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動謝邀 @維拉辣 第一次答維拉妹子的問題 小激動

關於第一個問題,很久之前寫過一個類似的答案,偷懶搬運過來:

鍾會造反是因為司馬昭對不起他,還是因為姜維演技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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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顯得敷衍,重新組織下語言好了。

鍾會被姜維「引誘」而造反,無非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如果你看過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麥克白》,大概會對此有更清楚的認識:國之棟樑的麥克白之所以走上弒君篡位、殘殺異己的不歸路,真的是因為女巫誘惑了他嗎?還不是因為他本就包藏這樣隱祕的野心,女巫的預言只不過點燃了他內心深處的慾望嗎?女巫同樣為班柯做了類似的預言,但後者為什麼沒有被誘惑呢?

同樣的,姜維對鍾會固然有影響,但真的沒有那麼大,他只是借力打力,將鍾會引到了內心想去的地方。

一方面,鍾會是驕傲的、放縱的,作為名門弟子,前半輩子才華橫溢、順風順水、位極人臣的他感到人生無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追求了。為了證明自己與凡夫俗子的與眾不同,他必須幹出點「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的非常之事。

另一方面,鍾會又是自卑的、焦慮的。庶出的身份、次次結交名士都被無情打臉的陰影,以及司馬家族的陰險反覆,讓他既渴求證明,又醞釀著叛逆。

其實在答主看來,鍾會和楊修一樣,身上也有某種「死亡」本能作祟的痕跡。

魏晉士人(主要是文人)中,很多人身上都有種「末日狂歡」的味道(比較典型的例子有楊修、孔融、嵇康,以及某位喜歡裸奔的怪咖)——我不知道明天怎麼樣,我反正完全看不到希望,我也無力改變這個混亂的世界;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死,很可能還不得好死,那我還有什麼必要謹小慎微,低調做人呢?乾脆做自己吧,乾脆為所欲為吧,乾脆語不驚人死不休吧,乾脆把我自己最異於常人的地方都展示給世人吧!至於我會不會因此取禍,我不在乎,反正逃不掉的終究逃不掉,再說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想自己爽夠了,然後就去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知道我明天會死,就讓今天的我let it be

詳情見答案:

如果你是曹操你會殺楊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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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姜維正好伸出了熱情的雙手,把他送上了天堂,然後再推下地獄(確切的說,倆人手拉手一起下地獄的)。其實不論造反成功與否,鍾會的結局都不可能是個喜劇。即使沒有姜維,也會有蔥維、蒜維、豆維……完成女巫的誘惑。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感覺很難回答,就我本人而言,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姜維復國的執著和堅貞,但,如果一定要用陰謀論去解釋這件事,一定要說姜維是魏國派來的臥底,那麼我相信,陰謀論者總能找出蛛絲馬跡來「證明」這一點。

對此,我這個愚人縱然無力反駁,但永遠無法接受。

畢竟,感恩與執著,是姜維一生的主旋律,我選擇相信。

以上。


【考據+分析】迷弟鍾會和他的三號男神姜維的愛恨情仇

迷弟鍾會和他的三號男神姜維的愛恨情仇

↑剛好在不久之前,和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親友一起寫過一篇分析歷史上姜維、鍾會關係的文章,原本發在微博的頭條文章上,畢竟本人雖然偶爾也在知乎上潛潛水,但基本上不怎麼在這兒玩兒,然而,對於知乎上某些一味地惡意詆毀姜維的尬黑(比如 @蘇沉船 先生——潛水圍觀已久,忍不住點個名,如有冒犯,那就只好冒犯了吧。)所營造出的「黑姜政治正確氛圍」聞之已久,並頗為嗤之以鼻。特此搬過來,順便剛好也能回答一下樓主所提出的問題。

順便——筆者們都不是所謂的「姜維粉」、「鍾會粉」,不混三國圈,也不是真三玩家,只是借用B站一些視頻的截圖來方便表達而已)特此提前聲明一聲。某些黑子,還請不要給我們亂扣帽子。

筆者只是覺得,看待歷史、評價歷史人物的基本原則,至少也該是儘可能站在時人的環境和立場之上,用溫情和悲憫的眼光去看待之;而不是那些粉粉黑黑政治正確帽子工廠站在上帝視角以道德制高點上的火箭炮四處亂轟的那一套,甚至是不惜扭曲史料和人物本意,來斷章取義而達到某種「政治正確」的目的的,就更不必多提了。

本文非腐向(雖然看著略微gay裏gay氣,但這是由鍾會的迷弟屬性所致,本質上是一篇正經的考據文)

作者:某隻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鴿、嘉蘭(微博@_一劍霜寒十四州_ )

?? 故事的開始,是魏景元三年,司馬昭被姜維時不時殺過來打個仗搞得特別神煩,於是頂著朝廷上下的反對聲浪,和鍾會一起制定計劃,準備一次性搞定季漢,實際執行人有倆,伐蜀專家鄧艾和司馬昭的首席心腹——鍾·走到哪搞事到哪·會。

時間來到魏景元四年,季漢景耀六年,倒黴催的姜維大將軍在內有坑貨外有強敵的境況下,被迫退守劍閣跟鍾會對峙。這時候,鍾將軍特別情商欠費地派人給姜大將軍送了一封勸(yue)降(hui)信:

公侯以文武之德,懷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札鄭喬,能喻斯好。 ——《三國志·蜀書·姜維傳》

不是鍾將軍你跟人家很熟嗎?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跟人家打交道吧?你又不是跟姜維相殺半輩子的鄧艾,一上來就「吳札鄭喬」,也忒熱情了吧?

