了十歲,兩家早訂好了婚約,以程氏主母的要求教養王氏長嫡女郎,卻沒想到程憺在王女郎十歲的時候才出生。


年歲雖差得遠了些,但這婚約卻不可廢除。


於是程憺在十五歲的時候,迎娶了二十五歲的王氏女郎。


第二年便生下了孫輩的嫡長子,程湣。


善善還在講:「小郎主雖有些年少氣盛,可也是有真本實學的。倒也能算得上是文武雙全。不過京陵的人一提起他,印象最深的倒是他的少年氣,挨了不少打。」


「我也才來京陵一年,可聽說小郎主挨打,都聽了七八次……」


我捂住嘴樂得不行,典型的幸災樂禍。


小侍女十分譴責我這樣的行為,我心裡覺得好笑,又想起我現在是程憺的外室,若是他知道了我的存在,是不是會再鬧出些什麼,又挨一頓打?


反正是不得而知的了,何況程憺出去打仗,也動不了手。


「對了,那個妾怎麼回事啊?」


我是真的好奇,而善善一開始還以為我是在吃醋,也不知道她小腦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老是想到這些事情。


她嘿嘿一笑,促狹地看著我,可愛的小臉上隱隱顯得竟有幾分猥瑣……


「夫人——」她拉長聲音,「要說將軍這妾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在我剛剛進來前,京陵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將軍去燕原平反時,燕原令家的女郎。」


「一說是那女郎心悅將軍,自己爬了床。還有一說是燕原令搖擺不定,於是將自己家的女郎獻給了將軍,作為試探,將軍為了安撫他,不得不接受這個女郎。」


「再加上這個女郎懷了將軍的孩兒,於是將軍將她帶了回來,母主念及她父親身份和肚裡的孩子,便抬了個貴妾,倒是比一般的妾的待遇好些。」


「不管怎麼說,將軍真的是太辛苦了,那燕原令真是可惡!不管哪種情況,將軍都要為此負責。還好百姓們都知道將軍是什麼人,不然還不知道怎麼說閑話呢!」


善善這話聽著程憺有多貞烈似的。


我無語,他辛苦?這算辛苦?不僅白得一個美人和孩子,所有的壞名聲還被推到了別人身上,自己倒是乾乾淨淨的,裝什麼無辜清純。


那女郎知道自己被百姓們如此嫌棄,怕不是要哭了。


不過,外面的人對程憺的印象竟都如此之好嗎?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事情,用了不少心思吧。


果然,程憺這廝心機深沉,慣會做戲。

十四


可我沒想到,程憺這一去便是兩年。


於我來說,這可真是……


意外之喜!


這兩年間,我過得極快活。


或許是心寬體胖,自十五歲起便沒有再生長的我竟然長高了一指,我想起善善肉肉的手指,雖然不長,但好歹是長了。


最重要的是,胸衣的尺寸大了不少,穿衣裙顯得腰更細更好看了。


於是又做了好些裙擺寬大的衣裙。


畢竟我愛美得緊,反正院子里沒有別人,便熱衷於打扮自己。


雖然還是不能出府,可好在有善善。


院子里近身的侍女仍是來來去去,但是善善一直留在我身邊。


她在,我便極少有無聊的時候。


我們把府邸能玩的地方折騰了個遍,又玩出許多新花樣兒,且越發異想天開,後來直接發展到,把花園裡的泥巴挖出來造一座魚塘。


每天都會弄出些幺蛾子,管家被我們搞得實在頭疼。說又說不得,去信給程憺,程憺說無礙,便只好任由我們去。


程憺的私侍每月都會送來一封信,我向來是不會主動去看的,善善拿我沒法兒,便念給我聽。


我也不是很想聽,左右不過一些詢問叮囑,長輩似的口吻,像是忘了那天晚上惺惺作態裝少年郎的自己。


可善善說,我不回信便罷了,人家來了信連看也不看,好沒良心。


這兩年,善善愈發像個大人般管著我,我卻還是以前的性子。她老是嘮叨我沒良心,我聽得頭大,都怕了她了。


沒良心這點我無法否認,確實,除非程憺來信,不然我決不會想起他。


況且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想他作甚。


善善便絮絮把信念出來,逼著我聽。


剛開始我還生氣,問她到底和我好,還是和程憺好,老是向著程憺說話。


小侍女不服軟,說自己才不像我一般,不講理。


接著好幾天善善都不理我,後來還是我巴巴地去找她,不說話,卻老是在她眼前晃,才忍不住破了功。


然後便各退一步,約好:我聽她念信,她便也不再和我生氣。


而此時我坐在鞦韆上,慢悠悠蕩著。


善善幾乎是湊在我耳邊,聲音像打雷,一字一句念完了那封信。


「——你說什麼!」


我手一抖,差點從鞦韆上掉了下去。


「程憺要回來了?!」


善善看著我得意地笑了:「夫人這麼激動作甚?」


接著促狹我:「看來是得知將軍要回來,太過驚喜,才如此失態。」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突然得知程憺要回來,我還有些意外,至於善善說我驚喜。


呵,只驚不喜。我巴不得他別回來,免得煩我。


不過這話我忍住了沒說出來,不然善善又要嘮叨我沒有良心不講理。


反正在她眼裡,程憺都處處比我好。


我在心裡氣惱地「哼」了一聲,就知道善善偏心。


明目張胆地站在程憺一邊。

十五


程憺說了他要回來,卻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提心弔膽了半個月,見他一直沒來,索性把他拋到腦後,和善善繼續過起之前的日子。


每日把府里弄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看見管家和侍女忙成一團,我心裡總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感。


還是善善的花樣多,和她在一起玩耍的感覺,真是快活極了。


我喜歡善善。


可我才不要告訴她,若她知道了,心裡得意,怕是身後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一想到小侍女神氣的臉,哼,我可沒忘了那些她誇程憺卻說我不講道理的時候。


又開開心心地玩了半個多月,我早就忘了程憺要回來這事兒了。


可事實證明,人不能高興得太早。


得意最容易忘形。


今日一早,善善便拉著我來到花園。


之前我們命人用泥巴堆的魚塘,早就倒了好些魚進去。


昨晚上突然想起這個魚塘,還沒有栽藕花,現在也不冷了,最適合摸魚。


我本來不想去,站在淤泥里摸魚,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狼狽的很。


可架不住善善的奇思妙想。


她賊溜溜地轉著眼睛,勸我:「夫人去玩一玩嘛,反正也沒有別人看見,試一試嘍。」


「善善和您一樣,還沒有摸過魚呢!」


「我們把魚捉上來,再自己生火,架上烤著吃。」


我不可避免地心動了,但是還是有一點點糾結,更何況我剛一口回絕她,現在變卦,實在沒面子。


善善一眼看出我的搖擺不定,立刻把理由推到別人身上。


「之前管家命人挖魚塘的時候,心痛得快滴血了,咱們去抓魚烤了吃,正好可以安慰管家,這是物有所值。」


我半信半疑,想起管家之前那暴殄天物的眼神,以及譴責地看著我們皺皺巴巴的苦臉。


……真的會被安慰到嗎?


小侍女確定以及肯定地使勁兒點頭。


我立刻拋去那點子疑惑,管家一直任勞任怨,為了讓他老人家開心,我便犧牲一下自己,奮不顧身一次,去摸摸魚好了。


我和善善在衣櫃里左挑右揀,就是沒有找到簡練方便的裙子。


善善無語:「……就真的一件也沒有?」


「好看嘛……」我小聲辯解。


不得不承認,我是個極愛美的人。


柜子里全是精緻華美的衣裙,雖然不善舞,卻做了好多繁複飄逸的舞衣,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拖曳累贅的裙子,只為了穿著好看。


近來更是喜愛裙擺寬麗的破裙。


要想找出一件不繁複的簡裝,還真是有些困難。


不過什麼都難不倒善善。


她給我找了一套侍女們穿的新衣服,我也不嫌棄,試了試尺寸,發現正合適。


早上起來便穿上了,跟著善善摸魚去。


而此刻我脫了繡鞋,蜷著腳趾,站在魚塘邊上,還是有些猶豫。


唔……好臟。


善善倒是已經脫了鞋,跳下去了。


我看著她的腳踝一下陷在淤泥里,驚了一瞬。


好臟!


可小侍女轉身期待地看著我,我咬了咬牙,一隻腳踏進泥里,冰冰涼涼的塘水霎時淹過我的小腿,腳背也看不出原本玉白的顏色。


反正都踏了一隻了,我索性不去想太多,乾脆地把另一隻腳也踩了進來。


其實感覺還不錯。


可那些魚實在狡猾,我和善善徒手去抓,居然一隻都沒有抓到。


還說去烤魚吃……連魚鱗都沒摸著。


不過我玩兒得倒是極快活,心裡隱隱有種打破了規則的快樂。


可還是那句話,人不能得意忘形。


我正在興頭上的時候,有條魚游到我旁邊,慢悠悠地晃蕩,我心下自信,覺得自己定能捉住它。


卻沒想到那魚在我捉住它的一瞬間,迅速扭了個身,從我的掌下逃脫了去。


而我向前滑坐在淤泥里,裙擺和袖子濕透了,糊上黏噠噠的淤泥,臉上也濺了泥點。


我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身上髒得不行。


善善趕忙來扶我,我懊惱極了,又慶幸還好沒人看見。


可就在我帶著一身泥,從水裡站起來的時候,不經意地轉頭,看到了站在廊橋里的程憺。


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程憺已經在朝我這邊走過來。


他真的回來了!


那就是說,我這麼丟臉的樣子全被他看了去!


我面無表情,內心卻已經開始尖叫了。


……這次真是丟人丟到昌延街了。


他一定會狠狠嘲笑我的!一定會的!


不能輕易被他激怒,否則我看起來惱羞成怒,顯得我心胸不夠坦蕩,會更沒面子。


我想得很周全,但總是架不住程憺就是有三言兩語便挑起我怒火的本事。


他徑直走到岸邊,離我不過三步之遙。


「織織,我回來了。」


我站在泥水裡看著他,兩年未見,竟有些認生。


程憺好像黑了不少,下巴上布滿淡青色的胡茬,眉目硬朗,整個人的氣勢更加凌厲,如寶刀出鞘。


他蹲下身朝我伸出大手:「我回來了。」


不知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的,我向前走了兩步,愣愣地就把手放上去了。


眼角餘光里善善悄悄地溜走,小侍女把我給賣了,賣得乾乾脆脆。


沒來得及細想,下一刻我被程憺一把抱起,裹著拖泥帶水的衣裙縮在他懷裡,難得的沒有頂撞他。


不是因為感動得說不出話,也不是因為弄髒他的衣服不好意思,而是因為眼前的程憺,太陌生了。


我想頂撞,都不知道拿什麼做筏子。


就這樣一路被他抱進了院子,侍女們已然備好了溫水。程憺把我放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接著蹲下身來,給我洗腳。


那雙大手捏著我的腳,輕輕搓了搓,露出了原本白皙的顏色。程憺把我的腳放在手掌上,他的手太大,比我的腳還要長。


他盯著我的腳,看得極認真,視線太強烈,刺在我腳上,忍不住動了動腳趾。


程憺伸出修長的食指,點了點我的腳趾,抬眼看我:「粉色的。」


還不等我發怒,便迅速給我穿上乾淨的繡鞋,抱進了屋子。


他一出去,侍女動作麻利地為我沐浴洗頭,換上衣櫃里的乾淨衣裙。


那套侍女衣裙被我留了下來,吩咐侍女們洗乾淨放在箱子里。


等到收拾完,出去便見到了換好衣服的程憺。


他在等我。


我已經兩年沒有見他了,好像對他的厭惡淡了那麼一點點。


取而代之的是距離感。

十六


我最想不通的便是,我明明長了一指,可站在程憺面前,仍舊只到他胸膛。


可我知道,自己一定好看了不少。


程憺看著我時,眼裡的驚艷毫不掩飾,還夾帶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織織真美,身上的衣裙也美。」


我不屑理他,程憺誇得太刻意。


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美,也不差他一個。


「是新做的嗎?」之前的距離感突然消失,還是那個自作多情的程憺。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為著他做了裙子似的。


不過我暫且忍下了頂回去的話,眼皮一顫,躲過程憺伸過來的手,自然地走到院子里。


現在雖是白日,可若一直待在屋子裡,依著程憺那個不知羞恥的性子,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下流的事情。


也不知道程憺看出我的小心思沒有,才不管他呢,就算看出來了,我也不怕他。


到了院子里,我坐得離程憺遠遠的。


他好笑地看著我,「織織離得我這麼遠作甚?」


我用自己淡粉色的手指甲去刮石桌上的紋路,眼皮都不抬。


「避嫌。」


程憺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似是沒想到我會丟給他這兩個字,繼而朗笑出聲。


他朝我走過來,強硬地把我摟到懷裡,在石凳上坐下。


「我們避哪門子嫌?哪一處我沒有見過?嗯?」程憺鼻尖碰著我額頭,輕輕開口反問我。


言語露骨,我一時找不到話來反擊,只能梗著脖子胡攪蠻纏:「就是要避嫌,哪個像你一樣,不知羞!」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發熱,不用想,肯定是紅了。


暗暗惱恨自己不爭氣,可終於意識到了程憺比起以前,是更不知廉恥了。


之前的程憺都讓我頭疼的不行,如今他愈發難纏,今後怕是要煩死我了。


他果然不依不饒,非纏著我取笑:「織織臉紅作甚?可是害羞了?」


我惱火得不行:「你好煩啊!」


掙扎著想從他懷裡下來。


可程憺不許,他緊緊抱著我,與我貼得親近。自顧自地對著我說話,也不管我聽不聽。


「兩年不見,織織長大了。」


「管家來信說,你在府中調皮搗蛋,日日胡鬧。」


「我先前在廊橋上看著,確實是比從前活潑了許多,連泥巴都不嫌了。」


「雖然看著長大了,卻還是個孩子樣。」


我聽他絮絮叨叨的,實在擾人,出聲打斷他:「比起你我可不是個孩子嘛。」


「你都三十三了!」


程憺被我哽住,耳邊終於清靜了。


但沒過幾息,他幽幽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


「……織織這是嫌棄我老了?」


我聽著他語氣有點不對,心裡發毛,但仍舊不願低頭。


「本來就是……再大上一兩歲都可以做我父親了……」


這也本就是事實,只是別人不敢說,我坦誠,敢說出來罷了。


可程憺不夠大度,極介意別人說他老,靠著我的耳朵陰惻惻低語:「織織的父親倒是不敢當,可織織孩兒的父親,卻是可以當一當的。」


我當即心裡便有了不妙的預感。


下一刻程憺抱著我起身,果斷朝屋內走去。


「看來織織想做阿娘了,旁敲側擊地提醒我,倒是我的疏忽。」


我睜大眼睛,這人好生不要臉!


