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根本沒有「滅司馬家全族」,根據史書記載,死在宋武帝劉裕手上的東晉皇室成員只有:晉安帝司馬德宗、晉恭帝司馬德文、梁王司馬珍之、西陽王司馬珣之四個人。雖然如此,但是晉元帝司馬睿一脈仍然在南朝保下了一脈――臨川王司馬寶,劉裕篡晉後,封司馬寶為西豐侯,這一系在劉宋、蕭齊、蕭梁都保留下來了。

還有雖然宋武帝劉裕藉助恭思皇后褚靈媛的哥哥褚叔度的手殺了晉恭帝司馬德文,但是宋武帝劉裕仍然找了河內溫縣人司馬元瑜來世襲晉恭帝司馬德文的零陵王爵位,恭思皇后褚靈媛更是以劉宋零陵王太妃身份活到了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與檀道濟去世於同一年。

另外還有一點,晉恭帝司馬德文與恭思皇后褚靈媛所生的女兒――海鹽公主司馬茂英嫁給了宋少帝劉義符,雖然宋少帝劉義符很快被傅亮、徐羨之等人降為營陽王,但是海鹽公主司馬茂英仍然以營陽王妃、南豐王太妃的身份活到了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纔去世,也就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統一北方那一年,齊高帝蕭道成也在這一年與高昭皇后劉智容結婚,並且很快生下齊武帝蕭賾。劉宋南豐王太妃司馬茂英比她的婆婆――營陽王太妃張闕活的還要長(少帝母張闕去世於元嘉三年,與著名詩人陶淵明幾乎同一年去世):〖少帝司馬皇后,諱茂英,河內溫人,晉恭帝女也。初封海鹽公主,少帝以公子 尚焉。宋初,拜皇太子妃。少帝即位,立為皇后。元嘉元年,降為營陽王妃,又為南豐王太妃。十六年薨,時年四十七。〗

實際上東晉皇帝大多數都沒有幾個兒子,他們的後宮甚至可能很冷清,晉元帝司馬睿之所以會在明明知情的情況下,還要娶與前夫生了兒子的寡婦鄭阿春為琅琊王夫人,也是因為著急繁衍後代罷了,而鄭阿春也的確爭氣,為晉元帝司馬睿生了一個還不錯的兒子――晉簡文帝司馬昱,同樣的晉簡文帝司馬昱也是因為和他父親晉元帝司馬睿一樣著急繁衍後代,所以才會逼迫自己與「崑崙奴」李陵容結婚的,然後李陵容生了晉孝武帝司馬曜。再比如晉元帝司馬睿的長子――晉明帝司馬紹就只有明穆皇后庾文君一個妻子,夫妻二人的長女是――南康公主司馬興男(嫁桓溫),從「興男」這個名字也可以看出,晉明帝司馬紹多希望明穆皇后庾文君給他生兒子吧,因為這樣的原因,所以可以說東晉皇室血脈的斷絕和劉裕實際上沒有什麼關係,更何況東晉皇室血脈也根本沒有斷絕,南朝有司馬寶一系,北朝有司馬休之一系,齊高帝蕭道成、隋文帝楊堅這兩個人或許因為曾經舉步維艱,差點命喪黃泉的原因,所以他們對前朝皇室才叫做趕盡殺絕。


祝總斌《晉恭帝之死和劉裕的顧命大臣》一文我覺得說的很清楚了:

從東晉末年劉裕團結北府兵將領起兵反對桓玄的統治起,到南朝宋文帝元嘉十三年止,統治階級內部經歷了一系列政變和戰爭[1]。我以為,其性質是逐漸興起的低級士族借日益腐朽無能之高級士族遭孫恩農民起義沉重打擊之機,向他們爭奪全國統治權的鬥爭;而以低級士族基本勝利,在政權中佔據主導地位,原來的高級士族俯首稱臣,和新貴合作而告終。低級士族的代表劉裕[2],代晉後很快殺死晉恭帝,臨終前選拔出以徐羨之為首之顧命大臣,以及這些大臣從顯赫到覆滅,便是整個鬥爭的兩個重要環節。 一 公元421年,即代晉的第二年,劉裕派人殺死了禪位後的晉恭帝。對於此事,古來激烈抨擊的人甚多。如宋王應麟評論:「魏之篡漢,晉之篡魏,山陽(漢帝)、陳留(魏帝),猶獲考終,亂賊之心,猶未肆也。宋之篡晉,年而弒零陵(晉帝),不知天道報施,還自及也。齊梁以後,皆襲其跡,自劉裕始。」[3]明王夫之說:「惡莫烈於弒君。篡之相仍,自曹氏而已然,宋因之耳。弒則自宋倡之。」[4]一直到清代的王鳴盛還在詛咒:「劉裕首行大逆,??其惡大矣。」[5]然而究竟為可魏文、晉武不殺前代之君,而劉裕卻敢於開此先例呢?王應麟「亂賊之心,猶未肆也」的解釋,顯然是唯心主義的。王夫之有另一看法。他說:「宋武之篡也,年已耄,不三載而殂,自顧其子皆庸劣之才,謝晦、傅亮之流抑詭險而無定情,司馬楚之兄弟方挾拓跋氏以臨淮甸,前此者桓玄不忍於安帝,而二劉(裕、毅)、何(無忌)、孟(昶)挾之以興,故欲為子孫計鞏固而彌天下之謀以決出於此。」[6]這一段話雖然沒有抓住要害,而且還有不準確的地方,如宋文帝不能算「庸劣」,傅亮在宋武心目中並不「詭險」等,但力圖通過分析具體客觀條件來探討劉裕「弒君」之原因,比王應麟就高明多了。

為弄清此事,需先探究魏文、晉武為何不殺前代之君?

如所周知,魏文帝代漢時門閥制度尚在形成過程之中[7],除汝南袁氏,弘農楊氏、穎川荀氏等少數東漢已興起之顯赫家族外,後來形成的魏晉高門還基本沒有定形。所以曹氏家族雖然被罵為「贅閹遺醜」[8],然跟隨曹氏平定北方的將相大臣原來社會地位一般也不高。

如魏文帝代漢前後的三公賈詡、華歆、王朗,出身既非望族,上代亦無顯官[9]。其中賈詡「少時人莫知」[10],華歆早年曾共管寧「園中鋤菜」[11]。他們賴曹氏父子拔擢而飛黃騰達,自然感恩戴德,對禪代積極支持。另一些大臣如穎川鍾繇、穎川陳羣,雖出身著姓,上代為名士,然因漢末戰亂,獻帝播越草莽,受人擺弄,漢室早已名存實亡;再加這時社會上門第觀念還不很深[12],繇、羣均忠於曹氏,輿論也並不以為非。曹操封魏王,鍾繇任魏相國,陳羣為御史中丞。曹丕曾賜繇銘:「厥相惟鍾,實幹心膂」[13];代漢後又以他為太尉,陳羣為尚書僕射、尚書令(實際上的宰相)。二人之受信任可知。《世說新語》注載,魏受禪,文帝問陳羣曰:「我應天受命,百辟莫不說喜,形於聲色;而相國(華歆)及公獨有不怡者,何邪?」[14]似乎二人還留戀漢室。李慈銘據歆、羣一貫黨附曹氏之行徑指出這並非事實,「不怡」云云,乃出華氏子孫附會[15]。其說誠是。然自漢獻帝都許以來,二十多年中,忠於漢室之力量已被翦除殆盡,不僅謀反、公開對抗的董承、孔融、伏完、耿紀等人相繼伏誅,而且立下大功、但不支持曹氏代漢的荀彧也未能免死,「百辟」越來越清一色了,所以「莫不說喜」的話,或許還不會假。這些都說明,曹丕代漢所得到的統治階級中的支持比較廣泛。另一方面,到曹丕即位前後,軍事大權多掌握在比較有才幹的曹氏子弟和心腹手中。如曹仁為大將軍,都督荊、揚、益三州諸軍事,曹休為鎮南將軍,曹真為鎮西將軍,全位居都督,手握重兵。此外和曹氏關係極親密的夏侯氏,如夏侯楙(曹操女婿)為安西將軍,夏侯尚為徵南將軍,也都任都督,居方面。在京都,「都督中軍宿衛禁兵」的則是曹操以來最受「愛待」、「親近」的死黨許褚[16]。這些又說明,曹丕代漢軍事上也十分有把握。

在這種條件下,漢獻帝幾乎成了孤家寡人。據萬斯同《歷代史表》,到禪位時,獻帝周圍的三公九卿只設張音一人,政事已全歸魏國諸臣。而張音的使命就是以太常行御史大夫的身份代表獻帝「持節奉璽綬禪位」[17]。正如一年前陳羣所說,這時的漢室,「唯有名號,尺土一民,皆非漢有,期運久已盡,曆數久已終,非適今日也」[18]。正因如此,魏受漢禪後政局穩定,未爆發任何叛亂;孫權也「使命稱藩」[19]。劉備雖然對抗,但他藉機自立為帝,並不以復闢獻帝為號

召。整個形勢既然如此,曹丕還有什麼必要殺掉漢帝,而不是極力優待,甚至允許「行漢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20],使極少數站在漢室一邊的人無話可說呢?

