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自由發揮。


一、風雪山神廟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我抖落身上的雪,坐在火堆前仍止不住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郭正對一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野鵝開膛破肚,頭也不抬,也沒有搭理我。

「那個小和尚又在街上要飯,看樣子已經餓得不行了,臉上都沒血色了。」

小郭還是沒有理我。

小郭是我的好朋友,為人仗義爽快。他不理我,是因為知道我的意思。我想給那個小和尚分一口吃的。

可是在這亂世,自顧尚且不暇,哪有吃的分給別人?

小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在手上倒出一小把粗鹽,細細地抹在野鵝內外,用樹枝穿了,在火堆上慢慢地烤。

「我說,要不要給小和尚一點施捨,沒準佛祖就會保佑你早些找到妹妹呢!」我一邊口水嘀嗒著看著油光浸出的鵝肉,一邊又嘟囔了一句。

我就知道這句話會說動小郭。

他說:

「滾!」

二、曲項向天歌

小和尚幾乎是被我拖回廟裡的。

我去得再晚些,說不定他就被野狗拖走了。

呸呸呸!說得好像我在跟野狗搶食一樣。雖然我很貪吃,但還不至於到那般地步。

我把小和尚丟在火堆邊,許是燒鵝的香味太過誘人,小和尚緊閉的眼皮動了動,喉嚨也滾動了一下。

小郭止住了我想要下手抓燒鵝的動作,把燒鵝從火堆上取了下來,在夜風中抖了半刻,直到沒那麼燙,才下手把燒鵝撕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我。

想了想,小郭又撕下半隻鵝屁股,扔到小和尚的臉上,狠狠地說:

「吃吧,別裝死了。」

小和尚睜開眼,全沒有半點被戳穿的尷尬,不顧臉上的油,抓住鵝屁股就開始大啃特啃。

啃得我直皺眉。

「小和尚,你不是該吃素嗎?」

小和尚嘴裡塞著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餓死的和尚就不是和尚了,佛祖會原諒我的。」

三、酒肉穿腸過

我是真心不喜歡這個小和尚。

破了戒的小和尚,我們救濟他還有啥意義?說不定佛祖不高興,本來能找到小郭妹妹的,也變得找不到了。

但是小郭並不說話,我也不好意思這麼快就打自己的臉。

小和尚吞下半隻鵝屁股,又盯著我手中那半拉鵝屁股。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小和尚倒也不糾結,起身就走。

我訕訕地跟小郭說:

「這個小和尚連一句謝謝都不說,太不夠意思了。」

小郭卻細細地啃著鵝腿,半響不說話。

我知道,他受過教育,什麼食粗鹽,親木魚之類的,反正就是吃飯時不能說話。

我自討沒趣,只得專心對付自己的鵝肉。

鵝變成一堆骨頭的時候,小和尚抱著一捆樹枝回來了。

小和尚勤快地把樹枝添到火堆里,又把鵝骨頭找了個地方挖坑埋了。

小郭在袖子上抹了抹嘴,說:

「明天,我們去濠州。」

四、鏗鏘三人行

小和尚就這樣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徐,武藝不行,但是天生力大無窮,長了一身肥肉,只是吃得也多,成天餓肚子。打小父母雙亡,四處流浪,後來碰到小郭,因為他總能搞到吃的,便開始跟著他混。

小郭是出來找妹妹的。他的妹妹被父母賣掉了,換了5兩銀子。小郭和父母大吵一架,就偷跑出來了。只是人間荒亂,偌大華夏,幾時才能找到他的妹妹呢?

小和尚出身跟我差不多,當和尚本來也是為了混口吃的,不曾想這世道,哪裡還有人去廟裡供奉,小和尚也只得下山要飯。

雖然臉皮厚,但小和尚好歹手腳還算勤快,小郭不趕人,我也就默許他跟著我們了。

這一天,我們三人流浪到定遠,看看天色已晚,混進城裡是不太可能了,就在城外頭找了個破棚子住下了。

在小郭的言傳身教下,小和尚找食物的本事大漲,他從林子里掏出一窩田鼠來,自告奮勇地要烤來吃。

我們前兩天跟別的流浪團伙打了一架,小郭頭上被打了一個洞,好在是冬天,沒有化膿。他悶悶地點一點頭,便坐下不作聲。

我撇了一眼忙碌著的小和尚,湊過去跟小郭說道:

「這個小和尚也不算太沒用哈。」

小郭斜了我一眼:

「他有用,你才沒用。」

我腆著臉道:

「我有用呀,前兩天打架,要不是我,你頭上就不是一個洞了。」

「要不是你偷了人家吃的,我們怎麼會打起來?」

我見小郭還能開玩笑,心知他沒什麼大礙,悶著不說話只是思念妹妹罷了。

說起來,也不知道他妹妹長啥樣,要是真找到了,能不能跟小郭攀個親家。

正胡思亂想著,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在棚外響起。

五、王老虎搶親

我們仨從棚中偷偷探出頭,卻見到幾匹高頭駿馬疾馳而過。

為首一匹雪白毛色、四蹄烏黑的矯健大馬上面端坐著一個披著毛皮大氅的彪形大漢,懷中抱著一個紅衣女子,正猖狂地發出大笑,迎雪而去。

後面幾匹大馬上幾名隨從身形矯健,一身勁裝,手擎利劍緊隨其後。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稍頃,一匹黑色駿馬也疾馳而來,騎手在棚邊勒馬停住。

騎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漢人男子,面目剛毅,髮髻凌亂,焦急地向我們問道:

「可曾看到幾名歹人攜了一名女子騎馬路過?」

我們為他指了指方向,他邊道謝,邊拍馬而去。

這兵荒馬亂的年代,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我們不以為意,吃完小和尚烤的田鼠便自睡去。

第二日,我們便繼續向定遠城走去。

到了城門口,卻發現守衛戒備格外森嚴。小和尚手快,在路邊扯了一個叫花子詢問。

「這城中昨晚出了大事!」叫花子神神秘秘說道。

「城主的獨子,向來橫行霸道,此間人都稱他王老虎。他昨日不知從何處擄了一個姑娘來,卻不料這姑娘已與淮南大俠李摩之定親,兩人擇日便要成親。那淮南大俠豈甘受辱?昨日單人匹馬殺入城中,將城主府侍衛殺了幾十個,就連王老虎都被他刺了一劍。」

「可惜,城主以那姑娘之命相威脅,逼迫淮南大俠投降。這會兒正被綁在城中,午時便要問斬哩。」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起身便向城中而去。

我輩雖是流浪卑微之徒,豈能坐視大俠任人折辱斬殺?