「既然織織求子若渴,那我也只好辛勞一下了。」

十七


以前善善給我講小娘子私奔的故事時,總是會為結尾男人背信憤憤不平。


還和我說,男人說話算數,母豬都能上樹。


想來這句話確實是有其道理。


程憺說他「辛勞」一下,卻不想這一下就「辛勞」了好幾日。


我揉了揉腰,酸痛得我差點叫出聲,心裡冷笑:可真是太「辛苦」他了!


手裡的木簽突然被我折斷。


這幾日來得這麼頻繁,倒也不怕閃了他的老腰!


善善捧著綉女剛做好的一雙鞋,興沖沖地跑進來,看到這一幕,抖了抖小身子。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怎麼了,我哽住,不知如何開口。


壓下心裡的火氣,默念道:不能教壞小孩子,不能教壞小孩子……


等到平息下來,才看著善善手裡的繡鞋道:「這麼快便做好了嗎?」


小侍女見我恢復正常,快活地回我:「夫人您看,這裡繡的小兔子和桂花,真不真巧?」


「拿來配您那套嫦娥抱兔的破裙,倒是相宜得緊。」


我想了想自己那些好看的衣裙,心情終於好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試試這雙鞋。


剛好善善問我要不要試,我便立刻從躺椅上直起身,襪子也不穿了,接過來直接套在腳上。


心下滿意,這雙繡鞋確實好看。


善善見我開心,也出聲誇我:「夫人的腳精緻可愛,穿什麼都好看。」


卻不料剛說完我臉就青了。


小侍女鼓著臉頰,看著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其實真的與她不相干,都是程憺惹的。


善善誇我,我心裡十分受用,可好巧不巧,昨日程憺也誇了「織織的腳甚是精緻可愛」。


當然,是在床上。


且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他極下流地舔吻過我的腳後,又想吻我的唇!


我簡直被他給噁心壞了,不是嫌棄我自己的腳,而是震驚他真是不知廉恥得可以!


不能想了,越想越氣。


看著小侍女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扶了扶額,安慰她:「不干你的事,是其他的原因……算了,我想靜靜,你先自己去玩罷。」


於是善善一頭霧水又委屈巴巴地出去了。


隔一會兒又探頭進來說:「將軍讓私侍回來轉告您一聲,不必等他用晚食,今晚他不來。」


說完又腳底抹油似的溜了。


我極力忍下翻白眼的衝動,畢竟這個動作不適合氣質優雅的我。


只是無語得很……程憺莫不是以為,他若回來我就會等他?


真是思慮過多,我壓根就不在乎他來不來這裡……不,他不來更好。


還臆想我會等他用飯,瘋了吧?


他什麼時候能改改這個自作多情的毛病?


我脫下繡鞋,繼續趴在躺椅上,有點氣又有點悶,可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等醒來後,天已經暗了,整個下午都被我睡過去了。


長日無聊,消磨時間,我用得最多的法子便是睏覺。


只是今天下午睡得太久,晚上怕是睡不著了。


我打了個哈欠,算了,先用晚食最要緊。


動了動鼻子。


唔……是紅燒兔子!


小兔子還是很可愛的,我開開心心地吃了兩碗飯,又把自己給吃撐了。


晚食後,我在屋子裡走著消食,等到差不多了,又收拾好了上床睡覺。


睡過去的前一秒,我腦海里還在想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呢?


可我卻沒想到,真的會有這麼一天,並且來得如此之快。

十八


程憺是隔了十幾日,才再次來到府邸的。


這回他一來,便告訴我,要我離開府邸,去往程氏。


我乍一聽,還反應不過來。


等聽明白了,心裡卻五味雜陳。


明明盼了這麼久,想要離開這裡,可如今真要離開了,我卻膽怯了。


在這府邸內待得太久,程氏又是一個我所不熟悉的存在。


程憺見我臉色不好,抱著我哄勸。


「織織莫怕,裡面的人都不敢欺負你的。」


「你若去了,還可有人陪你玩耍,不如這府中寂寞,我便也能時時見到你。」


「最近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要做,忙碌得很。織織放在我眼前,好叫我安心。」


我不說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最後我問他:「那我可以時時去昌延街玩嗎?」


程憺說外面不安全,惡人會擄走我的。


我又問他:「那我可以不去嗎?」


他微笑著,堅定地對我說,不可以。


「你看,我想不想去有什麼要緊呢?」我心裡早知如此,語氣清冷,「你每次都是這樣,從來不會真正在意我的感受。」


不過是從這一個籠子出去,再住進另一個籠子罷了。


我還是那隻雀兒。


不同的是,這個籠子只有我一隻雀兒,另一個籠子卻住了更多的雀兒,擠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看著程憺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不想去。」


程憺的笑意漸漸平散,他深深地凝睇著我,良久才開口:「織織聽話。」


聽著心裡便煩躁,每一次都是這幾句話。


織織要乖,織織聽話,翻來覆去地直聽得我胸口發悶。


我有任性的選擇嗎?


你程憺從未給過我真正任性的機會!


就如同此刻,程憺只給我一句「族中長輩已知你的存在,織織,我不是在詢問你。」


是在告知我。


「你要聽話。」


「那裡早已準備妥當,只需要你過去便可。」


他的語氣很淡,我知道他沒有生氣,他只是覺得我聽不聽話也不要緊。


程憺說了要我去,就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那一個籠子華麗嗎?和這裡的人一樣嗎?別人看我的眼神是怎樣的呢?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也並不問他。


只是心裡又開始難受,又想大哭一場。


雖然知道沒什麼用,不會改變程憺的決定,但是讓他煩一煩也是好的。


所以我不看他,也沒有哭出聲音,就只是坐在他懷裡大顆大顆地掉眼淚。


果然程憺見不得我這般,他抱著我的手緊了緊,拍著我背,無奈極了。


「怎的委屈哭了?」


又低頭舔乾淨我臉上的淚珠。


我被他噁心得眼淚一干,差點哭不下去,但是心裡的煩悶又讓我的淚水充盈起來。


不理他繼續掉眼淚,反正不能我一個人難受,也要磨搓他一番才好。


可程憺哄了我好長一段時間,還是一副看似很好說話,實則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都哭得厭煩了,他還沒哄得厭煩。


好沒意思。


乾脆地收住眼淚,我又不傻,既然對他沒用,我又作甚白費力氣?


這些無根之水,留給程憺,還不如留給我五臟六腑里的小兔子。


我索性從他懷裡掙開站起來,把他扯起來,推到門外去,再把門關上。


他也算識趣,不曾反抗,隨著我的動作出去了。


我沒想太多,管他會不會生氣呢。


至少今晚讓我可以不看見程憺。


免得讓我更憋屈。


可他就是有讓我更憋屈的本事。


第二日我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醒來的,頭還枕在善善腿上。


我從她身上爬起來,有一瞬間的錯亂,我這是在哪?要幹什麼?


善善嬉皮笑臉地喚我:「夫人……」


這時候程憺掀開帘子進來了,再對上善善心虛的臉,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我昨天晚上睡得那麼沉,好你個善善,居然又把我給賣了!


程憺讓善善出去,小侍女忙不迭地溜了。


看著我明顯已經黑了的臉,他覺得好笑,摟住我臉不紅心不跳地哄騙:「大概是昨天廚女剛好做了些助眠的飯食,才讓織織睡得這般沉。」


我盯著他,半晌:「我看起來很像傻瓜嗎?」


程憺厚著臉皮承認:「可織織上了這馬車,已經回不去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穿得整整齊齊的,又伸手摸了摸頭,呵,髮髻都給我挽好了,還說不是早有預謀?


程憺只當沒看見我的眼神,拿起一旁的珠翠,幫我一支一支戴上。


事已至此,再鬧我便是和自己過不去。


透過窗欞看了看天時,才微微亮,想來該是還在路上。


我閉上眼睛,輕輕靠在軟枕上,懶得再同程憺纏纏綿綿地吵架。


他也算知趣,見我不再準備抗拒,喊來善善,自己下了車去騎馬。


善善一上來,我便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自知理虧,「嘿嘿」一笑,開始狡辯:「好夫人,人家也是沒辦法嘛!」


我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她,看得她毛毛的,好一會兒才「哼」了一聲,復又閉上眼睛。


「偏心。」

十九


到程氏大門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善善扶著我下了馬車,站在門前,我遲遲不肯進去。突然想縮回馬車裡,把自己藏起來。


這個籠子,不是我住慣了那一個。


且我是以什麼樣的身份進去呢?程憺的外室嗎?


直到此刻,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已是程憺的女人,而我不願意承認甚至抗拒,自己是屬於他的。


他要我如何我都拒絕不得,他若不許我出去,那我這一生便都要待在這裡面。


我不想,不想不想,一點都不想這樣。


憑什麼他要這樣對我,在強佔了我的身體後還要禁錮我的自由?


或許是我的抗拒太過於明顯,程憺走到我身邊,強硬地拉住我的手。


他眼神深邃,看了我半晌:「織織,你回不了頭了。」


是啊,我回不了頭了。


從變成阿織的那一天,宋知弗就已經死去了,而當我成為織織的那個晚上,阿織也不見了。


那……我是誰呢?


我不想做程憺的織織,我又能做誰呢?


如同失了魂魄般,我任由程憺拉著,走進大門,走過廊道,走了很久,最後走到一個正廳。


這裡是程憺的祖母住的地方,是她提起讓我到程氏來,而我連程憺的妾都算不上。


原來我這麼弱小無力啊……


誰都可以左右我的來去,只有我自己不能。


程憺拉著我的手一直沒放開,直到一個侍女打起珠簾,朝他盈盈一拜。


「郎主,祖老有請。」


與我則是完全的無視,好似我只是程憺的一個玩意兒。


我不是個大度的人,相反,我又驕傲又小氣。雖然我知道,外室真是算不得光彩。


可在今天之前,還沒有人敢用這樣輕慢的態度對我。


就算是程憺,也不能!


所以我鬆開程憺的手,看著那個侍女。


程憺也感受到侍女對我的輕視,知我此刻定然極不開心,繼續拉過我的手向廳里走去。


路過那侍女時,淡淡一句「自去領罰」。


侍女臉色倏地蒼白,卻只能恭敬地應下。


這次我沒有掙扎,和他進去了。一進去才發現,裡面除了祖老,還有一位年長的婦人坐在下首。


她眼角雖已有了紋路,卻還是氣質雍容,臉上帶著溫柔平和的笑意,讓人見之可親。


想必,這便是程憺的妻子了。


不知怎的,對著她,我心裡湧起一陣陣羞愧,程憺明明是她的夫君……


手觸電似的從程憺的手裡掙脫,繼而跟著程憺俯身一拜,我很久不曾對誰行過禮了,動作透著一點子生澀。


坐在上首的祖老冷然地看著這一切,我可以感受到她對我的不喜。


她大概是覺得我勾引了程憺。


事實上她確實這般想,一開口便是:「怪不得日日往京郊跑,倒是一副好容貌。」


我真想對她大聲喊:「你教的好孫子,倒是知廉恥,強擄自己的侄女!」


可我終究不曾說出口,倒不是怕了她,只是犯不著和一個老人置氣。


程憺敬重自己的祖母,卻還是維護我:「祖母,她只是個孩子。」


祖老「呵」的一聲,「希明十四歲你便說是個大人了,她二十歲,竟還是個孩子?」


「倒是偏心得很。」


希明便是程湣的字。


程憺也不正面應對,轉而提起其他的事情。


「織織的身世祖母也清楚,不必再提。從今以後,她便是我的側夫人。」


祖老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竟也沒有反對,只是說:「你心裡有章程即可。」


說罷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氣,要喝不喝。


我簡直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在她眼裡,我竟低賤如塵埃一般。


又不是我求著要來這裡,當這個側夫人,誰稀罕呢!


程憺在你那是個寶,在我眼裡,還不如一棵綿綿草!至少綿綿草還能讓善善給我編一條手鏈,換我一下午的歡快。


不等我出聲,祖老又淡聲道:「都退下吧,晏清留下。」


坐在一旁的婦人終於起身拜別,又對著程憺微笑:「不若讓側夫人跟我一同吧。」


看得出來,程憺對她極為放心,點頭示意:「勞煩姐姐。」


這時上首突然傳來茶盞碰撞的聲音,又發現祖老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她生氣了。


我感受得到。


心裡忽然就沒有那麼氣憤了,也不過如此。

二十


跟著母主,一路走到了她的院子。


我的直覺總是非常敏銳,這大概是我為數不多的能力之一,能分辨得出別人對我的善意和惡意。


走在我身前的母主,姿態端麗,眼神溫和。


我可以感受到她對我散發出來的善意。


為什麼她會不討厭我呢……


我不明白。


小時候,我從未看見父親除了母親還有其他的女人。


母親說,愛是霸佔,是獨享,是容不得他人一絲覬覦。


我對程憺沒有這些感覺,我不愛他。


她可以為程憺的妾安排上好的院子,可以為我解圍立威,是因為她也不愛嗎?


還是說愛屋及烏。


我不知道,但是不重要,我知道她對我沒有絲毫惡意,這就夠了。


她沒有帶我去正廳,而是去了她的屋子,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放鬆下來。


「祖老年紀大了,性子越發的左了,見不得小輩忤逆她。今日之事,你無須放在心上。」


這意思是他們都只是礙於尊老,所以祖老並不能拿我怎麼樣嗎?