其實,若是盤算一下鍾會與他的三任「男神」們求交往的經歷,算得上是已將他的性格缺陷暴露無疑了——要命的是,這貨顯然沒長記性,甚至一次比一次地「騷操作升級」:

見夏侯玄時好歹基本1V1、見嵇康時拉上了一隊「時俊」、至於這最後一次——

姜大將軍啊,要來調情嗎?帶著十萬大軍,用拉著一堆「時俊」去見嵇康的升級版陣仗、以及初見夏侯玄時「狎而友之」的情商欠費操作2.0書面版~說要和你「吳札鄭喬,以喻斯好」的那種喲~

對於對面鍾將軍如此盛情,姜大將軍沒給回信,並以即刻加強防備來表達他老人家的「不約」之情。

↑姜大將軍收到對面鍾將軍送來的勸(yue)降(hui)信的心情↑

由此可見,鍾會作為一個「迷弟」,對待自己視為「男神」的人物,情商欠費的Buff有點兒嚴重。再看看鐘會寫給蔣琬長子蔣斌的信,畫風明顯就很正常了~所以,當初對待身陷囹圄的夏侯玄,「鍾會欲狎而友之」,應當不是真出於對夏侯玄有什麼不敬之意,只是並不懂得如何與性情剛烈的男神接觸,也不會正確地表達結交之情,還選擇了一個並不合適的時間與場合,給了對方和自己都極不愉快的一次接觸體驗而已。╮(╯▽╰)╭~

不過,這封信顯然沒有白寫——沒過多久,伐蜀專家鄧艾直接偷渡陰平拿下了成都,劉禪投降,並派使者令姜維和眾將士們也去投降——眼見多年浴血沙場的勞苦犧牲,都被後主一句輕飄飄的「投降」毀於一旦,眾將士都氣得「拔刀斫石」,於是,心有不甘的姜維,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選擇就近向曾對自己明確示好的鐘會投降。

——號外號外!三國第一倒貼白富美迷弟鍾會終於可以跟他的三號男神面基啦!O(∩_∩)O

之後的情況,《三國志》中,兩位主角各自的傳記都比較簡略,於是讓我們翻開涑水先生的大作《資治通鑒》:

鍾會內有異志,姜維知之,欲構成擾亂,乃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邪!」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會因鄧艾承製專事,乃與衛瓘密白艾有反狀。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晉公昭報書,手作以疑之。——《資治通鑒·魏紀十》

鍾:子上子上,鄧艾不安分啦!(圖源藍雯軒《世說新語》漫畫版)

鍾司徒「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典」,他敢想敢做,手伸得極長,且構陷鄧艾的操作方式也異常大膽,搞事之心幾乎人人皆知。根據現有史料看來,明確已知的除卻姜維,還有鍾毓、王戎、劉寔、邵悌、賈充、辛憲英,乃至……司馬昭兩口子,這還只是明確表過態的,那些心知肚明又沒宣之於口的,還不知覆蓋面要有多少。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志在天下的野心家,見之「如觀武庫森森,但見矛戟在前」的鐘會,實在是太過「坦蕩磊落」了些,這也註定了他雖有天縱之才,卻無法成就霸業。在他的性格中,完全缺乏一個「亂世梟雄」所必須具備的「蟄伏藏鋒」的素質。

於是,一心想要復國的姜維,想利用鍾會的搞事之心給司馬昭找事。便以「功成身退,歸隱泛舟」的說辭,試探了鍾會。

姜:我說小鍾,你現在都功高蓋主了,萬一你老闆想搞你,你很危險啊,要不你學學陶朱公功(趁)成(早)身(跑)退(路)?

鍾:【啊,我知道男神你想攛掇我搞事,不瞞你說,我還真就是想要反了的。】早著呢,我的前路遠不止位極人臣,我的確是想要繼(mou)續(fan)進(zi)取(li)的。

姜:【一臉無語】噢~你開心就好,我智障我圍觀。

姜維當時的計劃大概是這樣的:等待和暗中攛掇鍾會謀反,讓鍾會和手下嫡系部隊跟其他入蜀的魏軍打起來,等雙方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之後,他再做那個得利的漁人:攜季漢舊人出來摘果子,或是殺死魏軍殘部、或是將其趕出川蜀,然後實行他的復國大計。

鍾會是時人認為可以碰瓷張良的聰明人,他會看不出姜維內心的小九九嗎?這明顯不可能。後來他和長史杜預評價姜維:「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這句話中提到的夏侯玄(字太初)和諸葛誕(字公休)兩位「中土名士」都是因為反對司馬氏而被殺,鍾會拿這兩人與姜維作比,足以證明他對姜維的真實目的心知肚明。而後來鍾會直至正月十八日中「(會)方給姜維鎧杖」,亦可見此前的鐘會並不曾深信姜維,相反,他對姜維深懷戒心。然而,他在明明心裡有數的前提之下,居然一開始就傻乎乎地在還不算太熟的姜維面前坦誠他「更進一步」的想法,除卻鍾會一貫的不懂收斂鋒芒以外,他對姜維那種難掩的欣賞和好感,也佔了相當的比重。emmm……鍾迷弟到底還是鍾迷弟,這BUFF猛烈的~╮(╯▽╰)╭,

鍾:男神愛我了TUT!(圖源漫無表情工作室《世說新語》動畫版 B站可看)

然後就是兩人引人遐想的「情好歡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因為鍾會越來越看鄧艾不順眼,於是,某天鍾會搞了一波極其大膽的騷操作,倒黴催的鄧艾就這麼被搞下臺了。

姜維一早就有言在先,不插手鍾會的事情,只給鍾會當清客導遊。但是,在鍾會抱怨鄧艾的時候,順勢添油加醋地講上幾句,堅定鍾會除掉鄧艾的決心,應該還是會有的。

但是鍾司徒搞事之心人人皆知,也包括被身邊人提醒了N次的司馬昭。當鍾會屯兵蜀地之後,司馬昭已然知道他準備謀反,就給鍾會寫了一封信,措辭尚算溫和地敲山震虎,希望他能放棄這個危險的想法。鍾會接到信後,發現謀反的時機稍縱即逝,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當即下定決心,反了!