晉武代魏的條件更加優越。當時門閥制度雖已進一步發展,然司馬氏本身就是河內大族,司馬防仕漢至京兆尹,子朗仕漢為名刺史,懿仕魏至太傅、丞相、相國等,有足夠的聲望以代曹氏[21]。特別自公元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消滅曹爽,隨後又相繼平定了王凌、毌丘儉、諸葛誕等擁魏勢力的反抗,曹魏君主「威權日去」,十分孤立。正如王經對高貴鄉公所說,「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因此當高貴鄉公率兵討司馬昭時,無異以卵擊石,被輕易殺掉後還加上種種莫須有罪名,「廢為庶人」[22]。正如後來吳國張悌所說:「司馬懿父子自握其柄,累有大功,??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本根固矣,??奸計立矣。」[23]所謂奸計,便是指司馬氏羽翼已豐,代魏只是時間問題。因而幾年以後當代魏條件更加成熟時,晉武帝堅信自己統治之穩固,受禪後不但不殺魏帝,而且「比之山陽(漢帝),班寵有加焉」(如允許「載天子旌旗,??禮樂制度皆如魏舊」等)[24],也就是毫不奇怪的了。

劉裕代晉的情況卻大不相同。

首先是東晉司馬氏宗室還有一定力量。對他們,劉裕在代晉之前雖不斷翦除,如公元415年打敗荊州刺史司馬休之等,但由於當時南北對峙,不少宗室逃亡北方,甚至降附北方政權,這就不能不對劉裕構成一定威脅。如司馬休之敗後與司馬文思、道賜等逃亡後秦。姚興任用休之等回過頭來「侵擾襄陽」。後秦滅,休之等又投奔北魏。其中司馬文思直到宋文帝時還在被北魏用來對抗南朝[25]。另一宗室司馬楚之因躲避劉裕屠殺,「亡於汝潁之間。??規欲報復,收眾聚長社,歸之者常萬餘人。劉裕深憚之,遣刺客沐謙害楚之(未成)」。楚之後亦降北魏,並且同樣被用來構成對劉宋威脅。所以崔浩曾說,宋帝最怕北魏發兵南下,「存立司馬,誅除劉族」[26]。再如《資治通鑒》卷一一八元熙元年條:「時宗室多逃亡在河南。有司馬文榮者帥乞活千餘戶屯金墉城南。又有司馬道恭自東垣帥三千人屯城西;司馬

順明帥五千人屯陵雲臺」。所有這些,就不能不使劉裕顧慮,如果一旦這些宗室在北朝支持下打回來,晉恭帝只要活著,馬上會被重新擁戴,復闢晉室,在長期的司馬氏為正統的觀念支配下,自己的宋朝就很被動了。

但劉裕顧慮晉恭帝可能復闢的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在於高級士族對他缺乏真誠的擁戴。固然,東晉末年之高級士族已日益無能和軟弱,在現實政治生活中起的作用越來越和他們佔據的要職不相稱[27],但他們畢竟文化水平高,並且積累了一定的管理國家的經驗。劉裕很明白,自己手下軍事人才濟濟,但自劉毅、諸葛長民變為敵對勢力被消滅,何無忌、孟昶、劉穆之又先後死去,政治人才卻十分缺乏,不拉攏高級士族,統治就很難鞏固;特別是他們社會基礎深厚,思想影響廣泛,政治上的向背,對新朝的長治久安關係更大。然而由於以下原因,高級士族真心誠意合作者不多:

第一,東晉初年以來,和魏文、晉武之時有所不同,門閥制度進一步發展的結果是,不僅士族、寒門界限森嚴,而且士族之間鴻溝也不淺。高級士族壟斷軍政大權,凌忽低級士族,把他們壓抑在官吏下層,已成為一代之不成文法和風尚[28]。劉裕本人就有親身經歷。史稱他早年家道中落,「僅識文字,以賣履為業,好樗蒲,為鄉閭所賤」;「名微位薄,輕狡無行,盛流皆不與相知。??裕嘗與刁逵(高門)樗蒲,不時輸直,逵縛之馬枊」[29]。一直到劉裕消滅桓玄,位居太尉後,由於「素不學」,「朝士有清望者」仍寧願靠攏雖然地位低於劉裕劉裕而氣質和他們接近一些的劉毅[30]。謝混與郗僧施便是最露骨的兩個。謝混是謝安的孫子,郗僧施是郗鑒的曾孫,均出身第一流高門。《建康實錄》卷十:劉裕拜太尉,謝混晚到,「衣冠傾縱,有傲慢之容。裕不平。乃謂曰:謝僕射(時混為尚書僕射)今日可謂傍若無人」。雖然謝混巧於言詞,搪塞了過去,但輕視劉裕的態度十分明顯。這和後來他被指控黨附劉毅,「扇動內外,連謀萬裏」[31],是完全一致的。至於郗僧施,他情願放棄京都的三品要職丹陽尹不當,而外出給鎮守江陵的劉毅當助手——四品的南蠻校尉[32],無疑也是一種反對劉裕的姿態。

除開謝、郗,還必須提到謝方明與蔡廓。《南史?謝方明傳》:「丹

陽尹劉穆之權重當時,朝野輻湊,其不至者唯(謝)混、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穆之甚恨。及混等誅後,方明、廓來往造穆之,穆之大悅。」這決非偶然。謝方明與謝混是堂兄弟,蔡廓出身濟陽蔡氏,乃著名高門,而且與郗僧施可能是親戚[33],彼此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劉穆之為劉裕心腹(見下),由於「權重」,輻湊於其門者固然有種種動機,並不意味真心支持劉裕[34]。然方明、廓和混、僧施一樣拒絕造訪,卻只能理解為用另一種方式表示不合作[35]。二人沒有公開投靠劉毅,所以在混等誅後能夠見風使舵,轉變態度,然究其動機,很可能出於害怕被視為混、僧施同夥而遭禍,不得不放下架子,勉強捧場,究竟其中有多少誠意,劉裕心裡是不會不打上問號的。而這正是當時高門一般所採取的態度。《宋書?褚叔度傳》:出身高門陽翟褚氏而忠心劉裕,「高祖以其名家,而能竭盡心力,甚嘉之」,下詔封爵食邑。這條材料就從另一角度證明,高門一般是採敷衍態度,不肯「竭盡心力」事奉劉裕的。

第二,如在曹魏之時,在「贅閹遺醜」與名門大族之間還有一個縮小差距,消弭界限的辦法,這就是用高官厚祿收買。如曹氏對鍾繇、陳羣等,就是以三公、錄尚書事等為釣餌,使之委誠效忠的。當時門閥制度尚在形成過程中,「馮藉世資,用相陵駕」的風氣還不嚴重[36],名門大族如果得不到象曹操這樣的當權者之大力提拔,爬上高位也並非易事。然而東晉的高門卻不同了,他們憑門第即可「平流進取,坐至公卿」。《晉書?庾冰傳》:出身高門潁川庾氏,自稱「因循家寵,冠冕當世(得為宰相)」。《晉書?劉毅傳》:謝安之孫謝混是「憑藉世資,超蒙殊遇(得為尚書僕射)」。這樣,得到高官厚祿在他們心目中是理所當然的,毋須感激什麼人。所以,劉裕掌大權以至代晉後,儘管對高級士族化了一番心血,極力拉攏,某種程度上也縮小了彼此差距,但除少數人外,仍換不來他們真心誠意的擁戴。再以陳郡謝氏的代表人物謝混為例,他在義熙六年(410)孟昶自殺,盧循兵逼建康時繼昶為尚書左僕射[37],無疑是劉裕表示對他的信任。後來謝景仁遷吏部尚書,「時從兄混為左僕射,依制不得相臨。高祖(劉裕)啟依??(琅邪王氏)前例,不解職」[38]。這又是對陳郡謝氏的特殊優待。《宋書?範泰傳》:轉度支尚書,「時僕射陳郡謝混後進知名,高

