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作的話,一套《夢歌》基本囊括了馬丁各個類型的短篇故事集。其中個人認為最精彩的是《沙王》(算恐怖短篇?)《殺人之前請七思》(應該是太空歌劇類型)和萊安娜之歌(也是科幻類型)。

其中沙王算是探討了人類的自大狂妄,想要成為神(不過看完好像大家都是對沙王這種寵物感興趣...)

殺人之前請七思算是講了一個輪迴的故事,帶了一點哲思,屠夫終將成為被羔羊。而且故事中出現的擁有金色瞳孔,性格溫馴的種族算是馬丁的一個小彩蛋,在冰與火之歌的世界裡也有被提及。

萊安娜之歌則是討論了愛的問題,假如當愛成為了一種可供應可共享的東西,人與人之間那種隔著軀體的相愛還是否重要?如果可以得到那一種大愛,生命又是否重要?

除這三篇之外,馬丁參與主編的《百變王牌》雜誌也很有意思,有點像X-man那樣的一羣人,但是他們的異變更多是負面的,諸如鼻子長出一隻手之類的畸變,故事算是探討了這些產生異變的人羣的遭遇,值得一看。

短篇故事之外,馬丁的長篇小說應該以《圖夫航行記》和《熱夜之夢》為最佳,圖夫航行記在內核上有一點點像沙王,都是在講人想成為神這一主題。熱夜之夢講的則是吸血鬼的故事,在今天看來這個故事不算刺激,但十分優雅、哀愁。


中短篇小說集《圖夫航行記》非常值得一讀。


西蒙養了一羣外星生物,叫沙王。

一羣橙色沙王失蹤了,家裡剩下的沙王不受控制,開始喫人。西蒙決定逃走的那晚,他走了很久才發現了一座破敗的房子,黑洞洞的門卻相當大,並伴有呼吸的氣流。正當西蒙呼救的時候,他注意到,房子裏走出來的,全是長大了的橙色沙王。

他們全都長著跟西蒙一樣的臉。

作者:(美國)喬治·R. R.馬丁 George R. R. Martin —— 著 胡紹晏 —— 譯


西蒙·克萊斯獨自住在一座佔地廣闊的莊園中,周圍是一片乾旱的岩石山地,距離城市五十千米。


因此,當他意外因公務外出時,沒有鄰居可以幫忙照顧他的寵物。


食腐鷹不是問題;它住在廢棄的鐘樓上,通常總是自給自足。克萊斯將跛行獸直接趕到室外,讓它自己去捕食;那小怪獸會吞食蝸牛、鳥類和巖鼠。


然而魚缸裏的純種地球食人魚卻很麻煩。


不幸的是,這一回,他耽擱得實在太久。等到他終於返回時,所有的魚都死了。食腐鷹也死了。跛行獸爬上鐘樓,把它給喫了。西蒙·克萊斯很惱火。


第二天,他駕駛飛行車前往兩百千米外的阿斯加德。


阿斯加德是博德星上最大的城市,並擁有歷史最悠久、規模最龐大的星際港口。克萊斯喜歡向朋友們炫耀有趣而昂貴的稀有動物。阿斯加德正是購買這類動物的地方。

這一次,他運氣不佳。異星寵物店關門了。


接近傍晚時分,他沿著彩虹大道行走,尋找未曾光顧過的店家。他偶然遇到一家與眾不同的店鋪。


它距離港口非常近,克萊斯從沒來過。這家店佔據了一棟不太大的單層平房,兩側分別是一家氣氛歡鬧的酒吧,和一座神祕姊妹會的神廟兼妓院。在這偏僻的角落裡,彩虹大道趨於破舊失修。但那店鋪本身很特別,也很引人注目。


櫥窗玻璃上結滿霧水,不停地變換著顏色,有時呈淡紅色,有時像真正的霧氣那樣呈現出灰白色,有時則閃著金色的微光。霧氣時而濃,時而淡,不停地迴旋盤繞,並在屋內光線的映襯下微微閃爍。


克萊斯隱約看到櫥窗裏的物品————有機器,有藝術品,也有他認不出的東西————但無法完全看清。那些物品籠罩在優美繚繞的霧氣中,時隱時現,令人十分好奇。


他發現霧氣開始凝成文字,文字逐個顯現。克萊斯駐足觀看。


沃與協德進口貿易公司主營手工藝品、藝術品、生命體等各類產品


文字不再出現,克萊斯看到霧氣之中有點動靜。但廣告裏「生命體」幾個字就足以讓他產生興趣。他將斗篷往背後一甩,走進了店裡。


進去之後,克萊斯感覺有點蒙。這家店的門面不太大,室內卻比他想像中寬敞得多。屋裡的光線柔和而黯淡,天花板上映出一片黑色的星空,包括旋渦狀的星雲,非常逼真,也非常漂亮。所有的櫃檯都微微發光,清楚地展示出其中的貨品。走廊地面上繚繞著一層霧氣,隨著他的步伐在腳邊打轉,有些地方几乎沒及膝蓋。


「需要幫忙嗎?」

她就像是從霧氣裏升起來似的,又高又瘦,膚色白皙,身穿實用的灰色連體服,一頂奇怪的小帽子扣在後腦勺上。


「你是沃還是協德?」克萊斯問道,「或者是銷售助理?」


「我是佳拉·沃,隨時為您服務。」她答道,「協德不見客戶,我們也沒有銷售助理。」


「你們的店鋪挺大啊,」克萊斯說道,「真奇怪,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我們剛剛在博德星上開店,」那女子說道,「不過在其他星球有不少連鎖店。您想買什麼?藝術品?您看起來像收藏家。我們有來自諾塔魯希的水晶雕塑。」


「不,」西蒙·克萊斯說道,「水晶雕塑我已經有了。我是來找寵物的。」


「生命體?」


「對。」


「外星球的?」


「當然。」

「我們有一隻仿人猿,來自西利亞行星。聰明的小猴子,不僅會學說話,到最後,它還會模仿你的聲音、語調、姿態,甚至面部表情。」


「很討人喜歡,」克萊斯說道,「但也很常見。那不是我想要的,沃。我需要特別的東西,不太常見的。也不要討人喜歡的,我對討人喜歡的動物很厭惡。我現在養著一頭跛行獸,從克索引進的,價格可不便宜。我時不時會餵它一窩沒人要的小貓。這就是我所理解的討人喜歡,明白了嗎?」


