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太師來說幾句。

八股文考試，考生固然很難，考官出題目也很難，四書五經的內容，我大明已經用了三百年了，留給後代考官的東西也不多了，我大清又自有國情在此，「維民所止」、「戎狄」之類的要屏蔽，而考官出題目也要防止被考生摸出套路，在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情況下，於是專門挑一些冷門的內容，比如毫無意義的語氣詞感嘆詞出題，或者乾脆前後句各取半截拼一起，比如「及其廣大草」（《中庸》里的原句：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

乾隆年間，有彭元瑞在江蘇督學，適逢乾隆生日，出題「臣事君以忠」、「彭更問曰」、「恭則不侮」、「祝鮀治宗廟」、「天子一位」、「子服堯之服」、「萬乘之國」、「年已七十矣」，八題第一字連起來就是「臣彭恭祝天子萬年」，馬屁拍得很好。

還有一次，擔任提調官的知府，外號王二麻子，於是就出了「王何必曰利」、「二吾猶不足」、「麻縷絲絮」、「子男同一位」，四題第一字連起來就是「王二麻子」。像彭元瑞這樣博覽群書，出題也很有新意，乾隆爺都誇讚彭元瑞博學多才。

咸豐年間俞樾擔任河南學政的時候，出的題目比較過分，被人彈劾，後來成為了科場經典搞笑段子。

《孟子·梁惠王》中的「王速出令，反其旌倪」，被他搞成了「王速出令反」；同樣是《孟子·梁惠王》中的「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被他搞成了「二三子何患無君我」；《論語·季氏篇》最後一句「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和下一篇《陽貨篇》的第一句「陽貨欲見孔子」，各取三字，變成了「君夫人陽貨欲」。咸豐大怒，將其革職，永不敘用。

考官有時候出題太過於刁鑽，會被考生取笑。有考官引用《禮記·中庸》「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中的「鱉生焉」出題，於是考生寫道：「以鱉考生，則生不測焉」（你個壞鱉出題如此刁鑽來考學生，肯定不會有好下場）。《論語·憲問篇》最後兩句「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也，欲速成者也」，有考官用上一句的後五字和下一句的前六字出題：「以杖叩其脛。闕黨童子將命」。於是就有考生寫道：「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仆，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陣清風，化為闕黨童子」。這種八卦傳出去，則考官自然會被同僚取笑，仕途休矣。

一、學問方面：

常規難：

1、必背和吃透四書五經及權威【朱熹等人】注釋，不得自我發明；

2、必須套用用八股格式；

3、必須言之有物，不能瞎扯淡；

4、要注意書寫（玷污試卷算做記號當做作弊）、避諱（在清朝是可能要命的）。

非常規難：

1、因為出題範圍局限於四書，考了那麼多年也差不多了，有些考官開始出截搭題【可自行百度】，比如「人不如鳥，斯仁至矣」，這怎麼破題？——如果是作為文字遊戲的確蠻好玩的，但是特么這是決定人社會地位的考試啊——這樣缺乏邏輯聯繫、近乎胡扯的題目，能破題的都是神仙（這些人做官必然十分狡詐），對於老實人，特別是社會閱歷少、文史知識少、政治敏感不足的，出生一般的書獃子，基本告別舉業了；

2、想要文章寫得好，除了四書五經，各類時文、時政【邸報】、經史子集及發明註解都得好好下功夫，才能有內涵；各種文集詩詞歌賦都要研究才能掌握修辭的文學美感——這些都沒有盡頭。當然有些普通的書生也就看四書+時文也能混過去，這些人就是我們刻板印象裡面那種以為堯舜禹湯周公孔子之後直接就是清朝的腐儒廢人了，連蘇東坡都不知道。

二、考試之外：

1、家族清白，有資格參加科舉（父、祖無犯罪記錄、不是樂戶等賤籍、入籍本國若干代）；

2、有錢，包括：有能力供養你脫產讀書（機會成本）、書本講義時文筆墨紙硯費用、聘請有一定水準的老師（開蒙和舉業需要的老師檔次不一樣，後者很難找）、遊學交遊費用、進京趕考交通食宿費等；

3、身體好，熬得過十年寒窗，撐得住考場的惡劣環境。

舉個例子，如果考試考的是《出師表》

先不說把出師表背下來的難度了

光開頭一句「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就有某聖人做過批註，你不僅要把「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背下來，還要把聖人的一大段注釋背下來，甚至還有知名大儒注釋聖人的注釋，這也得背，死背還不行，還要能把這些注釋運用，套到今天的時事上，用對時事的分析來傳遞聖人的意思。

全篇文章，每一句都有注釋，你不僅要背下文章，還有把注釋徹底融會貫通進自己的文章，不能出現哪一句有悖聖人的教誨。

而且出題還不會考你「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會考特別偏的，比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古代是沒有標點符號的，人家給你出個「分益」，你就得把這句話找出來，背出聖人注釋與大儒對聖人注釋的注釋，結合當今時事，用一篇錦繡八股傳達聖人的旨意。不但要求不犯路線上的錯誤，還要要求遣詞造句合乎規範且詞藻華麗，筆下的字也要求工整美觀，不影響卷面。放現在這是一周甚至幾周的功夫，那時的科舉，也就三天的功夫，還要照顧到吃喝拉撒睡。

把出師表擴大到整個四書五經，就是科舉的難度，對於天下大多數天賦不佳的人來說近乎是一種摧殘。

難在考官不好好出題，不知道出的題是啥意思。

圖裡是金聖嘆所著《小題才子書》里記載的考題，半句話甚至一個字也能出一道題，有種前幾年考研政治一句話材料兩個問寫一大張白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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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套清代朱卷集成，就隨便找些舉人的文章看看就明白難在哪了，畢竟離那時候太遠了，再找本如何寫八股文之類民國、建國初人的文章讀讀，再參照著看，就會自然而然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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