祖嘗從容問混:泰名輩可以比誰;對曰:王元太一流人也。??徙為太常」。由此可以推測,關於人事任命,劉裕常徵求他的意見。《南史?謝晦傳》:嘗與謝混同見劉裕,劉裕誇讚曰:「一時頓有兩玉人耳。」然而對這些提拔、優待、信任、誇獎,謝混並不以為意,還是帶著對劉裕的「傲慢之容」倒向劉毅一邊去了。再如袁湛,據《宋書》本傳,出身高門陳郡袁氏,劉裕先後任以吏部尚書、中書令、尚書右僕射、兼太尉等高官要職,可是義熙十二年北伐後秦時,他奉旨與兼司空範泰拜授劉裕九錫,隨軍至洛陽,「泰議受使未畢,不拜晉帝陵,湛獨至五陵致敬,時人美之」。範泰主不拜晉陵,不能證明忠心劉裕,而袁湛致敬,又恰在授九錫之時,只能表示於晉室未能忘情,對劉裕想通過北伐為代晉造輿論是不利的。

大概由於以上分析的緣故吧,劉毅垮臺之後,高級士族明白,在軍事、政治上已不宜再公開對抗了,於是便轉向文化素養方面打擊劉裕。《南史?鄭鮮之傳》:劉裕少事戎旅,不經涉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談論,人皆依違不敢難。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與帝言,要須帝理屈,然後置之。帝有時慚恧變色??」。鄭鮮之出身滎陽鄭氏,雖然過江的這一支位望不太高,不能和留在北方的相比,但畢竟還得算高級士族[39],他對劉裕附庸風雅毫不容情地揭露,正典型地反映了高級士族對劉裕「不學」之蔑視。只不過一般高門「依違不敢難」,而鄭鮮之雖為劉毅之舅,卻早年「盡心高祖」,有政治資本而已。就鄭鮮之說,或許並非想以此從政治上打擊劉裕,而是出於具有文化素養的高級士族對不學者附庸風雅的一種本能。然而在劉裕心目中,卻不能不把這看作是代表一股勢力對自己正在樹立的代晉威望之打擊。他對人說:「我本無術學,言義尤淺。比時言論,諸賢多見寬容,唯鄭不爾,獨能盡人之意,甚以此感之。」[40]很明顯,這是認為「諸賢」內心瞧不起自己,鄭鮮之則公開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甚以此感之」無疑說得很勉強,而對鄭鮮之十分不滿卻溢於言表。《南史?鄭鮮之傳》:劉裕代晉,「時傅亮、謝晦位遇日隆,範泰嘗眾中讓誚鮮之曰:卿與傅、謝俱從聖主有功關洛,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颯,去人遼遠,何不肖之甚。鮮之熟視不對」。傅亮、謝晦因處處關心劉裕,維護其威望而得到信任、拔擢(見下),而鄭鮮之的答颯

不振,我想,最根本原因就在他面折劉裕。劉裕雖心胸並不十分狹窄,但也並非如《宋書》所說的那樣豁達大度,特別代晉前面對高門,在文化上正自慚形穢,想勉力文飾不學之時,碰到迫使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本無術學」這種難堪場面,怎能不把此事與政治上的忠誠、支持聯繫起來,即便沒發現其他不軌行為,也要把鄭鮮之歸入不可大用之人的行列呢?

劉裕之所以會對鄭鮮之採取這種態度和認為高級士族擁戴自己出於真心者不多,通過他和劉穆之的關係可以進一步看清。

劉穆之出身東莞劉氏,祖、父兩代情況均不明,但從其叔父(或伯父)劉爽為尚書都官郎,從兄劉仲道投奔劉裕為參軍,本人早年「家本貧賤,贍生多闕」,起家建武府主簿看,大體上應是低級士族[41]。劉裕在推翻桓玄之後,義熙十三年(417)以前,真正信得過、倚為心腹的只有這個劉穆之。道理有二,一條是劉穆之有卓越統治才幹,更重要一條是他對劉裕忠盡耿耿,為鞏固其統治,樹立其威望效盡犬馬之勞,在劉裕心目中和那些虛情假意或冷嘲熱諷的高級士族大不相同。這種不同的看法和態度特別鮮明地表現在劉裕幾次離建康出征之時。義熙十一年(415)劉裕西伐司馬休之,以弟劉道憐「知留任」。道憐忠誠有餘,然「素無才能」,因而「事無大小,一決穆之」。第二年北伐後秦,劉裕以劉穆之為尚書左僕射等職「總攝內外」。及至義熙十三年劉穆之病死,劉裕在長安「聞問驚慟。??本欲頓駕關中,經略趙魏。穆之既卒,京邑任虛,乃馳還彭城(《通鑒》作「以根本無託,乃決意東還)」[42]。當時建康百官何止萬數,穆之一死就認為「京邑任虛」或「根本無託」,對他們不信任的態度十分鮮明。後來劉裕雖以徐羨之「代管留任」,然「朝廷大事常決穆之者,並悉北諮(劉裕)」。可證到義熙十三年為止,他對徐羨之也還不十分放心,由此也可看到在盤根錯節的高級士族勢力面前,劉裕感到何等的孤立了。王夫之說:「當時在廷之士,無有為裕心腹者,孤恃一機巧汰縱之劉穆之,而又死矣。」[43]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劉裕這種感到孤立的心理,還有一條材料可以證明。《南史?劉穆之傳》:「及帝受禪,每嘆憶之,曰:穆之不死,當助我理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光祿大夫範泰對曰:聖主在上,英彥滿朝,

穆之雖功著艱難,未容便關興毀。帝笑曰:卿不聞驥騄乎,貴日致千里耳。帝後復曰:穆之死,人輕易我。」可見,劉裕對劉穆之評價極高,懷念極深。範泰出身順陽範氏,雖非第一流高門,也是東晉望族[44]。他的「英彥滿朝」無疑主要指的甲族高門;而劉裕之回答實際上是對他看法的否定,至少意為這些人均非「驥騄」,不能與穆之相提並論。至於「人輕易我」,沒有具體指明何事,很可能還是就文化素養而言。《宋書?劉穆之傳》:「高祖舉止施為,穆之皆下節度。」可證劉裕一舉一動原來一定很粗浴,難登大雅之堂,為高門竊笑,所以劉穆之要把著手教。其中一例是「高祖書素拙。穆之曰:此雖小事,然宣彼四遠,願公小復留意」。但劉裕「既不能厝意,又稟分有在,穆之仍曰:但縱筆為大字,一字徑尺無嫌。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勢亦美。高祖從之,一紙不過六七字便滿」。連批答文件的書法這種小事,劉穆之都想到如何維護劉裕威望,這怎能不使他懷念不已呢?同時通過以上材料,我們可以看到:在門閥制度高度發展,經學、玄學為高門壟斷並藉以驕人的東晉社會裡,劉裕出身「寒微」、「僅識文字」,本來在文化素上很自卑,一度附庸風雅,又面招折辱;平時舉止粗野,全靠劉穆之節度,方能免遭譏刺。由於北伐南燕、後秦,建立大功,加之手中握有軍權,因而得以代晉,然而出身、「不學」已無法改變,劉穆之死後,舉止無人節度,一定經常招來輕視的目光,「穆之死,人輕易我」,恐怕便是反映這一背景的。當然,這些只是文化素養問題,但如前所述,高門甲族大多數政治上往往也陰陽怪氣,若即若離,劉裕不能不把它和他們內心深處是否不屑於北面事奉自己聯繫起來,而感到心虛、孤立;不能不擔心有朝一日風吹草動,高門甲族會如響斯應,立即把篡立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重新把晉恭帝捧回皇帝寶座。

以上說明,由於東晉末年劉裕面臨的客觀形勢與魏文、晉武之時已大不相同,所以儘管劉裕也苦心經營了十幾年,到代晉時其統治鞏固程度也就遠不能和二人相比[45]。在此條件下,劉裕出自地主階級狠毒心理,為免夜長夢多,代晉後匆匆忙忙害死晉恭帝,也就可以理解,毫不奇怪的了。當然,王夫之所說劉裕年歲已大,諸子年幼,或許也起了點作用,但決非主要因素[46]。因為如果整個統治比較鞏固,僅僅怕諸子年幼控制不了局面,那完全可以通過任命一些忠誠、得力