她安寧地望著我,走到我身邊,溫柔地託了托我的臉頰。


「知弗。」


我已經十二年沒有聽到別人如此喚我了,乍一聽都未反應過來。


「你和你母親長得一樣。」


「一樣好看。」


我不想哭的,可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她沒有詫異,也沒有絲毫不耐,更沒有制止我。


只是輕輕地替我擦眼淚。


我哭得說不出話,她好溫柔,給我擦眼淚的時候像極了母親。


等勉強平息下來,我才顫著聲音開口:「您認識我阿娘嗎?」


她見我不哭了,暖暖的手拉過我,在窗邊的小几坐下。


眼神看著我,又像是看我母親。


「年少時候,我和她一同長大的……你母親既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表妹。」


「若按輩分,或許你得叫我一聲姨姨。」


我不知道這些,也沒有見過她,其實我小時候見的人也實在太少。


母親不愛出門,只帶我上過三四次街。


也沒有人來拜訪過我們。


外祖家的人莫說見過,母親提都不曾提起。


而她是我的姨母,我也不願以程憺側夫人的身份面對她。


所以我喚她:「姨姨。」


她「嗯」了一聲,回應了我。似乎是看穿我所有的想法,包容了我的固執。


「對不起。」我訥訥道,眼神躲避。


心裡只覺得羞恥,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的姨母。


她一直沒鬆開我的手。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她說:「知弗,你是個好孩子。」


「你與我之間如今的關係雖複雜,可你不必為此感到羞愧。」


「生得美麗,從來不是你的過錯。」


我又想哭了,「可是別人都覺得是我的錯……」


「別人覺得,便如此嗎?」她打斷我,「你也覺得是自己的錯嗎?」


我堅定搖頭:「我從不覺得是自己的錯。」


「只是我怕別人看向我時,鄙夷的目光……」我低頭,把臉貼在她的手上,「姨姨,我不喜歡。」


她摸摸我的頭,「不要怕,孩子。」


「有我在,這府中便沒有誰能輕慢你。」


至此我有了姨母,和母親一樣包容我,愛惜我的姨母。


我忽然就不怪程憺逼著我來這裡了。


若我一直躲在那籠子里,我還會知道有這樣一位挂念我的長輩嗎?我還能了解到關於我父親母親的過去嗎?


我承認我心裡有些慶幸了。


祖老不喜我又如何呢?這偌大的程氏,再也沒有能讓我害怕的東西。

二十一


善善來接我時,我正在聽姨母和我講母親小時候的趣事。


「你母親小時候喜歡吃梨花巷的桃酥,可是家中管教慎嚴,只好靠著我去看她,才能嘗上些許。每每我的侍女買來,我便帶著,去同她玩耍。」


「阿娘小時候竟這般貪食嗎?」


「嗯……」姨母遞給我一塊桃酥,「我對你母親從來狠不下心腸。」


「可自她九歲那年,吃了桃酥腹痛後,無論她怎樣央求,我都再也沒有給她買過。」


我咬了一口桃酥,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怪不得母親愛吃。


「姨姨您也是為了阿娘好。」


姨母看著我搖頭,「不,所謂的為她好,都是我以為罷了。」


「她想要得不得了,可卻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再也沒吃到過梨花巷的桃酥。」


我看了看手裡的桃酥,卻聽到姨母說:「你手裡這桃酥是我做的,梨花巷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被毀去了。」


哪裡還有什麼桃酥呢?


看著有些傷感的姨母,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拉住她的手。


「後來我嫁到程氏,做了母主,終於可以學做桃酥,你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吃到了。」


「可如今能做給你吃,也是極好的。」


她摸摸我的頭,「好孩子,姨姨這裡的桃酥等了你十二年了。」


我鼻頭一酸,若我十二年前便來到了姨母身邊。


那些想念父親母親的時候,打雷驚懼的時候,孤獨哭泣的時候,是不是就會,有一個人把我摟在懷裡,對我說:「姨姨在。」


那該有多好?


可如今我終於來到姨母身邊,吃到了她做的桃酥,卻是在這般不堪的境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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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落花又逢君:古都中的浪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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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了病嬌反派的白月光,可不巧的是,病嬌反派正是因為我這個白月光才變成這副瘋批樣。

他現在發瘋要殺我,我很慌,請問如何讓一個被渣兩次的反派原諒給他綠帽無數的女人?

1.

葉晚晚醒了。

黑髮烏瞳,身形修長的男人立在她身前不遠處,蒼白的肌膚上的那雙狹長上挑的眸子里泛出幽深的冷光,毫無感情的俯視著她。

好像在看一個垃圾。

見到這個男人,葉晚晚本來一片空白的大腦突然開始劇烈的疼痛,無數畫面走馬觀花一樣閃過她的腦海。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本來躺在宿舍床上的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血跡斑斑,陰森可怖的地方,撕裂靈魂的疼痛已經將她淹沒。

在疼昏過去前,葉晚晚恍惚看到,那個人向自己走了過來。

葉晚晚又醒了。

那人似乎沒走,濃郁的冰冷氣息還縈繞在她身側。

葉晚晚不敢睜眼,內心一片絕望。

那人嗤笑了一聲,聲音好像焦尾琴弦的低顫,帶著莫名的冷韻。

頭髮被扯著拉了起來,打破了葉晚晚裝死的意圖。

她被迫睜眼,直面這近至咫尺的面容,細雪一樣的膚色上可怖的青色魔紋橫跨了半張臉,鮮紅的菱唇似乎因為她剛剛的痛苦勾起了些微弧度,烏沉沉的瞳仁里神色莫測,只是冷冷看著她。

然後見他淡淡開口:「我聽歷白說用錯了葯,沒想到你還活的挺不錯。」

剛剛經歷了被疼暈過去的葉晚晚:......

倒也沒有不錯。

「真是命大啊......」他放開她的頭髮,冰涼的指尖順勢划下來,落到葉晚晚的臉上,像是粘膩又冰冷的蛇芯舔過一樣的感覺,葉晚晚不自覺抖了下,然後就看到面前的人因為她的發抖而陰沉下去的面色。

那隻蒼白修長的手毫不留情的掐住葉晚晚的脖子,葉晚晚睜大眼,內心的求生欲讓她下意識伸手抓住那隻橫在她身前的手臂,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我發抖不是因為你......只是這地牢太冷了,我又沒有靈力護體,這裡的怨氣好重,地上都是血,我每天都很害怕......」

葉晚晚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其實她不是委屈,是害怕,然而這具身子的聲音又甜又脆,哽咽的時候有股濃濃的甜糯味兒,這一通解釋下來不像是跟變態祈求饒命,反倒像是跟人撒嬌。

葉晚晚自己也發現這點了,她內心無比緊張,生怕引起季弘靖厭煩,一個用力把她掐死,偏偏面上不敢表現出來半點恐懼,只能睜大眼睛拚命盯著面前的人,試圖表現自己的哀求和示弱。

沒錯,面前這人叫季弘靖,算起來,是她這具身子和離過兩次的......前夫。

而葉晚晚......算是一個婚內多次出軌,熱衷玩弄感情,撩完就渣,日拋炮友還絲毫不避著道侶季弘靖的海王。

她生的極美,冰肌玉骨,魅色天成,又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加上合歡宗獨特的雙修功法,要什麼樣的男人都不缺,只擁有一個男人對她來說太沒挑戰,於是她每天都會出去跟不同的男人勾搭,美其名曰修鍊心法,實際上就是在大海的懷抱里翱翔。

直到半旬前,海王葉晚晚她翻車了。

那天,她照舊從合歡宗偷偷溜去魔域找季弘靖,事實上正派是嚴禁與魔域中人來往的,然而這個女人頗具反抗精神,她不僅在魔域撩男人,還直接就跟人成了親,訂立婚契成為道侶。

她的道侶,那個左臉布著恐怖魔紋的男人坐在高座之上,垂下的黑色髮絲柔順的纏繞在他蒼白的指節。

他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自己的頭髮,直到看見葉晚晚的到來。

這個男人懶懶朝她伸手,唇邊和眼梢儘是溫柔笑意,笑著喚她: 「晚晚,過來。」

此時的葉晚晚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毫無防備的走了過去,然後就倒在了季弘靖冰冷的懷裡。

現在的葉晚晚醒來時,當然不是原身被囚禁的第一天。

如果是原來的葉晚晚,絕對不會用這種......彷彿示弱一樣的語氣與囚禁她的季弘靖說話,葉晚晚想或許她是仗著季弘靖愛她?或者只是單純不想對囚禁自己的人低頭罷了,可葉晚晚覺得這都是狗屁。

她現在只想先活下去,而她不敢賭這個男人對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感情。畢竟這半個月,原身過的也確實不是什麼人過的日子。

少女一雙琉璃眸子明凈透徹,上挑的眼梢上那抹緋紅將這張蒼白的臉潤色的恰到好處,楚楚可憐中又透這一絲媚色,此刻她似乎急於解釋,身體微微前傾,凌亂的衣裙下那抹雪白的高聳一覽無餘,又細又白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無言的邀請,邀他共赴一場巫山雲雨的春宴。

季弘靖狹長的眸子掃過那片柔軟的雪白,突然嗤笑一聲,抬眸冷冷的看著葉晚晚,低聲道:「你是不是只會這種勾引人的下三濫手段?」

葉晚晚一愣,下意識低頭,便看到自己胸前的春光傾泄,她臉上一熱,下意識收回手擋在胸前,有點羞惱的瞪他:「我只是沒注意到。」

第一次在異性面前露出胸的葉晚晚確實是下意識的反應,然而話剛出口葉晚晚就後悔了,小心翼翼用餘光瞟向季弘靖。

季弘靖跟她想像的反應一點都不一樣,他好像茫然了一瞬,接著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葉晚晚,試探一樣問:「你人傻了?」

葉晚晚:「......」她回以茫然的對視。

見葉晚晚好像沒反應過來,一直傻愣愣的跟他對視,季弘靖有點不耐的抽出袖子,冷笑開口:「合歡宗淫名昭著的妖女,也會對男人害羞,怎麼,淫婦不當了,想再做個貞潔烈女?」

葉晚晚還保持著那個抱胸的舉動,只是被他的話刺的臉上火辣辣的,好像連這個動作都帶了幾分諷刺。

對季弘靖來說,說原身是淫婦也沒什麼錯,可她不是啊,她從小到大連男人手都沒摸過,只是葉晚晚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訕訕把手放下。

「淫、淫名昭著......」葉晚晚喃喃,有一點難受。

早知道玩遊戲居然會穿越進來,切身體會女主的修羅場,她一定不會當一個海王,讓自己落到這個境地。

「當然,」季弘靖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烏沉沉的眸子逐漸被笑意浸染,卻讓葉晚晚不自覺打了個寒噤:「魔域的魔修們可都想著與合歡宗的大名鼎鼎葉晚晚一度春宵,你的名氣在魔域可響啦,如果我現在把修為全失的你放出去,那群魔修一定可高興壞了。」

葉晚晚震驚的看著他,心頭好像也攏起不知名的後悔和茫然——比起對這種未來的害怕,最先升起的好像是五味陳雜的無言。

身為魔皇的他的道侶卻是個浪蕩的,人盡可夫的女人,他在背後到底承受了多少這種,難堪的過度的羞辱?

而她卻……

「不過......我怎麼會這麼做呢,」他虛情假意的喃呢,那種像是變態一樣的,只有些許弧度的笑又出現在臉上,他微微低頭,把手輕輕搭在葉晚晚頭上,「那豈不是也讓你如魚得水?我怎麼捨得讓你得到這種快樂呢,對不對?」

一股寒意順著天靈蓋一路向下,葉晚晚毫不懷疑季弘靖現在隨手就能捏碎她的腦袋。

可是奇怪的是,她現在居然......沒有了最開始那樣強烈的恐懼。

腦海里的畫面逐漸鮮明,屬於這個世界的葉晚晚數百年前的記憶,雨中的灰衣少年撐著傘,無奈的笑裡帶著淡淡的寵溺,屈起的指節溫柔敲在她的腦袋上。

「那種葯怎麼能隨便亂用呢.......下次不能再這麼任性了,晚晚。」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她還記得這樣鮮明,小姑娘偷走少年煉製的葯拿去整蠱不討厭的人,卻不知道藥王谷里少年的師尊怪罪下來後被他一力承擔的罪責,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從旁人口中得知。

季弘靖總是這樣,就算他當初也是因她入魔,也從未在她面前提過半句。

流淌的顏色混開一鋪,滴滴答答暈染著那個下著小雨的灰色的下午,她忽然想起那是個山上盛開著桃花的季節。

「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就不用對我用了,」季弘靖低低的笑,喑啞的笑聲略帶扭曲:「我對你胸前那兩坨爛肉沒興趣,你這種女人害羞的樣子也著實讓我作嘔——葉晚晚,你有哪次感情是真心實意的嗎?」

面前魔紋黑髮的男人和那個藥王谷里的少年身影似乎逐漸重合,葉晚晚下意識脫口而出;「有!季弘靖,我對你是真......」

然而她沒能說下去,季弘靖輕笑了一聲,從葉晚晚的發順下,然後撫著她兩邊臉頰狠狠掐下去。

葉晚晚被迫昂著頭和季弘靖對視,然後在那雙烏色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像是看笑話,或者表演一樣的神色。

「五年前,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季弘靖歪著頭,「你說你知道你錯了,你真正的唯一愛過的人只有我,你哭的很可憐,撲過來抱我。」

「可是後來我又在被我滅門的一個傢伙搜魂記憶里發現了這種東西,」他臉上笑意更重,像是在看猴子表演一樣饒有興趣的盯著葉晚晚:「你是把我當成傻子了嗎?嗯?「

葉晚晚怔然的看著季弘靖,如果換作她,也不會相信這種女人——可她還是想把那些話說完,哪怕他會殺了她,她也認了。

「不是這樣的,」葉晚晚望著季弘靖的眉眼,輕輕說:「你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

在一個星期前,葉晚晚打開了一款名為《某某宗女修修鍊手札》的放置類乙女遊戲。

因為第一次玩這種可以隨便養魚的遊戲,葉晚晚的興奮難以言表。

她的初戀,是藥王谷一個白凈溫柔的少年,叫季弘靖。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只是合歡宗的外門弟子,我過了修仙最好的年歲,修習的也是合歡宗的下等心法,那些門派的內門弟子們都不屑跟我搭話,只有你不一樣。」

「我每天都會纏著你玩,是因為……我喜歡你,你是第一個在意我、關心我的人,你帶著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修鍊,哪怕拖累了你的修鍊進程也從來沒跟我抱怨。」

遊戲初期的葉晚晚沒錢,沒經驗,沒等級。

為了加好感,她只能每天都掛在季弘靖身上,這樣刷刷刷終於把好感升到一百了。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第一次收到的禮物,第一次和人去拍賣場,第一次外出遊歷,她受傷了他會細緻的幫她療傷,他會在她撒嬌時無奈又寵溺的笑,他們一起救下一個村莊的居民,在百姓們感激聲里他接過小女孩送來的花,轉身面色微紅的戴在她發間。

「我……我有想過要好好和你在一起的,一生一世,都只有我們兩個。」

這段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的呢?