六、縱死俠骨香

我們進城時已是巳時三刻,無須問路,隨著人流便一路到了法場。

法場戒備森嚴,無數戴著皮帽子的蠻兵圍作一圈,把人流擋住。法場邊上一排桌椅,坐著一排狗官,我也不認得,想來便是監斬官了。

透過人流,我看到法場上跪著一名身穿白色囚衣之人,雖然亂髮擋住了臉,可看身形不正是昨日向我們問路的漢子?

他雙手被反綁,腳踝處也被牛筋綁著,否則,我猜他應該是不會跪下的。

日頭越升越高,卻並無一絲暖意。這麼多的蠻兵,我們又計將安出?

這時,小和尚眼珠一轉,分別對我和小郭耳語幾句。我與小郭對視一下,此刻沒得別的辦法,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

我身寬力大,悄悄擠到一堆密集的人群後面,突然發力,推著人群向法場方向擠去。

人群被我一擠,立足不穩,紛紛向蠻兵倒去。

幾個蠻兵嚇了一跳,有心用長槍阻攔,卻沒得到命令,猶豫了片刻,便已然來不及了,被人群裹著,身不由己向法場倒去。

小和尚卻不知何時用火摺子點燃了一塊破布,擲到一個蠻兵的皮帽子上。

那帽子不知是羊皮還是兔皮,遇火便著,轟地一聲就把那個倒霉的蠻兵變成了火把。

周圍的蠻兵急忙來救,卻被人群阻著不得靠近。

法場周圍的蠻兵已是一片混亂。

小郭輕身一縱,便躍上檯子,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躲過台上蠻兵的刀,來到淮南大俠的身後。

他也不多想,右手正握著一把鋒利的小刀,順勢一撩,便割斷了淮南大俠手上捆著的繩子。

但待他去割腳上繩子時,卻發現那牛筋分外結實,小刀根本割不斷。

這時,幾名蠻兵的刀已朝著小郭砍了過來。

小郭腰力用盡,躲無可躲。

七、蕭蕭班馬鳴

淮南大俠李摩之本來正閉目待斃,忽覺手上一松,睜眼一看便將場上形勢瞭然於心。

他身雖跪著,但雙手得了自由,也便夠用了。

只見他一探一勾,不知怎的,那蠻兵的刀便到了他的手中,又復招架住了其他的刀。

刀光連閃,幾個蠻兵已捂著喉嚨倒下,李摩之緩緩站起身來,原來牛筋也被他砍斷了。

他持刀而立,星目含光,台下的蠻兵竟不敢上前來。

那法場邊的監斬官也面帶恐懼,紛紛向後退去。

李摩之向著監斬官喝道:

「我娘子何在?」

正在此時,旁邊有人高喊道:

「李摩之,你休猖狂!還不放下刀!」

我轉頭看去,見不遠處一座小樓上,一名紅衣女子被刀架著,身邊站的正是昨日見的彪形大漢,人稱王老虎的便是。

「王老虎,速將我娘子送出,饒爾狗命不死!」

「李摩之,若不降服,便叫你妻斃命當場!」

「王老虎,你若敢傷我妻,我不殺你,名字倒過來寫!」

王老虎冷笑一聲,刀在女子脖上割出一道血印來。

李摩之星目含淚,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與小郭對視一眼,卻也無計可施,我們能冒死救李摩之,卻不能逼著他坐視妻子被殺。

那王老虎見狀,又把刀往女子脖子上晃了晃,再要挾李摩之放下刀來。

我見李摩之似有妥協之意,正心中暗暗著急,小和尚卻忽然跳了起來,將一物向王老虎擲去。我看得清楚,只是一塊石子。

王老虎一驚,手上不自覺地一緊,刀已是切進那女子的脖頸,鮮血飈出,眼見已不能活。

李摩之目張欲裂,發一聲喊,便大開殺戒,幾個監斬官橫倒一地。

蠻兵們四下逃散,卻被李摩之紛紛追上斬殺。王老虎見狀不妙,丟開女子的屍首,拔腳便跑。

李摩之顧不得追他,抱著女子只顧痛哭。

我手足冰冷,與小郭對視無言。

八、事了拂衣去

李摩之持劍冷冷地看著小和尚,小和尚面無懼色,也與他對視。

小郭嘆了一口氣,擋在小和尚面前。

我沒辦法,只得也上前擋在小郭面前。

李摩之眼中簌簌淚下,低喝一聲道:

「李某非忘恩負義、不明是非之人,爾等救我性命於前,逼殺我妻亦為救我。大恩必有後報,只是我妻何辜?罷了罷了,李某再無法堂堂正正行走世間,自今日起,李某名字便倒過來寫。」

他收劍回鞘,將劍遞給小郭。小郭不接,我便代他接了過來。

李摩之對著我們逐一頓首,抱起妻子的屍首,轉身而去。

此刻城中一片慌亂,蠻兵群龍無首,我們三人也趁機逃去。

這一路,我們三人默默無語,直到傍晚,才找了一處林地歇腳。

眼見小郭臉色不好,我和小和尚分頭出去尋找食物,不多時,我尋得幾莖野菇,小和尚卻拎了一條凍僵的蛇回來。

我倆相互配合,撿柴生火,煮雪為水,一缽熱騰騰的野菇蛇肉湯便做好了。

我們三人輪流就著缽喝了熱湯下肚,渾身都暖了起來。

小郭長嘆一聲:

「小和尚,你為什麼要……」

小和尚不慌不忙,說出一番道理來。

九、拔劍問蒼天

「當今世上兵荒馬亂,朝廷撐不了太久,很快必將群雄並起,逐鹿征戰。那時到處廝殺,我兄弟三人可逃得脫?」

「既逃不脫,何不投身其中,奮力求個活路?」

「如李摩之,身手高強,卻有婦人之仁,怕是活不久的。」

「如我三人以後遇到類似之事,大哥仁義,二哥憨直,這狠毒下作之事,就由和尚我來做罷。」

「若有一日,有人綁了我威脅兩位哥哥,哥哥們也不必手軟,殺了那人替我報仇便是。」

雖然被說憨直,但我竟覺得小和尚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不由得望向小郭。

小郭思忖一番,未置可否。

又過幾日,我們行至濠州城,只見城外饑民遍地,面黃體瘦,奄奄一息。

有一婦人,將自家小女跪在路邊,頭上插一草標。

小郭疾步向前,看了一眼,一臉失望,卻不肯離開。

我知他是在尋找自己妹妹,但這顯然是一家貧婦在賣自己女兒,定然不是小郭之妹。

小郭盤桓再三,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來,層層打開,裡面是幾塊碎銀子。

他把銀子遞給那婦人道:

「你女兒賣與我吧。」

那婦人卻不肯接,道:

「城中無糧,要銀子無用,女兒只換粥飯。」

小郭漲紅了臉,後退幾步,突然憤憤喊道:

「缺糧缺糧,爾等就坐以待斃不成!」

周遭饑民,卻無一人應答。小郭喊了幾聲,城門口卻有幾個蠻兵走了過來。

我待伸手去拉小郭,他卻一探手奪過蠻兵手中長槍,抖了個槍花,將幾名蠻兵一一刺死。

我都不知道,他的槍法居然如此高明。

小郭將槍插在地上,已是虎目微紅,他大聲喊道:

「朝廷不仁,以我等為豬狗,早晚一死,不如拼活。」

他拔出寶劍,指向濠州城道:

「今日,我郭子興,反了!」

十、幾度夕陽紅

許多年後,我問小和尚,當時為什麼要跟著我和小郭。

小和尚捻著稀疏的鬍鬚道:

「和尚當年都快餓死了,那當然是跟著誰能活下去,就跟著誰啰。」

「不過,」他又道:「我第一眼見到郭大哥,就知道他是能做大事的人。」

「他能做大事?後來還不是成全了你當皇帝,還送了你個媳婦。」我嘟囔道。

小和尚用三角眼瞥了我一眼,我頓時背上生出一層冷汗。

小和尚抖了抖身上的龍袍,拍拍手:

「來人啊,給徐將軍拿一隻燒鵝來。」

(完)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我說,小和尚,你今天該幹嘛啦?

小和尚說,我不知道啊,房昊沒更,我不知道我接下來該幹嘛。

@房昊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他和往常一樣急忙采著草藥,我化作著獵戶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知我將要害他,而我不知他將要渡我。


——————————————————————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長生眺望遠處,山嵐疊疊,依稀可見得幾抹翠色,如他的身影一般小巧。空山寂寂,本不希冀有人,卻哪想傳來一陣歌聲,環繞山林。


就像下了一場春雨,雨絲細密,打不濕衣裳,卻能讓人的呼吸都變得潮濕。長生心中約莫算了算,若不快些,等到了山頂上的寺院,天就黑透了。


他身後背著竹簍,竹簍里裝著草藥,寺院的師兄們都在等他,因他採的草藥可以救命。


但此時此刻,長生聽著林中飄忽不定的歌聲,卻駐了足。他在這山林間長大,知道深處住了幾戶人家,都是獵戶,靠殺生過活,是佛家禁忌,所以寺院的和尚們一般不向那裡靠近,怕見了血腥。這幾戶人家裡有剛娉婷的姑娘,卻從沒人唱過如此的歌,這樣回蕩在山林間的歌聲,如這山嵐,如人的呼吸融為一體,酥麻到骨子裡。


是哪裡來的姑娘?


長生十五歲,自幼出家,看萬物皆是一般顏色,譬如女子,與這山林間的草木沒什麼區別。可那歌聲卻誘著他,步子不知不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霧氣漸漸濃重。


對這片山林熟悉如長生,竟也迷了路。


天漸漸黯淡,歌聲卻仍不歇,轉眼來至耳畔,卻見不得周圍究竟有何人在。


處處是霧,杳無人煙。


「好冷呵……」


一句呢喃,似投入深潭的石子,將寧靜盪出層層漣漪,碰到長生的身體,又沿原路盪了回去,周而復始。


長生也感覺到冷了,一個哆嗦,問向周圍:「是哪位施主?」


「小和尚……」


前方傳來一聲呼喚,便是隨著這聲呼喚,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山中洞穴,是長生所沒有到過的地方。


此時已是日暮,山中即將被黑暗湮滅,長生從懷中摸出火摺子,點亮了,映出洞穴的幽深。陰影里,露著半截白色紗綾,隱在洞穴里。


「可是山中獵戶家的女施主?」


長生揚聲詢問,手中火摺子朝前舉了舉,卻忽然晃出一隻手,青蔥玉指,向他招了招:「小和尚,你近些來說話,我動不了。」


嬌嬌柔柔似煙般裊娜的聲音,讓長生脊背莫名有些發冷,卻還是依著她靠近了些,進入洞穴,有個女子倚在石壁上,衣衫單薄,瑟瑟抖著,而她裸露在外的腳踝,卻淋淋淌著血。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長生忙蹲下身來:「施主是如何受的傷?」


女子皺眉:「被一個小畜生咬了,洞中太暗,也沒看清楚是什麼。」


忽又面露懼色:「聽聞這山中近來有狐妖,該不會是狐妖咬的?那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長生借著燭火仔細查看了女子的傷口,腿上確有小小齒痕,似動物利齒,與寺院中師兄們的傷別無二致,看來像是狐妖所為。


