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是鄰國的不學無術但招他父王喜愛的太子。請大家以「我要去和親了」寫一個故事。體裁不限。


「殿下,臣女要去和親了。」

死牢內安靜得只能聽到蕭衍的鮮血一滴一滴落下來的聲音,他被綁在牆上,垂頭喪氣,落魄得如同街邊人人喊打的流浪犬。

我又重複了一聲,「殿下,臣女要去和親了。」

蕭衍冷哼一聲,「與我何干?」

我低頭笑了笑,掩下心底的失落,「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臣女在此與殿下長別,願殿下雲開霧散。」

蕭衍抬起頭來看著我,他張了張口,眸中無限哀慼,我看到他絕望地閉上眼睛,一串晶瑩自他眼角滑落,蕭衍的聲音無限飄渺,「沈重華,珍重。」

從死牢裏出來後,才發覺外面下了雪,門外的侍衛連忙作揖道:「給樂陽公主請安。」

我抬抬手,不再理他,阿羋給我披好披風,我讓宮轎先走了,只有我和阿羋踩在嘎吱作響的雪地裏。

「太子爺……前太子有和小姐說什麼嗎?」

我低頭無奈地笑了笑,「只是祝我一路順風罷了。」

阿羋愣住,哽咽起來,「原本過幾日,該是小姐和太子爺的大婚之日,如今卻……罷了罷了,以後有硬仗要打,奴婢跟著小姐去綏國,這大端種種,已經不算什麼了!」

說到這個,我頓住,拍了拍一旁阿羋的手,「阿羋,你留下來吧,留下來照顧他,若是他就那樣耗下去,等他去了,我安排人送你出宮,若是殿下真能峯迴路轉,你便陪在他身邊吧。」

我也不等阿羋再說什麼,「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殿下,往後無論他如何,我都會保證給你一個好的結局。」

阿羋怔住,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小姐,大綏那麼遠又那麼冷……你一個從小就怕冷的怎麼活啊……」

我輕柔地給阿羋擦著淚,「我畢竟已經送上去了,不得不去啊。」

「小姐……」

耳畔似乎還在縈繞著阿羋不捨的聲音,而和親隊伍已經到了兩國交界處,我晃了晃發昏的腦袋,探出頭問了問,「怎麼停了?」

「回公主,這綏國的士兵不讓我們其餘人馬入境。」

我掀了蓋頭走出來,本以為這綏國的人定長得粗俗健壯,沒想到領頭的男子清瘦俊俏,頗有幾分書生氣息。

男子看到我,從馬上跳了下來,右手放在左胸前,「想必這位就是樂陽公主了,我是杜遇,大綏宮內的大統領,今日奉命接待公主,只是這其餘人馬,我們的確不能接待。」

「那我怎麼去你們綏國的皇宮?」

杜遇往後拍了拍手,士兵牽了一匹馬過來,我不可置信,杜遇卻仍舊微笑,絲毫不接收我不接受的信號。

大端的人馬憤憤不平地離開,可我看他們轉身騎著馬的背影消失的迅速,頃刻間無影無蹤,咬咬牙,上了馬。

一路前往綏國皇宮,杜遇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和我挑撥離間。

「你看看你們端國,打不過竟然送個公主來和親,你不恨嗎?」

「……」

「剛才他們跑的真快啊,我長得也不差啊……又不會和表哥那樣能喫人……」

「……」

我突然驚醒,「表哥?」

杜遇眼睛發出亮光,「哎呀,我表哥就是皇上啦,我可是皇親貴胄哦!」

宋清盞……我暗自握緊韁繩,若不是他連同梁王蕭衡構陷蕭衍,這場仗他綏國未必能贏!如今蕭衍被困死牢,我被封了和親公主派來和親,可都是這兩人的功勞!我倒要看看這所謂的當世戰神,是何方神聖!

「那你這樣說,你表哥很嚇人很醜嘍?」

杜遇沒回話,我轉頭看他,只見他靜靜地摸著下巴思考,撅了噘嘴,「的確醜,追我的人比他多。」

就這樣朝著北行進了兩天,遠遠地終於看到了綏國鄢京的城門,我凍得全身發僵,此刻只覺得頭痛欲裂,綳直身體騎著馬,跟著杜遇走過一片枯林,「鄢京」兩個大字映入眼簾。

我未來得及欣喜或憂懼,抬頭對上了一雙冰冷幽深的眸子,那人披著極厚的玄色披風,一張臉在風雪裡卻如同一幅春日畫,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樑下薄脣微抿。

是宋清盞。

我不需要問誰來確認他是不是宋清盞,他身上肅殺之氣如此濃重,似乎剛從戰場上下來一般,我只是沒想到模樣生的真是……頗為俊俏~

我看見他向身後伸了伸手,弓與箭片刻間出現在他的手裡,箭在弦上,拉弓,那暗紅色的箭頭瞄向了我。

馬兒前進一步,他的箭頭就往下移一寸,時刻瞄著我的腦袋,我咬牙,抬起頭,盯著宋清盞那雙冷冰冰的眸子,倔強地不說一句話,就這樣,我盯著他,他看著我,我看見他玩味地勾脣,天空一道弧線,一隻黑漆漆的烏鴉「噶」地叫了一聲,從天上直線墜落,砸在我腿上,彈起來,又落進臟髒的雪地。

我仍舊盯著宋清盞,即使咬牙切齒,我還是對著他笑了笑,表示我的狗膽不錯,我看到宋清盞放下弓,頭微微歪了一下,似乎覺得有趣。

行至城門,終於停了下來,杜遇跳下馬,看我坐在馬上不動彈,挑眉,「幹嘛?」

我白他一眼,「腿麻,待一會。」

天知道我現在跳下馬估摸得癱軟身體直接栽進厚厚的雪裡,但好歹我是和親公主,哪有一來就跪倒在人城門口的?

等我抖抖嗖嗖地從馬上下來,城門緩緩打開,宋清盞帶著一羣人走出來,我連忙端好姿態,淺笑著,迎接我未來的夫君。

宋清盞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他未有一絲一毫表情上的變化,「公主一路顛簸,辛苦了。」

我回道:「端國蕭樂陽,見過綏帝。」

我學著他們大綏的禮節,右手放在左胸前,低頭不敢看宋清盞的臉,宋清盞將素白的披風披在我的紅色嫁衣上,我抬頭,他卻已經走到杜遇身邊了。

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宋清盞面上的冰融了些,不知道說到什麼,兩人看向我。

我猛的挺直腰桿,耳朵往他們那邊探了探。

「兄長覺得這未來嫂嫂如何?」

宋清盞如是說道:「身材幹癟,孤不想要。」

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想當初姐姐我幹掉蘇家那蘇彩芙靠的就是我這一對傲人的……

正在我悲痛欲絕之際,一計重拳打了過來,正當我以為我這和親將以我死而告終時,面前一又圓又可愛,留著胡人髮飾的女子出現,她拍拍我剛被打青的肩膀,「你好,我叫阿漣娜,是西涼的嫡公主,你就是端國來的和親公主吧?」

我愣住,看向一旁的宋清盞,他察覺到我的疑惑,面上沒有表情,「阿漣娜也是來和親的,你們可以好好相處。」

五雷轟頂!