沃露出神祕的微笑。「你有沒有養過會崇拜你的動物?」她問道。


克萊斯咧嘴一笑:「哦,時不時會有。但我不需要崇拜,沃。只要有趣就行。」


「您沒明白我的意思,」沃依然帶著古怪的笑容,「我是說真正的崇拜。」


「那是什麼意思?」


「我想我有適合您的東西,」沃說道,「跟我來。」


在模擬的星空下,她帶著克萊斯繞過發光的櫃檯,沿著一條霧氣瀰漫的長廊行走。他們穿過一堵霧牆,來到商店的另一片區域,在一個大塑料缸跟前停下腳步。水族箱,克萊斯心想。


沃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近觀看,發現自己想錯了。那是個旱地飼養箱,裡面有一片大約兩平方米的小沙漠,在微弱的紅光下,顯得黯淡而蒼白。還有各種石頭:玄武岩、石英、花崗石。飼養缸的每個角上都矗立著一座城堡。


克萊斯眨了眨眼,仔細觀察,然後糾正自己:其實只有三座城堡仍然矗立著,第四座已成為傾側崩塌的廢墟。另外三座雖然粗糙,但完整無缺,由沙石雕築而成。城牆垛上和圓形的門廊前,有許多小動物爬來爬去。克萊斯把臉貼到塑料缸上。「昆蟲?」他問道。

「不,」沃答道,「比昆蟲複雜多了,也更加聰明。比你的跛行獸要聰明得多。它們叫作沙王。」


「其實就是昆蟲吧,」克萊斯一邊說,一邊從飼養缸邊退開,「我纔不管它們有多複雜。」他皺起眉頭,「請不要拿聰明之類的話來蒙我。這些動物太小了,只可能有最原始的大腦。」


「它們擁有羣體思維,」沃說道,「以城堡為單位。事實上,這飼養缸裏只有三個生命體。第四個死了。你看,它的城堡已經倒塌。」


克萊斯再次望向飼養缸。「羣體思維,呃?有意思。」他又皺起眉頭,「但這仍然只是個超大號的螞蟻窩。我還想要更好的東西。」


「它們會打仗。」


「打仗?唔。」克萊斯又看了幾眼。


「請注意看顏色。」沃對他說道。她指向最靠近的城堡,那些生物成羣結隊地在城堡上湧動,其中一隻正沿著缸壁爬行。克萊斯仔細觀察。他仍覺得那隻不過是昆蟲,長著六條腿,長度僅相當於他的指甲,六隻眼睛分佈於全身。他也能看到,一對模樣猙獰的大顎不時地互相撞擊,纖細的觸角在空中有規律地揮舞擺動。觸角、大顎、眼睛和腿是純黑色,但它渾身上下的甲殼呈鮮亮的橙色。「這就是昆蟲。」克萊斯重複道。


「不是昆蟲,」沃平靜地堅持道,「沙王長大時,會蛻去外殼,假如它長大的話。在這種尺寸的飼養缸裏,它不會長得更大。」她挽著克萊斯的胳膊,帶他繞過飼養缸,來到另一座城堡旁,「看這裡的顏色。」


他又看了看。顏色不一樣。此處的沙王擁有鮮艷的紅色甲殼,而觸角、大顎、眼睛和腿是黃色。克萊斯望向飼養缸另一側。第三座活體城堡裏的居民呈灰白色,輔色則是紅色。「唔。」他說道。


「就像我說的,它們會打仗,」沃告訴他,「甚至還會談判和結盟。這飼養缸裏的第四座城堡就是被聯盟摧毀的。黑色的數量太多,於是其他顏色聯合起來把它們滅了。」

克萊斯依然不太信服:「這無疑很有趣,但昆蟲也會打仗。」


「昆蟲可不會崇拜人。」沃說道。


「嗯?」


沃微笑著指向城堡。克萊斯注目凝視。最高的塔樓上刻著一張臉。他能看出來,這是佳拉·沃的臉。「這……怎麼可能?」


「我連續幾天將自己的臉用全息影像投射到飼養缸裏。你瞧,這就是我的臉。我給它們餵食,我隨時都在附近。沙王有一種原始的超能力,一種近距離的心靈感應。它們能感覺到我,然後用我的臉裝飾建築,以此來崇拜我。你瞧,所有城堡上都有。」的確如此。


城堡上佳拉·沃的臉平靜祥和,跟真人很像。如此精巧的技藝,讓克萊斯感到很驚奇:「它們怎麼雕刻的?」


「最前面的腿相當於手臂。它們甚至有類似於手指的構造:三條靈活的小觸鬚。無論是建築還是戰鬥,它們都能很好地協作配合。要記得,所有相同顏色的活體同屬於一個大腦。」


「再跟我多講講。」克萊斯說。


沃露出微笑:「飼母住在城堡內。那是我給它取的名字。那傢伙既是母體,又是消化器官。雌性,大小類似於你的拳頭,無法移動。事實上,沙王這名字有點不太恰當。活動的個體是農夫和戰士,真正的統治者則是它們的女王。但這樣的類比也有缺陷。整體而言,每座城堡都應被視為一個雌雄同體的生物。」


「它們喫什麼?」

「活動的個體只喫流質————預先經過消化的食物,來自城堡內部,飼母需要花費好幾天來準備。它們的胃無法處理其他東西,所以如果飼母死了,它們也活不久。至於飼母……飼母什麼都喫。你不需要額外的花銷。喫剩的飯菜就足夠了。」


「那活的食物呢?」克萊斯問道。


沃聳聳肩:「是的,飼母也喫來自其他城堡的個體。」


「我很有興趣,」他承認道,「如果它們不那麼小就好了。」


「你可以讓它們長得更大。這些沙王比較小是因為這飼養缸太小。它們似乎會限制自身的生長,以適應實際可用的空間。如果我把它們移到大缸裏,它們又會開始長大。」


「唔。我飼養食人魚的水缸有這個兩倍大,現在正好空著。可以把它清理一下,填入沙子……」


「沃與協德公司可以負責安裝,那將是我們的榮幸。」


「當然,」克萊斯說道,「我想要的是四座完整的城堡。」


「沒問題。」沃說道。


他們開始討價還價。

三天後,佳拉·沃來到西蒙·克萊斯的宅邸,帶著休眠的沙王和一隊負責安裝的工人。沃的助手是外星人,但跟克萊斯熟悉的都不同————粗壯結實的兩足生物,長著四條手臂和鼓凸的複眼。他們的皮膚粗糙堅韌,渾身上下時不時長出扭曲突兀的角刺。但他們非常強壯,是很好的工人。沃用音樂般的語言指揮他們,克萊斯從沒聽過這種語言。


一天之內,安裝便已完成。他們將食人魚缸挪到寬敞的客廳中央,兩側擺上沙發,以便更好地觀察。魚缸被擦洗乾淨之後,又填上三分之二的沙子和石塊。接著,他們安裝了特殊的燈光系統,既能提供沙王喜歡的暗紅色照明,又能將全息影像投射到缸內。他們又裝上結實的塑料頂蓋和配套的餵食裝置。「這樣你不需要取下頂蓋就能給沙王餵食。」沃解釋說,「你得小心,別讓那些個體逃出來。」