或許是她發現和修為高深的合歡宗長老一起修鍊時靈力精進更快,或許是她發現勾引大自在殿的禁慾佛子是一件充滿快感的事,或許是她發現出手闊綽的世家弟子更容易讓她見到了之前沒有見過的紙醉金迷......

她把他特意為她煉製的丹藥送給了別人。

她開始記不得和他一起做過什麼。

「後來我為了別人冷落了你,你對我依然那般好,有時候我會想我不配,我是不是不該和你繼續糾纏,畢竟那時候或許我帶給你的只有傷害。」

「可你說你愛我,想要堂堂正正站在我身邊,我舍不你,也舍不下那片五彩斑斕的世界。」

「或許是我習慣了你的溫柔,你求娶我的時候我捨不得拒絕,因為我怕拒絕會傷害你,也怕會失去你。」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冷落後,他的好感卻依然沒有絲毫下降。

在那一天,他向她表明了心意,想要求娶她做自己的妻子,想和她結為道侶,常伴左右。

其實,當時葉晚晚已經勾搭上藥王谷的長老了。

明明他只是一個普通弟子而已。

明明他只是天賦普通的四靈根而已。

可她想起來,這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

或許是心軟,或許是喜歡,或許還有其他別的什麼奇怪的不知名原因。

葉晚晚答應了。

「其實,你說想娶我的時候……我害羞了,是真心實意的害羞,不是為了別的,是我喜歡你。明明是我不配,可我壓抑不住自己,對不起啊,阿靖,傷害了你那麼多年。」

成親後葉晚晚堅持了一個月,又開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海王之心。

反正也只是遊戲,玩玩而已。

她漫不經心去大自在殿聽佛子誦經,去萬劍山與劍尊練劍,和合歡宗長老共度良宵,收著十萬大山妖修們的靈藥......

直到系統提示她被囚禁,她才驚覺自己疏忽了季弘靖多久。

「季弘靖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終日對著他人笑靨如花,他終於生了心魔,下藥將葉晚晚迷暈帶回洞府。」

「季弘靖給葉晚晚服下軟骨散。」

「季弘靖給葉晚晚療傷。」

「季弘靖給葉晚晚服下軟骨散。

「季弘靖給葉晚晚療傷。」

......

她的魚兒們前仆後繼來救她,一一被季弘靖重傷,直到那個合歡宗的長老親自出手,打傷季弘靖將她救了出來。

隨後她發現,被救出來後,兩人的婚契已經自動解除。

季弘靖和她,徹底變成了不相干的陌生人,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好感也一點未掉。

葉晚晚對季弘靖的行為心情複雜,她不敢再找季弘靖,開始奮發圖強的修鍊。

直到兩年後,系統關於季弘靖的消息再次出現。

「季弘靖無法突破自己的心魔,終於墮入魔域。」

「正氣盟對季弘靖發出懸賞令。」

葉晚晚懵了,她往上翻著系統消息,再一次後知後覺意識到季弘靖是因她入魔。

葉晚晚人傻了,她承認自己在這個遊戲里是個無可救藥的渣女,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有著當人屑的天分。

她會泡完師傅再泡徒弟,欣賞他們因為自己而打起來的樣子;也喜歡撩完兒子再撩父親,欣賞他們因為陷入倫理糾纏的痛苦;她遇見高傲的人,就想要他臣服;遇見多情的人,就想讓他專情;遇見心有所屬的人,要麼強取,要麼巧取,然後欣賞那個女子因為愛人被奪帶來的痛苦。

但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季弘靖,哪怕當初他囚禁過她。

葉晚晚去了魔域,想要找到季弘靖。

第一年,拜訪未果。

第二年,拜訪未果。

第三年,拜訪未果。

......

第十三年,她在魔域找到了季弘靖。

當年那個溫柔淺笑的少年已經不見了,現在的季弘靖讓葉晚晚感到陌生。

然而她看著界面上一百的好感,一點都不慫。

「現在想想,什麼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在年少的時候黏著你,讓你愛上我卻不能收心待在你身邊;也是我不該在你入魔後去找你,讓你繼續放不下我;我更不該……不該為了別人傷你,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放棄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曾經以為自己是為了世界而放棄一個人,我現在才知道……我以前是多麼的惡毒和愚蠢。」

「我為了其他的人,放棄了我的世界。」

魔域的魔人與正派修仙者不同,他們的修鍊速度是以往的速倍,可他們的渡劫天雷也是速倍的強度,隕落幾率高的嚇人。

再加上魔域此地陰森詭譎,裡面要麼是深淵跑出來的魔人血脈的魔人和魔物,要麼是墮魔的正派。

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成天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打架,動不動就受傷挂彩。

葉晚晚又愧疚又自責,此後她又恢復了和季弘靖的聯絡。

墮魔的季弘靖,在葉晚晚找到他跟他修補關係時,表現出來的依舊是那個溫柔寵溺的人,從來沒在她面前表現出血腥殘忍的一面。

葉晚晚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其實她也不想的,雖然她此刻確實是真情實感的悲傷和後悔,但想必季弘靖只會覺得她是在虛偽做作。

她此刻的後悔不止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還有……還有季弘靖。

當冰冷的數據代碼具化成現實,屏幕里的紙片人走了出來。

她看見自己辛苦培養感情,確實付諸心血的人,陪著自己在修仙道途上一路走過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承受著被她的行為帶來的傷害。

不可避免,無法挽回。

腦海中的影像不斷具化,她想起了更多東西,全都是和季弘靖在一起的畫面。

她哭的太狠,已經開始打嗝了,卻還倔強的拉著季弘靖的衣角,一邊抽噎一邊道:「我……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不知道之前的自己為什麼會對那些人心動,可是我現在只記得你了……我只能想起來你的臉,和跟你在一起的事情。」

哭的全身發抖的葉晚晚,淚光朦朧里好像看到季弘靖怔了一下。

2.

葉晚晚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晌,一邊說一邊哭,少女白皙精緻的臉上淚痕斑斑,我見猶憐,墨發烏瞳,面容清俊卻透出淡淡陰鷙的男人卻只是歪歪頭,對美人落淚無動於衷,饒有興緻的問:「你說你失憶了?新想出來的招數?」

「不是,」葉晚晚放開他的袖子,把滿臉都是的淚痕擦掉,試圖平復情緒,只能低聲回道:「我沒有騙你的,至少這次沒有。你一定很恨我想殺了我吧,我只是希望,在死前能讓你知道自己的心意。」

「還有,跟你說句……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葉晚晚緩緩閉上了眼睛,臉色慘白,神色卻無比從容,似乎已經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然而季弘靖卻忽然鬆開她,厭惡地皺眉,順帶後退了幾步。

「你以為我會殺你?」他漠然勾起唇角,道:「像你這種愚蠢又淫賤的毒婦,當然要留著慢慢折磨才有趣。」

「你......你不殺我?」葉晚晚一怔,黯淡的桃花眼裡霎時閃過欣喜的光,卻又在季弘靖話落的一瞬失去璀璨的色彩,吶吶道:「也是,不、不管你......嗝......」

大概是剛剛哭的太狠,她本來準備好的台詞忽然卡頓住,一個響亮的哭嗝生生阻斷了那句話。

葉晚晚:「.......」

草。

剛剛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那麼點悲情氣氛被她那一個嗝打的煙消雲散,本來像是古早虐文里小白花女主一樣的葉晚晚,此刻卻儼然似一個小丑,她木然的微微張著櫻唇,深感自己就是個傻逼。

葉晚晚總覺得那一瞬,季弘靖烏沉沉的眼瞳里有一絲茫然,想來以前的葉晚晚從來沒做過這種掉底子的事情,然而——

「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甘之如飴......」她咬咬牙,心一橫,還是堅持把剩下的話說完。

「因為......我愛你啊。」

少女微微仰頭,雪白的肌膚上鑲嵌著那雙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在溫柔又虔誠地表達出這番愛意時,彷彿有萬千細碎星光墜落其中,融為一片璀璨星海。

皮膚蒼白的墨發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對著這一張能逼瘋世間男人的絕色皮囊獻與的愛無動於衷,神色漠然,只是烏色眼眸里緩緩聚攏起濃郁的黑霧,然而朦朧霧氣裂開之後的不是脈脈溫情,而是......

大片傾灑的猩紅血色。

「你再說這句話,我一定保證你現在就能去死,而且死的很慘。」

他俯身掐住葉晚晚的下巴,烏沉沉的瞳仁沾染上淺淡的紅,音色扭曲喑啞,漂亮的鳳眼微微眯起,面無表情,卻好像在極力壓制什麼一樣。

「我知道我不配愛你,」葉晚晚毫不猶豫的伸手握住男人掐她的手,因為冰冷的觸感而微微一抖,卻固執的不肯鬆開,輕聲道:「可是......我想待在你的身邊,哪怕只是一個玩物也好,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一條狗,也可以把我煉製成屍傀——怎樣都好,阿靖,我不想離開你。」

「季弘靖,我不想離開你。」

葉晚晚定定的看著面前墨發烏瞳,眸色扭曲的男人,定定的重複。

下巴上被禁錮的力道漸松,因為離的極盡,她甚至能聞到季弘靖身上幽冷的氣息。

帶著森森的寒意,像是冥淵里吹出來的風,卻奇怪的不含一絲血腥味兒。

真奇怪啊,這個人。

明明不合時宜,葉晚晚卻下意識想起那十三年,她知道季弘靖該是在避她,卻還因著被愛的驕縱一味橫衝直撞,毫無顧忌。

第十三年,她在魔域找到了身受重傷的季弘靖。

鮮血一路蔓延,滴答滴答在她心裡砸出個坑,生疼生疼的,她茫然的手足無措,把儲物戒的還春丹和靈藥成堆成堆往下倒。

她朝季弘靖笑,帶著點重逢的喜悅,眼圈卻是紅的。

那個身上總是帶著淡淡葯香,面容清俊,笑意如春風和煦的溫柔少年,此刻蒼白著臉頰,身上血腥濃郁地蜷縮在這個漆黑無光的洞穴深處,眼梢帶了淡淡戾氣,青色魔紋如枝葉纏繞一樣攀上臉頰,反而增添了一份詭異的美感。

他安靜的坐在角落,微微低頭,慘白的指尖捂住腹上鮮血淋漓的傷,眸色冷然,面無表情。

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季弘靖。

可是葉晚晚不怕,她抖著手給季弘靖上藥,清甜又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山崖間。

「阿靖......沒事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怎麼流了這麼多血,疼不疼呀......」

她手足無措又小心翼翼的上藥,抽著鼻子想哭又忍住了,帶著哭腔的鼻音好像是嬌憨少女懷春地撒嬌。

她絮絮叨叨的跟季弘靖講著自己找他這些年發生的事,柔軟的髮絲有一縷搭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呼吸有片刻停頓,聽著身側的人她絮絮叨叨的跟季弘靖講著自己找他這些年發生的事,柔軟的髮絲有一縷搭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呼吸有片刻停頓,聽著身側人柔軟又甜蜜的聲音,默然片刻,有點無奈的轉頭,看著葉晚晚,溫和道:「晚晚,已經很晚了,你該走了。」

那個傷痕纍纍,魔紋覆面,眸色沉沉的人,在她面前斂起狠絕的戾氣,眼神溫和,低聲道——晚晚,你該走了。

「我不要!」

大概季弘靖也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微微一怔,看到葉晚晚委屈地瞪他,眼裡的淚光欲墜不墜,卻還倔強的抿起唇。

「你要趕我走嗎,阿靖?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才不走,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本來說的大聲,像是在宣誓或者掩蓋什麼一樣,然而說到後來卻開始止不住哽咽,一邊抽抽搭搭還要堅持說著。

「季弘靖,我不想離開你……」

因為離開了,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季弘靖了。

她……不想失去他。

不想再一次體會到,失去所愛的痛苦。

季弘靖沉默片刻,道:「你今日先離開,明天再來魔域也無妨。」

「不要。」葉晚晚回絕的乾脆利落:「我又不知道你住在魔域的哪裡,這裡這麼大,你要是不想見我,躲了起來,我還去哪裡尋你?」

她頓了頓,乖巧眨眼:「我會很聽話的,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打架,給你療傷,你們魔域天天打打殺殺的,有我在不好嗎?」

「葉晚晚,」他叫她的名字,很輕,帶有一點葉晚晚不能明白的情緒。

「你……為什麼,就不能聽話一次呢?」

「聽話?」葉晚晚茫然重複,不解道:「可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會有思念,我怕……我一走,你就會離開。」

「相思太苦了,季弘靖,我想了你整整十三年。」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可哪怕如此絆人心,她也不悔當初的相遇。

她說的認真且動情,沒有注意到他烏沉沉的瞳仁里閃過複雜難明的情緒。

「葉晚晚,」季弘靖開口喚她,低垂的鳳眸里覆上淺淺的溫柔,帶著一點無奈的笑和低低的嘆息,「我真是……輸給你了。」

沒等葉晚晚想明白季弘靖這聲帶著輕嘆的笑是什麼意思,他冰涼的手指已經貼過來,捏住她的後頸狠狠吻了上來。

在這個黑暗陰森的,帶著魔域特有的血腥與腐爛氣味的山崖間,時隔十三年的,一個兇狠又綿長的吻。

這是葉晚晚找到魔修季弘靖後,他留給她唯一帶有血腥味道的回憶。

他離得很近,近到葉晚晚在這一瞬甚至能看到上挑鳳眸里要從烏色里綻出的猩紅,她在一瞬停頓了呼吸,最後卻看到那抹猩紅慢慢凝固,最後消弭於濃霧一樣沉鬱的烏色里。

好像從某種......不可言說的狀態里緩了過來一樣。

「好啊,」季弘靖低低笑了聲,歪頭懶懶道:「記住你說的話,要是再敢跑,我就把你身上筋抽了,讓你爬都爬不動。」

他微笑地看著葉晚晚,語氣輕佻又隨意,葉晚晚卻只覺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骨往上攀,她不敢眨眼,直視面前的男人。

像是情人親密的耳語的話里,藏著的惡意卻讓她生起戰慄的本能。

葉晚晚知道,季弘靖這句話......絕不只是說說而已。

季弘靖走後,葉晚晚抱膝蜷縮在角落,唇色泛白,一動不動,只有蔥白的纖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自己的衣裙。

剛剛她真的以為季弘靖會殺掉她。

但她賭贏了。

她伸手撫上心口處,那裡還存著淡淡的酸澀和難過,無聲的告訴她原身的心緒——比起被囚禁的不敢置信,原身更在意的似乎是季弘靖對她的態度。

他似乎是真的不在乎她了,甚至廢掉她的修為,挑斷她的筋脈,日復一日的殘忍試藥和精神折磨.......