所以,我進這綏國,也許只是個妃子是嘛?

一路走進綏國皇宮,這憋悶的墨色牆面讓我喘不過氣來,一點都不同大端紅牆綠柳,我的身體壓抑不住地開始抖,本是註定的大端皇后,為什麼如今的我在這裡……

身後的杜遇又開始嗶哩吧啦地講話:「兄長若是看不上那蕭樂陽,給我也可以呦!」

我緩緩挺直腰桿,這披風一點都不頂用,即使再冷我都要端正地走著,我不想,被宋清盞再拒絕。

宋清盞看著前面的女子瘦弱的身體挺得端正,彷彿注入了滿身的傲氣與倔強,她的不甘,她的憤恨,她在悄無聲息地抗議。

宋清盞笑,看向一旁的杜遇,聲音不大不小,「未嘗不可。」

我被安排在阿漣娜的隔壁,整整一個晚上,我這邊除了來看個熱鬧的侍從,竟沒有一個宋清盞的妃子來看我。

我聽到隔壁那裡傳來阿漣娜爽朗的笑聲,那些胡人面相的妃子們進進出出,時不時地對著我這裡指指點點,嬉嬉笑笑地,我彷彿像個怪人。

趴在窗口上看著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大端是否收到了我到達的信息,蕭衍現在是不是又添了幾道傷,阿羋有沒有好好照顧他,爹孃泉下有知是否會安心,就這樣瞧著,瞧著,又看到了宋清盞那雙眸子。

他是要去阿漣娜的寢宮的,轎輦懸而未停,立在我的宮門外,他靜靜地坐在上面,披著厚厚的披風,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直到我對上他的目光,緊張的站直,我感覺他好像在嘆氣,又好像在嘲諷,他別過頭,轎輦又往隔壁的寢宮趕去。

身後,安排給我的侍女卓婭看不下我的神情,開口勸到:「綏國皇后向來都是西涼的,這是世代姻親,公主您可是我們大綏第一位端國的嬪妃,也算是緣分,其他的您也就別多想了!」

「這皇后,是已經定了嗎?」

卓婭愣住,「這倒沒有……但……」

是沒有啊……我不再管卓婭在說什麼,鬆了口氣,既然未定,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是沈重華,端國內最負盛名的貴族小姐,配的是端國嫡太子蕭衍,是命定的皇后命格。

我也不知道此刻這樣做是對是錯,因為走的太快,身後跟著的卓婭喘氣聲越來越重,我抬腳跨過門檻,一屋的喧囂停了下來。

上座的宋清盞明顯沒想到我會自找沒趣走進這明顯不歡迎我的地方,他握著酒杯的手良久沒有動作,一旁的妃子們看著眼色,也不敢說什麼。

良久,我看到面前的宋清盞放下手中的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樂陽公主來這裡作甚?」

我端著笑行禮,「聽聞陛下在這裡,臣妾便想著為陛下助助興。」

「哦?」

「臣妾在端國時習得一身舞藝,想在這裡為陛下舞一曲。」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面前的宋清盞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可我覺得他生氣了,連帶著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好,樂師奏樂。」

我解開身上厚重的披風,穿著單薄的紗衣,彎腰,合眸。

和記憶裏的舞步重疊,一步一步,我曾伴著蕭衍的笑聲跳過這舞,後來就再未跳過,蕭衍說這舞只准他看,我往後也只准他看,當時的我笑彎了腰,蕭衍意氣風發,正是我們最好的時候。

我的意識逐漸恍惚,崴了一腳,栽進宋清盞的懷裡。

我感覺到我腰上的手,緊了又緊,緊了又緊,似乎要將我的腰生生捏碎,我對上宋清盞的眸子,企圖從他那深邃的眼睛裡察覺出一點點的不同,可我,卻感覺到了他的失望。

奇怪,怎麼是失望呢?

我被宋清盞打橫抱了起來,他身後的阿漣娜慌張地跟過來,「清盞哥哥,清盞哥哥……」

宮門外轎輦早已準備就緒,不知是不是沒穿披風,還是害怕,我全身顫抖起來,緊緊抓著宋清盞的衣袖。

我看到他身後,燈火通明的朝明宮——阿漣娜的寢宮,一眾人神色迥異,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我們離去。

到了明和殿,宋清盞一路抱著我走進內殿,他平常休憩的地方,我瞪大眼睛抓著他的衣服,我覺得此刻在別人眼裡看來,我就像被宋清盞捏住後脖頸的貓,瞪著眼睛垂著手腳,癱軟無力。

宋清盞一把將我扔到牀上。

我身體抖得厲害,顫巍巍得像個老太婆,緩緩往後靠在他的枕頭上,瞪大眼睛看著他。

視死如歸。

良久,我就和宋清盞對峙著,門外守著的內侍探了探頭,又探了探頭,我聽到宋清盞甚是煩悶地罵到,「滾出去!」

內殿就剩我們兩個人,我能清晰地聽到我和他的呼吸聲,我扯了扯笑臉,「陛下……臣妾準備好了。」

誰知面前的宋清盞臉又黑了一度,他緩緩解開披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誰知下一刻那披風惡狠狠地甩到我臉上,一股清淡的藥味。

「今日你就呆在這裡,我去外面睡。」

我看著宋清盞走出去,只覺得莫名其妙,坐起來抱著他的披風,呆了許久。

夜半,我仍舊睡不著,披著宋清盞的披風,踮起腳尖走出內殿,只見宋清盞還在那邊看著奏書,我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今日,本該是我和蕭衍大婚的日子。

清晨回我的晨祿宮,果不其然,阿漣娜站在她寢宮門前定定地盯著我,彷彿我偷了她的褻衣一般,神態裏儘是鄙夷,我乘著轎輦經過她,揉著腰說道:「腰可真是痛極了。」

阿漣娜瞬間漲紅了臉,猛跺一腳,「無恥!」說罷,氣沖沖地轉身關門。

我心裡樂著,這小丫頭圓圓的,這樣可愛,我是不願意動她的。

回到宮內,卓婭走上前,「公主,熱水準備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綏國畢竟極北,我躺在這所謂的溫泉裏也一直在打哆嗦,想著昨晚的宋清盞,美麗的腦袋裡裝滿了許多的疑惑。

他為什麼不碰我?他為什麼身上有藥味呢?