頂蓋也包含氣候控制系統,可以讓空氣保持恰當的濕度。「你得讓它比較幹,但又不是太乾。」沃說道。


最後,一名長著四條手臂的工人爬進飼養缸,在四個角落裡挖出深深的洞穴。其同伴將休眠的飼母從冰凍運輸箱裏一個個取出,交到他手裡。它們很不起眼,在克萊斯看來,只不過像是色澤斑駁、近乎變質的生肉,只不過長著一張嘴。


外星工人將它們分別埋入飼養缸的四角。等到把飼養缸完全封閉起來之後,他們就離開了。


「熱量會喚醒休眠的飼母。」沃說道,「不到一個禮拜,個體就會開始孵化,鑽出地面。確保給它們充足的食物。它們需要許多能量才能徹底安頓下來。我估計大約三個禮拜後,你就能看到城堡建起來。」


「我的臉呢?它們什麼時候會刻我的臉?」


「大約一個月後打開全息影像。」她建議道,「耐心一點。如果有問題,請聯繫我們。沃與協德公司隨時為您服務。」她欠了欠身,然後離開了。


克萊斯信步走回飼養缸旁,點燃一支歡樂棒。沙漠裏平靜而空曠。他皺起眉頭,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塑料缸。


第四天,克萊斯感覺沙子底下隱約有一些動靜。

第五天,他看到了第一隻孤零零的白色個體。


第六天,他數了一下,已經有十二隻,包括白的、紅的和黑的。橙色的遲遲沒有出現。他倒進去一碗接近變質的殘羹剩飯。那些個體立即察覺到了,向食物湧去,並開始把碎渣拖回各自的角落。每一種顏色的羣落都組織有序。它們沒有打鬥。克萊斯有點失望,但決定多給它們一點時間。


橙色的個體直到第八天才出現。與此同時,其他沙王已經開始將小石子扛回去,搭建起粗陋的工事。它們仍然沒有開戰。此時,它們只有克萊斯在沃與協德公司看到的一半大,但他感覺它們長得很快。


到第二週中期,城堡開始建起來了。整齊有序的一羣羣個體將沉重的砂岩和花崗石拖到角落裡,其餘個體則用大顎和觸鬚堆放沙子。克萊斯買了一副放大眼鏡,因此無論它們在飼養缸的哪個方位勞作,他都能看得到。他一邊繞著高聳的塑料缸壁轉圈,一邊觀察。太有趣了。城堡比克萊斯期望的略簡單一點,但他有個主意。第二天,他將黑曜石和彩色碎玻璃跟食物一起倒進去。幾個小時後,它們就被鑲到了城牆上。


黑城堡首先完工,然後是白色和紅色的城堡。橙色的照例又是最後一個。克萊斯將食物端進客廳,坐在沙發上喫,以便同時可以觀察。他預期第一場戰爭隨時都會爆發。


但他很失望。日子一天天過去,城堡越來越高大壯觀,克萊斯除了上廁所和接聽重要的業務電話,很少離開飼養缸。但沙王沒有開仗。他變得焦躁起來。


最後,他停止了餵食。


殘羹剩飯不再從沙漠的天空中落下。兩天後,四隻黑色個體圍住一隻橙色個體,並將它拖回去給飼母。它們先將它肢解,扯下大顎、觸角和腿,然後扛進迷你城堡幽暗的大門。它再也沒有出現。不到一小時,四十多隻橙色個體穿過沙地,攻擊黑色一方的角落。但從地下深處湧出的黑色個體數量佔優,戰鬥結束後,攻擊方全軍覆沒,死亡和瀕死的個體被拖下去餵給飼母。


克萊斯很高興,慶幸自己天賦聰明。


第二天,當他把食物投入缸裏,為爭奪其擁有權,爆發了一場三方面的戰鬥,白色成為最後的大贏家。然後,戰爭一場接著一場。


佳拉·沃送來沙王將近一個月之後,克萊斯打開了全息投影,他的臉出現在飼養缸裏,緩緩地一圈圈轉動,依次注視著四座城堡。克萊斯感覺這影像跟自己很像————頑童般的笑容,寬闊的大嘴,飽滿的臉頰。他的藍眼睛閃閃發光,灰色的頭髮小心翼翼地梳理成流行的側分髮式,眉毛纖細而精巧。


很快,沙王就開工了。克萊斯的影像從天空投射下來,與此同時,他也慷慨地投餵食物。戰爭暫時停止了。一切活動都是為了對他施行崇拜。


他的臉出現在城牆上。


一開始,所有四幅雕像都差不多,但隨著工程的進展,克萊斯通過仔細觀察,能分辨出技術和手法上的微妙區別。紅色的最具創造力,會用細小的石屑往他頭髮裏添加灰色。白色沙王的神像看上去年輕俏皮,而黑色沙王塑造的臉則睿智而仁慈————儘管線條基本都一樣。一如往常,無論是速度還是質量,橙色依然排在最後一名。戰爭對它們不利,它們的城堡跟另外幾座相比顯得十分可憐。它們雕刻的畫像很粗糙,就像是漫畫,而且似乎也沒打算改進。當它們不再繼續改造那張臉,克萊斯很生氣,但他其實也沒辦法。


等到所有沙王都已完成克萊斯的臉部雕像,他關掉了投影,並決定辦一次聚會。他的朋友們一定會覺得很厲害。他甚至可以安排一場戰爭給他們看。他一邊愉快地哼著小曲,一邊開始列賓客名單。


聚會極其成功。


克萊斯邀請了三十人,包括少數跟他關係密切並擁有共同愛好的朋友,再加上幾個從前的情人,除此之外,還有一批生意和社交上的競爭對手,他們不敢忽視他的邀請。他知道,沙王會讓有些人不舒服,甚至感覺受到冒犯。那正合他的意。西蒙·克萊斯一貫認為,如果沒有一個賓客憤怒地奪門而出,他的聚會就算是失敗。


他一時興起,將佳拉·沃也加進賓客名單中。發出邀請時,他加了一句:「也可以帶上協德。」


她接受了邀請,讓他略有點驚訝。「可惜協德沒法出席,他不參與社交活動。」沃補充道,「至於我自己,我很希望有機會看看你的沙王怎麼樣了。」


克萊斯為大家預訂了豐盛的餐食。最後,交談聲逐漸停止,大多數賓客在紅酒和歡樂棒的作用下變得傻呵呵的。他親自將桌上剩餘的食物撥進一隻大碗,讓人們頗為驚訝。「大家跟我來,」他說道,「我要介紹最新的寵物給你們看。」他捧著碗,將眾人帶進客廳。


沙王的表現完全符合他的期望,他非常滿意。他預先餓了它們兩天,因此它們鬥志高昂。克萊斯想得很周到,給賓客提供了放大眼鏡,讓大家圍著飼養缸觀看。沙王為爭奪食物殘渣,打了一場精彩的大仗。爭鬥結束後,他數了數,有近六十隻個體死亡。紅色和白色最近已結成聯盟,它們奪走了絕大多數食物。