圖源藍雯軒《世說新語》漫畫版

這裡說句實話,司馬昭對於鍾會,實在是做得相當夠意思了,直到此時都還想著要拉他一把,避免他真的走上謀反這條不歸路——若是換了旁人,經此當頭棒喝,大概都會趕緊交出兵權自證清白,然後回到都城,繼續老老實實地從事之前的工作,抱緊司馬氏的大腿賣忠心換回信任,日後仍是少不了的飛黃騰達——然而,若真如此,便也不是那個人稱「三國第一搞事精」的鐘士季了。

值得注意的是,截止到此時,史料中並沒有任何關於姜維明確出言策反鍾會的記載。這是符合姜維「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的態度的。反正「鍾司徒搞事之心人人皆知」。比起主動出言慫恿,蓄勢待發地等待時機,偶爾不著痕跡地順水推舟——或許是更為明智,也更加令自己「纖塵不染」的做法。

於是,景元五年正月十五,鍾會去了成都,第二天他又雙叒叕矯郭太后遺詔,扣下了此次伐蜀魏軍中的高級軍官及部分季漢舊官。

姜維欲使會盡殺北來諸將,己因殺會,盡坑魏兵,復立漢主,密書與劉禪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會欲從維言誅諸將,猶豫未決。——《資治通鑒·魏紀十》

即使與鍾會「情好歡甚」,姜維私下依舊在認真地執行著他的復國大計。鍾會顯然也知道姜維對他沒安好心。因此正月十六日起事之時,除了扣下魏軍將領以外還扣下了部分季漢舊官(有必要懷疑,季漢死在動亂中的劉璿及部分官員,就是被鍾會給扣在了蜀宮),準備事成之後用這些人去牽制姜維,就像當初周瑜叫魯肅跟從他去往江東,就先把魯肅的家眷全接到了江東一樣。而他直到正月十八才發還姜維裝備,亦是出於對姜維的防備。顯然鍾會自己也知道,要是真的動手殺了所有入蜀魏將,既難服眾軍。也直接失去了自己手握的自立的唯一資本,純粹地搭上一切,替姜維做了嫁衣,因此一直猶豫不決(其實鍾司徒你完全可以學學你老闆他爹,別那麼著急造反的,就算這次沒機會,努力熬死你老闆和老闆的兒砸,或許你就有謀反的機會啦~ 當然,前提是你能搞得掉你老闆的孫媳婦~)。

然而不到半天,敏慧夙成的鐘會,卻智商突降地接連犯下了兩個尤為致命的失誤,直接導致了他最後的事敗身死——先是督察不利,使得部將們有了內外串通消息的機會,而後,則是更為嚴重的放虎歸山:

會留瓘謀議,乃書版雲「欲殺胡烈等」,舉以示瓘,瓘不許,因相疑貳。瓘如廁,見胡烈故給使,使宣語三軍,言會反。會逼瓘定議,經宿不眠,各橫刀膝上。在外諸軍已潛欲攻會。瓘既不出,未敢先發。會使瓘慰勞諸軍。瓘心欲去,且堅其意,曰:「卿三軍主,宜自行。」會曰:「卿監司,且先行,吾當後出。」瓘便下殿。會悔遣之,使呼瓘。瓘辭眩疾動,詐仆地。比出閣,數十信追之。瓘至外解,服鹽湯,大吐。瓘素羸,便似困篤。會遣所親人及醫視之,皆言不起,會由是無所憚。及暮,門閉,瓘作檄宣告諸軍。諸軍並已唱義,陵旦共攻會。——《晉書·衛瓘傳》

他先是不夠謹慎,給了衛瓘和胡烈親將邱建在如廁時串通消息的機會(無力吐槽,就算如廁時不方便找人盯著,鍾二你派人看守廁門,讓他們一個出來了一個再進去,以防萬一不行嗎?!);風聲走漏之後,其實情況也還沒糟到極致:在外諸軍擔心衛瓘的安危,不敢貿然發兵攻擊。此時,只要鍾會牢牢掌握住衛瓘,就算始終無法扭轉衛瓘的心意,但至少仍能先穩住外面的軍隊。然而,卻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鍾會竟然大意地放走了裝病的衛瓘(任他裝病也好,真病也罷,你不會把人扣下,邊監視邊治療麼?!),於是至此再無顧忌,當夜衛瓘即作檄宣告諸軍,共伐鍾會。一向敏慧大膽、殺伐果決的鐘會,這波突然OOC一般的降智操作,直接成為了他們的催命符——這或許和鍾會長久以來,長於背後籌謀算計,但不擅於明面對峙有著一定的關係;兼之他又在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下和衛瓘橫刀對峙了一宿,疲累過度,乍見他假意服軟,心絃驟松,而忽略了潛在危機有關。這也更註定了他雖有著銳意進取的野心和孤注一擲的魄力,卻缺乏舉事時百密不容一疏的謹慎、和當斷則斷的狠心。(鍾二你知道姜維和你不是一條心,不能盡殺北來諸將,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是衛瓘是你的保命符,你居然不牢牢將他攥在手裡,再從諸將中選出幾個不從於你的出頭鳥來殺一儆百,震懾其他魏將讓他們跟你一起舉事、事成之後再以他們來穩定軍心順帶牽制姜維不好嗎?!都選擇押上一切謀反自立了,關鍵時刻竟還如此做一半留一半……你說你坑死嵇康的時候要是也猶豫這麼一下讓司馬昭把赦命詔發出去該有多好?!當放則放,當決則決啊鍾二!!你說說你這兩波操作態度換換不好麼?!這樣沒準兒你和叔夜就都能保住腦袋了!!摔!!…………咳~……於是吐槽完畢,我們繼續。)

值得注意的是,在鍾會作死地放走衛瓘前後,姜維是否在側、對此做出何種反應、又在其中發揮了何種作用,記載一片空白不得而知。介於二人當時各懷心思,鍾會也許會在決斷處置北來諸將的問題時,以安撫一同被扣的季漢舊人為由暫時支開他。不然,以姜維久經沙場的經驗和決斷,斷不至於任其放虎歸山。但即便如此,當後來伯約得知衛瓘一去不返、城外諸軍共同唱義時,他的內心也該十分清楚了——鍾會並非能成大事之人;復國之計,已再無望。

鍾會這兩個失誤,直接導致了他的敗亡。於是,正月十八日——

時會方給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眾格斬維,爭前殺會。會將士死者數百人,殺漢太子及姜維妻子,軍眾鈔略,死喪狼籍。 ——《資治通鑒·魏紀十》