他們所處這座山林,狐妖作祟已一年有餘,且單單只咬他們寺中的和尚,山中獵戶倒還安全,也從未聽聞有哪個獵戶的女兒受了傷,這女子不幸,是頭一個。


女子膽戰心驚,本就因寒冷而發抖,現下抖得更加厲害,純凈的眼睛緊緊盯著長生,像是想從他身上抓到一絲苟活的祈盼。


長生心中衡量,卻終是慈悲,寬慰她:「施主不必擔心,不過尋常傷口,敷些藥草便好了,那狐妖只吃我們寺中和尚,不會動女施主分毫。」


女子噗哧一笑:「小和尚說話好有趣,難不成你們和尚的肉更香些?」


長生卻已不再理會,從竹簍中取了幾味藥草,就近找了石頭舂碎了,敷在女子的傷口上。


他手法輕柔,雖是上藥,但未曾觸碰到她肌膚分毫。


是個乾淨和尚。


女子心想著,抱起了雙膝,向長生哀求:「小和尚,我有些冷。」


長生看也沒看她一眼,只脫下自己的外袍,放在地上:「施主披上,會感覺好些。」


女子將外袍在身上裹緊了,看著長生,忽然笑了起來,又問:「小和尚,你們和尚的肉是不是更香些?」


長生邊舉起火摺子看向山洞裡面,邊道:「或許是我們的肉里有禪機,它一心往生卻不得歸宿,所以要吃我們的肉尋那解脫之法。」


女子愣了愣,眼底掠過一絲異樣,卻笑得更歡暢:「小和尚,你真是有趣。」


山洞裡竟還有些枯枝,長生收集在一處,燃了火,火堆映亮整個洞穴,深處有石桌石椅,亦有石床,像是有人住過。


只是,那石床上鋪了張虎皮,虎頭仍保持著它死時的模樣,面露凶光,獠牙外露,長生心中顫了幾顫,忙低頭念佛,女子卻在一旁輕輕笑:「小和尚,它已死了,還念什麼佛。」


「念佛超度,願它來世不受這般苦楚。」


女子一聲嘆息:「小和尚,你看我這腳,恐怕走不了路了,你扶我一把,我想烤烤火。」


長生上前扶起她,絲毫不猶豫忸怩。


女子撫摸著虎皮,眼底仍蘊著笑意:「你和別的和尚有些不大一樣,你離我這般近,不怕犯了那色戒?」


長生眉目坦蕩:「我心中所見為何,眼中所見亦是,施主在我眼中,譬如這洞中石桌石椅,沒甚分別。」


他拾起地上竹簍,開始告辭:「此處有火,想那狐妖不敢接近,施主可在這裡呆上一晚,明日一早速回家去。」


「小和尚,你就這麼拋下我走了?」


「施主,我師兄們還在等著這些草藥救命。」


「你怎知這些草藥一定能救他們的命?」


「不知,但總要試上一試。」


「若我能活到明日,就說明這些草藥果真能救他們的命,否則,你就算回去了,又有何用?」


長生訝異回頭:「施主你已知道了?」


女子靠在虎頭上,額前開始滲出細密汗珠:「小和尚你是慈悲心,可我騙了你,在它咬我時便已知道那是狐妖,因它現了原形,托我死後將一句話帶往黃泉。」


女子拍拍石床:「小和尚,要不要聽聽它托我帶的是什麼話?」


長生看看洞外,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大雨滂沱,似要將這大地沖刷得乾淨,唯石洞是它們唯一的庇護。


長生席地而坐,佛珠輕捻,心經自心頭流過,從他進洞開始,現下已有七七四十九遍。


四十九,正是人輪迴往生之數。


長生只十五歲,可骨子裡被封閉起來的天真此時被女子一點點勾出,他想聽那個故事。


「施主,妖是妖,人是人,妖怎能說得人話?」


「小和尚,若那妖修鍊成了人,你們佛家是否對它一樣慈悲?」


長生不語。


女子捏著身上僧袍的衣角,問他:「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長生。」


「長生?天地長生,唯人命短,小和尚,你想長生不老么?」


長生手中佛珠轉得飛快,語聲卻仍平靜:「命數已定,強求不得。」


「可那狐妖想做人呢。」


女子一聲自語,讓長生飛快轉動的佛珠停了下來:「妖有不死身,人無長生命,紅塵跌宕,何以非要為人?」


「是啊,」女子眼神飄忽,望向篝火:「何以非要為人?我也這樣問它,它說,或許是活得太久了,想嘗嘗死的滋味兒吧。」


女子忽然傾身向前,頗為神秘的道:「小和尚,那狐妖上不得碧落,下不了黃泉,只能在人世流連,所以托我到黃泉里尋一個人,問問他,那剩下的一條命,你還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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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見的不是人:10 個愛到極致的瘋狂故事

江姝渃 自由撰稿人,怪奇事件觀察者,將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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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於 2020-06-14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瑞明明瑞明明行走在生與死的邊緣

(一)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我站在梧桐樹上,細細地梳理著我的羽毛,不時地看向樹下小溪邊費力洗著師兄弟衣服的瘦小身影。

昨天他也是在這裡浣洗衣裳,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大大前天好像也是。。。

小和尚總是沒什麼表情,除了手裡的木棍一下比一下沉重地砸著石塊上的濕衣服。

好一個無趣的小悶葫蘆。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和尚時,他還是襁褓里的嬰孩。

他被一個渾身是血披著殘缺的鎧甲的人抱在懷裡,不哭不鬧,直到抱著他的人體力不支摔倒在寺廟的後門,他才嘴巴一撇,眉頭一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寒冬臘月,雪如柳絮。

很快,他的哭聲越來越小,肉嘟嘟的臉頰漸漸發紫。

那年真是很冷,我站在樹上都忍不住抖一抖身上的雪。

這麼一抖,他居然不哭了,濕漉漉的圓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我。

哎呀,他看見我了,大意了。

既然被發現了,總不能見死不救。

無奈,我清了清嗓子,長鳴一聲,清脆悠揚,且有穿透力,連廟裡的銅鐘都因為共鳴嗡嗡作響。

後門終於開了,主持親自出來的。

主持先是察看了四周,我知道是在找我,我便隱了身,不想讓主持發現。然後主持對著地上躺著已經僵硬的血人,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最後他伸出蒼老卻有力的雙手抱起襁褓,對著後面的眾僧說:「這是天命,這孩子可入我佛門。」

於是,廟裡就多了一個小和尚。

想到這,我再次好奇地看向樹下的小和尚,他已經洗完了衣服,正靠著我站的這棵樹閉眼休憩。

此時陽光正好,溫暖著我的羽毛,讓我舒服地蓬鬆起來,忍不住地想抖一抖身子。

一根羽毛悄然從我的翅膀上脫離,打著轉地往下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和尚光溜溜的腦袋上。

我慌了一下,連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瞅。

小和尚捏著我的羽毛,疑惑了下,就猛然抬頭,恰好四目相對。

他先認出了我,「是你。」

「是你救得我。」

什麼什麼?寧那時候不就是一嬰兒么?啥神童下凡,有這麼好的記憶力,作為一隻修鍊千年的老鳳凰,我很羨慕,因為我經常會忘事。

我沒有搭理小和尚,我也不知道怎麼搭理他。

他自顧自地又說道,「你的聲音很好聽,我一直都記得。」

他站起來,很認真的盯著我,很認真的問道。」你是不是神仙?或者,神鳥?「

害,原來小悶葫蘆一點都不悶,自己都能在那叭叭半天。

未完待續。。。。


(一)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我站在梧桐樹上,細細地梳理著我的羽毛,不時地看向樹下小溪邊費力洗著師兄弟衣服的瘦小身影。