「克萊斯,你真噁心。」凱特·穆雷恩對他說道。兩年前,她曾與他短暫地同居。最後,她的多愁善感差點把他給逼瘋。「我真傻,居然會回到這裡。我還以為你變了,想要道歉。」當年,她很喜歡一隻狗崽,那小狗特別可愛,卻被他的跛行獸喫了,她一直都沒原諒他。「你再也別邀請我了,西蒙。」在現任情人的陪伴下,她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引起一陣鬨笑。


其他賓客有許多疑問。沙王來自何處?他們都想要知道。「沃與協德進口貿易公司。」他答道,並禮貌地朝著佳拉·沃比了個手勢。整個晚上,她幾乎都安靜地躲在一邊。


它們為什麼用你的肖像裝飾城堡?「因為所有好東西都是我給的,你們一定能理解吧?」這引發了一陣咯咯的輕笑。


它們還會再打仗嗎?「當然,但今晚不會。別擔心,我還會辦聚會。」


嘉德·拉齊斯是一名業餘異星生物學家,他開始談論社會性昆蟲和它們的戰爭:「沙王很有意思,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比如說,你真該讀一讀有關地球兵蟻的書。」


「沙王不是昆蟲。」佳拉·沃尖銳地說道,但嘉德依然口若懸河說個不停,根本沒人留意她。克萊斯對她笑了笑,聳聳肩。


馬拉德·布萊恩建議下次觀戰聚會時搞個賭局,所有人都很贊成。接著,眾人熱切地討論起規則與勝率。討論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賓客們開始離去。


佳拉·沃是最後一個。等到只剩他們倆時,克萊斯對她說道:「你瞧,我的沙王似乎很受歡迎。」


「它們的狀態很不錯,」沃說道,「個頭已經比我自己的要大了。」


「對,」克萊斯說道,「除了橙色的。」「我也注意到了,」沃答道,「它們數量很少,城堡也很寒酸。」「嗯,總得有人輸吧,」克萊斯說道,「橙色的最後一個出現,最後一個建立巢穴,所以喫了虧。」


「抱歉,」沃說道,「但我能問一下嗎?你有沒有給沙王充足的食物?」


克萊斯聳聳肩:「它們偶爾才進食,因此變得更加勇猛。」


她皺起眉頭:「你不必讓它們挨餓。假以時日,它們會出於自己的理由挑起戰爭。這是它們的天性,然後你就能觀察到微妙而複雜的衝突,那纔有意思。如果是因飢餓而不停地戰爭,就會比較缺乏技巧與品位。」


面對沃緊鎖的眉頭,西蒙·克萊斯感覺很有趣:「你來到我家裡,沃,就該由我來評判品位。我按照你的建議餵養沙王,它們並沒有開戰。」


「你得有耐心。」


「不,」克萊斯說道,「畢竟我是它們的主人,是它們的神。為什麼要等它們的本能起作用呢?我覺得它們的戰鬥太少,於是糾正了這一狀況。」


「我明白了,」沃說道,「我得跟協德討論一下這件事。」


「這不關你的事,也不關他的事。」克萊斯厲聲說道。


「那我只能告辭了。」沃無奈地說。但當她穿上外衣準備離開時,又譴責似的凝視著他。「看看你的肖像,西蒙·克萊斯,」她警告道,「看看你的肖像。」等她離開後,他疑惑地走到飼養缸旁,注視著那些城堡。跟往常一樣,他的臉仍在城牆上。只是————他抓起放大眼鏡戴上。即便如此,他依然很難看清。但他肖像上的表情似乎有細微的變化,他的笑容略有些扭曲,帶著一點邪惡。不過這變化太微妙了,很難說是否真的存在。最後,克萊斯將其歸咎於自己太容易受暗示的影響,並決定不再邀請佳拉·沃參加聚會。


隨後的幾個月,克萊斯和十來個最好的朋友每週都要聚會。他稱其為「戰爭遊戲」。如今,克萊斯不再像最初那樣對沙王充滿強烈的興趣,他在飼養缸邊待得少了,時間更多地花在業務和社交上,但他仍喜歡偶爾跟朋友們一起觀看戰鬥。他讓參與戰爭的各方長期處在飢餓邊緣,以保持其戰鬥意志。這對橙色的沙王產生了嚴重影響,它們的數量明顯減少,克萊斯開始懷疑,它們的飼母是否已經死了。但其他沙王的狀況還不錯。


有時候,克萊斯晚上無法入睡,便會拿著一瓶葡萄酒,來到黑乎乎的客廳裏,那片微縮沙漠中的黯淡紅光是唯一的光源。他一邊喝酒,一邊獨自觀察。通常,某個角落裡總是會有戰鬥,如果沒有的話,他只需丟進少許食物,就能輕易地引發一場爭鬥。


正如馬拉德·布萊恩所建議的,他們每週都會對戰鬥結果下注。克萊斯押白色沙王,贏了許多錢。它們是飼養缸裏最強大、數量最多的羣落,城堡也最為壯觀。有一次聚會時,他移開飼養缸的頂蓋,將食物投在白色城堡附近,而不是像通常那樣落在戰場中央。於是其他沙王只有攻擊白色要塞纔可能獲取食物。它們的確有過嘗試,然而白色沙王的防禦非常精彩。克萊斯贏了嘉德·拉齊斯一百標準幣。


事實上,拉齊斯每週都在沙王賭局中輸很多錢。他裝作非常瞭解它們的習性,聲稱第一次聚會之後就仔細研究過,但下注的時候,卻總是運氣不佳。克萊斯懷疑嘉德的話只不過是空洞的吹噓。空閑時,出於好奇,他也研究過沙王。他想在圖書館中查這種寵物產自哪個星球,然而任何資料中都沒有提起它們。他想要聯繫沃,問問她這件事,但他還有其他事要操心,所以總是忘記。


嘉德·拉齊斯在一個月裏總共輸了一千多標準幣。最後,他胳膊底下夾著一個塑料小盒子來參加戰爭遊戲。盒子裏是個類似蜘蛛的動物,渾身披覆著金色細毛。


「沙地蜘蛛,」拉齊斯宣佈道,「來自迦塔戴。我今天下午從寵物商泰特蘭手裡買的。他們通常會摘掉毒腺,但這一隻是完整的。你敢試試嗎,西蒙?我要把錢贏回來。我押一千標準幣,沙地蜘蛛勝沙王。」


克萊斯仔細查看塑料囚籠裏的蜘蛛。他的沙王已經長大————正如沃所預料的,有她的沙王兩倍大————但跟眼前這怪物相比,個頭仍然太小。而且它有毒液,沙王沒有。不過它們的數量多得嚇人。另外,沙王之間無休無止的戰爭已經開始有點無聊。這一新奇的比賽激起了他的興趣。「好。」克萊斯說道,「嘉德,你可真蠢。沙王會不斷湧上來,直到你那隻醜陋的怪物死掉。」