的顧命大臣來解決矛盾,而沒有必要代晉不久就冒「弒君」之惡名,貽人以口實。劉裕是個極有心計的人。《宋書?傅亮傳》:元熙二年(420)劉裕鎮壽陽,「有受禪意,而難於發言,乃集朝臣(指宋國諸臣)宴飲,從容言曰:『??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羣臣唯盛稱功德,莫曉此意。日晚坐散,亮還外,乃悟旨,而宮門已閉,亮於是叩扉請見,高祖即開門見之。亮入便曰:『臣暫宜還都。』高祖達解此意,無復他言,直雲:『須幾人自送?』亮曰:『須數十人便足。』於是即便奉辭。亮既出,已夜,見長星竟天。亮拊髀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這是一段絕妙文字。把劉裕欲代晉而閃爍其詞,以退為進的奸雄本色,以及傅亮善於揣摩、迎合主子意圖的戲劇場面,描繪得淋漓盡致。然而通過這個材料也可看出以下問題:第一,劉裕從404年推翻桓玄起,到這時已掌大權十幾年,而且北伐燕、秦,建立大功,然而連他宋國諸臣,對擁他為帝也還不很主動,需要劉裕親自出馬,暗示意圖。這就再一次說明在東晉的門閥制度下,人們心目中劉裕的門第、聲望和代晉為帝之間的差距是何等之大!這和魏文、晉武禪代前諸心腹積極籌劃張羅[47],是大不相同的;第二,劉裕十幾年來清除異己,一步步為自己代晉鋪平道路,但卻始終未向周圍的人包括親信透露內心奧祕[48],這除了證明劉裕胸有城府之外,恐怕主要原因仍在門第低、文化素養差,不到代晉條件成熟,絕不留把柄於人[49]。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遇事不露聲色的人,現在迫不及待地要殺晉恭帝,為此不僅甘冒惡名,而且不惜貽人以把柄。如交毒酒給張偉,使酖零陵王,誰知張偉不幹,拿到毒酒後竟自飲而卒;於是又命褚秀之兄弟設法先殺零陵王新生男,然後害死零陵王[50]。在這裡,劉裕撕下面具,毫不掩飾地親自出馬佈置「弒君」,這事本身就證明當時形勢給了他何等大的壓力,以至於無暇計較其他後果了。

總之,劉裕之殺晉恭帝絕不能僅用劉裕為人狠毒這一唯心主義觀點去解釋,而必須從當時統治階級內部力量對比中去找答案。 二 劉裕代晉後為鞏固低級士族的鬥爭成果,所完成的另一件大事,便是在死前選拔了幾個顧命大臣。這些大臣是劉裕十幾年中特別是在劉穆之死後,經過考驗和比較,最後確立下來的。其成員是:

1(徐羨之:出身東海徐氏,雖非寒門,然上代無顯官。據《新

唐書》卷七五下《宰相世系表》,徐羨之曾祖徐褚,晉太子洗馬(七品);祖徐寧,晉吏部郎(六品)[51];父祚之,上虞令(六品)[52]。徐羨之本人投奔劉裕前,官位低微[53],按其門第,如無劉裕父子提拔,很難爬上司空、錄尚書事等極品高位[54]。所以當宰相後仍被琅邪王氏視為「中才寒士」[55];《宋書》本傳也說他「起自布衣,又無術學」。均證明東海徐氏在東晉末大概只是高級士族中位望最差的家族,和第一流高門關係不深。再加上徐羨之早在劉裕未掌大權、同為桓修部下時即「深相親結」;不但有才幹,而且表現忠誠,所以劉裕北伐,能以他為太尉左司馬,當劉穆之助手,劉穆之死後,又升為吏部尚書、丹陽尹「總知留任」。無疑,除開劉穆之,劉裕最信任的就是他。代晉後,劉裕「思佐命之功」,下詔封爵的第一名也是他。顧命大臣的首席自然也就非他莫屬。

2(傅亮:出身北地傅氏,據《宋書》本傳,高祖傅鹹曾為西晉司隸校尉(三品),官位不低,然至東晉,似乎沒落[56],直到父瑗方復得為小郡安成郡太守(五品);本人「博涉經史,尤善文詞」,然最高也只不過當了桓玄的祕書郎(六品)。所以琅邪王華輕之為「布衣諸生」[57]。而傅亮的族兄傅隆情況更糟,《宋書》本傳記他「父、祖早亡」,似均未入仕;傅隆「少孤,??單貧」,於東晉末投劉裕部下孟昶前,竟年四十未得一官半職[58]。所有這些都證明北地傅氏這一支決非著名高門。再加上劉裕代晉前很長一段時期「表策文誥,皆亮辭也」;特別由於劉裕受禪前是他最先領會意圖,銜命回建康,諷晉帝退位,促成此事的,在劉裕看來,這就使他的命運和新王朝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可以放心託以顧命大事。

3(檀道濟:出身高平檀氏,上代無聞。從其從叔檀憑之起家驃騎行參軍,兄韶「初闢本州從事」看,應是士族,而不是寒門[59]。然檀氏世代為將,和當時輕視武人的高門沒有關係;且「合門從義」,很早就製造劉裕;檀道濟又屢立大功,有卓越軍事才能,「而無遠志」[60]。所以也把他列入了顧命大臣。

4(謝晦:情況比較複雜。出身陳郡謝氏,雖非謝安直系,也是第一流高門。他之所以被劉裕看中主要緣故如下:首先,曾為劉裕太尉府主簿,從徵司馬休之,徐逵之(羨之侄)戰死,劉裕怒,將親自出

戰,當時從船上仰攻峭岸,十分危險,「諸將諫,不從,(裕)怒愈甚。晦前抱持高祖,高祖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晦死何有」[61]。對劉裕生命安全如此關切,這在第一流高門中是不可多得的。其次,從徵後秦回彭城,劉裕開大會,「命紙筆賦詩,晦恐帝有失,起諫帝,即代作曰:先盪臨淄穢,卻清河洛塵??」[62]。又表現了對劉裕聲譽的愛護,這正是劉裕當時十分計較,而高門常常以此「輕易」他的地方。再次,為劉裕出謀劃策甚多。如徵後秦,「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難與敵」[63]。所以這次征伐中劉裕「內外要任悉委之」。然而由於是第一流高門,另一面劉裕和劉穆之對他並不十分放心。劉裕欲用晦為執法的從事中郎,「以訪穆之,堅執不與。(晦)終穆之世不遷」。劉裕臨死前雖以他為顧命大臣,但仍對太子交待說:「檀道濟雖有幹略,而無遠志??。徐羨之、傅亮當無異圖。謝晦屢從徵戰,頗識機變,若有同異,必此人也。」[64]《資治通鑒》此條下胡注:「帝固有疑晦之心矣。」但「頗識機變」何以就可疑呢?恐怕主要還是因為陳郡謝氏是高門中之高門,是蔑視甚至反對劉裕的主要異己力量之一(如謝混等),謝晦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否始終忠於新王朝還不能肯定,所以要太子提防。關於新王朝猜疑謝晦,還有一證。《資治通鑒》卷一一九景平元年條:劉裕死後第二年,徐羨之侄徐佩之與侍中王韶之、程道惠,中書舍人刑安泰、潘盛結為黨友,「時謝晦久病,不堪見客。佩之等疑其詐疾,有異圖,乃稱羨之意以告傅亮,欲令亮作詔誅之。亮曰:『我等三人同受顧命,豈可自相誅戮』」。堅決反對,事方作罷。此事說明,徐羨之對謝晦也不放心,佩之等不過是其耳目,所以佩之可以稱其意以告傅亮,而傅亮也不懷疑;如果平時徐羨之常表示信任謝晦,傅亮就會肯定佩之的話是捏造。同時,徐佩之等人除王韶之均非著名的高門[65];而王韶之雖出自琅邪王氏卻並非顯赫的王導一支,年輕時並未從門閥特權中撈到多少好處,曾窮到「三日絕糧」。所以後來會投靠劉裕,奉命幹毒死晉安帝這一極不光彩的勾當;而且又與琅邪顯赫的一支王弘、王華存在矛盾,「懼為所陷」,深附結徐羨之、傅亮等[66]。他的命運已與復闢晉王朝相互抵觸了。因而徐羨之、佩之等懷疑謝晦,實際上正是劉裕懷疑謝晦的繼續。