阿靖,他不愛我了么?

靈魂深處好像有個茫然的聲音,帶著一點委屈不解。

你委屈什麼呢.......葉晚晚無聲的在心裡回答,覺得有點好笑,卻又滿嘴苦澀地笑不出來。

她被疼暈後醒來,記得的事情只有宛如大綱一樣乾巴巴的劇情,連他人的臉都想不起。

可當季弘靖觸碰到她那一瞬,好像是玩乙女遊戲解鎖劇情一樣,她想起了一段關於季弘靖的回憶。

其實她本來也沒有那麼充沛的感情,完美的演技,然而在被季弘靖觸碰後,那些細碎的記憶片段像老電影一樣一幀幀在眼前回方,沉浸式觀感的體驗實在太讓人容易共情。

葉晚晚什麼都記不清,可她想活下去。

所以不管季弘靖怎麼對她,她都必須要把戲演下去——扮演一個失去記憶,只記得他並且深愛著他的葉晚晚。

葉晚晚毫不懷疑,按照自己這具身體一百來年的記憶,如果一瞬間想起所有,或許直接能把她變成腦癱。

所以這樣通過身體接觸解鎖記憶的模式,似乎也還不錯。

和其他人有關的東西,葉晚晚其實也不太想記起來。

在她大綱一樣的腦記憶里,她養的大魚有萬劍山劍尊、星機閣閣主、藥王穀穀主、十萬大山妖王、大自在殿佛子......

小魚更是數不勝數,在遊戲里葉晚晚甚至創下了憑一人之力斷絕一個宗門之後的「豐功偉績」——然而葉晚晚身為一條鹹魚,總覺得連原主這個真海王都能翻車,她自然更不敢淌這趟渾水。

翻車什麼的都是小事.......個鬼哦。

葉晚晚想起被試藥時深入靈魂的痛,愁眉苦臉地思考了半天,又想起了自己在修真界女修里的名聲里似乎差的不行。

於是不僅毫無頭緒,反而更愁了。

畢竟這裡是真實的世界,與遊戲不一樣,以葉晚晚在遊戲里的所作所為代入現實,某種程度上,她與曹賊無異——都是嗜好別人愛人的存在。

葉晚晚並不好這一口,她只是覺得這樣做好玩又刺激,因而泡上有婦之夫後又會毫不猶豫甩掉他們。

因此——她在女修界聲名更差了,似乎除了藥王谷一個長老,就沒什麼別的閨中密友。

思來想去,葉晚晚發現居然季弘靖身邊最安全——他對葉晚晚也很好,好到專業百年老海王都會愧疚加心動那種,前提是如果他愛她。

對哦......季弘靖現在似乎已經跟她撕破臉了。

她越想越茫然,季弘靖這次似乎是來真的囚禁,不是戀人之間的情趣和拈酸吃醋,他情緒里的厭惡和冷漠葉晚晚感受的一清二楚。

現在再想讓季弘靖愛上她,可真是......乙女遊戲里攻略難度頂級的任務。

以前的葉晚晚只會覺得這個劇情更加帶感,可能興緻勃勃擼起袖子就沖了;現在的葉晚晚直面這一殘忍現狀,只想鹹魚癱然後不停阿巴阿巴。

求問:母胎單身二十年,是條鹹魚,如何讓綠帽無數的魔頭原諒那個渣他兩次的女海王?

沒救了,等死吧。

葉晚晚開始想放棄思考了,她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的手腕和腳踝,甚至脖頸都有著銀色的細細鎖鏈拴著,被固定在地牢背面牆壁上。

這個地牢好像是個單獨的空間,定睛看去還能在鐵欄上看到附著的隱隱約約的灰色光暈,阻隔了地牢以外的東西,葉晚晚看不到外面都有些什麼,是其他的犯人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季弘靖肯定布下了結界,說不定還有逃跑就會觸發警報的符咒和法術,葉晚晚低頭看著纖細蒼白的手腕上那一圈被磨出來的紅痕,發現地牢地面居然出奇的乾淨,她微微猶豫,忽然想起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依照現有的記憶,大概是葉晚晚又與墮魔的季弘靖成親,然後再次因為多次出爾反爾的背叛使季弘靖最終對這個女人失望,將其囚禁並開始慘無人道的折磨。

畢竟是魔修,心狠手辣的變態是魔修常態,道德倫理對其幾乎沒有束縛力,可是——季弘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說,至少對葉晚晚,他一直保持著年少的溫柔與純粹。

所以後來——在她的記憶里,一定還有什麼她沒想起的,卻至關重要的東西。

也是葉晚晚淪落至此的原因,或者說......引子。

她盯著蒼白的指尖,忽然想起季弘靖剛剛就是這樣厭惡地甩開她的手,眼中神色冰冷又嘲諷。

周身好像有一股冰冷的寒意瀰漫,葉晚晚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忽然察覺自己剛剛試探的舉動有多麼危險。

原身到底做了什麼?


我穿成了病嬌反派的白月光,可不巧的是,病嬌反派正是因為我這個白月光才變成這副瘋批樣。

他現在發瘋要殺我,我很慌,請問如何讓一個被渣兩次的反派原諒給他綠帽無數的女人?

1.

葉晚晚醒了。

黑髮烏瞳,身形修長的男人立在她身前不遠處,蒼白的肌膚上的那雙狹長上挑的眸子里泛出幽深的冷光,毫無感情的俯視著她。

好像在看一個垃圾。

見到這個男人,葉晚晚本來一片空白的大腦突然開始劇烈的疼痛,無數畫面走馬觀花一樣閃過她的腦海。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本來躺在宿舍床上的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血跡斑斑,陰森可怖的地方,撕裂靈魂的疼痛已經將她淹沒。

在疼昏過去前,葉晚晚恍惚看到,那個人向自己走了過來。

葉晚晚又醒了。

那人似乎沒走,濃郁的冰冷氣息還縈繞在她身側。

葉晚晚不敢睜眼,內心一片絕望。

那人嗤笑了一聲,聲音好像焦尾琴弦的低顫,帶著莫名的冷韻。

頭髮被扯著拉了起來,打破了葉晚晚裝死的意圖。

她被迫睜眼,直面這近至咫尺的面容,細雪一樣的膚色上可怖的青色魔紋橫跨了半張臉,鮮紅的菱唇似乎因為她剛剛的痛苦勾起了些微弧度,烏沉沉的瞳仁里神色莫測,只是冷冷看著她。

然後見他淡淡開口:「我聽歷白說用錯了葯,沒想到你還活的挺不錯。」

剛剛經歷了被疼暈過去的葉晚晚:......

倒也沒有不錯。

「真是命大啊......」他放開她的頭髮,冰涼的指尖順勢划下來,落到葉晚晚的臉上,像是粘膩又冰冷的蛇芯舔過一樣的感覺,葉晚晚不自覺抖了下,然後就看到面前的人因為她的發抖而陰沉下去的面色。

那隻蒼白修長的手毫不留情的掐住葉晚晚的脖子,葉晚晚睜大眼,內心的求生欲讓她下意識伸手抓住那隻橫在她身前的手臂,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我發抖不是因為你......只是這地牢太冷了,我又沒有靈力護體,這裡的怨氣好重,地上都是血,我每天都很害怕......」

葉晚晚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其實她不是委屈,是害怕,然而這具身子的聲音又甜又脆,哽咽的時候有股濃濃的甜糯味兒,這一通解釋下來不像是跟變態祈求饒命,反倒像是跟人撒嬌。

葉晚晚自己也發現這點了,她內心無比緊張,生怕引起季弘靖厭煩,一個用力把她掐死,偏偏面上不敢表現出來半點恐懼,只能睜大眼睛拚命盯著面前的人,試圖表現自己的哀求和示弱。

沒錯,面前這人叫季弘靖,算起來,是她這具身子和離過兩次的......前夫。

而葉晚晚......算是一個婚內多次出軌,熱衷玩弄感情,撩完就渣,日拋炮友還絲毫不避著道侶季弘靖的海王。

她生的極美,冰肌玉骨,魅色天成,又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加上合歡宗獨特的雙修功法,要什麼樣的男人都不缺,只擁有一個男人對她來說太沒挑戰,於是她每天都會出去跟不同的男人勾搭,美其名曰修鍊心法,實際上就是在大海的懷抱里翱翔。

直到半旬前,海王葉晚晚她翻車了。

那天,她照舊從合歡宗偷偷溜去魔域找季弘靖,事實上正派是嚴禁與魔域中人來往的,然而這個女人頗具反抗精神,她不僅在魔域撩男人,還直接就跟人成了親,訂立婚契成為道侶。

她的道侶,那個左臉布著恐怖魔紋的男人坐在高座之上,垂下的黑色髮絲柔順的纏繞在他蒼白的指節。

他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自己的頭髮,直到看見葉晚晚的到來。

這個男人懶懶朝她伸手,唇邊和眼梢儘是溫柔笑意,笑著喚她: 「晚晚,過來。」

此時的葉晚晚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毫無防備的走了過去,然後就倒在了季弘靖冰冷的懷裡。

現在的葉晚晚醒來時,當然不是原身被囚禁的第一天。

如果是原來的葉晚晚,絕對不會用這種......彷彿示弱一樣的語氣與囚禁她的季弘靖說話,葉晚晚想或許她是仗著季弘靖愛她?或者只是單純不想對囚禁自己的人低頭罷了,可葉晚晚覺得這都是狗屁。

她現在只想先活下去,而她不敢賭這個男人對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感情。畢竟這半個月,原身過的也確實不是什麼人過的日子。

少女一雙琉璃眸子明凈透徹,上挑的眼梢上那抹緋紅將這張蒼白的臉潤色的恰到好處,楚楚可憐中又透這一絲媚色,此刻她似乎急於解釋,身體微微前傾,凌亂的衣裙下那抹雪白的高聳一覽無餘,又細又白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無言的邀請,邀他共赴一場巫山雲雨的春宴。

季弘靖狹長的眸子掃過那片柔軟的雪白,突然嗤笑一聲,抬眸冷冷的看著葉晚晚,低聲道:「你是不是只會這種勾引人的下三濫手段?」

葉晚晚一愣,下意識低頭,便看到自己胸前的春光傾泄,她臉上一熱,下意識收回手擋在胸前,有點羞惱的瞪他:「我只是沒注意到。」

第一次在異性面前露出胸的葉晚晚確實是下意識的反應,然而話剛出口葉晚晚就後悔了,小心翼翼用餘光瞟向季弘靖。

季弘靖跟她想像的反應一點都不一樣,他好像茫然了一瞬,接著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葉晚晚,試探一樣問:「你人傻了?」

葉晚晚:「......」她回以茫然的對視。

見葉晚晚好像沒反應過來,一直傻愣愣的跟他對視,季弘靖有點不耐的抽出袖子,冷笑開口:「合歡宗淫名昭著的妖女,也會對男人害羞,怎麼,淫婦不當了,想再做個貞潔烈女?」

葉晚晚還保持著那個抱胸的舉動,只是被他的話刺的臉上火辣辣的,好像連這個動作都帶了幾分諷刺。

對季弘靖來說,說原身是淫婦也沒什麼錯,可她不是啊,她從小到大連男人手都沒摸過,只是葉晚晚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訕訕把手放下。

「淫、淫名昭著......」葉晚晚喃喃,有一點難受。

早知道玩遊戲居然會穿越進來,切身體會女主的修羅場,她一定不會當一個海王,讓自己落到這個境地。

「當然,」季弘靖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烏沉沉的眸子逐漸被笑意浸染,卻讓葉晚晚不自覺打了個寒噤:「魔域的魔修們可都想著與合歡宗的大名鼎鼎葉晚晚一度春宵,你的名氣在魔域可響啦,如果我現在把修為全失的你放出去,那群魔修一定可高興壞了。」

葉晚晚震驚的看著他,心頭好像也攏起不知名的後悔和茫然——比起對這種未來的害怕,最先升起的好像是五味陳雜的無言。

身為魔皇的他的道侶卻是個浪蕩的,人盡可夫的女人,他在背後到底承受了多少這種,難堪的過度的羞辱?