於是,舉事失敗的兩人就這樣,在同年同月同日同地先後腳領了便當。

圖源B站視頻《好夢如舊》,UP主:晗湮

但,按照姜大將軍原本的操作畫風和設想,接下來的情況,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時會方給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心欲去,遂曰:「且以左右擊之,君當暫避少頃,維率舊部肅清城周即返!」會允,姜維遂率蔣斌、蔣顯及其舊部,乘快馬,去之不返。會獨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眾兵乃格斬會。會將士死者數百人,軍眾鈔略,死喪狼籍。維與舊部,幸早抽身避禍,漢太子及姜維妻子,皆因此得以保全。

(——BY:@_一劍霜寒十四州_ 古文功底不咋地這段意思到了就將就一下(●?●))

當時的鐘會,對於這樣一個完全不利的突發情況,並沒有足夠的應對經驗,便向姜維求助。然而此刻,本該找藉口跑路的姜維,竟特別衝動、幾乎是智商驟降地回了一句:「但當擊之耳!」(翻譯:那就殺出去!)但就算是說完這句話,姜維仍有補救的機會。當時城外亂兵還沒殺進來,城內被關起來的魏將官員和鍾會派去的殺手在僵持,姜維完全可以拿出去幫忙肅清城內周邊做藉口,帶上舊部趁機跑路,去保護其他季漢舊臣、撇清季漢君臣同鍾會之亂的關係——畢竟,前中期,老薑自己的手上(至少是在明面上)都保持得乾乾淨淨,顯然是沒有插手的打算(此等大事,即便姜維在此中多少有起到過煽風點火順水推舟的作用,他也肯定是同鍾會之間私下祕語的,外人並無機會知曉)。所以,無論鍾會事成事敗,姜維其實都能夠隨時抽身而出劃清界限的。當時情況之下,雖然蜀漢已無復國之機,但姜維尚有明哲保身全身而退的機會——

只要他立即脫身離開,不再摻和這趟渾水,事後便能以受迫之名來撇清自己,說自己身為降將,知道了鍾會的密謀,遭他脅迫無可奈何,只得趁亂伺機脫身,並未參與其中——以此來保全自身性命和蜀漢舊人們,還是完全能夠做到的。反正介時不管是鍾會,還是其嫡系親兵,都已死無對證,鍾會之前又「前科累累」,強勢大膽的騷操作數不勝數,所以姜維若想以此言來辨清自己,取信於人,還是不難的。

但是,伯約卻沒有——而是一直帶著鍾會在亂軍中左右拼殺,直到最後,死在了鍾會之前。

圖源B站視頻《世界都用謊言讚頌 我便把戲唱至詞窮》,UP主:大珠小珠落玉盤QAQ

之前,是姜維向鍾會假意投降的,換句話說,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由鍾會來作為主導的。但事到臨頭,以「但當擊之耳」身先士卒主動請戰的,卻是姜伯約,到後來,當情況已處在絕對劣勢之下,「率會左右戰」的,仍是姜伯約。這除卻說明此前一直擔任文官和謀士的鐘會,武力值比起久經沙場的老將姜維,實在不敢恭維之外,還有一點更為重要——姜維是在以一個主導者和保護者的姿態,帶著鍾會和亂兵左右交戰的。

《晉書·衛瓘傳》裏關於正月十八日這段記載,和鍾會本人傳記以及《資治通鑒》中所記載的內容有所差異,但這僅僅是雙方視角不同造成的差異:衛瓘視角是軍將們和鍾會及手下幾百號親信(拼力保護鍾會的姜維,也直接被劃到鍾會的親信範疇裏了)交戰,最後把鍾會的黨羽全殺了;而鍾會視角,則是打仗經驗豐富的老將姜維,身先士卒帶領鍾會和其他人突圍未遂,姜維先死一步,鍾會隨後被殺而已。

所以,只要捋明白這點,後面的就很好梳理了:

事實上,在當時的情況之下,姜維的確是能夠隨時反水的。首先,姜維當時最穩妥的路,就是做衛瓘第二。

如果說那時的姜維,是因為掛心同在蜀宮中的季漢舊人,不好隻身離去,等再往後,姜維還有沒有脫身撇清自己的可能性呢?答案是有的,甚至後面的局勢,對他脫身,還要更加有利:

——如果姜維真想脫身的話,反正鍾會都已經處於絕對劣勢了,直接反手殺了鍾會,再提著鍾會的腦袋出去找衛瓘撇清責任,不但啥事兒都沒有。更有可能成為已然復漢無望的姜維,日後在魏國的「洗白」和立身之本。

如果說當時是怕打不過鍾會的親兵,那麼等到亂兵殺上門了,再當眾反水,聯合諸魏將剿滅鍾會及其左右也不是不可以,此舉非但可以助姜維撇清自己,更是唾手可得的大功一件——反正當時鐘會已經給了他鎧甲和兵器,姜維若想和他劃清界限,無論反水或是跑路,自顧不暇的鐘會都攔不住他——但是,姜維也沒有。

——姜維死後,(可能是被鍾會扣下的)太子劉璿及部分季漢舊臣都死於亂軍之中,而姜維的妻兒也在此次動亂中被憤怒的魏軍將卒誅殺,後來鍾會的嗣子被連坐誅殺。

最後再說一個細節:劉禪投降之後,他和家眷一直都在成都的皇宮裡住著,而鍾會是到了成都,拿下鄧艾之後,又在成都造反的。

艾使後主止其故宮,身往造焉。資嚴未發,明年春正月,艾見收。鍾會自涪至成都作亂。會既死,蜀中軍眾鈔略,死喪狼籍,數日乃安集。 ——《三國志·蜀書·後主傳》

姜維對季漢是個什麼態度?「陛下坑我千百遍,我待季漢如初戀」(誤!)但就這樣一個生性執著,對季漢、對劉禪都忠心耿耿的姜維,在亂兵將至的危險時刻,沒有最先顧及季漢官員及劉禪的太子劉璿在亂軍之中傷亡的可能,放棄了第一時間抽身離開危境、保護和撇清他們的機會,而是選擇留在那個本該一直被他無情算計的人身邊,帶著他左右衝殺,護他至生命最後一息,直到二人同死於亂軍之中。

emmmm……………………

鍾:男神終於愛我一次了!