昨天他也是在這裡浣洗衣裳,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大大前天好像也是。。。

小和尚總是沒什麼表情,除了手裡的木棍一下比一下沉重地砸著石塊上的濕衣服。

好一個無趣的小悶葫蘆。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和尚時,他還是襁褓里的嬰孩。

他被一個渾身是血披著殘缺的鎧甲的人抱在懷裡,不哭不鬧,直到抱著他的人體力不支摔倒在寺廟的後門,他才嘴巴一撇,眉頭一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寒冬臘月,雪如柳絮。

很快,他的哭聲越來越小,肉嘟嘟的臉頰漸漸發紫。

那年真是很冷,我站在樹上都忍不住抖一抖身上的雪。

這麼一抖,他居然不哭了,濕漉漉的圓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我。

哎呀,他看見我了,大意了。

既然被發現了,總不能見死不救。

無奈,我清了清嗓子,長鳴一聲,清脆悠揚,且有穿透力,連廟裡的銅鐘都因為共鳴嗡嗡作響。

後門終於開了,主持親自出來的。

主持先是察看了四周,我知道是在找我,我便隱了身,不想讓主持發現。然後主持對著地上躺著已經僵硬的血人,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最後他伸出蒼老卻有力的雙手抱起襁褓,對著後面的眾僧說:「這是天命,這孩子可入我佛門。」

於是,廟裡就多了一個小和尚。

想到這,我再次好奇地看向樹下的小和尚,他已經洗完了衣服,正靠著我站的這棵樹閉眼休憩。

此時陽光正好,溫暖著我的羽毛,讓我舒服地蓬鬆起來,忍不住地想抖一抖身子。

一根羽毛悄然從我的翅膀上脫離,打著轉地往下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和尚光溜溜的腦袋上。

我慌了一下,連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瞅。

小和尚捏著我的羽毛,疑惑了下,就猛然抬頭,恰好四目相對。

他先認出了我,「是你。」

「是你救得我。」

什麼什麼?寧那時候不就是一嬰兒么?啥神童下凡,有這麼好的記憶力,作為一隻修鍊千年的老鳳凰,我很羨慕,因為我經常會忘事。

我沒有搭理小和尚,我也不知道怎麼搭理他。

他自顧自地又說道,「你的聲音很好聽,我一直都記得。」

他站起來,很認真的盯著我,很認真的問道。」你是不是神仙?或者,神鳥?「

害,原來小悶葫蘆一點都不悶,自己都能在那叭叭半天。

未完待續。。。。


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圓頭圓腦的,一招呼就過來。

「今天又打算說些什麼來哄俺老孫?」

待他小心翼翼地來到我面前,我只衝他一齜牙,他便嚇得退了數步,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

嘿。

「施、施主,小僧只是路過。」

他雙手合十,雖然嚇得臉色發白,但還是強自鎮定的說。

聽到他的話,我不禁翻了個白眼。

「胡說,這已經是你第八次從俺老孫面前走過了,每次你都說只是路過,結果還是留下來跟俺老孫絮叨個不停,嘴裡說的都是些善哉善哉。」

「施主定是記錯了,小僧從未見過施主,今次乃是第一次到這五行山。」

「嘿,也罷也罷,俺老孫不計較這些。」

我擺了擺手,「既然來了,不如再跟俺老孫絮叨下那佛理?」

那小和尚最痴迷佛法,以往幾次,只要說到這,他便止不住話匣子。

果然,他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許多,興緻昂揚的講了起來,講到累了,便席地而坐,全然不顧地上都是雜草土石,會弄髒他身上的袈裟。

平日里安靜的山谷里總算是熱鬧了一回。

這一聊就聊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漸暗,眼看著就要入夜,小和尚終於意猶未盡的閉上了嘴。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慌張,直念叨「糟了糟了」。

他是要去趕路的。

「反正天也黑了,不如留下來陪俺老孫過個夜。」

我打了個哈欠。

「反正俺老孫被壓在這山底下,又吃不了你,你這小和尚有什麼好怕的?」

「謝過施主好意,但是小僧還有要緊事,實在無法再在此處耽擱,先行告辭。」

小和尚說著,便著急忙慌的走了。

待到完全看不到他了,我才嘆了口氣。

這次又沒勸住這小和尚,去了就活不成了啊。

也罷,人各有命吧。

嘿,俺老孫也會說人各有命了……變了變了。


我今天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刀削的面龐,高挺的鼻樑,一對多情的桃花眼,睫毛微顫,眉峰凌厲,薄薄的唇給整張臉添上了幾分淡薄。

啊,這該死的無人能敵的無處安放的魅力。

就是沒有頭髮。

那小和尚淺淺地笑了下便轉身離去。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想。

因為我媽發現我偷她鑰匙進她衣帽間了。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哈哈哈,帥嗎?

還行吧。。。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劈柴、打水、掃地……做著日復一日的粗活累活,從來沒休息過一下。

寺中的生活枯燥得很,青木和我常常靠著窗子望天發獃。青木是我的丫鬟,從我記事起就跟著我。她比我大三歲,懂得自然比我多些,衣食起居一個人也能照顧得我服服帖帖。

八歲那年我娘親病逝,家中便頻頻發生不詳之事。繼母請了道士來家中做法,被告知是府中有人命格遇劫,若不及時請出,怕是有血光之災。說起來我還真得謝謝那老道士用的「請」字,不然我大概就被直接掃地出門而不是被迫來廟中修行這麼簡單。

那年我第一次離開家,帶著喪母的痛苦和些許的好奇心。那天是夏末的一個傍晚,天上有淅淅瀝瀝的雨絲,青木為我撐傘扶著我從馬車上走下來。寺中主持親自迎接我們,我那晚哭了好長時間,青木好不容易才把我哄睡著了。而今想來,怕是為了以後不能食肉而徒增的傷感。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

「老夫人,他現在已是明朝皇帝了」


第一章 男寵原是小和尚

「今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和尚,在快被淹死的一瞬間。」

雲城公主楊玉真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太陽雨,她從母皇給她慶生的宮宴上出來,在白玉高台上抬眼望去,有一道七彩長虹,落向都城的西北方,划出無晴天色中,一片有晴的所在。

她臨時起意,由五十府兵護送著,往城外那長虹盡頭的御水山莊去了。

暮春時節,蘆葦盪還是一片翠色,蜿蜒的水道中,一葉烏篷小船行行停停。

「殿下以前不都坐畫舫出遊的么,這次怎麼選個小船,還帶上他?」 沉香說罷,眼神遠遠地往船頭的執篙人身上一送,那人一身玄色貯紗直綴,沒有束腰,卻也隱約看得出是個身材精壯,骨肉勻停的男子。