這裡有個問題:既然對謝晦不太放心,為什麼要讓他充當顧命大臣,相反劉裕的兄弟、同族卻一個也沒有呢?我以為這正是劉裕不同凡俗,高人一籌之所在。因為如前所述,到劉裕死前低級士族及劉裕諸弟、同族中有政治才幹或文化素養的如劉穆之、劉道規等已先後死去,剩下的武將均不足以擔當此任[67],與其勉強把他們塞進顧命班子、隨後被人輕易搞掉,不如從高級士族下層中挑選精明強幹而又和新王朝利害關係一致的人,委以重任,使之感激涕零,竭誠效力,或許會更好一些。徐羨之、傅亮就是在這一戰略思想指導下被看中的。至於謝晦,雖然可疑,但比起其他第一流高門來又是最靠攏新王朝的;由於他們的社會基礎深厚,政治影響大,顧命大臣中吸收一個這種類型的人,只要不放鬆警惕,恐怕只會緩和他們的消極、對立情緒,而沒有壞處。因為謝晦「頗識機變」,檀道濟或許就是劉裕為防萬一,安排從軍事上對付謝晦的人;這一著棋,後來果然發揮重大作用,但隨著統治階級內部各種力量的重新組合,其性質和劉裕原來估計的卻完全不同了(見下)。

總之,徐、傅、謝、檀是經過劉裕深思熟慮,反覆斟酌定下來的。

為了充分了解劉裕的意圖,還可看看他對王弘的態度。

王弘是王導曾孫,祖王洽,中領軍(三品),父王珣,司徒(一品),因為是高門中之高門,很快當上劉裕的太尉左長史,宋國建,任尚書僕射,掌選事。在劉裕代晉後的封功臣詔中名列第二,僅次於徐羨之。但地位雖高,劉裕並不信任他。和徐、傅、謝一直被劉裕留在身邊當顧問不同,王弘於義熙十四年(418)即被出為江州刺史[68]。永初三年(422)進號衛將軍、開府,品秩第一,比檀道濟、傅亮、謝晦高得多,但劉裕臨死,卻未予顧命。如果說是因為在外地(江州),則檀道濟時為南兗州刺史,也不在建康,可見關鍵不在這裡。王弘之所以不予顧命,恐怕主要因為他一直按高門慣例,「平流進取」,對劉裕缺乏謝晦那樣的忠誠表現;同時大概也因為劉裕不願第一流高門在顧命大臣中佔的比重過大。

把王弘的未預顧命和謝晦雖予顧命仍遭猜疑兩件事聯繫起來,我們再一次看到劉裕對第一流高門的不信任和畏忌。同時通過他這一套中立、拉擾、利用高門的策略,可以想像,在安排顧命大臣人選上,

他該絞盡了多少腦汁啊!

歷史證明,劉裕心血沒有白費,以徐羨之為首的顧命大臣沒有辜負劉裕的託付,他們立下的最大功勛便是:在紛亂的政治局勢中,以極大魄力和膽略,廢黜宋少帝,擁立宋文帝,從而使劉宋王朝轉危為安,並建立於鞏固基礎之上。

宋少帝乃劉裕長子。由於劉裕本人是武將,「輕狡無行」,長期忙於戰爭和爭權奪利,根本不懂也無暇顧及諸子之教育;加以老年得子,溺愛多於管教,所以諸子德才,以封建正統觀念來衡量,多不合格[69]。宋少帝更為突出,史稱「多諸愆失」。如「居喪無禮,好與左右狎,遊戲無度」;「興造千計,費用萬端,帑藏空竭,人力殫盡,刑罰苛虐,幽囚日增」[70]。少帝的愆失又給了內外反對力量以可乘之機。當時北魏取臨淄,圍東陽,陷虎牢,「河南非復國有」[71];而江南根本之地會稽郡又有富陽孫氏之叛亂[72]。如果原來根基穩固,這種局面本來並不算很嚴重,或許不致釀成大變,無奈劉宋建國方數年,底子不厚,威信不著,在這時候,碰上這種君主,便不能不使「朝野岌岌,憂及禍難」[73]。作為顧命大臣徐羨之等人,恐怕還得擔心統治集團內部發生分裂,即對劉宋皇室並不心悅誠服之高級士族藉機復闢晉室問題。《宋書?傅亮傳》:「少帝失德,內懷憂懼。」憂懼什麼呢?當時傅亮與少帝沒有直接衝突,身家性命並未遭受威脅,無由為之擔心,他憂懼的無疑便是和自己的命運已經緊緊拴在一起的劉宋王朝可能顛覆之危險。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挽救劉宋王朝,也為了保住個人權位,徐羨之等經過一番策劃,採取斷然措施把少帝廢掉,應該說這不但未辜負劉裕委託,恰符合劉裕顧命之基本精神的。所以《南史?宋少帝紀》論曰:少帝失德,「危亡不期而集,其至顛沛,非不幸也」。

但廢了少帝擁立誰呢?徐羨之等的眼光還是比較遠大的。按次序本該劉裕第二子劉義真繼位。但史稱義真「輕動無德業」。謝晦早就當劉裕之面評論他「德輕於才,非人主也」。對此劉裕並未提出異議,可見大體是符合實際的。正因此故,劉裕臨死前對義真也有所安排:一是將他外調為南豫州刺史,以防爭奪帝位;二是對少帝及徐羨之等人交待,義真「若遂不悛,必加放黜」。此語出自少帝尚未被廢黜時

徐羨之等奏廢義真疏。原奏說,此語乃劉裕「親敕陛下,面詔臣等。??至言苦厲,猶在紙翰」[74]。看來不可能是捏造,因為當時少帝猶在位,徐羨之等人決不敢把少帝沒聽到的話強加於他。

劉裕死後劉義真有沒有悔改呢?絲毫沒有。更嚴重的是他與謝靈運、顏延之、慧琳等人打得火熱,「雲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75]。謝靈運乃謝玄之孫,第一流高門,原受從叔謝混「知愛」,後又給劉毅當衛軍從事中郎(僅次於長史、司馬),無疑屬於反對劉裕的勢力集團。劉毅、謝混被殺,他雖未受到懲罰,但從此「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予重用。謝靈運大為不滿,「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徐羨之、傅亮當權後,由於繼續執行劉裕的策略,謝靈運權位沒有得到改善,於是他便進一步興風作浪,「構扇異同,非毀執政」,終於被出為永嘉太守,不得志,??在郡一週,稱病去職」[76]。對於這樣一個劉宋王朝的異己力量,劉義真說當皇帝後要以他為宰相,徐羨之等怎能容忍?何況還要侵奪他們個人權位?至於顏延之雖無謝靈運那麼多問題,也出身琅邪顏氏,是高級士族[77],因被懷疑煽動義真與徐羨之等作對,出為邊遠的始安郡太守,劉義真要以他為宰相,徐羨之等當然也不能不反感,這裡特別要提出的是:徐羨之等對謝靈運、顏延之的壓制,立即遭到高門的非議。謝靈運稱病辭永嘉太守,「從弟晦、曜、弘微等並與書止之,不聽」。顏延之出為始安郡太守,謝晦謂延之曰:「昔荀勖忌阮咸,斥為始平郡,今卿又為始安,可謂二始。」殷景仁也說:「所謂俗惡俊異,世疵文雅」[78]。殷景仁出身陳郡殷氏,是著名高門,他的話明顯是在譏刺徐、傅。值得注意的是謝晦。他和徐、傅同受顧命,本該三位一體,互相支持,然而他關心謝靈運的進退,為顏延之鳴不平。他與謝曜、謝弘微給謝靈運的信,其內容雖已不可詳知,以顏延之事推之,估計少不了要對徐、傅措施加以譏刺。這些說明謝晦第一流高門之烙印是何等之深,雖然他已成為劉裕的顧命大臣,決心為劉宋王朝效忠,但一遇到具體事情,便又會對一些持不同政治態度的高門表示同情,不自覺地站到了徐、傅的對立面。如果再聯繫前面講過的謝晦受到徐羨之等猜疑一事,便可看到徐、傅與謝之間存在著不小的矛盾。