當然,姜維在人生末端最終的抉擇,既非一時衝動的意氣,更不是什麼「癡情將軍為愛叛主」的狗血戲碼——何況,若是以「戀愛腦」的思維去代入姜維,也實在是辱沒了這位一生執著堅毅的孤膽英雄。若是我們根據姜維的生平,來對他的性格進行一些評估和側寫,就會發現:他在最後關頭的決定,非但不是「匪夷所思」,而是切切實實地,符合他一貫為人處世的人生準則的:那麼姜維的性格中,除卻堅毅、執著、敢想敢做,還有何特質呢?

——是重恩且重義。

並且,在姜維的性格認知中,義,絕對是要遠大於忠的。

姜維本是魏人,少幼喪父,諸葛亮北伐中原時,姜維因受到上司馬遵的猜忌,不得已降蜀,並得到了當時的蜀相·諸葛亮重用——就這一舉動看來,姜維絕非什麼迂腐愚忠之人。而是更符合那句「士為知己者死」——諸葛亮於他,有著知遇之恩,更與他情同師徒,姜維便一諾千金,用一生對於季漢的執著拼搏想要完成孔明的心願、來酬還孔明對他的恩與義;阿斗先一步投了降,一同拼搏多年的蜀軍將卒不甘亡國,他便精心設計、一腔孤勇地圖謀復國。而在亂兵將至的情況之下,季漢復國已然無望,他做到如此地步……對師長、對同袍皆已竭盡所能,當時的姜維,實在是不欠季漢什麼了。

即便如此,卻仍總能看到有人以此指責姜維,說他志大才疏、兵行險招,一意孤行,全然不顧及劉禪的安危。

但是,劉禪的身家性命非要姜維來保護嗎?未必然吧?

劉禪投降之後,鄧艾就曾寫信給晉公司馬昭說:「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封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三國志·魏書·鄧艾傳》)劉氏立國於蜀已經幾十年了,作為蜀地的大家族,劉氏具有相當的影響力。善待劉氏宗族及其他其他蜀漢舊臣,一則安撫蜀地民心,二則藉此向東吳百姓表達親善之意,有利於日後平吳戰略。這個道理連出身農民的鄧艾都明白,司馬昭、鍾會、衛瓘等精通權術的世家子弟又怎會不懂呢?

何況,司馬昭決意平蜀,除了被姜維經常犯邊所激之外,更有兩個重要原因是,他要彌補他的親信賈充指示部下成濟公然弒君、以及他聽信鍾會攛掇冤殺名士嵇康所造成的不利影響,通過發動對外戰爭來轉移魏國朝野上下對他的反對情緒和巨大的輿論壓力。因此,劉禪若是也再有個三長兩短,作為此次平蜀行動最高負責人的司馬昭必然坐實「弒君專業戶」的惡名,他通過平蜀所積攢的政治資本將化為烏有,「受魏禪」的最終目標遙遙無期,更有甚者,劉禪若死,蜀地必然發生民變,再加上司馬氏的政敵適時落井下石,這對司馬昭甚至是整個司馬家族而言,都絕對是個致命打擊。因此,劉禪的安危,司馬昭絕對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而衛瓘、胡烈等人若是放任劉禪在他們眼皮底下出事,司馬昭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捨棄他們,用他們(及妻子族人)的性命去安撫蜀地官員和百姓,一如當初動手弒殺曹髦的成濟一般。所以,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衛瓘等人也必須保證劉禪及重點蜀漢官員的人身安全。

至於鍾會,他若要以蜀地為根基開展他的宏圖霸業,僅靠一個被季漢朝堂排擠、實際並無多大權力和威望的姜維,是無法幫助他將蜀地收入囊中,他必須啟用蜀漢舊官員,而要蜀漢舊人心甘情願服膺於他,他就必須善待劉禪。

綜上所述,劉禪本人的安危,輪不著姜維來操心——司馬昭、衛瓘,乃至鍾會都有更迫切的需要,更合理的理由,盡心保護劉禪的人身安全。

何況,姜維又有什麼義務,或者說蜀漢朝廷給了姜維什麼好處,而令姜維必須無條件地將劉禪的身家性命永遠放在第一位呢?縱然姜維在季漢官至大將軍,看似身居高位,實際上手中並沒有多少權柄,相反,蜀漢朝堂從來沒有放鬆過對他的猜忌、排擠和打壓:

自諸葛亮、蔣琬相繼去世之後,繼任者費禕因政見不同而時常對姜維予以打壓。

費禕死後,姜維雖能繼任大將軍,然卻是位高而無權,實際掌權的是地位不如姜維的尚書令陳祇。

其後景耀元年宦官黃皓髮跡,他與姜維不和,且覬覦姜維手中兵權,因此通過各種手段排擠姜維,試圖讓依附於己的右將軍閻宇取而代之。姜維忍了數年黃皓明裡暗裡的打壓,終於忍無可忍地向劉禪狀告黃皓擅攝朝政,並奏請劉禪依法將黃皓處死。但劉禪不同意,輕描淡寫地說,黃皓不過是一小人,不用太在意。更絕的是,劉禪居然直接將姜維的不滿告知給了黃皓,併當面命黃皓向姜維謝罪,這無異於是直接出賣了姜維。劉禪此舉,表明了他是默許、甚至是暗中支持黃皓對姜維的打壓的。姜維面對上有國君撐腰、下有黨羽抱團的黃皓,本就處境艱難;結果沒過多久,諸葛瞻、董厥等人又以姜維窮兵黷武伐而無功為由,在劉禪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狀,這羣「黨爭掐架非人類,懲奸除惡人人推」的「季漢忠臣」這一波落井下石的操作,使得姜維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逼得他不得不離開季漢政治中心成都,前往沓中屯田避禍。

至此,又還有何「恩義」可談呢?

須知道,姜伯約當是登雲喚日的麒麟之子,有著自己認定的道義和決心,所謂「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蜀漢曾經給予的權勢地位,姜維用自己三十餘年的青春和十六年的堅持予以償還,他早已不欠劉氏和蜀漢分毫,而劉禪,乃至蜀漢朝廷對姜維苛待至此,對姜維早無什麼恩義可言,又憑什麼要求他任何時候,都得單方面且無條件地,將劉禪擺在第一位呢?