「你才蠢呢,西蒙。」拉齊斯微笑著回應道,「迦塔戴沙地蜘蛛一向以躲藏在裂隙中的穴居動物為食————你瞧著吧————它會直接闖進城堡,喫掉飼母。」


在一片鬨笑聲中,克萊斯皺起眉頭。他沒想到這一點。「快開始吧。」他惱火地說。他又去倒了杯酒。


那蜘蛛太大,不容易從餵食的隔籠裏放進去。另外兩人幫助拉齊斯把飼養缸的頂蓋略微移向一側,馬拉德·布萊恩將盒子遞給他。他晃了一下,把蜘蛛倒出來。蜘蛛輕輕地落在紅城堡跟前的小沙丘上。一時間,它迷惑地站在那裡,嘴不停地嚅動,腿腳威脅似的陣陣抽搐。


「快點。」拉齊斯催促道。人們全都聚集到飼養缸周圍。西蒙·克萊斯找到自己的放大眼鏡戴上。如果他真要輸掉一千標準幣,那至少也得看個明白。


沙王發現了入侵者。城堡上的一切活動都停止下來。那些鮮紅色的小個體一動不動地觀望著。


黑洞洞的城門預示著希望,蜘蛛開始朝那裡移動。塔樓上,西蒙·克萊斯的肖像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下方。


紅色沙王立刻行動起來。最靠近的個體排成兩個楔形陣列,在沙地上向著蜘蛛推進。同時,更多戰士從城堡裏湧出,在入口處集結起三道防線,守衛飼母居住的地下洞穴。負責偵察的個體翻越重重沙丘,被召回參與戰爭。


戰鬥開始了,沙王發起進攻,包圍住蜘蛛,大顎緊緊咬住它的腿和腹部不放。紅色的個體紛紛沿著金色的腿爬上入侵者的背部。它們不停地咬嚙,其中一個找到一隻眼睛,並用纖細的黃色觸鬚將它掰了下來。克萊斯一邊微笑,一邊指點。


但它們太小了,而且沒有毒液,蜘蛛並未停下,它伸開腿將沙王踢到兩側,銳利的毒顎也咬得許多沙王殘缺不全,全身僵硬。十幾隻紅色個體很快就被放倒,瀕臨死亡。沙地蜘蛛依然繼續前進。它直接跨過了城堡跟前的三排衛士。防守隊伍圍攏過來,瘋狂地發起攻擊,覆蓋住它的全身。克萊斯看到,有一隊沙王咬斷了蜘蛛的一條腿。守衛者從塔樓頂端跳下,落到那龐大而不斷扭動的身軀上。


蜘蛛遭到沙王圍攻,卻仍踉踉蹌蹌地闖入黑暗的地洞中,消失了蹤影。


嘉德·拉齊斯長出一口氣。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太棒了。」另一人說道。馬拉德·布萊恩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笑聲。


「看!」伊迪·諾地安拽著克萊斯的胳膊說道。


他們太專註於這個角落裡的戰事,沒人留意飼養缸中其他地方的動向。但此刻城堡平靜下來,沙地上只剩下死去的紅色個體,於是他們都看到了:三支隊伍來到紅色城堡跟前,橙色、白色和黑色的沙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幾乎紋絲不動,等著看地底下會鑽出什麼來。


西蒙·克萊斯露出微笑。「隔離帶。」他說道,「看看其他城堡吧,嘉德。」


拉齊斯發出一聲咒罵。成羣結隊的沙王個體正在用沙子和石塊封堵城門。即使那蜘蛛在對抗中倖存下來,也無法輕易進入其他城堡。「我應該帶四隻蜘蛛來,」嘉德·拉齊斯說道,「但我還是贏了。我的蜘蛛現在就在地底下喫那該死的飼母。」


克萊斯沒有回應。他在等待著。陰影中有一些動靜。


忽然間,紅色個體紛紛從城門裡湧出來。它們爬上城堡,各就各位,開始修補蜘蛛造成的破壞。其他顏色的隊伍也解散了,開始撤回各自的角落。


「嘉德,」西蒙·克萊斯說道,「我想你大概沒搞清楚到底是誰在喫誰。」


往後的那一週,拉齊斯帶來四條銀色小蛇。沙王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它們消滅了。


接著,他又帶來一隻黑色大鳥。它喫掉了三十多隻白色個體,而其拍擊與衝撞也幾乎毀掉了城堡。然而到最後,它的翅膀變得疲憊無力,無論它停落在何處,都會遭到沙王的攻擊。


再往後,是一盒甲蟲,模樣跟沙王差別不大,但非常非常愚蠢。橙色與黑色的聯軍衝破它們的陣形,將它們分割消滅。


拉齊斯開始給克萊斯打欠條。


大約就是在此期間,克萊斯再次遇到了凱特·穆雷恩。那天晚上在阿斯加德,他去最喜歡的餐廳喫飯。他在她餐桌前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向她描述戰爭遊戲,並邀請她一起參加。她漲紅了臉,然後控制住情緒,態度變得冷冰冰的。「得有人制止你,西蒙。我覺得這事我必須管一管。」她說道。克萊斯聳聳肩,然後愉快地喫了一頓晚餐,並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一週後,一名矮小結實的女子來到他家門口,並向他出示警察腕帶。「我們接到投訴,」她說道,「你是不是養了滿滿一缸危險的昆蟲,克萊斯?」


「不是昆蟲。」他惱怒地說,「過來,我給你看。」


看到沙王之後,她搖了搖頭:「這可不行。你瞭解這些生物嗎?你知道它們來自哪個星球嗎?它們有沒有獲得生態管理局的批准?你有沒有準飼養證?我們接到報告,它們是食肉性的,可能很危險。報告裏還說,它們是半智慧生物。你究竟是從哪兒搞來這些怪物的?」


「沃與協德公司。」克萊斯答道。


「沒聽說過。」那女人說道,「也許是偷運進來的,他們很清楚,我們的生態學家決不會批准。不,克萊斯,這樣可不行。我得沒收飼養缸,然後把它銷毀。而你也得交一點罰款。」


克萊斯提出給她一百標準幣,讓她徹底忘記他和這些沙王的事。


她說道:「現在,我還得給你加上一條企圖行賄的罪名。」


他一直將價碼提升到兩千標準幣,才把她說服。


「要知道,這可不容易,」她說道,「需要修改許多表格,抹除許多記錄。另外,偽造生態學家出具的準證也很費時間,更別提還要應付投訴人了。假如她再來問怎麼辦?」


「把她交給我來處理吧。」克萊斯說,「讓我來處理。」


他思索了片刻。當天夜晚,他聯繫了幾個人。


首先,他接通寵物商泰特蘭。「我要買只狗,」他說,「一隻狗崽。」


圓臉的商販驚訝地看著他:「狗崽?那可不是你的風格,西蒙。不如你來看一看?我有很有趣的貨色。」


「我需要一隻符合特定要求的狗崽,」克萊斯說道,「我來描述它的特徵,你記一下。」


然後,他撥通伊迪·諾地安的號碼。「伊迪,」他說道,「我想要你今晚帶著全息設備過來一次。我打算攝錄一場沙王的戰鬥,送給一個朋友做禮物。」


那天晚上,他們錄下了戰鬥。西蒙·克萊斯遲遲未睡。他在全感系統上看了一部有爭議的新片,然後給自己弄一點小喫,抽了一兩支歡樂棒,又打開一瓶紅酒。他手握酒杯,得意揚揚地信步走入客廳。