所有這一切,都迫使徐羨之、傅亮下決心,不但廢掉少帝,而且要設法不讓義真繼位。這不僅因為義真本人品德不夠格,而且還因為他如果上臺,加上謝晦等人之同情,謝運等人便有可能一步步爬上要位,掌握大權,後果將不堪設想。怎麼辦呢?徐羨之、傅亮大概抓住謝晦雖同情謝、顏,但當年又曾批評義真「非人主也」,害怕義真繼位後會報復的心理,拉他共同決策,在廢少帝前,利用少帝與義真的矛盾[79],先廢義真為庶人,後廢少帝,並先後加以殺害。這樣,少帝廢了,義真當立的危險也消除了。大概以此為起點,徐、傅、謝三人的命運也就緊緊地拴在一起。後來宋文帝殺徐、傅,討謝晦,晦上表辯解,對徐、傅推崇備至,一字未涉及彼此過去的矛盾以推卸責任,根本原因恐怕就在這裡。

總之,徐羨之等人在當時形勢下,為了挽救劉宋王朝,廢少帝、廢義真,應該說是無可厚非的。如果聽任少帝胡作非為,或讓義真繼位,劉宋王朝或許早已覆亡,即便晉室沒能復闢,也會出現宋末後廢帝、齊末東昏侯的暴政導致蕭道成、蕭衍篡代那樣的局面。謝晦曾就此事辯解說:「廢昏立明,事非由己。」[80]要說未考慮個人權位,那是瞎說,但重要著眼點是新王朝的長治久安,卻是不錯的。這從新君的選擇上也可得到證明。少帝廢后,徐羨之等最後選中、擁立了劉裕諸子中年齡較大,比較符合君主條件的劉義隆繼位,是為宋文帝。《宋書?文帝紀》史臣曰:「太祖幼年特秀,顧無保傅之嚴,而天授和敏之姿,自稟君人之德。」又傅亮亦贊文帝是「晉文景以上人」[81]。「天授」云云當然是鬼話,但聯繫後來的「元嘉之治」看,文帝比較有才幹卻可以肯定。當時徐羨之等如果單純從個人權位著想,不是不可以選立一個劉裕幼子,自掌大權(時劉義恭、義宣均十二歲,義季更小,見《宋書》本傳)。正如謝晦所說,「若臣等志欲專權,不顧國典,便當協翼幼主,孤背天日,豈復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82]。應該說,這個辯解是有說服力的。當然,話又說回來,徐羨之等選立宋文帝也有其不得已之處。第一,宋文帝是劉裕第三子,按次序當立,越過他,必得提出充分理由。第二,更重要的是,廢少帝前,為求第一流高門的支持,徐羨之等拉攏了王弘(見下),而王弘之弟王曇首便是宋文帝鎮守江陵的主要輔佐——鎮西長史,如果越過

宋文帝不立,也無法向王弘兄弟交待。甚至可以這樣推測,徐羨之等在拉攏王弘,廢少帝、廢義真之時,便已決心擁立宋文帝了。不過,無論動機如何,徐羨之等「廢昏立明」,確未辜負劉裕顧託,劉宋王朝存在了六十年,和他們這一果斷措施是分不開的。 三 然而徐羨之等把有統治才幹的宋文帝推上皇帝寶座,使這一為高門所輕視的劉氏家族轉危為安之後,歷史使命也就完成了。因為以他們(主要徐、傅)的出身經歷來掌握大權,高門很不服氣。琅邪王華所說徐羨之是「中才寒士」,傅亮是「布衣諸生」,就反映對他倆門第、官曆的輕視。《南史?王秀之傳》:祖琅邪王敬弘,「性貞正,徐羨之、傅亮當朝,不與來往」。亦是一證。又《宋書?蔡廓傳》:徵為吏部尚書,曰:「選事若悉以見付,不論,不然,不能拜也」。錄尚書事徐羨之說:「黃門郎以下,悉以委蔡,??自此以上,故宜共參同異」。廓曰:「我不能為徐幹木(羨之小字,此處有輕蔑意)署紙尾也」,遂不拜。眾所周知,魏晉以來錄尚書事權極重,「職無不總」[83]。官吏任免是極重要的一項,豈能由吏部尚書獨攬而不過問,怪不得有人不以蔡廓為然,批評他「固辭銓衡,恥為志屈」,「不知選、錄同體,義無偏斷」[84]。蔡廓曾與謝混等一起不登劉穆之之門(見上),劉裕對他有戒心[85],現在又給劉穆之的後任徐羨之出難題,只從不懂制度上怪他,遠非要害所在。廓「博涉羣書,言行以禮。??朝廷儀典,??(傅亮)每諮廓然後施行」[86]。「選錄同體」之制他怎會不懂,很明顯,就象當年不登劉穆之之門一樣,蔡廓不過是有意炫耀自己門第高貴,表示對徐羨之的輕蔑和不合作而已。《宋書?王惠傳》:出身琅邪王氏,蔡廓不肯拜吏部尚書,「乃以惠代焉。惠被召即拜,未嘗接客,人有與書求官者,得輒聚置閣上,及去職,印封如初時。談者以廓之不拜,惠之即拜,雖事異而意同也」。一個正面拒絕,一個消極怠工,其不合作的態度則同。

當然,從劉裕掌權以來,士族高門由於無能與軟弱,雖不甘心,也不得不俯首聽命。如無其他變故,他們也只得聽任徐羨之等把大權繼續執掌下去。然而當中出了少帝「失德」問題。本來他們袖手旁觀。如果因此出身低微的劉氏家族垮臺,他們只會高興,在另一新王朝中定不會失去富貴。他們根本無意於用廢黜少帝去挽救劉宋王朝。這一

冒極大風險之事,他們既不願意幹,也沒膽量幹[87]。但當徐羨之等幹了,文帝上臺後,他們卻感到趕走徐羨之等人的機會到了。因為徐羨之等不但廢除少帝、義真,而且殺了二人,這種「弒君」行徑是攻擊徐羨之等最冠冕堂皇的口實。他們達到了目的。宋文帝正是在這些高門的蠱惑下終於殺掉了徐羨之等人。

徐羨之等既廢黜了少帝、義真,為什麼還要加以殺害,大概有兩個原因。第一,害怕夜長夢多,有人會復闢少帝或擁立義真[88]。第二,更重要的還是為了討好宋文帝。因為在他們看來,留這二人給文帝登基後親自處理,將使他處於困境:不殺吧,會影響他皇位之穩定,殺吧,以弟殺兄,有乾禮教名分。所以不如由自己事先殺掉,除去文帝心病。用謝晦的話就叫「不以賊遺君父」[89]。《南史?傅亮傳》:少帝廢,傅亮去江陵迎文帝,「及至都,徐羨之問帝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這裡「明我赤心」大概涵義有二:一是廢少帝、義真之動機在於挽救劉宋王朝;二是殺掉二人乃為了給你新皇帝除去禍害。

當然,徐羨之等在迎立文帝前後為了保住權位也作了另一手準備:

第一,在宋文帝到京前任命謝晦為荊州刺史、都督,「欲令居外為援,??精兵舊將,悉以配之」。同時檀道濟仍鎮廣陵,與晦「各有強兵以制持朝廷;羨之、亮於中秉權,可得持久」[90]。

第二,文帝入京後,徐羨之要以宋文帝鎮江陵時之主要心腹武將到彥之為雍州刺史,把他調開,「上不許,徵為中領軍,委以戎政」[91]。中領軍統率皇帝的警衛部隊。所以這一事件實際上是徐羨之等企圖限制文帝力量,和文帝反限制的一場鬥爭。

第三,文帝即位後,按儒家經典,因劉裕喪事三年未滿,大權仍交宰相徐羨之等掌握,實際上是為了穩住他們[92]。徐、傅也採取積極態度,元嘉二年,上表歸政,「表三上,帝乃許之」。這是他倆企圖表示自己並無野心,以求文帝寬恕,保住權位性命的一種手段。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了。第一流高門找到了趕走門第不高的徐羨之、傅亮,重新奪回劉裕平桓玄以來自己所喪失之大權的大好機會,是絕不會放棄的。《宋書?王華傳》:與另一南土高門會稽孔寧

子,原為宋文帝鎮江陵時屬官,「並有富貴之願,自羨之等秉權,日夜構之於太祖。寧子嘗東歸,至金昌亭,??曰:此弒君亭(因徐羨之派人殺少帝於此),不可泊也。華每閑居諷詠,常誦王粲《登樓賦》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騁力。出入逢羨之等,每切齒憤吒,嘆曰:當見太平時不?」反映二人不遺餘力地在造輿論,陷害徐羨之等人。由於此故,卷末史臣曰:「元嘉初,誅滅宰相,蓋王華、孔寧子力也。」但如果深入一分析,就會發現,王、孔二人出力固然不小,然絕非主要人物。真正出謀劃策,起主要作用的是王弘、王首兄弟,特別是王弘。