心頭猛的一痛,我連忙爬起來,衝到一旁暗格內,拉開其中一個小盒子,拿出一顆藥丸嚥下去。

我這樣一條賤命,因著和親才活了下來。

若事敗,我無論如何都必死無疑。

腦海里又是蕭衡那仰頭大笑的臉,他問我,「沈重華,你到底去不去?」

他問我的時候,是在蕭衍的死牢內,蕭衡手中的斧頭懸停在蕭衍的右胳膊上,只需輕輕一揮,蕭衍就成了廢物。

我看到蕭衍飽受恥辱而憤恨的眼神,他咬牙,盯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只知道,我在想什麼。

「好。」

我倒不是愛他,父兄已慘死戰場,娘已自縊,我本就一無所有,逃離大端,和親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蕭衡倒是像我肚子裏的蛔蟲一般,「來人,按住她。」

「這毒藥是已故毒聖配置的,天下無解藥,但可緩解,若月月喫上一粒,三年便可痊癒。沈重華,你必須將綏國的玉璽呈遞到孤面前,孤,才能好好考慮考慮留不留你的狗命。」

藥丸可真大,吞下去的那一刻磨得我的喉嚨生疼。

披著厚厚的披風,我走出晨祿宮,宮人正在掃宮巷裡的厚雪,我一步一步,走向明和殿,準備踏進去,又退回去,宋清盞這樣的狼,我根本不能信他。

我走到明和殿對面的宮牆上,爬上去,坐在上面,看這綏國皇宮的分佈。

明和殿內,暖爐燒的正旺,宋清盞蒼白著臉,看著不遠處盪著腿坐在高高宮牆上的蕭樂陽,心情煩悶,看向身後的杜遇。

「大端那邊,蕭衍什麼情況?」

杜遇一改嬉皮笑臉的樣子,沉聲回到:「仍被蕭衡囚禁在死牢內。」

「他的黨羽殺盡了嘛?」

「蕭衡已經快處理完了。」

宋清盞點點頭,喚了內侍東罌進來,「東罌,你去把那女人叫下來,端國女子,孤還沒見過她這樣灑脫的。」

阿漣娜果然還是動手了,她穿得花枝招展地,跑進明和殿跳了只舞,在宋清盞和重臣議事的時候,她像只花蝴蝶一樣飛進了明和殿。

然後像只撲棱蛾子一樣,被趕出了明和殿。

我聽卓婭說著,噗嗤一聲笑出來,「蠢貨。」

阿漣娜的確蠢,可她是西涼長公主,綏國皇室命定的皇后,我不想除她,那還有什麼方法呢?

好糾結。

但抓住宋清盞的心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我問卓婭,「你知道陛下為什麼那麼怕冷嗎?」

卓婭歪著腦袋想了許久,回到,「陛下幾年前遊歷各國,兩年前回了我大綏,身體就是這樣了。」

「他需要一直喫藥?」

「啊,陛下要喫藥的嗎?」

好傻,受不了,我想念我的小阿羋。

是夜,我貓著腰翻進明和殿,看宋清盞還在還在看書,鑽進他的被窩裡,結果和被窩裡的阿漣娜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

「你你你!」

她脫得精光,嚇我一跳,我突然有種和她正在偷情的感覺,我迅速從被窩裡鑽出來,結果好死不死,宋清盞抱胸站在牀前,看著我倆。

我頂著一頭雞窩,「陛下,您聽我解釋……」

「你們倆,是準備在孤這裡就寢嗎?」

啊這……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是。

我還在呆著,誰知道阿漣娜在我背後羞澀地開口,「那,陛下也可以一起……」

五雷轟頂。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阿漣娜你已經不是我心裡的小白兔了,阿嗚,我簡直太害怕了!

我從被窩裡鑽出來,只留下脫得精光的阿漣娜,我豎起三根手指頭髮誓,「陛下,臣妾只是聽說,針灸按摩對身體有好處,深夜前來,就是想和陛下探討針灸之術,既然陛下還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溜之大吉。

我跑出門的時候,聽到門口的東罌發出了疑問地呼喚,「樂陽公主??」

啊噫,這樣的故事,人家不想再經歷了!

阿漣娜被裹著被子擡出明和殿的事情,是我趴著兩宮的宮牆上的小洞裏偷瞄到的,她像個蠶蛹,直挺挺地抬進她的主殿,眼淚無聲地流著。

奇怪,難不成圓圓的可可愛愛的竟然不是宋清盞喜歡的款?看來我不能喫胖啊。

卓婭進門看我撅著屁股趴在小洞前,白眼翻上天,走到我面前說道:「欽天監說,七日後是良辰吉日,陛下也應允了,那日要行立後大典。」

卓婭無所謂地說著,她自是覺得我沒什麼可能,可面向牆的我,斂下面上的狂喜,聽著朝明宮內哭鬧的聲音,緊緊握拳。

七日啊,的確太快了。

七天的時間,要抓住宋清盞的心是絕對不可能的,作為宮鬥預備軍,我自小就知道,我的敵人,向來都不是夫君。

我讓卓婭去探聽探聽阿漣娜的行程。

心頭又開始疼了,這毒性可真強啊,次次毒發時都讓人覺得置身寒境,彷彿下一秒就沒了意識,每月一粒的葯也不能再喫,我壓著痛將信函卷好塞進信鴿爪下,拍了拍它肥肥的腦袋,讓它飛了出去。

「阿漣娜」。

我只寫了這三個字,寄給蕭衡,也說給我自己,等這封信到達蕭衡手中時,阿漣娜暴斃的消息,大概也要坐實了。

深夜,我仍舊貓著腰進了明和殿,宋清盞不在,我自然欣喜,黑漆漆的明和殿正適合我行動,我瘋狂地摸著每一塊地板,每一塊凸起的地方,從旁人角度看來,我的確像是在擦地。

「你在幹嘛?」

黑咕隆咚的明和殿,宋清盞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我抖得像篩糠,所以我回到,「我在擦地。」

宋清盞忍住抽搐的嘴角,「哦,是嗎?」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前幾日來這裡,陛下的地板不太鋥亮,我來給它磨個光。」

我仍舊不知道宋清盞在哪裡,我只聽到他嘲諷地說道,「我以為你在找我的玉璽呢?」

「阿哈哈哈哈哈!」我乾巴巴笑著往前走,踢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大概率就是宋清盞,我蹲下身去,摸了摸,是他的腿。

順著往上摸,宋清盞果然罵到,「起開!」

東罌提著燈籠走了進來,看到我在裡面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反應,「樂陽公主??」

我嘿嘿地乾笑著,東罌不明所以,把燈籠放在宋清盞旁邊,撓著腦袋離開。

宋清盞提著燈籠坐到書桌旁,坐在椅子上,「蕭樂陽,你過來。」

我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他卻不再和我說話,是在生氣嗎,那為什麼不幹脆處罰我好了,罰站是什麼意思呢?