而她卻……

「不過......我怎麼會這麼做呢,」他虛情假意的喃呢,那種像是變態一樣的,只有些許弧度的笑又出現在臉上,他微微低頭,把手輕輕搭在葉晚晚頭上,「那豈不是也讓你如魚得水?我怎麼捨得讓你得到這種快樂呢,對不對?」

一股寒意順著天靈蓋一路向下,葉晚晚毫不懷疑季弘靖現在隨手就能捏碎她的腦袋。

可是奇怪的是,她現在居然......沒有了最開始那樣強烈的恐懼。

腦海里的畫面逐漸鮮明,屬於這個世界的葉晚晚數百年前的記憶,雨中的灰衣少年撐著傘,無奈的笑裡帶著淡淡的寵溺,屈起的指節溫柔敲在她的腦袋上。

「那種葯怎麼能隨便亂用呢.......下次不能再這麼任性了,晚晚。」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她還記得這樣鮮明,小姑娘偷走少年煉製的葯拿去整蠱不討厭的人,卻不知道藥王谷里少年的師尊怪罪下來後被他一力承擔的罪責,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從旁人口中得知。

季弘靖總是這樣,就算他當初也是因她入魔,也從未在她面前提過半句。

流淌的顏色混開一鋪,滴滴答答暈染著那個下著小雨的灰色的下午,她忽然想起那是個山上盛開著桃花的季節。

「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就不用對我用了,」季弘靖低低的笑,喑啞的笑聲略帶扭曲:「我對你胸前那兩坨爛肉沒興趣,你這種女人害羞的樣子也著實讓我作嘔——葉晚晚,你有哪次感情是真心實意的嗎?」

面前魔紋黑髮的男人和那個藥王谷里的少年身影似乎逐漸重合,葉晚晚下意識脫口而出;「有!季弘靖,我對你是真......」

然而她沒能說下去,季弘靖輕笑了一聲,從葉晚晚的發順下,然後撫著她兩邊臉頰狠狠掐下去。

葉晚晚被迫昂著頭和季弘靖對視,然後在那雙烏色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像是看笑話,或者表演一樣的神色。

「五年前,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季弘靖歪著頭,「你說你知道你錯了,你真正的唯一愛過的人只有我,你哭的很可憐,撲過來抱我。」

「可是後來我又在被我滅門的一個傢伙搜魂記憶里發現了這種東西,」他臉上笑意更重,像是在看猴子表演一樣饒有興趣的盯著葉晚晚:「你是把我當成傻子了嗎?嗯?「

葉晚晚怔然的看著季弘靖,如果換作她,也不會相信這種女人——可她還是想把那些話說完,哪怕他會殺了她,她也認了。

「不是這樣的,」葉晚晚望著季弘靖的眉眼,輕輕說:「你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

在一個星期前,葉晚晚打開了一款名為《某某宗女修修鍊手札》的放置類乙女遊戲。

因為第一次玩這種可以隨便養魚的遊戲,葉晚晚的興奮難以言表。

她的初戀,是藥王谷一個白凈溫柔的少年,叫季弘靖。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只是合歡宗的外門弟子,我過了修仙最好的年歲,修習的也是合歡宗的下等心法,那些門派的內門弟子們都不屑跟我搭話,只有你不一樣。」

「我每天都會纏著你玩,是因為……我喜歡你,你是第一個在意我、關心我的人,你帶著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修鍊,哪怕拖累了你的修鍊進程也從來沒跟我抱怨。」

遊戲初期的葉晚晚沒錢,沒經驗,沒等級。

為了加好感,她只能每天都掛在季弘靖身上,這樣刷刷刷終於把好感升到一百了。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第一次收到的禮物,第一次和人去拍賣場,第一次外出遊歷,她受傷了他會細緻的幫她療傷,他會在她撒嬌時無奈又寵溺的笑,他們一起救下一個村莊的居民,在百姓們感激聲里他接過小女孩送來的花,轉身面色微紅的戴在她發間。

「我……我有想過要好好和你在一起的,一生一世,都只有我們兩個。」

這段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的呢?

或許是她發現和修為高深的合歡宗長老一起修鍊時靈力精進更快,或許是她發現勾引大自在殿的禁慾佛子是一件充滿快感的事,或許是她發現出手闊綽的世家弟子更容易讓她見到了之前沒有見過的紙醉金迷......

她把他特意為她煉製的丹藥送給了別人。

她開始記不得和他一起做過什麼。

「後來我為了別人冷落了你,你對我依然那般好,有時候我會想我不配,我是不是不該和你繼續糾纏,畢竟那時候或許我帶給你的只有傷害。」

「可你說你愛我,想要堂堂正正站在我身邊,我舍不你,也舍不下那片五彩斑斕的世界。」

「或許是我習慣了你的溫柔,你求娶我的時候我捨不得拒絕,因為我怕拒絕會傷害你,也怕會失去你。」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冷落後,他的好感卻依然沒有絲毫下降。

在那一天,他向她表明了心意,想要求娶她做自己的妻子,想和她結為道侶,常伴左右。

其實,當時葉晚晚已經勾搭上藥王谷的長老了。

明明他只是一個普通弟子而已。

明明他只是天賦普通的四靈根而已。

可她想起來,這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

或許是心軟,或許是喜歡,或許還有其他別的什麼奇怪的不知名原因。

葉晚晚答應了。

「其實,你說想娶我的時候……我害羞了,是真心實意的害羞,不是為了別的,是我喜歡你。明明是我不配,可我壓抑不住自己,對不起啊,阿靖,傷害了你那麼多年。」

成親後葉晚晚堅持了一個月,又開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海王之心。

反正也只是遊戲,玩玩而已。

她漫不經心去大自在殿聽佛子誦經,去萬劍山與劍尊練劍,和合歡宗長老共度良宵,收著十萬大山妖修們的靈藥......

直到系統提示她被囚禁,她才驚覺自己疏忽了季弘靖多久。

「季弘靖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終日對著他人笑靨如花,他終於生了心魔,下藥將葉晚晚迷暈帶回洞府。」

「季弘靖給葉晚晚服下軟骨散。」

「季弘靖給葉晚晚療傷。」

「季弘靖給葉晚晚服下軟骨散。

「季弘靖給葉晚晚療傷。」

......

她的魚兒們前仆後繼來救她,一一被季弘靖重傷,直到那個合歡宗的長老親自出手,打傷季弘靖將她救了出來。

隨後她發現,被救出來後,兩人的婚契已經自動解除。

季弘靖和她,徹底變成了不相干的陌生人,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好感也一點未掉。

葉晚晚對季弘靖的行為心情複雜,她不敢再找季弘靖,開始奮發圖強的修鍊。

直到兩年後,系統關於季弘靖的消息再次出現。

「季弘靖無法突破自己的心魔,終於墮入魔域。」

「正氣盟對季弘靖發出懸賞令。」

葉晚晚懵了,她往上翻著系統消息,再一次後知後覺意識到季弘靖是因她入魔。

葉晚晚人傻了,她承認自己在這個遊戲里是個無可救藥的渣女,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有著當人屑的天分。

她會泡完師傅再泡徒弟,欣賞他們因為自己而打起來的樣子;也喜歡撩完兒子再撩父親,欣賞他們因為陷入倫理糾纏的痛苦;她遇見高傲的人,就想要他臣服;遇見多情的人,就想讓他專情;遇見心有所屬的人,要麼強取,要麼巧取,然後欣賞那個女子因為愛人被奪帶來的痛苦。

但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季弘靖,哪怕當初他囚禁過她。

葉晚晚去了魔域,想要找到季弘靖。

第一年,拜訪未果。

第二年,拜訪未果。

第三年,拜訪未果。

......

第十三年,她在魔域找到了季弘靖。

當年那個溫柔淺笑的少年已經不見了,現在的季弘靖讓葉晚晚感到陌生。

然而她看著界面上一百的好感,一點都不慫。

「現在想想,什麼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在年少的時候黏著你,讓你愛上我卻不能收心待在你身邊;也是我不該在你入魔後去找你,讓你繼續放不下我;我更不該……不該為了別人傷你,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放棄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曾經以為自己是為了世界而放棄一個人,我現在才知道……我以前是多麼的惡毒和愚蠢。」

「我為了其他的人,放棄了我的世界。」

魔域的魔人與正派修仙者不同,他們的修鍊速度是以往的速倍,可他們的渡劫天雷也是速倍的強度,隕落幾率高的嚇人。

再加上魔域此地陰森詭譎,裡面要麼是深淵跑出來的魔人血脈的魔人和魔物,要麼是墮魔的正派。

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成天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打架,動不動就受傷挂彩。

葉晚晚又愧疚又自責,此後她又恢復了和季弘靖的聯絡。

墮魔的季弘靖,在葉晚晚找到他跟他修補關係時,表現出來的依舊是那個溫柔寵溺的人,從來沒在她面前表現出血腥殘忍的一面。

葉晚晚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其實她也不想的,雖然她此刻確實是真情實感的悲傷和後悔,但想必季弘靖只會覺得她是在虛偽做作。

她此刻的後悔不止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還有……還有季弘靖。

當冰冷的數據代碼具化成現實,屏幕里的紙片人走了出來。

她看見自己辛苦培養感情,確實付諸心血的人,陪著自己在修仙道途上一路走過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承受著被她的行為帶來的傷害。

不可避免,無法挽回。

腦海中的影像不斷具化,她想起了更多東西,全都是和季弘靖在一起的畫面。

她哭的太狠,已經開始打嗝了,卻還倔強的拉著季弘靖的衣角,一邊抽噎一邊道:「我……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不知道之前的自己為什麼會對那些人心動,可是我現在只記得你了……我只能想起來你的臉,和跟你在一起的事情。」

哭的全身發抖的葉晚晚,淚光朦朧里好像看到季弘靖怔了一下。

2.

葉晚晚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晌,一邊說一邊哭,少女白皙精緻的臉上淚痕斑斑,我見猶憐,墨發烏瞳,面容清俊卻透出淡淡陰鷙的男人卻只是歪歪頭,對美人落淚無動於衷,饒有興緻的問:「你說你失憶了?新想出來的招數?」

「不是,」葉晚晚放開他的袖子,把滿臉都是的淚痕擦掉,試圖平復情緒,只能低聲回道:「我沒有騙你的,至少這次沒有。你一定很恨我想殺了我吧,我只是希望,在死前能讓你知道自己的心意。」

「還有,跟你說句……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葉晚晚緩緩閉上了眼睛,臉色慘白,神色卻無比從容,似乎已經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然而季弘靖卻忽然鬆開她,厭惡地皺眉,順帶後退了幾步。

「你以為我會殺你?」他漠然勾起唇角,道:「像你這種愚蠢又淫賤的毒婦,當然要留著慢慢折磨才有趣。」

「你......你不殺我?」葉晚晚一怔,黯淡的桃花眼裡霎時閃過欣喜的光,卻又在季弘靖話落的一瞬失去璀璨的色彩,吶吶道:「也是,不、不管你......嗝......」

大概是剛剛哭的太狠,她本來準備好的台詞忽然卡頓住,一個響亮的哭嗝生生阻斷了那句話。

葉晚晚:「.......」

草。

剛剛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那麼點悲情氣氛被她那一個嗝打的煙消雲散,本來像是古早虐文里小白花女主一樣的葉晚晚,此刻卻儼然似一個小丑,她木然的微微張著櫻唇,深感自己就是個傻逼。

葉晚晚總覺得那一瞬,季弘靖烏沉沉的眼瞳里有一絲茫然,想來以前的葉晚晚從來沒做過這種掉底子的事情,然而——

「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甘之如飴......」她咬咬牙,心一橫,還是堅持把剩下的話說完。

「因為......我愛你啊。」

少女微微仰頭,雪白的肌膚上鑲嵌著那雙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在溫柔又虔誠地表達出這番愛意時,彷彿有萬千細碎星光墜落其中,融為一片璀璨星海。

皮膚蒼白的墨發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對著這一張能逼瘋世間男人的絕色皮囊獻與的愛無動於衷,神色漠然,只是烏色眼眸里緩緩聚攏起濃郁的黑霧,然而朦朧霧氣裂開之後的不是脈脈溫情,而是......