玉真換下宮裝,只淡掃峨眉,穿了件杏色散花點襦裙,打扮得像個富貴人家的小娘子,此刻正靠在綢緞軟墊上,望著外面綠油油的蘆草出神:「畫舫人太多,我想清……」

她話還未說完,撐船人的長臂一提一落,小船推水,去了好遠,讓人一陣頭暈。

沉香立時就要去訓斥他,被玉真制止了,她只好壓低聲音道:「殿下,你怎麼還不趕他出府啊。」

這個公子鑒,半月前由人舉薦進了公主府,可是他卻沒有半點伺候公主的天分。琴棋書畫樣樣不會,熏香插花一碰就毀。也不修邊幅,頭髮只隨便用黑絹帶一系,沒系住碎發遮住了半邊臉,真是白瞎了那難得一見的英俊容顏。

可是不知為何,他雖一點兒也不得寵,府中卻人人都怕他,大概因為他鎮日板著臉,又一副練家子的模樣。

今日,玉真問府里的公子們有誰想去泛舟的?結果他們像約好了似的,都道身體不好,又一起推說就讓新來的公子鑒去吧,他還從來沒機會陪伴公主呢。

所以這次公主的車駕出城的時候,御街上的人又有了新的談資:十二個男寵都被折騰病了,只剩這第十三個了。不過這個看著結實一點,也許經得起折騰。這個雲城公主還沒到三十就已經如狼似虎了,幸好她已經不是皇太女了,不然都城裡的勛貴人家又要賠上好些個兒郎了。

玉真知道沉香不喜歡公子鑒,緩和道:「他是謝侯家的遠親,謝侯本家因為我,後繼無人,便且留著他幾個月,以後外放個小吏吧。」

「殿下,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年是那個謝望山他對公主犯下大罪,還害得你沒法襲得皇位……」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船頭那人應該聽得見。

玉真見那道背影無動於衷,悠悠道:「我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現下乏了。」

她嫌她聒噪才這麼說,但最近十幾日,夜夜噩夢也是不假。且不說母皇和她為了南明叛軍的事頭疼,今天一覺醒來,枕邊又多出了這個東西。

她把玩手中的玉袈裟環片刻,突然掀開帘子,將這煩人的物什,撲通一聲丟到水裡去了。

小船四周的蘆草聞聲而動,裡面埋伏了人,但又突然停住了。只因為船頭的黑色人影先他們一步躍入水中。

這蘆葦盪里可以行船的地方水都不淺,那人一下水,就沒了影子,沉香雖不喜歡他,但也不想他淹死,趕忙去船頭撿了船篙來撈他。

只聽玉真倚在船邊道:「不必了,他會水。」

此言不虛,她話音剛落,公子鑒就破水而出,一手扶住船舷,幾乎是臉貼著臉對玉真道:「殿下可不要再手滑了,這下面都是水草,臣差點被纏住了。」

玉真用一個手指,撥開貼在他臉上的頭髮,眉如遠山,眸里深潭,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了七八分。她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東西,剛剛明明背對著,卻知道她丟了什麼下去,早先對公子鑒的懷疑,如今已經坐實了:「這個不是我的,你把它沉下去吧,搞不好是哪個溺水的死和尚的。

公子鑒眼神一黯,卻也從善如流,一鬆手,那個失而復得的玉環就又沉下去了。

玉真知道他水性好,那些弩箭手不一定射的准,不打算立刻揭穿他,遂道:「先上來吧,水裡不涼么。」

他展顏一笑,抓住了玉真的肩膀:「不涼,不如殿下也來試試吧。」

玉真本來就會鳧水,可被他用力拉進水中,反而是要溺水了。埋伏的府兵去追,可是公子鑒極會潛水,她被他拖著直直往下沉,漸漸地連沉香的驚呼聲都聽不見了。

他們已經快沉到底了,公子鑒睜開眼看她,杏色的薄紗羅裙在水中展開,和水草纏在一起,像要化開來了一般,六年未見,她早已褪去青澀,即使現在驚慌失措,命懸一線,依舊美艷得不可方物。

聲名狼藉的雲城公主被一個新入府的男寵拖到水裡,可能快要淹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又有了知覺,有什麼東西在纏住她的腿,又有什麼東西在咬她的舌頭,她想:我果真是死了,現在應該是被水草纏在水底,往來的魚兒在啃我的唇。又痛又癢,要是來一條大魚就好了,一口吃了,也不用像這樣在歲月中慢慢折磨了。

漸漸地,連耳朵也出現了幻覺,一個聲音由遠及近:「我的法號叫不鑒。」

黑暗的水底出現一個光風霽月的身影,一個沒有頭髮的少年人,只穿玄色薄綢中衣,一字一句地問她:「是你要殺自己的孩子嗎?」

他像一團霧氣,玉真揮動著手想把他攪散,可是他越靠越近,幾乎是臉貼著臉,定定看進她的眼中:「你殺我不夠,還要殺我們的孩子么?」

————————————

公子鑒坐在她的床邊,聽著她的囈語,冷笑一聲。

今日,看見她為自己精心準備的伏兵,聽見她那樣淡漠地提起自己的死,他一時控制不住沉寂多年的怒意,不顧敵眾我寡的情勢,將她也拖下了水。

那時確實是起了殺心的,只是見她快淹死了,想到還有話沒有問明白,又度了口氣給她,拖著上了岸。

他抬眼望向窗外,已經月上中天,起身倒了一杯茶來,盡數潑在了她的臉上。

玉真一睜眼,看見公子鑒只著中衣,半露著胸膛坐在她的床邊,再看看自己,也已經換過一身乾衣服了。她將臉上的水擦乾:「這是哪裡?誰給我換的衣服?」

「殿下,今日我們一起落水,來不及回城了。至於衣服,自然是我伺候殿下換的,我是你的男寵,這難道不是我分內之事么?」

五十府兵看來是全軍覆沒了,她故作鎮定:「沉香呢?」

公子鑒道:「她為了救你也落水了,現在昏迷不醒呢。」

玉真坐起身,準備先站起來:「不鑒,你費盡心思潛入我府中,將玉放在我房裡,為了什麼?」

他入府後,從未被玉真召見過,如果不是今早枕邊多出來的東西,玉真也不會將近日入府的人細細摸查一遍,這才發現了這個極其肖似故人的男寵。

公子鑒欺身按住她:「我以為殿下睹物思人,會去看看我們的兒子。」

她被他按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已經出了一層汗:「你怎麼知道我的兒子是你的?」

公子鑒聽她說完,有些失望,拾起玉真的一隻手,要將那個玉袈裟環放在她手上:「殿下,臣撈了兩次,可不要再丟了。」

玉真手一躲,那個玉環落地,應聲而碎了。她趁著他去拾碎片的空檔,起身往房門口走去。

「殿下,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啊,這個玉環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怎麼說摔就摔了呢?」