姜維不欠季漢了,還清了對孔明、對同袍們的恩義。

那麼……鍾會呢?

誠然,鍾會是滅蜀的兩大主力之一,但他僅是與姜維對峙劍閣,真正滅蜀的人是鄧艾,且鍾會入川之後,先是去祭拜了諸葛亮與蔣琬,後來又禁止麾下士卒劫掠百姓;姜維歸降之後,對姜維頗為禮遇,待之分外親厚。而後來,鍾會陷害鄧艾,固然是他為自己清除了政敵,但實際上,卻也同時替姜維報了滅國之仇。鍾會對姜維,雖同樣有著算計和利用的成分,但更有源於真心的欽賞,而對於鍾會的這份真心,重情重義的姜維,在復國無望之後,選擇拚死保護勢敗落難的鐘會,來報答鍾會此前對他的禮遇和尊重。這其實是姜維一貫的作風:「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對諸葛亮,對十餘年來的同袍下屬,姜維皆是如此。

還記得開頭那封鍾會寫給姜維的信嗎?

圖源B站視頻《好夢如舊》,UP主:晗湮

「吳札鄭喬,能喻斯好」,二人雖非傾蓋如故(前期表現出的「情好歡甚」,更多的是鍾會單方面的欽賞相惜,加上姜維有意投其所好所製造出的假象),然而,終究還是一語成讖,正月十八血濺宮牆——二人同死於亂軍之中。

試想一下,若是當初鍾會沒有寫那封《與姜維書》,主動向姜維示好,二人之後的人生,可會有所不同?

老將姜維,在季漢大局已覆、再無機會可以改變的情況之下,縱有萬般不甘,大約也只能真的投降,之後被迫沉寂,苟全身家性命。

昔日沙場猛將,終成孤臣草莽。眼前再也看不到復國的微渺希望(哪怕這個希望一開始就是虛妄的),懷揣著對諸葛孔明,以及並肩多年的同袍們無限的悵惘與遺憾——直到鬱鬱而終。

那鍾會呢?

表面上看來,他的人生,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鍾會入蜀之前,看出他有反心的就已不止一人,劉寔更是直言他拿下蜀地後必會一去不返。所以有無姜維鼓動,對他是否起兵謀反,起到的都不是決定性作用。他孤身一人,野心勃勃,該謀反時,還是一樣會選擇謀反……就算不是這回,早晚也還會有下回,以鍾會那顆「志不可奪」的好勝之心,以及比起他吞天野心總歸是稍遜了那麼一點兒的實際能力,遲早也還是會不遺餘力地把自己作死。

那麼,這一場短暫的相逢,除卻死亡,還為他們的人生帶來了什麼呢?

曾在《世說新語》漫畫作者藍雯軒所撰的文章《鍾會的情感悲劇》中,看到過這樣一段文字:

「然而,鍾會又實在沒有愛人的能力。

姑且不論,鍾會與夏侯玄、嵇康以及姜維的交往中,摻雜著許多也許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虛榮與利益關係。單就他親暱的時機,便顯得曖昧又不合適——夏侯玄被收押主審官正是鍾會的哥哥鍾毓。明知嵇康與自己政見、觀點不合,還強烈希望對方能夠看自己的文章並給予回復,在見嵇康時邀請一堆所謂『時俊』同去……這些對平常人來說,或許會受寵若驚的做法,面對著如夏侯玄嵇康這樣性情剛烈之人,大約只能是一種威逼和要挾,到底是什麼神祕力量,讓鍾會以為夏侯玄和嵇康會接受自己這樣的『好意』了,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到底有沒有對自己想要接近的人有過半分的理解和尊重?而最後從鍾毓對夏侯玄的『拷掠』和最後被夷三族的命運,以及鍾會對嵇康的讒言來看,或者,他從未接受被拒絕的事實,也就無法接受自己渴望接近的人,最真實的樣子。

………………………………

最致命的是,對方最為珍視的東西,如名節、清高、剛烈的性情,他始終很難真正包容與接納。這樣一來,可以說從一開始,鍾會的情感就註定悲劇。只有姜維這樣完全掩藏自我想要利用他摧毀他的人,纔可能會給他帶來短暫的『快樂』和『和諧』,卻也帶來永遠的毀滅。」

除卻最後一句,對於鍾會和姜維之間關係的看法並無法苟同之外,對於前文所分析的,「鍾會又實在沒有愛人的能力」,筆者們一直深為同感,也是因此,在文章開頭時,原本想寫的題記其實是:「遇到姜維,是鍾會的劫數,也是他的救贖。」直到後來,扒到鍾會大意放走衛瓘,最終又是姜維為護他而先死一步時,方又忍不住大呼:姜維對他這個小迷弟真是相當夠意思了,鍾二這「男神終結者」的名聲果真不是蓋的!欣賞哪個死哪個——到底還是把他的三號男神姜維先一步坑死了。

——然而,一遍又一遍地深扒下來,卻從史料的細節中,有了新的發現:

會欲使姜維將五萬人出斜谷為前驅,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十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兵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資治通鑒·魏紀十》

原來,鍾會曾計劃著,在蜀中初步舉事成功之後,讓姜維率領五萬大軍作為前鋒,北伐長安——

都知道,「北定中原」是諸葛孔明的遺願,更是伯約的一生執念。甚至,伯約還因此常被後人戲稱為「北伐大魔王」。

冒險做出這樣的選擇,除卻素來孺慕名士的鐘會對姜維的那種天然好感之外——或許還有一個原因。姜維的堅毅、孤勇和執著,終於使得與他接觸漸深的鐘會若有所悟,在人生的末端,朦朦朧朧地學會了如何正確地去愛一個人(此愛非彼愛,大家懂的)——即儘可能地去尊重和珍視孺慕之人所執著和看重的東西,並儘可能地,去助他達成心願。

雖然,這份心念依舊說不上純粹,甚至仍是有點兒霸道的。但對於被後人評價為「見利忘義」的野心家鍾會而言,卻已是他此時,能夠拿出的全部——

在明知伯約心懷復漢大計的前提下,他仍願押上自己進取天下的野心,去賭這一把,想要成全伯約長久以來憾而未竟的北伐夙願。

何況,終究是士季,在伯約人生最為失意的時刻,宛如至暗中閃耀的一線光芒,接連給了姜維兩場大夢——

一謂「復興季漢」、二謂「北定中原」。

對於當時的姜維而言,這二者,已是撐起他餘生的全部念想。

亂世之中,支撐人走下去的一念所執,不就是這樣一個「念想」麼?