大片傾灑的猩紅血色。

「你再說這句話,我一定保證你現在就能去死,而且死的很慘。」

他俯身掐住葉晚晚的下巴,烏沉沉的瞳仁沾染上淺淡的紅,音色扭曲喑啞,漂亮的鳳眼微微眯起,面無表情,卻好像在極力壓制什麼一樣。

「我知道我不配愛你,」葉晚晚毫不猶豫的伸手握住男人掐她的手,因為冰冷的觸感而微微一抖,卻固執的不肯鬆開,輕聲道:「可是......我想待在你的身邊,哪怕只是一個玩物也好,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一條狗,也可以把我煉製成屍傀——怎樣都好,阿靖,我不想離開你。」

「季弘靖,我不想離開你。」

葉晚晚定定的看著面前墨發烏瞳,眸色扭曲的男人,定定的重複。

下巴上被禁錮的力道漸松,因為離的極盡,她甚至能聞到季弘靖身上幽冷的氣息。

帶著森森的寒意,像是冥淵里吹出來的風,卻奇怪的不含一絲血腥味兒。

真奇怪啊,這個人。

明明不合時宜,葉晚晚卻下意識想起那十三年,她知道季弘靖該是在避她,卻還因著被愛的驕縱一味橫衝直撞,毫無顧忌。

第十三年,她在魔域找到了身受重傷的季弘靖。

鮮血一路蔓延,滴答滴答在她心裡砸出個坑,生疼生疼的,她茫然的手足無措,把儲物戒的還春丹和靈藥成堆成堆往下倒。

她朝季弘靖笑,帶著點重逢的喜悅,眼圈卻是紅的。

那個身上總是帶著淡淡葯香,面容清俊,笑意如春風和煦的溫柔少年,此刻蒼白著臉頰,身上血腥濃郁地蜷縮在這個漆黑無光的洞穴深處,眼梢帶了淡淡戾氣,青色魔紋如枝葉纏繞一樣攀上臉頰,反而增添了一份詭異的美感。

他安靜的坐在角落,微微低頭,慘白的指尖捂住腹上鮮血淋漓的傷,眸色冷然,面無表情。

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季弘靖。

可是葉晚晚不怕,她抖著手給季弘靖上藥,清甜又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山崖間。

「阿靖......沒事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怎麼流了這麼多血,疼不疼呀......」

她手足無措又小心翼翼的上藥,抽著鼻子想哭又忍住了,帶著哭腔的鼻音好像是嬌憨少女懷春地撒嬌。

她絮絮叨叨的跟季弘靖講著自己找他這些年發生的事,柔軟的髮絲有一縷搭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呼吸有片刻停頓,聽著身側的人她絮絮叨叨的跟季弘靖講著自己找他這些年發生的事,柔軟的髮絲有一縷搭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呼吸有片刻停頓,聽著身側人柔軟又甜蜜的聲音,默然片刻,有點無奈的轉頭,看著葉晚晚,溫和道:「晚晚,已經很晚了,你該走了。」

那個傷痕纍纍,魔紋覆面,眸色沉沉的人,在她面前斂起狠絕的戾氣,眼神溫和,低聲道——晚晚,你該走了。

「我不要!」

大概季弘靖也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微微一怔,看到葉晚晚委屈地瞪他,眼裡的淚光欲墜不墜,卻還倔強的抿起唇。

「你要趕我走嗎,阿靖?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才不走,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本來說的大聲,像是在宣誓或者掩蓋什麼一樣,然而說到後來卻開始止不住哽咽,一邊抽抽搭搭還要堅持說著。

「季弘靖,我不想離開你……」

因為離開了,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季弘靖了。

她……不想失去他。

不想再一次體會到,失去所愛的痛苦。

季弘靖沉默片刻,道:「你今日先離開,明天再來魔域也無妨。」

「不要。」葉晚晚回絕的乾脆利落:「我又不知道你住在魔域的哪裡,這裡這麼大,你要是不想見我,躲了起來,我還去哪裡尋你?」

她頓了頓,乖巧眨眼:「我會很聽話的,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打架,給你療傷,你們魔域天天打打殺殺的,有我在不好嗎?」

「葉晚晚,」他叫她的名字,很輕,帶有一點葉晚晚不能明白的情緒。

「你……為什麼,就不能聽話一次呢?」

「聽話?」葉晚晚茫然重複,不解道:「可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會有思念,我怕……我一走,你就會離開。」

「相思太苦了,季弘靖,我想了你整整十三年。」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可哪怕如此絆人心,她也不悔當初的相遇。

她說的認真且動情,沒有注意到他烏沉沉的瞳仁里閃過複雜難明的情緒。

「葉晚晚,」季弘靖開口喚她,低垂的鳳眸里覆上淺淺的溫柔,帶著一點無奈的笑和低低的嘆息,「我真是……輸給你了。」

沒等葉晚晚想明白季弘靖這聲帶著輕嘆的笑是什麼意思,他冰涼的手指已經貼過來,捏住她的後頸狠狠吻了上來。

在這個黑暗陰森的,帶著魔域特有的血腥與腐爛氣味的山崖間,時隔十三年的,一個兇狠又綿長的吻。

這是葉晚晚找到魔修季弘靖後,他留給她唯一帶有血腥味道的回憶。

他離得很近,近到葉晚晚在這一瞬甚至能看到上挑鳳眸里要從烏色里綻出的猩紅,她在一瞬停頓了呼吸,最後卻看到那抹猩紅慢慢凝固,最後消弭於濃霧一樣沉鬱的烏色里。

好像從某種......不可言說的狀態里緩了過來一樣。

「好啊,」季弘靖低低笑了聲,歪頭懶懶道:「記住你說的話,要是再敢跑,我就把你身上筋抽了,讓你爬都爬不動。」

他微笑地看著葉晚晚,語氣輕佻又隨意,葉晚晚卻只覺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骨往上攀,她不敢眨眼,直視面前的男人。

像是情人親密的耳語的話里,藏著的惡意卻讓她生起戰慄的本能。

葉晚晚知道,季弘靖這句話......絕不只是說說而已。

季弘靖走後,葉晚晚抱膝蜷縮在角落,唇色泛白,一動不動,只有蔥白的纖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自己的衣裙。

剛剛她真的以為季弘靖會殺掉她。

但她賭贏了。

她伸手撫上心口處,那裡還存著淡淡的酸澀和難過,無聲的告訴她原身的心緒——比起被囚禁的不敢置信,原身更在意的似乎是季弘靖對她的態度。

他似乎是真的不在乎她了,甚至廢掉她的修為,挑斷她的筋脈,日復一日的殘忍試藥和精神折磨.......

阿靖,他不愛我了么?

靈魂深處好像有個茫然的聲音,帶著一點委屈不解。

你委屈什麼呢.......葉晚晚無聲的在心裡回答,覺得有點好笑,卻又滿嘴苦澀地笑不出來。

她被疼暈後醒來,記得的事情只有宛如大綱一樣乾巴巴的劇情,連他人的臉都想不起。

可當季弘靖觸碰到她那一瞬,好像是玩乙女遊戲解鎖劇情一樣,她想起了一段關於季弘靖的回憶。

其實她本來也沒有那麼充沛的感情,完美的演技,然而在被季弘靖觸碰後,那些細碎的記憶片段像老電影一樣一幀幀在眼前回方,沉浸式觀感的體驗實在太讓人容易共情。

葉晚晚什麼都記不清,可她想活下去。

所以不管季弘靖怎麼對她,她都必須要把戲演下去——扮演一個失去記憶,只記得他並且深愛著他的葉晚晚。

葉晚晚毫不懷疑,按照自己這具身體一百來年的記憶,如果一瞬間想起所有,或許直接能把她變成腦癱。

所以這樣通過身體接觸解鎖記憶的模式,似乎也還不錯。

和其他人有關的東西,葉晚晚其實也不太想記起來。

在她大綱一樣的腦記憶里,她養的大魚有萬劍山劍尊、星機閣閣主、藥王穀穀主、十萬大山妖王、大自在殿佛子......

小魚更是數不勝數,在遊戲里葉晚晚甚至創下了憑一人之力斷絕一個宗門之後的「豐功偉績」——然而葉晚晚身為一條鹹魚,總覺得連原主這個真海王都能翻車,她自然更不敢淌這趟渾水。

翻車什麼的都是小事.......個鬼哦。

葉晚晚想起被試藥時深入靈魂的痛,愁眉苦臉地思考了半天,又想起了自己在修真界女修里的名聲里似乎差的不行。

於是不僅毫無頭緒,反而更愁了。

畢竟這裡是真實的世界,與遊戲不一樣,以葉晚晚在遊戲里的所作所為代入現實,某種程度上,她與曹賊無異——都是嗜好別人愛人的存在。

葉晚晚並不好這一口,她只是覺得這樣做好玩又刺激,因而泡上有婦之夫後又會毫不猶豫甩掉他們。

因此——她在女修界聲名更差了,似乎除了藥王谷一個長老,就沒什麼別的閨中密友。

思來想去,葉晚晚發現居然季弘靖身邊最安全——他對葉晚晚也很好,好到專業百年老海王都會愧疚加心動那種,前提是如果他愛她。

對哦......季弘靖現在似乎已經跟她撕破臉了。

她越想越茫然,季弘靖這次似乎是來真的囚禁,不是戀人之間的情趣和拈酸吃醋,他情緒里的厭惡和冷漠葉晚晚感受的一清二楚。

現在再想讓季弘靖愛上她,可真是......乙女遊戲里攻略難度頂級的任務。

以前的葉晚晚只會覺得這個劇情更加帶感,可能興緻勃勃擼起袖子就沖了;現在的葉晚晚直面這一殘忍現狀,只想鹹魚癱然後不停阿巴阿巴。

求問:母胎單身二十年,是條鹹魚,如何讓綠帽無數的魔頭原諒那個渣他兩次的女海王?

沒救了,等死吧。

葉晚晚開始想放棄思考了,她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的手腕和腳踝,甚至脖頸都有著銀色的細細鎖鏈拴著,被固定在地牢背面牆壁上。

這個地牢好像是個單獨的空間,定睛看去還能在鐵欄上看到附著的隱隱約約的灰色光暈,阻隔了地牢以外的東西,葉晚晚看不到外面都有些什麼,是其他的犯人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季弘靖肯定布下了結界,說不定還有逃跑就會觸發警報的符咒和法術,葉晚晚低頭看著纖細蒼白的手腕上那一圈被磨出來的紅痕,發現地牢地面居然出奇的乾淨,她微微猶豫,忽然想起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依照現有的記憶,大概是葉晚晚又與墮魔的季弘靖成親,然後再次因為多次出爾反爾的背叛使季弘靖最終對這個女人失望,將其囚禁並開始慘無人道的折磨。

畢竟是魔修,心狠手辣的變態是魔修常態,道德倫理對其幾乎沒有束縛力,可是——季弘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說,至少對葉晚晚,他一直保持著年少的溫柔與純粹。

所以後來——在她的記憶里,一定還有什麼她沒想起的,卻至關重要的東西。

也是葉晚晚淪落至此的原因,或者說......引子。

她盯著蒼白的指尖,忽然想起季弘靖剛剛就是這樣厭惡地甩開她的手,眼中神色冰冷又嘲諷。

周身好像有一股冰冷的寒意瀰漫,葉晚晚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忽然察覺自己剛剛試探的舉動有多麼危險。

原身到底做了什麼?


他咬上她的鎖骨,泄憤般,一遍又一遍地低罵著:「騙子。」

罵到最後,彷彿沒了力氣,他將腦袋埋在她懷裡,像年幼時做了噩夢一樣,攬住她的腰,淚水無聲地浸濕她的衣襟。他說:「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一)

那是永昌十五年的深秋,年僅六歲的太子慕容初隨商帝出宮狩獵,卻在皇家狩獵場走失,找回來後人便大病了一場,米水不進,什麼都吃不下,眼見著瘦骨嶙峋,小小的一團就快不行了。

便在這生死關頭,夏則靈被人發現了。

發現時她正坐在床頭,一手扶著小太子,一手舉著水壺,源源不斷地喂著他喝些什麼。

直到內侍進來,一聲喝道:「誰在那裡?」

手一抖,羊皮製的水壺摔在地上,赫然流出一地乳白的奶汁。

一窩蜂湧進來的侍衛,將莫名出現的「刺客」團團包圍住,那「刺客」卻才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站在燈下,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商帝與皇后聞風趕來時,太醫已為昏迷的太子把完脈,嘴中喃喃著:「奇怪,真奇怪……」

他轉向帝後啟稟道:「太子並未被毒害,反而,反而……有好轉的跡象。」

那先前水壺裡殘留的「證據」,早就被盛在碗里呈了上來,皇后陳氏接過,她早年學醫,此刻細細端詳一番,又聞了聞,扭頭望向被侍衛擒住的小姑娘。

「這是羊奶?」

那小姑娘眉目清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紅了臉,支吾半天,最終說出了一句滿堂皆驚的話:

「不,這是,這是奴婢的……奶。」

御膳房新進的小宮女夏則靈,舍「奶」取義,救了太子一命的事很快在宮中傳遍。

按她對皇后的說辭,她進宮前原是個牧羊的孤女,從小在山上長大,常年與羊羔打交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身負異稟」,能產出羊奶一樣的東西,色澤澄凈,可解百毒。

這次被招入宮為婢,她聽說了小太子卧床不起的事,便想斗膽一試,這才摸入了寢殿,有了床前餵奶的一幕。

許是誤打誤撞,又許是真的如她所言,世間之大,無奇不有,總之吃啥都吐,眼看就快不行的太子慕容初,居然真的喝了她的奶,一日日恢復起來。

一切荒誕不經,像個戲本里的傳奇佚史,在皇后的欽點下,夏則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

南梁太子的貼身奶娘。

六歲的太子,十二歲的奶娘,無盡荒謬中,兩個人以奶結緣,開始相伴相依,共同走過一個又一個春秋冬夏。

(二)

因為從小在羊堆里長大,又身負異稟,宮裡人人都叫起了夏則靈「羊娘」,言語間頗有些打趣,她也不在意,對誰都淺笑盈盈,好聲好氣的模樣。

唯一叫她在意的,便是最初的一段「餵奶」時光,因為實在……太尷尬了。

按照宮中慣例,但凡入口的東西都要先經過專人試吃,確認無毒了再呈給主子,她的「羊奶」自然也不例外。

這個試吃的專人,便是那日發現夏則靈,喝了聲「誰在那裡」,平時專門負責伺候太子的貼身內侍,葉書來。

十五歲的少年公公,俊眉秀目,腰桿筆直,渾身上下有股說不出的氣度,與宮裡其他公公都不一樣。

但再不一樣,夏則靈心裡也是彆扭的,這些葉書來都心知肚明,卻還得去勸說夏則靈:「則靈姑娘,只當,只當……差事辦了吧。」

他叫她「則靈姑娘」,而不是宮中人人都調侃的「羊娘」,言語間亦有禮有度,若不是那一身太監服,只怕別人還以為是哪個翩翩世家子弟。

面對這樣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夏則靈也再不好說別的了。

一道屏風隔開了他們兩人,她在這邊準備,他在那邊等候,這中間的過程是最安靜,也是最尷尬的。

「則靈姑娘會唱歌嗎?」

他忽然開口,夏則靈一愣,那邊少年已接著道:「說來慚愧,入宮前我出自音律世家,幼時也曾學過不著調的幾曲,則靈姑娘想聽聽嗎?」

還不等夏則靈應聲,葉書來已是搶先道:「那我便獻醜了。」說著,他迫不及待地唱起,悠揚動聽的歌聲在屋裡回蕩著,這場不知持續多少次的尷尬,終於在這個清晨,少年清朗的歌聲中,悄無聲息地化解了。