就這樣站了一個時辰,我小腿肚痠疼,宋清盞才合上書,燈籠的光柔柔地落在他的臉上,他看著我,皺著眉。

「站好。」

「哦。」

「知道錯了嗎?」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個錯誤嘞。

我乖乖地回到:「知道了。」

「你過來。」

我扭捏著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拽進懷裡,我就這樣坐在他的大腿上,鼻尖儘是他清淡的藥味,他大大的披風把我和他包裹在一起,我往後縮了縮。

「沈重華。」

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脣上一陣溫熱,我以為宋清盞只是蜻蜓點水,沒想到他扣住了我的腦袋,把我所有的思緒都放空,他好像不是很熟練,來回在我的嘴脣上磨蹭,我沒忍住「唔」了一聲,他又深入了一步。

我被他吻得渾渾噩噩,他之前說了什麼一概記不得,不知何時我們已經躺在了他的牀上,他的吻開始不斷下移,大掌在我的肚皮上摩挲。

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此時的我已經被他褪去了外裙,縮在他的懷裡,像個待宰的羔羊。

我聽到宋清盞好像在笑,是在笑嗎,他的臉湊過來,來回地在我脣上啃了啃,「睡吧。」

宋清盞身上的味道好好聞,淡淡的藥味,微苦,卻不讓人煩悶,他的大掌給我理著頭髮,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可我只覺得越來越困,越來越困……

我知道阿漣娜恨不得宰了我,我被宋清盞「囚禁」的這四天裏,她日日登門,可就是日日都進不來,夜闖也進不來。

我當然也是如此,她為了西涼,我為了大端,我也恨不得衝出去和阿漣娜好好掰一掰,可宋清盞像是死了心地要把我扣在明和殿。

我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子,頭髮掉了一大把。

阿漣娜的書信是我第四日的晚上收到的,很明顯她不怎麼會寫漢字,歪七扭八的,我好不容易纔看懂。

「致我親愛的樂陽姐姐:

前幾天我的父王發來消息,說若我連皇后的位置都守不住,他就不再認我了,我知道姐姐你也是這樣,可是,可是,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在幹嘛?」

宋清盞走進來,我一慌,將書信塞在枕頭下面,「沒什麼。」

這幾日我和宋清盞同枕共眠,我倒也不怎麼怕他了,我看著侍女們走進來為他更衣洗漱,腦袋裡想著是否該答應阿漣娜的請求。

可惜,第五日,那肥肥的鴿子飛進端國皇城蕭衡手中的時候,我在明和殿裏,聽到了阿漣娜暴斃的消息。

我站在內殿的門側後方,看著外面跪了黑壓壓的一大片臣子,宋清盞坐在書桌後面,他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哀樂:「去查。」

第六日,底下跪著的人換了一批,是一羣宮人。

我躲在內殿門後看著,宋清盞突地看向我,對我招了招手,「樂陽,你來。」

我走的極緩,餘光看著下面跪著的一批人,心裏面又是驚又是懼。

他們長得好端國,換句話說,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們是端國的人。可是我,不認識他們。

東罌給我搬了椅子坐在宋清盞旁邊,我裹著披風坐下來,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切。

宋清盞問我,「樂陽,你見過他們嗎?」

我搖搖頭,我的確不認識。

宋清盞點頭,看向底下一羣宮人,「說一說,你們怎麼殺的阿漣娜?」

那為首的宮人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他嘰裏呱啦地說了一大堆,我也沒聽明白,大抵就是阿漣娜日日都來明和殿,他們纔在她來的路上動了心思,趁著前日風雪急,在地上潑了水結成厚厚的冰,一路將冰導至朝階上。再在朝階前豎一石牆,待阿漣娜氣絕後將一切處理乾淨。

「朝階……」我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一旁的宋清盞,「就是那統共七七四十九階的臺階嗎?」

宋清盞看向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光變得很輕柔,他的大掌輕輕地順著我的後背,想讓我緊繃的身體舒緩下來,我手抖得厲害,伸手去抓他的手。

宋清盞牽好,掩在書桌下。

為首的被五馬分屍,其餘的均被斬首,他們被拖出去的時候,殿門大開著,殿外一階階的朝階映入眼簾,我深吸了一口氣。

這些人是如何悄無聲息地進入綏國皇宮的,為何我從未遇見過,宋清盞的聲音變得模糊,「東罌,給她拿杯熱茶。」

我恍惚起來,阿漣娜的死,我怎麼成了局外人了呢?

十一

西涼已經開始磨刀霍霍向端國了,我卻「病倒」了。

我躺在牀上咬牙切齒地盯著宋清盞,「我沒病!」

宋清盞笑呵呵地坐在我旁邊,按住我的腰,「不,你有病。」

今天本該是我接封后詔書的日子,騙鬼了我願意有病,我瞪著宋清盞,他站在一旁皺著眉聽著御醫胡編亂造的病情。

「哦?風寒?那是得一段時間的靜養。」

御醫走後,我下牀。

「幹嘛?」

「既然得了風寒,我得回我的晨祿宮啊,這病氣不能過給陛下吧。」

宋清盞走過來,按住我,「就在明和殿裏,好好待著,我讓你什麼時候走,你再什麼時候走。」

我撇嘴,宋清盞湊近我,小聲地說著,「我明和殿內寶貝東西很多,你找一找圖個樂子也是可以的。」

「……」這傢伙不會知道我想偷他的玉璽跑路吧?