前面講過,劉裕對王弘並不信任,臨危也不以他為顧命大臣,但琅邪王氏各支的潛勢力和影響比較大,當時已在官的有王弘、曇首、華、琨、惠、球、敬弘、淮之等,見《南史》各傳。所以徐羨之等欲行廢黜少帝這一大事時,便對王氏作了一個妥協,召弘入京(時弘仍為江州刺史),「以廢立之謀告之」[93]。加上檀道濟,至少形式上由五人一起發動這次政變。當時王弘似乎並無任何異議,所以外人也以為「五人同功並位」[94]。這正是東晉以來第一流高門處理非常事變的一個特點。參與廢立當然要冒極大風險,但少帝無能而徐羨之等掌握實權,成功的可能性大,這一份功勞何必推掉。何況如果拒絕或許立即會遭迫害。退一步講,萬一政變失敗,主要風險也在徐羨之等人身上,自己只是附和者,罪責較輕;甚至還可用被脅迫參與為藉口完全推卸責任。正因為王弘打著這一套如意算盤,所以後來當宋文帝的左右王曇首、王華陷害徐羨之等人時,他從其高門的本能出發,立即看風使舵,大概通過弟王曇首不但向文帝洗刷自己,而且可能還揭露了徐羨之等廢立內幕,也許還包括原來五人商定如何對付文帝的策略(如以謝晦鎮江陵,調開到彥之等)。由於史料闕如,以上所說當然只是一個推測,但絕非主觀想像,是有以下蛛絲馬跡為依據的:

第一,《通鑒》卷一二?元嘉二年條:文帝即位,徐羨之進位司徒,王弘進位司空,「弘自以始不預定策,不受司空,表讓彌年,乃許之」。所謂不預定策,表面指不預迎立文帝之策,實際暗示不預殺少帝、義真之謀。王弘大概看到形勢不妙,所以採用這一極其巧妙的推託罪責之法。後來謝晦在上文帝表辯解中攻擊王弘說:「弘於永初

之始,實荷不世之恩,元嘉之讓,自謂任遇浮淺,進誣先皇委誠之寄,退長嫌隙異同之端」[95]。所謂元嘉之讓,即指此「退長嫌隙異同之端」,倒確是事實。王弘正是在「任遇浮淺」的藉口下,巧妙地把廢少帝、義真之責全盤推給徐羨之等人。這是王弘與徐羨之等決裂,進而落井下石的第一步。

第二,《南史?檀道濟傳》:「素與王弘善,時(弘)被遇方深,道濟彌相結附,每構羨之等,弘亦雅仗之。」據上下文時間就在王弘讓司空的這一年。可見不但王弘本人落井下石,而且連檀道濟也被他拉過去提供材料。檀是掌握軍權的,檀被拉走,徐羨之等人的命運便已決定。只不過王、檀勾結很隱祕,外人不知道,所以後來少帝、義真一案公開,徐、傅被殺,一方面王華等人還堅持要殺檀道濟;另一面謝晦在江陵上表,也以為他「不容獨存」[96]。殊不知檀道濟為保住權位,早已把他們出賣了。

第三,《宋書?王曇首傳》:徐、傅、謝被殺後,「上欲封曇首等,??因拊御牀曰:此坐非卿兄弟,無復今日」。曇首推辭,事乃罷。所謂「卿兄弟」,當指王弘、王首和王華。有三個根據。首先,《宋書?王弘傳》:元嘉九年死,文帝獎誅「三逆(徐、傅、謝)」之功,下詔首先增封王弘,其次追封王華、王曇首為開國縣侯。上次沒有生封,這次實行增封、追封,兩件事是呼應的,可見上次應包括王弘。其次,《王弘傳》又稱,文帝將誅徐羨之等,「弘既非首謀,弟曇首又為上所親委,事將發,密使報弘」。依此文,事先王弘對殺徐羨之等並不知情,更未出謀劃策。然同傳下文又稱「羨之等誅,徵弘為侍中、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給班劍三十人」。這就很奇怪了。按理,由於曇首之故,又非首謀,王弘頂多不受懲罰,為何反而加官、班劍呢,而且如前所述,王弘元嘉二年自以「不預定策,堅拒司空之授,那麼這次如果也不預定策,照說對加官、班劍也不應接受,為什麼卻慨然拜領,毫不推辭呢,證以同傳元嘉九年詔稱殺徐羨之等人時,王弘、華、曇首「抱義懷忠,乃情同至,籌謀廟堂,竭盡智力,經綸夷險,簡自朕心」,王弘肯定不是毫不知情,而是大大出了力,所以論功行賞時才會有當之無愧之氣概。再次,王曇首與王華親屬關係較遠(同曾祖),如無王弘在內,似不得泛稱「卿兄弟」;謝晦上

表「王弘兄弟」與王華並舉,即其一證。

第四,《宋書?謝晦傳》:為廢殺少帝、義真辯解的上文帝三表,是在徐、傅已死,從江陵起兵時先後發出的。當時謝晦對京師殺徐、傅的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但在此三表中擔心檀道濟「不容獨免」,卻肯定這一事件是「王弘兄弟」、王華等「奸回潛遘」,甚至說,「奸臣王弘等竊弄威權,興造禍亂」,每錶王弘均列在前面。由此可見,檀道濟之背叛他雖不知,而王弘之出賣早已不是祕密,所以一見徐、傅被殺,便毫不遲疑斷定王弘是主謀。

總之,在元嘉初年殺害徐羨之等人的重大事件中,王弘不是不知情,而是大大知情,很可能就是整個陰謀的幕後策劃者,所以事成加官、班劍、增封,超過別人,只不過有的事幹得很隱祕(如拉檀道濟這關鍵的一招等),歷史上沒留下材料,詳情已不得而知。

徐羨之等顧命大臣的被消滅,是一個歷史的悲劇。在一個高級士族日益腐朽無能而基礎又十分深厚的社會裡,由於腐朽無能,所以劉裕等人有可能從他們手中奪取大權,並建立起他們不很情願事奉的劉宋王朝;然而又由於他們基礎十分深厚,劉裕從一開始便不得不和他們作某些妥協;當徐羨之等人遇到難題時,為了挽救新王朝,也不得不拉攏他們,減少廢殺少帝、義真的阻力。徐羨之等人本來以為此事王弘參與,不容反悔;宋文帝因此得了好處,坐上皇帝寶座;而宋文帝的主要輔佐王曇首、王華又是王弘之弟或從弟,投鼠忌器,舊賬總不至於再算了。誰知這時的高級士族代表人物,治國經邦無術,爭權奪利的陰謀詭計卻很有一套。王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恰恰利用了王曇首對文帝頗有影響的地位,先來一個「不預定策」,洗刷自己;接著耍了一手釜底抽薪,把徐、傅的軍事支柱檀道濟暗中拉走,並且從檀那裡進一步獲取大量用以陷害徐羨之等人的材料,促使宋文帝下決心。而且很可能起用檀道濟以制謝晦(見下),也是王弘、王曇首的獻策。這真可謂「籌謀廟堂,竭盡智力」。於是徐、傅、謝「三逆」之首級也就不得不獻於闕下,而原來參與廢殺少帝、義真政變的王弘也就成了懲辦這一政變罪魁禍首的第一功臣。從此,「王弘輔政,而王華、王曇首任事居中」[97]。通過種種歷史的機緣,第一流高門又從低級士族劉裕安排的顧命大臣手中,把失去的大權奪回來了。「百

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句諺語,它的某些真理性由此再一次得到證實,何況晉末宋初的高級士族根本還沒有死,只不過軀體變得越來越衰弱而已~