外頭有風輕拍著窗欞,夏則靈在歌聲中眨了眨眼,只覺從未聽過這般天籟,心頭亦升起一股難言的暖意。

她情不自禁地開口:「謝謝……葉大哥。」

葉書來一怔,成為太監後,他是所有人口中的「小葉子」,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她口中的「葉大哥」。

風過殿前,歌聲一頓,許久,他也輕輕說了句:「謝謝。」

此後像有了默契般,屏風內外,一個備奶,一個唱歌,心照不宣地各自配合著,像守著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當接過那碗來之不易的「羊奶」後,葉書來會嘗一勺子,確認沒問題後,然後再將剩下的送到太子床前。

這樣的差事周而復始,持續了四年後,終於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因為已經十歲的太子慕容初發話了:「羊娘是我一個人的!」

(三)

慕容初是個很神奇的太子,神奇的地方在於——

自從六歲那場大病後,他便性情大變了。

小時候他溫良謙遜,無論才智還是品行,在史官眼中,都是足以成長為一代明君的最佳人選。

但這一切,在六歲那年後,徹底改變。

慕容初雖然靠「羊奶」醒了過來,卻落下了偏頭痛的毛病,這使他一發作,就變得無比暴戾,誰也勸不住。

除了夏則靈。

許是有一種「乳母情節」的存在,慕容初對夏則靈是格外不一樣的,他就算把滿宮人的腦袋都砸出血,也不會傷她一分一毫,反而會在她懷裡,聽她哼著歌謠,漸漸入睡。

他握住她的長髮,叫她「羊娘」,不是旁人那般的調笑,而是一種深深的依戀。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都要她守在榻邊,聽著她的歌聲,才能安心入眠。

這是種可怕的習慣,也是種可怕的佔有慾,在發現每次送來的奶都要先經葉書來的口後,它爆發了。

事情鬧到了皇后那,被五花大綁的葉書來無辜遭殃,慕容初不依不饒,不僅要母后治葉書來的罪,還要母后從此取消這可惡的規矩。

性子一向綿軟的皇后望著兒子,有些頭疼,想了想,轉頭望向夏則靈:「羊娘說呢?」

跟來的夏則靈一顫,看了眼一旁綁著的葉書來,倏地跪下:「葉,葉公公不過是恪守本職,還望,還望皇后娘娘開恩。」

話一出,場中三個人變了神情,一個是綁著的葉書來,滿臉動容,一個是座上的皇后,如釋重負,還有一個,卻是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又憤憤又委屈的太子慕容初。

這場鬧劇來得快去得也快,最終在皇后的制止下結束了,原本以為慕容初會大發雷霆,他卻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夏則靈,一跺腳,跑出了宮殿。

當夜,慕容初不見了,宮人們遍尋不到,而跑到觀星台的夏則靈,果然在那找到了慕容初。

觀星台是宮裡用來監測天象的地方,偏僻悄寂,平時除了重要日子外,鮮有人至。

夏則靈很早以前就發現,只要慕容初不開心的時候,或是剛剛發完脾氣,便會跑到這裡,躺在星相台上,仰望滿天蒼穹。

這一回,果然也不例外。

星相台上那小小的一團,紅著眼,明知夏則靈走近,卻看也不看她,顯然還在跟她鬧彆扭。

直到夏則靈陪在旁邊,靜立許久後,倒是慕容初先憋不住了,扭過頭委屈不已:「我明明,明明……在幫你。」

夏則靈嘆了口氣,上前替他抹去淚痕,柔聲細語地哄道:「奴婢知道殿下好意,可是……葉公公是無辜的呀。」

慕容初紅著眼大喊:「他哪裡無辜了,他喝了你四年的奶!」

話一出,夏則靈登時紅了臉,慕容初卻還渾然不覺,一副深受傷害的模樣:「你還,還聽他唱歌,學完了還來哄給我聽,虧我那麼喜歡聽……騙子,我以後再也不聽了,再也不!」

繞來繞去,癥結原來在這裡,夏則靈望著氣嘟嘟的慕容初,一時哭笑不得,不禁伸出手想撫向他的腦袋,慕容初正欲躲開時,卻忽而聽到一聲:

「以後奴婢唱自己家鄉的歌給殿下聽,好嗎?」

他一愣,便讓夏則靈摸上了腦袋,四目相對間,有夜風拂過,一下又一下,無盡溫柔。

慕容初吸吸鼻子,低頭扭捏,一臉「這還差不多」的表情。

星相台上,兩人並肩而躺,看無垠夜空,繁星滿天。

以前夏則靈就好奇過,為什麼慕容初總喜歡往這跑,那時尚年幼的他竟然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難過的時候,看下星星就會好多了,雖然星星不會說話,但一閃一閃,好像就在身邊陪著他。

聽著童言無忌,卻讓夏則靈心頭一澀,她直到那時才意識到,原來平日渾身戾氣的慕容初……是那樣孤獨。

就像今夜,他凝視夜空,又忽然開口:「羊娘,是不是宮裡面,除了父皇母后,都沒有人喜歡我?」

夏則靈眼皮一顫,扭頭望去:「殿下……為何要這樣說?」

慕容初枕著頭,不在意地笑了笑:「因為我很壞啊,脾氣特別暴躁,動不動就打罵宮人,簡直和惡魔一樣……」

和大家私下的評價如出一轍,看來平日宮人們的議論,這個敏感而心細的孩子其實是知道的,夏則靈心頭酸澀,夜風颯颯中,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容初鑽入了懷中。

他抱住她,深吸了口氣,在她懷裡閉眸喃喃:「可是,我也不想啊,每次這裡一痛,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也許……這裡真的住了個惡魔吧。」

手指敲了敲腦袋,故作不在乎的語氣讓夏則靈鼻頭一酸,情不自禁就摟住了慕容初:「殿下別這樣。」

她說:「還有羊娘,羊娘也喜歡太子的,很喜歡很喜歡……」

下巴抵著那個孩子的頭頂,夜風貫袖而入,無垠星空下,她不覺哽咽:「因為再也沒有比太子更善良的人了……」

(四)

一轉眼,慕容初在百官經年累月不斷上參的摺子中,長到了十五歲,終是到了選太子妃的年紀。

這些年皇后陳氏不知為兒子收了多少爛攤子,每次都是和顏悅色地向那些大臣解釋:「初兒心性野,有了太子妃脾氣就會收斂許多了……」

所以,一到年紀,百官幾乎就集體上了摺子,一片聲勢浩蕩中,慕容初居然巋然不動,不僅不肯去選,反而成天拉著夏則靈在後花園玩。

晴空萬里,笑聲飛上雲端,從前依偎在夏則靈懷裡的孩童,早已長成了丰神俊美的少年,還比她高出了一個頭。

陳氏找來時,恰好看見兒子腳步一絆,不小心將一人撲到在了草地上。

那人,正是滿臉通紅,掙扎著想起身的夏則靈。

眾目睽睽下,慕容初卻不讓,身子又一壓,居然在夏則靈臉頰上輕啄了口,眼中滿是無賴般的笑意:「那些老頭選來的姑娘都不好看,還比不上我的羊娘,不如羊娘做我的太子妃怎麼樣?」

溫熱的氣息吞吐在夏則靈臉上,她心跳如雷間,卻不知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尤其是一直隨侍在旁的葉書來,以及不遠處花叢間站了許久的皇后陳氏。

接到皇后召見時,是個春雨綿綿的午後,夏則靈一進寢宮,便看見皇后在案前執筆寫字。

她寫的是八個字,從來情深,奈何緣淺。

從皇后寢宮出來後,那些話還不停回蕩在夏則靈耳畔。

「好孩子,你和初兒都是本宮看著長大的,本宮不忍你受苦,也不忍他受苦,前路茫茫,世事從來身不由己,你該明白的……」

夏則靈開始對慕容初有意無意地疏遠,當日皇后的一番話她盡然領悟,心頭亦亮如明鏡,慕容初本就「劣跡斑斑」,若再添上這致命的一筆,朝中百官怎會輕易放過?

她不想離開他,也不怕受苦,但她不捨得他受苦,不捨得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受苦。

但這一切慕容初卻不明白,他只道夏則靈心情不好,更加可著勁地拉著她嬉鬧,盼她展顏一笑。

就在這平常的一次嬉鬧中,意外發生了。

其實也說不上什麼意外,只是遊戲間,蒙住眼的夏則靈抓錯了人,抱住了與慕容初身形相似的葉書來。

庭院里,她覺察到不對,剛想要鬆開,葉書來卻呼吸急促,鬼使神差地又將她拉近,雙手緊緊抱住不放,直到慕容初一聲怒吼:「還不放開羊娘!」

一念之差,一念地獄。

本就看不慣葉書來的慕容初,又驟然化身惡魔,手持長鞭,將葉書來吊起一頓鞭笞,鮮血淋漓,誰也攔不住,包括夏則靈。

那樣的慕容初實在太可怕,俊美的一張臉幾近扭曲,一邊抽還一邊吼著:「狗奴才,我現在就娶了羊娘,讓她做東宮的太子妃,看你們誰還敢惦記……」

一頓鞭笞下來,葉書來幾乎去了半條命,還是聞風趕來的皇后才將他救下,那時夏則靈已跪在慕容初腳邊,哭成了一個淚人。

而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更大的風波,慕容初怒極之下的那番話到底傳了出去,一時間,百官震驚,夏則靈更成了眾矢之的。

但她此刻最關心的顯然不是自己,便在宮裡宮外的一片議論中,她提著藥箱,悄悄去看了重傷在床的葉書來。

昏暗的小屋裡,葉書來遍體鱗傷,一番小心翼翼的上藥後,他已蒼白了臉,額上更是冷汗涔流,看得夏則靈不由落下淚來。

葉書來卻抓住她的手,像下定決心般:「羊娘,你,你跟我走吧。」

夏則靈駭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掙脫,葉書來卻更急了:「現下這種情況,宮裡是再也容不下你了,你便跟我走吧,我會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他強自支起身子,俊秀的面龐冷汗直流,目光卻是灼熱不已:「你,你莫非嫌我殘缺之身,是個不能人道的太監?」

「不,不是的,葉大哥你想太多了……」心亂如麻間,夏則靈扔下這句話,背起藥箱,正欲落荒而逃,卻是被一聲叫住:「則靈!」

一回頭,身後的葉書來坐起,直直目視著她,氣息急促,說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若,若我說,我是個真男人呢?」

(五)

夏則靈被調去了別處,遍尋不到她的慕容初幾乎急瘋了,他在皇后寢宮前跪了兩天。

一時間,太子欲立奶娘為妃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群臣雪花片似的上折,氣得商帝掀了案幾,病倒龍榻,皇后衣不解帶地照顧著。

一片焦頭爛額中,慕容初卻還在堅持著,整整兩天兩夜,滴水不進,一股拿命賭上的狠絕。

夏則靈依皇后授意,從頭到尾都不曾出現過,只是站在暗處默默看著,淚流滿面。

直到第三天,春雷乍起,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席捲天地,寢宮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卧病在床的商帝竟然掙紮起來,在雨中跌跌撞撞,推開眾人的攙扶,一腳踹翻了慕容初!

「你真要朕廢了你這個太子才甘心嗎?」

劇烈的咳嗽中,那個年近不惑的男人在雨中嘶聲問道,沒了帝王的威嚴,更像一個父親的恨鐵不成鋼。

慕容初卻是上前抱住他的腿,道出了那千萬遍的請求:「求父皇成全!」

商帝一口血湧上,怒火攻心下又是幾腳踹去,踹得慕容初在雨中滾了幾個身。

驚聲四起中,慕容初又趕緊爬起,冒著滿身的雨,上前死死抱住父皇的腿。

一個踹,一個抱,直到慕容初唇邊鮮血赫然,在雨中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兒臣的命,兒臣舍不去,舍不去啊……」

凄厲的聲音響盪在天地間,所有人都心弦一震,更別提掩面痛哭的皇后,與暗處淚如雨下的夏則靈。

當所有人都離去,喧囂盡退後,她才終於出現,撐著傘罩住了慕容初。

他仰頭,她低頭,那一刻,天地寂寂,一眼凝固。

彷彿隔了萬年般,雨中的少年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

精緻的眉眼間淌下水珠,混著唇邊的鮮血,帶了一股說不出的凄楚。

他說:「求求你,別扔下我,羊娘,別離開我……」

他從沒哭得那麼傷心過,像個流落街頭的孩子,嘶啞慟哭的聲音聽得夏則靈心如刀割,竟也扔了傘,用力回抱住他。

風雨中,他們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卻俱是同樣揉入骨髓的姿勢,彷彿滄海桑田,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不會,不會的,奴婢不會離開殿下的,永遠也不會……」

染了凄色的聲聲回蕩在雨中,得到承諾的慕容初一顆心終是大定,嘴角還沒揚起,腦袋卻昏昏沉沉,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扎在了夏則靈懷中。

這一暈,就是整整七天,醒來後已是天翻地覆,不復從前。

因為宮中正在辦場喜事——

一場求得皇后賜婚,夏則靈與太監葉書來對食的喜事。

(六)

蒼茫夜色中,才醒過來的慕容初披頭散髮著,赤著腳一路狂奔,身後的宮人追也追不上。

當他趕到時大婚正進行了一半,一身紅嫁衣的夏則靈正要與葉書來夫妻對拜,卻猛地被人掀了蓋頭,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們逼你的對不對?

闖進來的慕容初如地獄煞神般,在滿堂驚呼中,望著面白如紙的夏則靈,神似癲狂:「羊娘,你說啊,他們逼你的對不對?!」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預料到,一片噤若寒蟬中,夏則靈卻目視著慕容初的雙眸,含淚說了一句:「承蒙殿下錯愛,奴婢是自願的,自願嫁給葉大哥……」

她話還沒說完,手腕已被捏得烏青,一聲嘶吼猶如雷霆。

慕容初眼中有戾色閃過,他像發了狠般,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舉動,在一襲喜服的葉書來還來不及阻止前,他竟已是將夏則靈一把拉出屋,飛奔入了夜色中。

那是夏則靈後來那麼多年都不能忘卻的一夜。

慕容初強暴了她,在她和葉書來的新房裡強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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