燈沒有開,飼養箱裏的光使得屋內的影子泛出深邃的暗紅色調。他走到自己的領地跟前。他很好奇,不知黑色沙王修補城堡的工程進展如何。那小狗把城堡弄得一片狼藉。


修復工作進行得不錯,但當克萊斯通過放大眼鏡觀察時,正巧看到那張臉,把他嚇了一跳。


他往後退縮,眨了眨眼,嚥下一大口酒,再次仔細觀瞧。


城牆上的臉仍然是他,但扭曲變形,感覺完全不對勁。他的臉頰鼓鼓囊囊,就像是豬,他的笑容猙獰狡詐。他看上去充滿惡意,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他不安地繞著飼養缸轉圈,察看其他城堡。它們略有差別,但本質上都一樣。


橙色沙王的畫省略了大部分細節,但結果依然顯得恐怖而野蠻————冷酷的嘴,無情的雙眼。


紅色沙王的畫則賦予他魔鬼般扭曲的笑容,嘴角的形狀既醜陋,又古怪。


他最喜歡的白色沙王塑造出一個殘忍而愚蠢的神。


西蒙·克萊斯憤怒地將酒杯扔向房間另一頭。「好大的膽子,」他低聲說道,「渾蛋,現在你們一個禮拜別想喫東西……」他的聲音在顫抖,「我得教訓教訓你們。」他想到一個辦法。他大踏步走出房間,返回時手裡拿著一把古老的鐵制擲劍。它有一米長,尖端依然鋒利。克萊斯微笑著爬上去,將飼養缸頂蓋移開一點點,露出沙漠一角,剛好讓他有足夠的操作空間。他俯身用劍戳刺下方的白色城堡。他把劍來回舞動,擊毀了塔樓、城垛和圍牆。沙石紛紛崩塌,埋沒許多到處亂爬的個體。他手腕一甩,削去了沙王塑造的那幅充滿侮辱與諷刺的肖像。然後,他將劍尖對準黑乎乎的洞口,用盡全力刺向飼母所在的地底洞穴。他聽見咯吱一聲,手上感覺到阻力。所有個體一陣戰慄,無力地攤倒下去。克萊斯滿意地抽回了劍。


他留意觀察了片刻,不知飼母是否已被殺死。擲劍的尖端黏糊糊的。最後,白色沙王又開始動起來。雖然緩慢而虛弱,但它們仍能活動。


他正準備將蓋子移回去,然後繼續搗毀第二座城堡,卻發現手上有東西在爬。


他尖叫一聲,扔下劍,將沙王從皮膚上拂落。等它掉到地毯上之後,他又用腳後跟將它踩死。儘管那隻沙王已經死了,他仍把它徹底碾得粉碎。在他踩踏之下,沙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一邊顫抖,一邊迅速將飼養缸再次封上,然後趕緊去沖澡,並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他把衣服浸在水裡煮沸。


稍後,在灌下數杯紅酒之後,他回到客廳。他有點羞愧,一隻沙王竟把自己嚇成這樣。但他不打算再打開飼養缸。從此往後,蓋子得永遠封閉起來。然而他仍需要懲罰其他沙王。


克萊斯決定再來一杯酒,潤滑一下滯澀的思維。喝完之後,他又有了靈感。他微笑著走到飼養缸旁,調節了一下濕度控制。


等到他手握酒杯在沙發上入睡之後,沙城堡開始在雨中溶化。


一陣憤怒的敲門聲將他吵醒。


他醉醺醺地坐起來,感覺腦袋陣陣疼痛。宿醉總是最難受的,他心想。他踉踉蹌蹌地來到門廳。


門外是凱特·穆雷恩。「你這個惡魔,」她浮腫的臉上帶著淚痕,「我哭了一整夜,你這渾蛋。但一切到此為止,西蒙,到此為止。」


「慢一點,」他扶著腦袋說道,「我昨晚喝醉了,頭好疼。」


她咒罵著將他推開,闖進室內。跛行獸湊過來,躲在角落裡看熱鬧。她朝著它啐了一口,然後走進客廳。克萊斯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面。「等一等,」他說,「你要去哪兒……你不能……」他突然驚恐地停頓下來。她的左手握著一把沉甸甸的鎚子。「不要啊。」他說道。


她徑直向沙王的飼養缸走去:「你很喜歡這些可愛的小傢伙是嗎,西蒙?那就跟它們一起生活吧。」


「凱特!」他尖聲呼叫。


她雙手握錘,用盡全力砸向缸壁。撞擊聲令克萊斯頭疼欲裂,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但塑料沒有碎。


她再次掄起鎚子。這一回,隨著咔嚓一聲響,缸體上出現網狀的裂紋。


她正舉起鎚子準備砸第三下,克萊斯撲到她身上。他們揮舞著胳膊滾倒在地。她的鎚子從手中掉落,她想要掐住克萊斯的脖子,但他奮力掙脫,咬了她胳膊一口,鮮血流淌出來。他們倆同時喘著氣,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你該看看自己的模樣,西蒙。」她冷冷地說,「嘴裡滴著血,就跟你的寵物一樣。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滾出去。」他說道。他看到昨晚扔下的劍仍在原地,於是一把將它抄起來。「滾出去。」他一邊重複,一邊揮舞著劍,以加強效果,「別再靠近飼養缸。」


她朝著他大笑起來。「你不敢。」她說道,然後彎腰去撿鎚子。


克萊斯嘶喊著向她猛刺。他還沒回過神來,鐵劍就穿透了她的腹部。凱特·穆雷恩困惑地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劍。克萊斯嗚咽著退縮回去:「我沒打算……我只是想……」


她彷彿被釘在原地,鮮血直流,顯然必死無疑,然而她沒有倒下。「你這個惡魔!」她努力說道,但滿嘴是血。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劍還在她身體裏,她卻猛一轉身,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砸向飼養缸。早已遭受破壞的缸壁爆裂開來,塑料碎片和泥漿如同雪崩一般埋沒了凱特·穆雷恩。