玉真只想逃離,那個重複了十幾日的噩夢,到了今日格外真實。她推開門,門外立著兩個軍士,將長刀一交錯,攔住了她,那甲胄不是胥國的。

原來,他也是南明軍的賊首。

玉真轉過身,夜風習習中衣袂翩翩:「你到底想要什麼?」

公子鑒站起身,背過手:「我回來當然是想和自己的兒子共聚天倫。殿下將我們的兒子藏得可真好,我在都城找了這些時日也是徒勞。」

玉真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走過來,捏起她的下巴,將一顆藥丸塞進她的口中,迫著她咽了下去:「你就當這是吐真丸吧,若是十二個時辰之內說出實情,我會給你解藥的。還有,不鑒已經死了,謝望山卻還活著。殿下現在不明白,我以後會慢慢讓你明白的。」

謝望山轉過臉對著外邊的兵士道:「派信使知會女皇,雲城公主在我手上,讓她不要動我的兒子。給我戴甲吧,今夜就攻城,不必再等了。」 他說完就要離去。

她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他為了那個孩子,可以隻身犯險,潛入公主府探查。

玉真福至心靈,拉著他的衣袖死死不放:「謝將軍,當年的事,我們都有錯,你被母皇處了宮刑,終究是我錯的多。但我也沒有那個孩子的下落,你是知道的,本朝的公主如果生了兒子,又不願將他賜死,就不能繼承女皇之位,姐姐如此,我也是如此。」

門外的人聽見宮刑二字,都轉過頭看謝望山。他被玉真拉住衣角,走脫不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要反駁她,又不想越描越黑。

她沒察覺出他的異樣,一邊說一邊哭:「我已經放棄了皇位,所以我們的兒子還沒有死,只是母皇也不讓我見他。」

「你是放棄了,可你的母皇還在等著你改變主意,拿我兒子的命,去換你楊家女帝們的千秋萬代。」

兵士已經將甲胄抬了進來,此刻玉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我知道你們人多,只求你不要傷我母皇的性命,她勤政愛民,為了胥國操勞一生,如果你要怨,就怨我明知道要繼承皇位還和你……你就怨我生下的不是個女兒。」

兵士們已經來幫他穿上甲胄,臨走前,謝望山將一包葯交給看門的兵士:「她什麼時候願意說了,再給她解藥。」 他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玉真的一雙玉手握住了攔路的刀刃:「母皇是唯一知道孩子下落的人,你如果殺了她,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她臉上掛著淚,手上沾著血,眼中決絕,已不是剛才梨花帶雨,惹人憐惜的模樣。謝望山在月色下回頭:「這麼多年過去,我沒有一刻過忘記殿下。」

一見傾心的面龐,一言難盡的心腸。

第二章 卻連清心戒都沒

雲城公主在一天之內體會了兩次瀕臨死亡的滋味,第一次她沒時間回憶什麼,第二次她有十幾個時辰。

活了二十一年,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大概就是既沒能抱抱自己的孩子,也沒能與生身父母相認。

人人都以為雲城公主是女帝和某個男寵生下的孩子,她自己也這麼想,直到有一天她背著阿姐去了靈隱寺里的福雲寺。

這個寺中寺,其實更該稱為一個皇家別院,但只屬於雪城公主一個人,因為雪城公主從不帶任何人進去,包括她的女官,男寵,還有最疼愛的小妹妹。

她對阿姐毫無保留,阿姐卻放了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秘密在她眼前。十五歲的皇太女圍著這個秘密轉了一圈,發現有一段圍牆比別的矮些,牆上也有花窗可以攀著,明明白白地在邀請她。

她支開了隨行的人,穿著繡鞋襦裙往裡爬,不用鏡子也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很尷尬。

但她是皇太女,這個秘密惹到她了,只要她爬的夠快,她的尷尬就來不及被人看見。她果真敏捷地爬上了牆頭,可是一用力把襦裙扯壞了。

這本來也不是個大事,只是牆內兩丈外的假山上也坐著個人,論高度比她底一些,此時正抬著頭,饒有興緻地看著窘迫的她,嘴角向上勾著,露出一個略帶譏諷的笑。

玉真不想被人看見褻褲,坐在牆上不得動彈。她在京城的名聲不好不壞,但是總有人時刻準備著收集她劣跡,再流傳到市井之間。哪怕她是未來的女皇,這些人冒著將來被清算的危險,也要用飛蛾撲火的熱情博得一點茶餘飯後詆毀皇太女的樂趣。

他們大多數都是男人,和假山上那個笑她的少年人一樣。

少年人穿一身黑綢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他沒有頭髮,將一塊袈裟墊在身下,旁邊放著一把劍,一看就是個不想當和尚的和尚。

他一揮手,將身下的袈裟掛在她身邊的牆頭:「我已經看到了,你還是下來吧,這寺廟外雖然僻靜,但還是會有人的。」

玉真看著那袈裟,心中猶豫著,她是進去呢,還是出去呢?

少年人見她半天不動,笑得更開心:「你要是嫌棄我的袈裟,我也不介意再看一次。」

這個人竟然敢調戲她,她裝作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只想抓住他的痛腳:「你是什麼人,躲在廟裡的假和尚,還是什麼人的真男寵。」

少年人拿起劍跳下了假山,又輕輕一躍上了牆頭,和她面對面坐著,距離不近不遠。他的表情看不出惱沒惱,只道:「那你說說我是誰的男寵?」

她也只是隨口一說,要說這個人是阿姐的男寵,她是不信的,阿姐大她十六歲,也勉強可以當這個人的娘了,她不知不覺替姐姐辯白道:「誰人會要沒頭髮的男寵。」

少年笑道:「那也未必,你月圓之日再來,我讓你親眼看看。」

玉真已經不想和他說話了,她拿起他的袈裟,反面朝外,像襦裙一樣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翻牆下去,少年彎下腰,和她臉對著臉:「你下次來的時候別爬牆,敲三下門,再叫一聲不鑒,我就來給你開門。」 他鴉羽般的睫毛一眨,又道:「只許一個人來。」