誰知沒幾天我真得了風寒,渾渾噩噩的躺在牀上,頭昏眼花地,宋清盞還在和西涼將軍開會,我頭疼的難受,伸手去拿一旁放著的湯藥。

沒碰到,撒了一地,我的腦袋一激靈。

我突然想起來宋清盞那日在我耳旁絮絮叨叨地說了什麼。

他問我,「沈重華。」

「嗯?」

「在我之前,你有幾個未婚夫?」

我被他的清淡的藥味燻得正迷糊,我回到,「一個。」

「哦?」

我感覺到宋清盞湊近我,氣息噴在我臉上,「他是誰?」

「蕭……徵安……」

我怕的要死,看著內殿外的書房向我這內殿投下重重人影,心頭滿滿的不安。

我怎麼會,把蕭徵安說出來……

那個敵國姦細生的孩子,那個先帝曾最寵愛的杜貴妃生的皇子,那個囂張跋扈、為所欲為的皇子,那個和我指腹為婚的蕭徵安。

我曾經無數次地告訴過我自己,蕭徵安早已經死翹翹了,我一直愛著的是蕭衍,我沈家的救命稻草,怎麼會,又提起了他,更何況讓宋清盞知道,又有了一個新的擊殺目標。

蕭徵安是死了的,我這樣和自己說道。

我突然想起來,那日宋清盞的聲音極具魅惑力,「蕭徵安?他是誰?」

「他死了。」

想到這,我鬆了口氣。

十二

「沈重華?」

「沈重華!」

「該死,沈重華!」

「沈重華,你過來。」

我的記憶恍惚間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永遠充斥著我與蕭徵安互相打鬧嬉笑的日子。

我自出生就知道他是我未來的夫君,所以我甚是頑劣,偷雞摸狗的事情做了不少,還極其喜歡去他的寢宮裡「順手牽羊」,蕭徵安回回都恨得牙癢癢。

不過他得忍著。

杜貴妃那樣溫柔的人,笑起來彷彿萬物失色,她總是將蕭徵安的身子板正,佯裝發火地指著他,「對待你的小娘子要溫柔,不準做壞小孩!」

先帝在旁邊看著樂呵呵地笑著。

蕭徵安是擬定的太子,是盛寵的杜貴妃唯一的皇子,先帝極其寵他,他也好學,學治國之道,小嘴一張吧嗒吧嗒個沒完。

但這並不證明他會是個寵愛娘子的人。

蕭徵安知道我「拿」走了他最心愛的硯臺後,第二日就趁沒人的時候將我踹進池塘溜之大吉;知道我和哪個貴族公子對了眼,第二日就能將我府上馬車的車輪卸下來。

他太壞了,我的確氣惱得緊,當時我正癡迷於他的二哥蕭衍,那俊俏小臉笑起來絕了,蕭衍似乎也感覺到我對他的好感,時不時地對我嘿嘿兩下,我便心神蕩漾。

蕭徵安聽聞我最近的動態,抱著厚厚的一卷書進了我府上的前院,傲氣十足,揚起他的臉,斜眼盯著我,「蕭衍很差的。」

「我覺得比你好看。」

「沈重華,你能有我,你知足吧。」

我故意氣他,「可我就是喜歡蕭衍,不服你退婚啊?」

「你!」蕭徵安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額頭,良久,看著我鼓鼓的腮幫子,他彎了嘴角,輕輕彈了彈我的腦殼。

「國子監叫我把這些書給你,你好好讀,讀不懂了來找我。」

我還是挺聽蕭徵安的話的,窩在我的閨房裡不出來,可等我暈乎乎地從閨房裡出來,才知道宮裡出了大事。

宮裡那傾國傾城的杜貴妃竟然是綏國派來的姦細,不過三日,杜貴妃已經被做成了人彘,蕭徵安以及其餘杜貴妃相關的人都關在死牢裏等候發落。

娘親說,是滴血認親,蕭徵安不是先帝的兒子,這才確認了杜貴妃是姦細,畢竟,她的房間內搜出一大堆與綏國皇帝通的曖昧書信。

我急匆匆地去找他,偷了一身宮女的衣服,帶足了所有銀兩,獄卒不準,他們指著我的鼻子笑到,「你們沈家,還不知道要怎麼個死法呢,還在這想著就雜種?」

所以我放火燒了端國皇宮的牢房,連同那兩個獄卒,端國皇宮內亂成一團,我喬裝成獄卒,走進去,將鑰匙丟給關在牢裏的他,不去看他的眼睛。

「殿下走吧。」

蕭徵安的一眾僕人連忙帶著他離開,我看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慌亂中,他抓住我說,「兄弟,告訴我那小娘子,我退婚了。」

好……

我狼狽地從宮內角落處的狗洞裏鑽出來,對上站在宮牆外有意等著我的蕭衍,身體一僵。

他仍舊笑著,可我覺得好冷。

十三

夜已經深了,我端了熱茶放在宋清盞旁邊,他正低頭看書看得起勁,聽到動靜,抬頭看向我,「身體好些了嗎?」

我點頭,「臣妾想回宮了。」

宋清盞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我沉默了片刻,纔想好「坦白」。

「我不是端國皇帝的女兒。」

面前的宋清盞眉毛一跳,「哦?」

我暗自翻白眼,都叫我名字了還在裝傻。

我搬了個椅子坐到他旁邊,「我是端國左相沈徵的女兒沈重華,和親需要,所以被封為了公主嫁到陛下這裡來。」

宋清盞低頭喝茶,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我舔舔脣,「那個蕭徵安是已故的貴妃生的皇子,五年前被燒死在端國皇宮裡,所以臣妾家世清白,心裡也未曾有過他人,臣妾對陛下一片忠心。」

我動情地訴說著,但我感覺面前的宋清盞撇了撇嘴,他招手,「你過來。」

我走過去,他卻低頭,將我的右腳抬起來,將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極厚的襪子套在我腳上,又給另外一隻腳套上。

穿好後,宋清盞滿意地點頭,「暖和嗎?」

我穿著襪子站在地板上,只覺得一股熱流自腳底向全身疏散。

宋清盞拍拍我的肩,「明日,阿漣娜的妹妹要來,你接待一下。」

我愣住,連忙笑著點頭,「臣妾定會好好迎接。」

我的餘光落在他書桌攤開的奏書上,上面寫著:蕭衍失蹤。

察覺到我的目光,宋清盞看向奏書,愣了片刻,突然把我拽進他的懷裡。

他的氣息衝進我的口中,來回的啃咬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似乎帶著滿滿的憤怒和委屈,我學著他的方式,伸手給他順背。

宋清盞突然停止了動作,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我,「沈重華,你不是想要探究針灸之術嗎?」

我吞了口口水,往後退了退,「陛下,臣妾沒帶針。」

宋清盞嘆氣,我提著裙子走出去,模糊地聽到他說道:「可惜,阿漣娜還是有些用處的……」

我差點一個趔趄,學阿漣娜一樣摔下去,等到回了我的晨祿宮,卓婭不在,我也來不及多想,衝進浴室,將暗格裏的葯塞進嘴裡,才喘過氣來。

綏國這個地方太冷,有時候我凍得要發瘋,屋內冷清得很,卓婭不知道去哪了,窗戶大開著,我抖著身體關上窗戶,阿漣娜的臉在我面前一閃而過。

我愣住,往後退了一步。

阿漣娜的死本就蹊蹺,我當然不可能任由宋清盞擺布,可平白無故多出來的端國人殺了西涼公主,挑起這兩國之間的戰爭,宋清盞可沒少在其中撈好處。

方纔,一閃而過的阿漣娜的臉是怎麼回事?

翌日清晨,我打扮妥當,站在城門口迎接阿漣惹的到來,她騎著紅馬,神態倨傲,揚著下巴,直到來到我面前,看向四周,「清盞哥哥沒來嗎?」

我勾脣,「阿漣惹,你該叫他陛下。」

阿漣惹那雙眸子這才落在我臉上,上下審視,她鼻腔中哼出聲音,跳下馬來,阿漣惹站到我面前,竟比我高出一個頭。

啊,我的威風瞬間沒了,她怎麼比我高嘞

〒▽〒

阿漣惹自馬背的布袋裡拿出一明黃詔書,丟進我懷裡,「樂陽公主吧?你可不要僭越了。」

我打開那詔書,映入眼眶的文字每一字都讓我心驚:

阿漣氏攸德,溫婉淑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後,六宮表率,為天下之母儀。內馭後宮諸嬪,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使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皇朝。欽此。

「清盞哥哥自我長姐入宮時就已經擬定詔書了,如今長姐已去,自然是我入這後宮,樂陽公主,幸會。」

說罷,阿漣惹撞開我,揚長而去。

我愣在原地,披風內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所以宋清盞是何居心,讓我今天以什麼樣的身份來接阿漣惹?

是,在羞辱我嗎?