但是徐羨之等顧命大臣從某種意義上說,並沒有失敗。因為通過宋初一系列鬥爭,給劉宋王朝帶來覆滅危機的少帝被廢黜,比較有才幹的文帝登上了皇帝寶座;而且在搞掉徐羨之等人的過程中,以王弘為首的高級士族由於本身軟弱無力,不掌握軍權,為了爭取勝利,不得不以忠於劉氏君主,痛恨「弒主」罪行的姿態出現,並大造輿論(如前述王華、孔寧子之所為),進一步推崇文帝,倚靠文帝手中的軍隊(原為到彥之,後又加上檀道濟)來壓倒對方。而所有這一切,不以高級士族意志為轉移地反過來又促進了宋文帝和劉氏家族統治的鞏固。劉宋王朝因此腳跟站穩,東晉復闢或為另一王朝代替的可能性過去了。而這正是劉裕賦予徐羨之等人的使命,也是徐羨之等人力圖完成的使命。不過這個使命不是徑直地、單純地,而是通過曲折複雜的形式最後完成的,這正反映了歷史本身的複雜、多樣,是不容許我們把它簡單化的。從此,高級士族打消了別的念頭,一心一意在這原來被十分輕視的劉氏家族統治下謀求富貴,保住家門。這也就是說,以王弘為首的高級士族從紙級士族手中奪回的只是相權、輔政權,而君權則恰恰相反,在這一次次鬥爭中進一步加強了。東晉以來相權壓倒君權,實際高級士族獨攬一切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也正因如此,王弘兄弟好景不長,當宋文帝弟劉義康長大,得到信任,他們便不得不把從徐羨之等人手中奪回的相權拱手讓出,「自是內外眾務,一斷之義康」[98]。這裡浸透了高門甲族的悲哀,也反映了他們的沒落無能,歷史規律就是這樣無情地開闢自己的道路的。

現在讓我們附帶看一下檀道濟的下場。

《宋書?謝晦傳》:「及太祖將行誅,王華之徒鹹雲道濟不可信」,然文帝卻「詔道濟入朝,授之以眾,委之西討」。王華之徒不知檀道濟早已暗中歸順,特別是他有卓越軍事才能,非他不能敵謝晦(很可能是文帝、王弘先爭取了檀道濟,方敢殺徐、傅,討謝晦的),殺了他怎麼能行呢,果然,在西討中,宋文帝的心腹大將到彥之稍戰即敗,檀道濟繼至,由於威望素著,謝晦軍隊一聽說他到來,「人情兇懼,

遂不戰自潰」[99]。這件事本身就表明宋文帝、王弘高出王華之徒一籌。如果殺了檀道濟,元嘉歷史也許要向另一方向發展了。

平謝晦之後的十年裏,在南北對峙中檀道濟又屢敗北魏軍隊,為劉宋王朝效盡犬馬之勞。

但劉宋王朝進一步得到鞏固之後,檀道濟的歷史作用也完成了,元嘉十三年(436),連同諸子及心腹一併被處死。其原因除了彭城王義康和劉湛的構陷外,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文帝這時連年寢疾,害怕死後無人控制,檀道濟會行篡奪。至於當年參與廢殺少帝、義真一事,文帝在誅檀道濟詔中雖未明確列入,但卻提到「檀道濟階緣時幸,荷恩在昔,??曾不感佩殊遇,思答萬分,乃空懷疑貳,履霜日久。元嘉以來,猜阻滋結??」[100]。所謂「空懷疑貳」、「猜阻滋結」,恐怕不完全是捕風捉影之詞。劉裕的顧命大臣共四人,三個已處決,檀道濟事先又參與了各項謀劃及行動,儘管後來立功,但無論如何很難不忐忑不安的;即便本人不以為意,妻子、左右腹心也不能不憂慮,而形成一股「疑貳」之勢力,使宋文帝、劉氏皇族「疑畏之」[101],最後導致下決心除掉他。

檀道濟的下場,可以說是徐羨之等三人被殺的餘波。只不過這次殺害,主要已不是出於高級士族的挑撥、陷害,而是進一步鞏固了統治的劉氏皇族自己的意思,是屬於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性質。從此再沒有一個異姓大臣、高級士族的權力、威望能威脅劉宋王朝,於是以宋文帝與彭城王義康的矛盾為起點,統治集團間的鬥爭主要轉到君主與皇族、皇族與皇族之間進行了。 最後,還要明確一個問題,儘管經過東晉末年以來的動蕩,低級士族與高級士族的多次較量,低級士族出身的劉氏代替了司馬氏為帝,鞏固了統治,但劉宋王朝的階級本質和東晉王朝比起來,仍基本相同,即都是封建地主階級對廣大農民的專政;並且同樣由士族地主特別是高級士族壟斷統治大權,著重保護高級士族的政治經濟利益。只不過士族地主特別高級士族的構成上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變化,即一些原來的寒門變成士族,一些原來的低級士族升為皇族和高級士族[102]。這些新成員的加入,多多少少延緩了封建士族地主的腐朽過程,給王朝的政策注入了一些活力,

這些都有利於南朝社會生產的發展。

[1] 主要為劉裕推翻桓玄楚朝,劉裕消滅劉毅及司馬休之,劉裕代晉殺晉恭帝,徐羨之等人廢殺宋少帝,宋文帝殺徐羨之等三人,以後又殺檀道濟。

[2] 劉裕出身參看拙作《劉裕門第考》,載《北京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

[3] 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三。

[4]王夫之:《談通鑒論》卷十五宋武帝之二。

[5]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五四「宋武帝勝魏晉」條。 [6]王夫之:《談通鑒論》卷十五宋武帝之二。

[7]唐長孺:《門閥的形成及其衰落》,載《武漢大學學報》1959年第8期。

[8]《三國志》卷六《魏書?袁紹傳》注引《魏氏春秋》。 [9]見《三國志?魏書》卷十《賈詡傳》,以及卷十三之《華歆傳》、《王朗傳》。

[10]《三國志?魏書》卷十《賈詡傳》。

[11]《世說新語》捲上德行「管寧華歆


因為司馬氏擅長韜光養晦,司馬懿當年裝病賺曹爽都成了經典案例了,蟄伏時可以各種卑躬屈膝,反撲時極度殘忍,劉裕想想就怕,怕不殺自己變成桓玄二號。後面的蕭是模仿前例。

啟示就是誰都有落魄的時候,得意時別做太絕。別看當年大殺四方多麼威風,出來混都要還的


劉裕算是開了個惡例!在之前的禪讓體制中,曹魏魏文帝曹丕算是開了個好頭。那就是漢獻帝禪讓後,繼續做山陽公。我曹丕對你是平等的,我不給你下詔你也不用給我上表。這種關係的好處就是後來司馬家篡了曹魏,有樣學樣,你曹家皇帝也不過就是另一個漢獻帝罷了。可到了劉裕這裡,就開啟了潘多拉魔盒。明明晉恭帝已經禪讓了,完全可以按照舊俗來辦,可劉裕還是下殺手了。他一下殺手,基本上也等於把自己子孫後代的活路給堵死了。得不償失呀!所以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自劉宋之後的改朝換代中,除了大宋老趙家多少厚道點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例子了。

在南北朝時期,個人認為影響最大的兩個人一個是劉裕,另一個就是苻堅了!

他們一個代表的是把事做絕的極端狀態,一個是代表把事做到最寬容的極端狀態。

先說苻堅,苻堅每攻破一個國家,都保證投降的君主和貴族的生命財產,並且還委以重任。都知道謝安淝水之戰時很淡定的在下棋,實際上苻堅早就給謝安他們江南士大夫和晉朝皇帝安排好官職封號了。以當時前秦的政治氣氛來說,謝安心如止水也就是那麼回事,反正贏了繼續做江南貴族,輸了,就去秦朝做貴族,何樂不為呢?但苻堅一敗塗地的下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就是他處處表現寬容的後果並不勵志,只要稍微不慎就叛亂四起,甚至他自己也死在了部下手裡。

那麼既然寬容這條路走不下去了,那就狠一點吧!所以劉裕沒攻破一國俘虜的敵國君臣,臣子有招降的,可君主基本上都是殺。可以說不止劉裕,苻堅的下場給了所有人一個啟示,那就是不要留後患。所以劉裕開啟了和苻堅相反的模式滅國和開國,他的江山也的確傳承了幾代,然後子孫也都死了。可見,這條路也是走不通的。

那麼是否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呢?個人認為是有必要的。雖然積陰德這種學說沒什麼科學根據。但歷史上還是有些正能量例子可以參考的。比如趙匡胤,他就是老好人,柴家也不殺,其餘的李煜之類的能不殺就不殺。可到了他弟弟趙光義即位後不但逼死了自己的侄子,還把李、錢等人都殺了。那就過分了!

所以大金國一來,趙光義一脈都是俘虜,下場悲慘。而蒙古人一來,宋太祖一脈貌似活的還好。沒被弄死。

相比之下,還是挺勵志的不是嗎?


司馬昭當街弒君的時候可曾想到其子孫後代會被劉裕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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