克萊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手忙腳亂地爬上沙發。


沙王從客廳地板上的泥沙裏冒出來,覆滿了凱特的屍體,其中有幾隻試探性地爬到地毯上,然後數量越來越多。


他看到沙王排成翻騰扭動的陣列,抬著一件黏黏糊糊的不明物體離開飼養缸。那玩意兒有人的腦袋那麼大,就像一塊生肉,並陣陣脈動。


於是,克萊斯驚慌失措地逃跑了。


直到傍晚時分,他才鼓起勇氣返回。他駕著飛行車來到五十千米外,那是距離最近的一座城市。


他幾乎嚇出病來,然而一旦安全脫身,他便來到一家小餐館,喝下數杯咖啡,吞了兩片醒酒藥,喫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逐漸冷靜下來。


那是個令人恐懼的早晨,但反覆回憶其細節無法解決問題。他又點了杯咖啡,帶著冰冷的理性思考自己的處境。


凱特·穆雷恩死在他手上。


他要不要去自首,並辯解說這是意外事故?不太可行。畢竟他扎穿了她的身體,而且他也告訴過那名警察,要自己來對付她。他得把證據銷毀,但願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今天早上的去向。


她很可能沒有說過。她一定是昨天深夜才收到禮物。她說哭了一整夜,而且禮物送達時,沒有其他人在場。很好,他只需要處理一具屍體和一輛飛行車。


剩下的就是沙王了。它們可能有點難對付。


毫無疑問,此刻它們已經全都逃跑了。他的房子裏到處都是沙王,它們爬到他的牀和衣服上,鑽進他的食物————他感到毛骨悚然。


一陣戰慄之後,他壓制住強烈的憎惡感。要殺死它們應該不太難,他提醒自己。他不需要考慮每一隻個體,只要消滅四隻飼母就行了。這應該可以辦到。它們個頭很大,他見過。只要找到並殺死它們就行了。


西蒙·克萊斯回家前買了一些物品,包括一套能從頭到腳覆蓋全身的人造皮膚,幾袋毒殺巖鼠的藥丸,一罐強度超標的非法殺蟲劑。他還買了磁力拖曳鉤。


降落後,他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清理。首先,他通過磁力鉤將凱特的飛行車與自己的車連接。他搜查了那輛車,結果運氣不錯。前座上有個水晶晶元,正是伊迪·諾地安拍攝的沙王錄像。他本來對此還頗為擔心。


等到準備好飛行車之後,他套上人造皮膚,進屋去找凱特的屍體。


她不見了。


沙子幹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在沙子中戳來戳去,但毫無疑問,屍體不見了。她會不會自己爬走?不太可能,於是克萊斯到處搜尋。在房子裏匆匆找過一圈之後,他絲毫沒有發現屍體和沙王的蹤跡。


他沒時間徹底搜查,因為門口還有一輛可以作為罪證的飛行車。他決定稍後再試。


克萊斯家以北約七十千米處,有數座活火山。他拖著凱特的車飛往該處。在最大的一座圓錐形山體上方,他鬆開磁力鉤,看著那輛車消失在下方微微閃光的巖漿中。


等他回到家,已是日暮時分。他猶豫不決。他想飛回城裡住一晚,但否決了這個念頭。這裡還有活要幹。他還不安全。


他將毒藥丸撒在房子外圍。沒人會懷疑,他一直需要對付巖鼠。然後,他準備好殺蟲劑,再次回到室內。


克萊斯逐一巡視每間屋子,打開所有燈,直到被耀眼的人工照明所包圍。


他停下來清理客廳,把沙子和塑料碎片鏟回破裂的飼養缸裏。正如他所擔心的,沙王全都消失了。克萊斯早先製造的降水使得城堡坍塌扭曲,而剩餘的廢墟也隨著水分的蒸發崩潰瓦解。


他皺起眉頭接著搜索,肩膀上斜挎著殺蟲噴霧罐。


在最底層的酒窖裏,他找到了凱特·穆雷恩的屍體。


她趴在陡峭的樓梯底下,四肢扭曲,就像是滾落下去的。四周到處是白色的沙王個體,克萊斯看著屍體一頓一頓地在硬泥地上移動。


他笑出聲來,將燈光調到最亮。遠處角落裡,在兩個儲酒櫃之間,可以看到一座低矮的土城堡和黑黝黝的洞口。酒窖牆壁上有他的臉,雖然輪廓粗糙,但克萊斯能認得出來。


屍體又動起來,朝著城堡移了幾釐米,克萊斯彷彿看到白色飼母正飢餓地等待著。


它的嘴也許能吞下凱特的腳,但僅此而已。這太荒謬了。他又笑出聲來,並開始走下地窖,噴霧管纏繞在右臂上,手指扣住開關,做好準備。沙王————數百隻個體行動整齊劃一————扔下屍體,在他和飼母之間構築起防線,排成一片白色的陣列。


克萊斯突然又有個主意。他微笑著放下準備噴射的手。「凱特一直都是難啃的骨頭,」他說道,他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尤其是對你們這麼小的個頭來說。來吧,讓我幫你們一把。畢竟我是你們的神啊!」


他退上樓梯,很快又帶著一把砍刀回來了。沙王耐心地等待,看著克萊斯將凱特·穆雷恩劈剁成容易消化吸收的小塊。


那天晚上,西蒙·克萊斯披著人造皮膚過夜,殺蟲噴霧罐就放在手邊,但並沒有用到。白色沙王滿足地留在酒窖裏,他也沒看到其他顏色的。


第二天早晨,他完成了客廳的清掃工作。除了破碎的飼養缸,客廳裏沒有其他的打鬥痕跡了。


他稍稍喫了點午餐,便繼續尋找失蹤的沙王。在白晝的光亮下,這並不太難。黑色沙王搬到他的假山庭院裏,建造了一座含有大量黑曜石和石英的城堡。


他發現紅色沙王在長期廢置的游泳池底部,那裡有經年累月被風吹進來的沙土。他看見這兩種顏色的個體在他的地皮上到處遊盪,其中有不少正將毒藥丸扛回去給飼母。


克萊斯決定不用殺蟲劑。沒必要冒險跟它們纏鬥,讓毒藥來解決問題就行。到晚上,這兩隻飼母就應該死了。


剩下的只有橙色沙王還不知去向。克萊斯繞著自己的家轉了幾圈,逐漸向外擴大搜索範圍,但仍沒發現它們的蹤跡。


等到人造皮膚底下開始冒汗————今天又幹又熱————他斷定這並不重要。如果它們在外面,多半也會像紅色和黑色的沙王一樣喫下毒藥。


他走回屋裡,一路上踩扁了幾隻沙王,心情頗為滿足。他脫掉人造皮膚,安穩地享用了一頓美餐,然後終於放鬆下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兩隻飼母很快就會死亡;第三隻位於安全之處,等到它完成使命,也可以處理掉,而且他一定也能找到第四隻。至於凱特,所有她來訪的痕跡都已被抹除。