寫至此時,筆者忽然發現原本的題記,反過來也一樣成立。又或者……他們二人,既是對方命裏的劫數,也是彼此最後的溫暖與救贖。

既相逢,何妨挑燈呵手照山河

其實若從經歷和性格而言,姜鍾二人異同之處都有不少。

一樣的年少喪父、一樣的才華橫溢、一樣的孺慕名士、一樣的心思頗重、一樣的樹敵眾多、一樣的寂寞孤獨、一樣敢想敢做,並,都有著孤注一擲的拼搏奮進之心。

士季一生缺愛,伯約則是缺乏一個可以抵背禦敵的戰友——

從某些角度而言,這兩人的性格卻又相當互補:伯約堅忍孤忠勇烈持重,士季自負其才我行我素。然而,姜鍾二人的行事為人雖大不相同,可骨子裡的追求和嚮往卻又頗為相似:立功名、平天下。

從鍾會所寫過的文字、和他所追尋過的名士身上,不難看出,鍾會的內心,其實是相當具有「追光向陽者」的顯著特質的——他所渴慕的人格,是忠誠、大義、真摯而剛烈的,他對於感情的純度,是有著很高追求的。可是這些,他自己做到了嗎?沒有。甚至連他自己,也是構成亂世黝黯政局的一部分。這也是筆者們每每對鍾會其人,越琢磨越覺有趣,既為他感動,又替他掙扎的一點。所謂「道不同的人,終歸殊途」,也是因此,即便拋開他性格中的好勝、拋開他一見男神就跳崖的情商,也還是註定了他和任何一方都無法做到真正一心。誠然,鍾會在政治立場上選擇站隊司馬氏,司馬昭本人也對鍾會器重有加。然而,鍾會和司馬氏政權的最大不同和本質分歧在於:鍾會的內心,其實是很想去追尋和珍視上面所提及的那些珍貴品格的,哪怕這恰恰也是他自己所缺乏、甚至從來都不曾真正理解過的,但是,卻一定是他一直渴慕和心之所向的——所以,他雖在朝中樹敵技術一流、對部下軍將嚴苛甚至殘酷(參考斬殺許儀的例子),但卻對蜀漢的臣子和百姓都甚為寬厚,誠心祭拜蔣琬和諸葛亮,對姜維這樣的人傾心禮重。

或許就是這樣的矛盾人格和欲壑難平的好勝心理,鑄就了鍾會一生的悲劇,但同時,卻也是他獨具魅力的迷人之處所在。

曾看到過(詞作SUIXINSUIYUAN)一段歌詞,形容姜鍾二人之間的關係,或許再合適不過:

天不均,地不仁,

患我風流世無倫, 得你旦夕晤,入你彀中門。 你不君,我不臣, 輸非曲意贏非慎, 如你在側,如我哭笑聽聞。 所求無緣遇無份,所屈再難伸, 天意如海命如針,拂袖尚不忍。

試想一下,從姜維詐降鍾會,到正月十八,二人同死亂軍血濺宮門,相處短短的數月之間,姜維先為大計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意圖,勉強忍下了剛接觸時鐘會就已堪稱唐突的「過度親密」(伯約實不易也!2333333~),漸漸適應之後,逐漸感受到鍾會雖稱不上純粹、卻依舊不失真摯、如逢知己一般的厚待。每日聽著他侃侃而談,看著他從未曾在自己面前掩藏過的桀驁不遜、聽他許諾要助自己完成「北伐中原」的長久夙願……此時的姜維,看到了鍾會的天真一面,也看到了他藏在內心深處的熾熱和真摯——面對著眼前這位比自己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追光之人」,看著他眼中泛起的星光,不知可曾讓老薑回想起了,當年面對武侯時,同樣年輕過的自己?是否正是這樣的似曾相識感,讓伯約對士季,漸漸從完全的利用,生出了些許的……惺惺相惜?

收姜維

許是感其誠意、許是相見恨晚。又或許只是一直陷於被主君打壓、同僚排擠的長久孤獨後,終於迎來的一場春秋大夢、終有看到有人願意同自己並肩戰上一程的溫暖和慰藉——試問此間,伯約又如何能不動容呢?

一腔孤勇忍辱負重獨行已久,到了最後,終於有個能理解他、愛惜他的人,雖不純粹、並且短暫……卻,也足夠了。

借裁了一小段《必入歧途》的歌詞,與姜鍾二人堪稱絕配:

遠路同行寥寥,剜心邀作燕饗;

蓋棺之前,當狂歌一場;

這心間,方寸愛恨,如何丈量?

承起,滔天的血浪;

昂首揚眉奔赴,窮途亦得榮光;

何必回眸,再貪眼舊傷;

半面癡、半面烈,同生共亡,

誓念仍溫熱流淌。

或許,到最後也難以定義,這兩人究竟是誰陪著誰,末路狂歌地奔赴了萬劫不復的終場。又或許,在這場亂世之中,他們對彼此而言,都應了那句「相逢即不孤」——各懷心思又如何?相互利用又如何?他們之間,彼此利用相互忌憚確都不假,可是這份相惜和感情,也同樣是真的啊……

這一程,他們互攜於風雪,各自執迷於不同夢境之中無比虛幻的一抹微光,並不惜以生命作為代價,賭上一切,飛蛾撲火——

姜鍾二人這樣同牀異夢的聯盟關係,本該是亂世中最脆弱、最易碎的;卻因為彼此間這一份並不純粹的真情,在絕境之中生死關頭,迸發出了堪稱決絕的驚人剛強。

感君如此相待,何妨「且飲將軍酒,百死莫回頭」?

今縱黃泉,亦可共赴!

那便以兵戈為毫,潑盡你我餘生熱血,洋洋灑灑,揮就後三國時代最後一抹狂放的異彩吧。

至少,最後的最後,也還有你,與我殊途同歸。

黃泉路上,總不至於太過寂寥。

這樣的結局——是不是,也不算太差?