十四

我回到晨祿宮,卓婭已經回來了,她將燒好的手握暖爐塞進我手裡,「公主接到阿漣娘娘了?」

我愣住,「你知道?」

卓婭笑,「這宮內誰不知道阿漣娘娘要來?」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虧我一直以為,宋清盞是因為西涼和端國要打仗,所以才擱置下封后詔書的。這樣的蠢,我果然,不該相信宋清盞一絲一毫。

卓婭說,宋清盞本就更傾慕阿漣家的二小姐,這次阿漣家大小姐無故離世,阿漣家二小姐承命進這皇宮,倒是成全了這一對佳人。

我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難怪宋清盞不喜歡圓滾滾的阿漣娜,原來是喜歡又瘦又高酷拽炫的阿漣惹,那我又是什麼?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連封妃的詔書也沒來。

夜裡,我提著燈籠,趁著下雪天沒多少人出行,悄悄地走到明和殿,那殿門「吱呀」一聲推開,我連忙躲進陰暗角落處。

我從未見過宋清盞如此柔和的眉眼,他低頭細心地給阿漣惹繫好披風頸處的絲帶,東罌遞來油紙傘,宋清盞打好送到她手上。

「本該為你準備封后大典的,可開戰在即,我們的日子,往後再說。」

阿漣惹在她面前乖的像個小白兔,點點頭,撐著傘,一眾宮人簇擁著離開了。

我熄滅手中的燈籠,深呼吸,貓在明和殿後牆的拐角處,等待著二更時刻。

二更時鐵打的牛都睡了,我不相信宋清盞還沒睡,屆時我再進去摸摸地板,既然不給我位份,偷你玉璽一點都不過分。

我凍得全身發僵,等到天上的月亮終於轉過來,我偷偷爬上後牆翻進去,貓腰爬進明和殿,對上宋清盞那張熟睡的臉,他笑嘻嘻的樣子在我眼裡無比讓人討厭!

我經過他的時候,他低聲在叫著,「阿惹……」

惹惹惹,什麼鬼的阿惹,這名字真難聽,做夢叫這名字,你也不覺得不順嘴!

「呸!」我站在宋清盞牀前朝他吐口水,轉身就進了他的書房。

那一疊疊的奏書,到底哪一個格子後面會別有洞天啊,我地板都摸遍了,除了更亮一些沒什麼其他變化,可這書房除了這……

我的目光落在宋清盞書桌上一直未動的硯臺上。

鼻尖傳來一股清淡的藥味,不知道何時宋清盞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我,頭放在我的肩膀上,嘟囔著,「阿惹……」

「……」

我的拳頭愈來愈硬,合著這宋清盞還有夢遊症,我之前怎麼沒發現,是因為他心心愛愛的阿惹來了?

宋清盞將我轉過來,抓起我的拳頭,輕輕地喝氣,「阿惹怕冷的,不要在外面待。」

我咬牙,夢遊症的人不能叫,這我也知道,可把我這麼玩是什麼鬼。

我還在胡思亂想,宋清盞竟一把將我抱起,走進內殿,把我塞進牀的最裡面,將厚厚的被子蓋到我身上,他有力的胳膊將我圈在他懷裡,鼻息噴在我臉上。

「睡吧。」

我本就在外面凍得全身發僵,這溫暖的被窩和熱乎乎的人著實讓我意識不清醒起來,我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之前抓著宋清盞的衣領罵到,「宋清盞……你又壞我好事……」

清晨,我是被一陣尖叫聲叫起來的,睜開眼,眼前就是一根手指頭,再抬眼,阿漣惹氣鼓鼓地拿手指著我。

宋清盞躺在我的旁邊,睡眼惺忪,不明所以。

阿漣惹哭起來,「清盞哥哥,你不是說,未娶我過門之前,你什麼女人都不碰的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宋清盞扭頭看著我,一臉驚訝,從牀上跳下去,將哭著的阿漣惹攬在懷裡,「阿惹,孤,孤不是故意的。」

「???」

我一個頭兩個大。

宋清盞皺眉看向我,「既然如此,也不好不給個名分,封為儷妃,回去等封賞吧。」

我麻溜地從牀上跳下來,「好嘞!」

屁顛屁顛回我的晨祿宮。

十五

這幾天宋清盞抱著他的阿漣惹甜甜蜜蜜,我抱著我的封妃詔書開開心心,表面上好像甚是和睦,除了我每日晚上,窗戶前都要一閃而過阿漣娜的鬼臉。

阿漣惹這女人,找人扮鬼嚇我,又毒又蠢。

聽說今日陛下帶了阿漣娘娘去祈福,我甚是開心,翻進明和殿,摸起那硯臺,轉呀轉,轉呀轉,身後一排書架移開,一條路顯現出來。

我提溜著裙子跑進那密道里,裡面冷嗖嗖的,我打了個寒戰,竊喜地走到最裡面,愣住。

正中間沒有放著什麼玉璽,只有一張畫像,展開,立在我面前,畫上女子翩翩起舞,眉眼如畫,她柔柔地看向我,我呆愣地看向她。

那是我,沈重華。

「沈重華,你果然,一點也不乖。」

我緩緩轉身,宋清盞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他氣極了,指著我的腦門罵我。

「不過就是試探試探,你就迫不及待來我這偷玉璽,我真不知道那蕭衡給了你什麼好處,真的是因為蕭衍?」

我虛了心,往後退,面前的宋清盞讓我害怕。

這舞,我其實只給一個人跳過,不是蕭衍,是蕭徵安。

我曾將所有與蕭徵安的回憶加在蕭衍身上,好讓我名正言順地愛蕭衍,那些話也是蕭徵安和我說的,他說我是他的小娘子,不該跳這樣艷媚的舞。

我往後一撞,撞到牆上,畫像落到地上,我看向他,一字一句:

「蕭,徵,安。」

宋清盞低頭,咧著嘴,像是在笑,卻又像是在哭,「這麼久了,你才認出我,我的重華啊,心果然落在別人那裡。」

我被宋清盞扔在他的牀上,他粗暴極了,我的衣服扯得稀碎,皮膚暴露出來,我冷的發抖,他貼上來,惡狠狠地咬著我。

我拍他,推他,疼得幾近昏厥,良久,他平靜了下來,擦著我的淚水,「你生來就是我的,沈重華。」

我躺在他的臂彎裏,聽著殿內碳火噼裏啪啦的聲音,「蕭徵安。」

「嗯?」

「你當年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你知道你們杜氏滅門,我們沈家是什麼處境嗎?」

我偷偷將指甲上的迷藥抹在嘴上。

我轉過頭看向他,湊過去,親了親他,「不過,以後再說吧。」

他的眼神從感動,到獃滯,最後睡過去,我從被窩裡出來,穿上衣服,繫好披風,走到書房東南側地板出,敲三下,地板開,裡面的錦盒露了出來。

我其實一早就知道在這裡了,可我以為,他一直緊張守護的硯臺之後,才更應該藏著玉璽。

我抱著錦盒,走出明和殿,東罌看著我走遠,卻也不再問,我回到晨祿宮,拿出暗格裏的所有葯,一路,沿著我曾經掏出的狗洞,出了皇宮。

瀟灑爽快,畢竟我早有預謀。

可惜失了身,可惜遇到了蕭徵安,我的確想問問蕭徵安為什麼長成了我不知道的模樣,可我既然已經動了手,就只能這樣了。

我在等,一個人來接我。

他駕著馬車,來的悠然,掀開披風的帽子,蕭衍看向我,「玉璽拿到手了嗎?」

我晃晃手中的錦盒,上了他的馬車,我問他,「阿羋呢?」

蕭衍回到,「她有孕,待在大端一處偏僻鄉鎮待產。」

「殿下準備怎麼做?」

「自然是集結將士,他宋清盞連玉璽都沒有,怎麼有臉稱帝?我可從他綏國東山再起!」

「殿下不知道,他綏國和西涼要攻打大端了嗎?」

「自然知曉,待他帶兵前往大端,我自是可以端了他綏國。」

我笑著,依偎在他懷裡,「都聽殿下的。」

十六

大端皇城破的那日,我和蕭衍貓在它不遠處的樹林裏,看著宋清盞雄赳赳氣昂昂地踏進皇宮,他身後跟著的阿漣惹無比礙眼。

多年未見的大端皇宮啊,蕭徵安,你必是十分想念吧?

蕭衡死得好慘,弔死在城牆上,他吊著的那幾日眼神四處亂瞟,盯到樹林裏的我們,肥圓的身子在空中扭動,可惜被拔了舌頭,說不出話來。

蕭衍「帶」著我前往綏國。

我被他盯著,不過我也悠閑自在,哼著小曲到了綏國的鄢京,蕭衍大笑著推開我,站在城門前,拿出玉璽,「綏國諸將士聽令!」

沒有人伸出頭來,如雨一般的箭射向他。

我聽到那城牆上有人在喊,「活捉蕭樂陽!陛下有令,活捉蕭樂陽!」

蕭衍死得好慘,像個刺蝟一樣,我經過他的時候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又是一腳,隨後被綏國士兵押進晨祿宮,等著宋清盞回來。

若問我如何恨蕭衍麼?他的母后王皇后,逼死了杜貴妃,拆散了我和蕭徵安,為了讓我沈家聽命於她,派了我所有的哥哥以及我的爹爹上了戰場。我擔驚受怕地活了這麼多年,他蕭衍,怎麼可能要好好活下去呢?

竟然說阿羋懷孕了,不過是數月,他連沒有女人的日子都過不了。

我不喫也不睡,宋清盞來見我的時候,我像個鬼魂,渾渾噩噩的看他。

「你給了他個假玉璽。」

我咳嗽起來,縮在被窩裡,「是。」

「蕭徵安,你知道,我在十二歲那年看你離開,我有多崩潰嗎?」我的嘴角有東西流下來,我摸上去,是血。

我低頭哭起來,「到底是誰啊,你說,是誰偷了我的葯?」

我本來,拿回來玉璽,在糾結著要不要走,可我的唯一續命的葯,竟然被人換了。不然,我也不會放棄陪著宋清盞的機會,拿自己做誘餌,殺了蕭衍。

我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我看見宋清盞在向四處叫人,他慌成那樣,像極了那年,他慌忙鬆開我的手的樣子。

「告訴我那小娘子,我退婚了。」

為什麼,一定要退婚呢,這樣,我就沒人要了……

十七

我醒來時,看到阿漣惹和卓婭並排跪著,兩個人的臉被打成了豬頭,我忍不住笑,宋清盞緊張地扶我起來,我看向卓婭,「是你?」

卓婭臉腫的不像話,鼓鼓囊囊地我好不容易聽清,「你妹!」

我無奈地搖頭,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我看向宋清盞,「蕭徵安,我想回家了。」

蕭徵安的眼淚打在我的手背上,他說,「好。」

去往大端的馬車行得急了些,我拍他的手,「不急,大端的夏天暖和極了,我們慢慢去也行。」

宋清盞笑起來,「不急,我把藥方拿到手了,你不必這麼死氣沉沉的。」

我愣住,扭頭看他。

宋清盞大笑起來,「卓婭是我的人,當然偷了你的葯才知道你為什麼死心塌地聽蕭衡的話了~」

「那阿漣惹……」

「別提她了,」宋清盞笑眯眯地湊向我,「現在,你該是我的小娘子了。」



番外——蕭徵安

蕭徵安顛簸一年,才進了綏國的皇宮,他流浪的一年裡毀了容,落下了病根,站在綏國皇帝面前,落魄狼狽。

滴血驗親被玩過了,他自然也會了,看著那血融在一起,他才被認可,頂了失蹤多年的三殿下的名諱,成了宋清盞。

可惜不受待見,宋清盞被那其餘幾個皇子構陷,雪崩之時送進天池山裡,活活凍了半個月,出來時發著高燒又是半月,他恨得要死。

更何況,杜遇帶回來的消息,回回都是沈重華今日與蕭衍泛舟,明日踏青,宋清盞扔了書信,看向杜遇,「她的消息,以後別來了。」

就這樣,又是兩年。

十六歲的宋清盞向綏帝請命,暗訪各國。

他是最後去的大端,也許是心裡彆扭,也許是不甘,他坐在護城河的橋上,遠遠地看著那穿著梨色裙子的姑娘。

她正趴在一拐角處,偷偷地探頭,又將頭縮回來,那邊是熱熱鬧鬧的春花坊,門口幾個衣著艷麗的女子正在招攬客人。

宋清盞抱胸看著,直到那印著東宮烙印的馬車穿過人羣停到春花坊門前,一對男女相互依偎著鑽進馬車內,車夫呵斥著四周的行人,揚長而去。

那梨色衣衫的姑娘往後一縮,藏在巷子陰暗角落裡,等到那馬車沒了蹤影,才悵然若失地走出來。

姑娘抬起頭,對上宋清盞的臉,又別過頭,消失在人羣裏。

宋清盞跟上去,她走得很急,竟是去了太子在城西的府邸,宋清盞連忙藏好身子,偏過頭去看。

「殿下也該考慮一下臣女的顏面吧……」

聲音無限的懇求。

「沈重華,你沈家如今依附於我,還敢提這提那是嗎?」

「可我畢竟是沈家人,殿下這樣做……」

「啪!」

一記耳光。

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他視若珍寶的姑娘,蕭衍那草包,怎麼敢,怎麼敢……

那梨色衣衫的姑娘不說話了,低頭,蕭衍關了府門,她立在原地,站了良久,突地朝著蕭衍府門踹了一腳,「你以為我稀罕你!」

宋清盞想了無數個接沈重華回來的方法,他發現,只有滅了端國可以,可沒想到,端國還未滅,她穿著大紅嫁衣,為了死牢裏的蕭衍,嫁到他綏國來。

她來的那日,他氣極了,備好弓箭,瞄著她,直到她抬頭看他,心一軟,射死了天上亂飛的烏鴉。

歡迎回來,我的小娘子。




hello,這裡是晚安,沒想到十一假期偶然想寫的故事有這麼多小可愛在看,無比感謝又想哭?o?