視頻電話的屏幕開始閃爍,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嘉德·拉齊斯,他炫耀地說,今晚會帶食肉蠕蟲來參加戰爭遊戲。


克萊斯已經忘記這件事,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鎮靜:「噢,嘉德,真抱歉。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感到厭倦,把沙王都處理掉了。醜陋的小怪物。對不起,今晚沒有聚會。」


拉齊斯很惱火:「那我的蟲子怎麼辦?」


「放進水果籃,送給你的情人。」克萊斯說著掛斷了線路。他趕緊聯繫其他人。沙王成羣結隊地在他宅院裏出沒,他不希望此刻有人來到家門口。


克萊斯在給伊迪·諾地安打電話時,意識到這是個令人惱火的疏漏。


屏幕逐漸清晰起來,說明另一頭有人接聽。克萊斯切斷線路。一小時後,伊迪準時到達。發現聚會取消,她十分驚訝,但也很樂意單獨跟克萊斯共度一晚。


他向她描述凱特看過他倆共同製作的那段全息錄像之後有何反應,這令她非常愉快。


同時,他也成功勸說她答應,不向任何人提起這樁惡作劇。他滿意地點點頭,再次往他倆杯中添酒。瓶裏只剩一點點了。「我得再去拿一瓶新的,」他說道,「跟我去酒窖,幫忙挑一瓶陳年好酒。你的鑒賞能力一直比我強。」


她順從地跟了過來,但當克萊斯打開門,示意她先進去時,她在樓梯頂端駐足不前。「怎麼沒有燈?」她說道,「還有這氣味————這古怪的氣味是怎麼回事,西蒙?」


他用力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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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沙王:殿堂級科幻名作大賞

(美)喬治·R.R.馬丁 喬治·R. R.馬丁是一位很受歡迎的美國作家。

¥71.80 會員免費


有一說一,除了《熱夜之夢》,其他基本上都不值得看。


不邀自來。。。不知道現在回答還有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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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喬治·馬丁目前全部中文版書籍全部列出,附加獨家解析:

《冰與火之歌》(卷一~卷五)

《七大王國的騎士》(冰火外傳,包含三篇「高個」鄧肯爵士和伊耿·坦格利安的故事分別是《僱傭騎士》、《誓言騎士》、《神祕騎士》,後兩篇需要有一定的背景瞭解來閱讀,當然此書也可以充當入門讀物)

《夢歌:喬治·R.R·作品回顧集》(這個集子是寶藏!目錄可在豆瓣查看。包含了喬治·馬丁從學生時代到大紅大紫時代的精品小說,甚至馬丁還專程撰寫了多篇自述,分散夾在其中,用以介紹作品的一些情況,創作時的經歷,闡述自己對文學的看法,還有一些調侃等等,幽默風趣之間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才華橫溢的作家形象。除自述以外的篇目有《萊安娜之歌》、《沙王》、《梨形男》、《記住梅樂迪》、《狼皮交易》、《第二種孤獨》、《晨臨霧逝》、《灰燼之塔》、《龍與十字架》、《賴倫鐸爾哀歌》、《冰龍》、《夜行者號》、《局中變》、《猴子療法》、《子女的肖像》等等,還有少量重慶出版社即將出版的「百變王牌」系列中的一些短篇、少量劇本,書的最後的最後附有這些作品的獲獎年表和馬丁在美國的創作年表。風格並不單一,有驚悚、恐怖去、科幻、太空歌劇、奇幻等等。類型文學的閱讀老手可能對《夢歌》的大部分內容不太感冒,但對於初涉歐美幻想小說的夥伴們來說此書是相當有趣的!)

《冰龍》(不同於《夢歌》中的原始的那篇,刪去了一些血腥殘忍的部分,屈暢精心翻譯。講一個女孩和她的冰龍以及家庭、戰亂的故事,很有愛。聽說正在改編動畫片,馬丁任編劇……)

《熱夜之夢》(講述蒸汽船、密西西比河、吸血鬼以及友情的故事,文風甚好,雖然收尾過短,但也算得上一部上乘作品。我看的是四川科技版的,感覺翻譯得很好)

《圖夫航行記》(圖夫的太空冒險故事,笑點頗多,但稍顯聒噪。一般推薦。)

《光逝》(個人覺得不是很好看。按照馬丁對太空未來的設定,星際殖民和星際人種衝突是一大主題,因而可以寫出的故事很多,每個星球寫一篇,取之無盡用之不竭,這就讓人有點反感。《光逝》這本書講愛情救贖,戰鬥描寫頗多。)

《夜行者》(獨立插圖版。《夢歌》裡面就包含有。科幻驚悚方面的主題。)

《百變王牌》(剛出版,沒看過。不是很出名。)

《血與火:坦格利安王朝史》(即將出版。)

另有兩部「冰火系列」的延伸作品——《官方地圖集》、《冰與火之歌的世界》(冰火設定集,詳細介紹了作者設想的冰與火的世界各種細節。稍顯枯燥)。

還有幾本和別人合寫的——《風港》(擴寫加合寫,答主未看過)、《獵人行》(也是關於星球殖民和衝突的,主角因逃避追捕誤入一場戲劇化的鬥爭,接著又被迫參與了一場驚險的行動。很精彩,也很有趣。)

此外,值得關注的還有喬治·馬丁與另一位編輯加德納·多佐伊斯選編的幾本選集,篇目均與主題相關——

《戰士》(上下冊,包含《七大王國的騎士》中的一篇故事)

《法外之徒》(上下冊,包含《冰與火之歌》的外傳《浪蕩王子,或曰一位王弟的故事》)

《危險的女人》(上下冊,包含《冰與火之歌》外傳《公主與王后》)

《火星復古科幻》《金星復古科幻》

接下來回答題主的問題。

個人看來,除《冰與火之歌》外,「喬治·馬丁最值得閱讀的書」前三名分別為——

《夢歌》、

《冰龍》、

《熱夜之夢》。

我想說《獵人行》、《七大王國的騎士》也很不錯。當然了,題主想看什麼就看什麼,沒必要理會我的流言碎語。什麼最值得看,還不是看心情。。。

重要的是情懷。

你看我,喜歡喬治·馬丁的作品是我的情懷之一(原因部分在於最初接觸幻想文學的時候先看了喬治·馬丁)。

《夢歌》裡面有很多經典的語段想打出來給大家看,但書不在身邊,很是遺憾。

(如果上面的列舉漏了什麼書,是我的錯)

(以上提到的書絕大部分是重慶出版社出版的,屬於「獨角獸書系」,同一個團隊翻譯。目前都可以買得到。)

以上。


《夢歌》小說集

(沙王,萊安娜之歌,賴恩鐸爾哀歌)

《光逝》

《圖夫環遊記》

《風港》

《熱夜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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