~END~

參考資料:

《三國志》陳壽;

《資治通鑒》司馬光;

《晉書》房玄齡等;

《鍾會的情感悲劇》藍雯軒

《時代夾縫中的投機者——鍾會》藍雯軒

文章插圖來源:

《世說新語漫畫版》藍雯軒

《世說新語》動畫版 漫無表情工作室

Bilibili真三視頻相關:

《真三國無雙》系列遊戲截圖;

《好夢如舊》,UP主:晗湮;

《世界都用謊言讚頌 我便把戲唱至詞窮》,UP主:大珠小珠落玉盤QAQ;

特別鳴謝:

@藍雯軒 ;

@Snufkin721 ;

@茗柯公子 ;????


有影響且影響不小,但絕不僅僅是因為姜維。

比如在押解鄧艾途中收到司馬昭的信後,鍾會的反應是這樣:

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遺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三國志·王毋丘諸葛鄧鍾傳》

從鍾會這番話裏不難看出,他自己是有反心的,這一點在別處也有體現:

會所憚惟艾,艾既擒而會尋至,獨統大眾,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為人下,加猛將銳率皆在己手,遂謀反。——《三國志·王毋丘諸葛鄧鍾傳》

會既構鄧艾,艾檻車徵,因將維等詣成都,自稱益州牧以叛。——《三國志·蔣琬費禕姜維傳》

與此同時,鍾會和姜維的關係很好:

會於是禁檢士眾不得抄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羣司,與維情好歡甚。——《三國志·王毋丘諸葛鄧鍾傳》

會厚待維等,皆權還其印號節蓋。會與維出則同輿,坐則同席,謂長史杜預曰:「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三國志·蔣琬費禕姜維傳》

不僅如此,還帶著姜維一同起事:

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眾隨其後。——《三國志·王毋丘諸葛鄧鍾傳》

欲授維兵五萬人,使為前驅。——《三國志·蔣琬費禕姜維傳》

所以鍾會的反叛不僅僅因為姜維,如果自己壓根兒沒那個心,絕對不會說反就反。但你要說姜伯約同志沒有在後面推波助瀾,三個字:不可能。

維既失策,又知會志廣,教會誅北來諸將;諸將既死,徐欲殺會,盡坑魏兵,還復蜀祚。——《華陽國志·卷七·劉後主志》

瞧瞧苦姜這算盤打的。

說句題外話,關於降後籌劃復國之事,比起「陰謀」,我認為用「密謀」這個詞要更加合適一些。

言歸正傳。

姜維是誰?是術奉武侯來的天水麒麟兒,是繼丞相遺志的大漢最後一位將軍——儘管我認為他的「復國」不僅僅是秉承武侯遺志,在他心中,應當也希冀著興復那個君明臣賢、雖遠必誅的大漢。

(維)密書通後主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華陽國志·卷七·劉後主志》

我想,這一句話,足矣。


兩人各懷鬼胎一拍即合相見恨晚互相利用如膠似漆最後做了同命鴛鴦。是的,男兒到死心如鐵,他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復國。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一個人做決定的基礎是潛意識裡已經有了萌芽。

如果鍾會自身沒有造反的想法,那麼一百個姜維也無法對其施加影響。

鍾會為什麼會有造反的想法,就要分析其成長經歷:

1、從原生家庭的角度:

(1)其幼年喪父,是典型的父位缺失型家庭,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缺乏安全感。因此在伐蜀過程中,當聽聞鄧艾搶得頭功以及其向朝廷打小報告的內容之後,鍾會的不安全感就會被激發,導致作出極端的行為來過度保護自己。

(2)有記載鍾會的母親對其教育甚嚴,在母親強勢中成長的孩子獨立性較差,且較為依賴別人。也就能解釋為什麼鍾會和姜維打成一片,甚至同牀睡同車行,並且在叛亂的事情中耳根子軟而聽從姜維的計策。

(3)從家庭排序來說,鍾會是幼子,最明顯的性格就是愛出風頭和反叛性強。其實,上述兩點都可以在鍾會的傳記中找到對應的事件,比如「汗不敢出」「偷酒不拜」等典故,雖然有些是杜撰,但從中也能對其性格瞭解一二。

2、從社會學習的角度:

(1)鍾會師從司馬父子,按照社會學習理論,榜樣作用對於個體的認知和行為會產生很大的影響,而且榜樣魅力越大、榜樣給予的獎勵越豐厚、榜樣行為結果越積極,對於學習者的作用越強。顯然,司馬父子對鍾會的優待以及其在高平陵事變中的得手都強化了「造反」行為模式的產生。

(2)社會學習理論同時強調自我效能感對行為的影響,簡單而言,所謂的自我效能感就是「I think I can」。從史書中可以看出,鍾會是個才華橫溢的人,因此其具有很強的自我效能感也說得過去。研究發現,當自我效能感較強的時候,當事人容易作出大膽的決策。

3、來自其他方面的佐證:

(1)鍾會是個控制慾很強的人,可能與父位缺失導致的自卑有關,具體表現為對大小事件無不插手。此類人在失去控制的時候會產生異常的焦慮,比如在伐蜀期間的諸多事件都出乎鍾會的意料之外,也導致其由於焦慮而對很多事情造成錯誤判斷。

(2)標籤效應的影響,鍾會從小被家人寄予厚望,且被師長貼上「有出息」的標籤。於是就導致日後其在處理事物中總往標籤中套,認為自己一定會「成功」,從而表現出急功近利的心態。

(3)當一個人沉浸於某種情緒的時候,就會影響其對事物的判斷。即所謂的情緒陷阱,比如鍾會在伐蜀成功後的傲慢就讓其產生偏見和短視。

(4)環境因素對心理的影響,三國本身就是個亂世,一些既定的封建價值觀會被輕易的打破。因此,當時的很多人都會有奇怪的念頭。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中,鍾會的叛亂也不足為奇。

總結,當一個人已經有自己想法的時候,你要改變他是很困難的,因此說服的本質是尋找共同點,而非將你的思維強加於他。本結論也同樣適用於對付網路的槓精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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