玉真已經跳下了牆,轉身就要走,那個少年怕她不懂:「我的法號叫不鑒,我等你來還袈裟。」

她走了幾步遠,才敢回頭對他嚷:「你的袈裟我回去就燒了,你頭上連清心戒*都沒有,一看就是個又假又賤的臭和尚。」

隨行的人找到了雲城公主,看見她身上系著袈裟,面面相覷,又不好問什麼。靈隱山上香客眾多,果然不出幾日,都城的茶樓里就有了關於皇太女的新段子。

——————————————

玉真躺在床上,她可能是在冰冷的牆頭上坐久了,現在沒由來的肚子疼。過了半日,竟然疼出血了。醫女來過後,母皇也來過了,可是她們一點都不擔心,還一臉喜色,今天真是怪事特別多。

母皇屏退了眾人,笑容滿面地在她的床前坐下,拉過她的手:「真兒,現在也是大人了,也可以自己開府了。」

「我為什麼要自己開府,陪著母皇不好么?」

「你以後有了自己的公子們,再和吾住在一起就不好了。」

玉真知道母皇口中的公子說白了就是男寵,想到了今天看見的賤和尚,訥訥道:「我不要公子。」

母皇看她不開竅,但是也知道有些話遲早要說,便道:「這些都隨你的意,你如果將來納了哪個公子,不喜歡也可以遠著,或者外放一個官職,但是有些事從今日起你必須記清楚了。」

母皇講的那些事,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比如不要全心全意地待一個男人,比如納人的時候多想想他們身後的家族,比如不可以專寵一個公子,這樣就沒人能推算出你皇女的父親是誰,拿他來把持未來的女帝……

女帝講了很久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玉真本來要睡著了,聽見她停了,又望向母皇,只見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濕潤:「真兒,這些都不難做到,最難的是你不能生下兒子。」

玉真坐起來:「母皇,將來的皇兒是男是女,哪裡是我可以控制的。」

「吾知道啊,如果皇太女有姐妹的話,她們有兩個選擇,放棄皇位,或放棄兒子。你姐姐已經選過一次了,所以現在你才是皇太女,可你將來沒的選了。」

「母皇,什麼叫放棄兒子,是要將他們送走么?」

「是要讓他們永遠沒有存在過。」

玉真明白過來,她的背上一層冷汗,如果當年要做選擇的人是她自己,她也會和姐姐一樣吧,將這個皇太女的位置毫不猶豫地讓給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母皇,不然你也再給我生個妹妹吧。」

女帝在雲城公主初潮的那天打了她一個耳光:「你以為吾還有多少個十五年可以等,一個兩個都是難成大器的樣子。」

她打完就氣沖沖地走了,玉真肚子疼,臉疼,心也疼。她還不知道什麼是男人,就已經開始心疼自己未來的兒子了,長大成人還真的不見得是好事。

過了半個時辰,女帝身邊的女官陳夫人來了,她喋喋不休,繼續著女帝未能平心靜氣完成的皇太女的成人教育。

她細細講了胥國歷任女帝的故事,最遠的一個追述到她的祖祖祖祖外母,也就是第一任女帝,那個時候還沒有女帝和皇太女不能生兒子的祖訓,結果就是女帝的五個兒子都謀反了,最後一個一個被女帝賜死了。

胥國作為當時諸國中唯一女人統治的國家,與那些男人當皇帝的國家格格不入,求同存異只是聖人嘴上講講的,對於這些凡人男皇帝而言,剷除異己才是真理:女人當皇帝?沒聽說過!再不把胥國滅了,他們自己的皇位也要被國內那些蠢蠢欲動的女人們顛覆了。

所以男皇帝們精誠協作,聯合女帝的兒子們推翻自己的母親,最終逼著女帝殺了自己的孩子們。當然他們自己也慘遭女帝的報復,只能看著女帝攻城掠地,此後胥國盛極一時,還幫幾個鄰國的皇后公主推翻了男帝。

「所以殿下,當年太祖就說兒子么晚殺不如早殺,不殺就別當女帝,這都是血的教訓,你一定要聽進去了。」

玉真轉過身,不想再聽她說了:「那我就永遠不生,也不用殺了,男的女的都不生。」

「怎麼能不生呢,不生哪來下一個皇太女。不過話說回來,殿下一定和陛下一樣運氣好,一舉得女。」

陳夫人說完,不見她回話,再去看,她已經蹙著眉睡著了。

————————————

不鑒小和尚每日辰時和申時要去師父房中點卯,今日他沒了袈裟,也懶得回房拿件新的,提著劍就來見他。

空凈大師看起來三十多歲,正在禪定,不鑒把佛堂里的三個蒲團拼到一起,勉強做成一個塌,自說自話:「我每天都要把它們拼起來,你又把它們挪回去,煩不煩?」

見空凈不答,他只好躺下來等他,等到迷迷糊糊快睡著了,才聽到師父的聲音:「你的袈裟呢?」

不鑒坐起來:「我的袈裟丟了。」

「怎麼丟的?」

「送人了。」

其實今天牆頭上發生的一切,空凈都看見了,不鑒沒撒謊,也不屑掩飾,空凈大師有些無可奈何,這個弟子有時頗有慧根,有時又冥頑不靈:「不鑒,你爹將你託付給我,我總是要忠人之事的,去拿戒鞭來。」

「老和尚,你又來?你要抽就自己去拿,何必我給你遞鞭子。」

空凈大師果真自己去取來戒鞭,將外袍脫了,跪在蒲團上,開始抽自己。一聲聲的鞭子聲攪得不鑒心裡煩亂,他抽走空凈大師的鞭子:「你直接開始說教吧,我都聽著。」

空凈大師將鞭子拿回去,繼續抽,不過這次一邊抽一邊道:「你在這裡出家的一年中,不可以離開福雲寺半步,不可以見女子,更不可以和她們說話,你都忘了么。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忍過去就好了,難道你要功虧一簣么。」

「老和尚,陳道士的話我爹信了,怎麼你也信了,什麼十六歲這一年不能和女子糾纏,否則當一輩子小白臉,你看看我的臉,哪裡白了,我以後是要當上陣殺敵的大將軍的。」

空凈大師手上不停:「也沒人說大將軍不能當小白臉啊!」

這個老不正經的和尚,不鑒挫敗地握住了他的鞭子:「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不見女子,不和她們說話。」

(*清心戒,僧人的第一個戒疤。)

(未完)

——《千穿萬穿,袈裟不穿!》by 已經被關到發瘋的櫻桃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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