作為大四的考研狗要備戰考試的啦,故事其實就是這樣甜蜜地結束嘍,可惜不能再往深處寫了,每天我看著幾千的追更,想著你們這羣蹲著的小可愛,學習也不專心~

等我今年十二月底考完,再回來看能不能給大家一個更好的故事。

就這樣再見啦,沈重華,蕭徵安。

愛你們 (●′?`●)? (●′?`●)


我要去和親了

這是我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想到過的事,畢竟,我是一國的公主,而且是南晉唯一的公主,從小受盡榮寵

但我還是要去和親了

我父皇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事兒你看,明明是要他來安慰我的,現在我還要安慰他

「我的兒啊」 我父皇哭的很難看,實在有損一國之君的顏面,「北齊的皇帝真不是個東西,我兒這樣好居然去給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做媳婦,我的兒啊」

我看著一大早就來我這哭的老父親,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的老父親實在高看我了,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也不想離開南晉去北齊啊,本來想安慰安慰父皇的,結果我一開口也哭了

「父皇,你說這北齊的老皇帝是不是看我們南晉好欺負啊」 我心裡覺得就是這樣

我父皇肯定也是覺得的,我南晉雖說和他北齊是鄰國,但我南晉的地方還沒他北齊的三分之一大,充其量就是錢多

「我兒啊,你可千萬別在北齊受了委屈,你做什麼都好,南晉都給你撐腰」 我看著我父皇老淚眾橫的模樣,唉,也不知道我那不爭氣的哥哥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老祖宗的願望,吞併北齊呢,雖然我知道那是在做夢

1

我今日就要踏上和親的路了,朝臣和父皇母后還有哥哥都來了送我

我哥哥送我到二十里開外才回去,走時他拉著我,看著又要哭了,哭哭哭,哭了這麼些天,我都以為是他要去和親

「憋住,這都是北齊的人,你可別在這丟了我南晉的臉」 我突然有些不放心把我老爹老孃交給我這不靠譜的哥哥

「蓁蓁,你在北齊萬萬不可受了委屈」 我看著我哥哥心裡也難受的緊

「放心,我是萬不能受委屈的,你可千萬要照顧好父皇母后」 我覺得還是要跟我哥哥交代些東西的,畢竟他做事我實在不放心,「母后讓你見大臣的女兒,你就算不願見也好歹裝裝樣子,不是我說,你再這樣母后估計過兩年會直接給你娶媳婦進門 ,父皇老了,就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不要當著一羣大臣駁了他的面子,還有母后,讓她別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說完就進了馬車上,我讓哥哥趕緊回去,哥哥走後,馬車也啟程了,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明玉給我遞了手帕,我這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到頭來只有明玉陪在我身邊了

「公主,往後明玉都會護好你的」 我最近聽不得這些話,一聽心裡就難受

「明玉,你說那北齊太子真和傳說中的一樣嗎,喝花酒逛青樓皇帝也不管?這要是放在父皇母后這裡,哥哥的腿都要被打斷的」 使臣把他北齊的太子都誇上天了,我覺得南晉的臣子肯定也把我誇上天了,可坊間裏傳的他跟臣子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坊間傳我倒是和我本人很貼近

明玉拍著我的背,「公主,凡事要往好處想」

我覺得明玉是怕我接受不了,才這麼安慰我的

我以為我這輩子做個嬌蠻專橫的公主就好了,我老爹這麼愛我老孃,成了這南晉做皇帝里老婆最少的一個,就我娘一個,我以為我以後也是和我老爹老孃一樣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過這輩子的

可我要嫁的是北齊的太子,太子,我又不能以公主的身份壓他,他做了皇帝,他又不是我爹,我又不是我娘,我怕他以後也是三宮六院

「明玉,我現在學武還來得及嗎」

「公主,現在已經晚了」

明玉不安慰我了,「那明玉,你可要護著我」

「奴自然會用性命護住公主」

明玉是我在出宮玩的時候帶回來的,她是個小乞丐,很可憐,小小一個被人圍在牆角打,我求了哥哥許久才讓我把人帶回來,我想把她養好,這宮裡不愁喫不愁穿她可以生活的很好,我也有個玩伴,可她進了羽衛,成了暗衛,她跪在我面前,說她是我的暗衛,我氣了許久,我把她救回來不是想她以命相報,可她說她會護著我,我被太多人護著了,我也想護著明玉,她說她護我,我說,我也會護著你的,明玉

2

我被迎進了宮裡,一個多月趕路趕得我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這是一條龍服務,我見到了北齊的皇帝,很威嚴,跟我老爹一點都不像,還有皇后,沒有我老孃長得好看,怕是太子也不會太好看

我沒見到太子,皇帝也沒說,他不說,我做小輩的也不好多問

之後我見了朝臣,聽我南晉的使臣說了一大堆奉承的話,我就被送去了東宮

我聽明玉說外面很熱鬧,我也想去看看,這紅蓋頭頂在腦袋上什麼都看不到,而且我好餓

我快睡著的時候,聽到外頭的侍女給太子跪安,他來了

這屋子很大,空曠,沒有人在旁邊伺候,我以為是會有的,我聽小姐妹說的都是會有嬤嬤在旁指導什麼的,怎麼我沒有?

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紅蓋頭被掀了起來

他和我想的不同,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他實在不像是皇后的兒子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暄妍,你的名很好聽」 他拿掉我頭上的紅蓋頭,拿來了放在一旁的合巹酒

我接過酒,「你……你的名也好聽」 我其實前不久才知道他的名,齊函,我不知他的名是哪句詩來的,但他誇我,我就誇他

喝完酒他坐在我旁邊,實在是尷尬的緊,兩個人素未謀面前就被安排在了一起,突然一見面就是成親

我看他不打算說話,我只好自己找話題,「你和我想的不同」

「有何不同?」 我覺得坊間的東西也不能全信,就他現在這樣,我實在想不出他會去喝花酒逛青樓,說話都如此讓人覺得舒適

「我聽說了許多,他們都說北齊的太子……嗯……不太爭氣,我以為你是紈絝子弟的模樣」

「那現在我是什麼樣的呢」 他笑問我,我發現他有顆虎牙

我也笑「 就是和坊間傳的不同就是了」

整個房裡只有我腦袋上頂著的髮飾的聲音,很響,好不容易纔緩解的氣氛,在他拿下我的九鳳冠時又安靜了

「你累了嗎」 我覺得他是妖精,話本子裡頭的女妖精說不定都沒有他惑人

他喚了侍女進來,把我們的衣裳換下,我以為明玉也會進來的,我想讓明玉把他打暈,我沒有準備好!

侍女說了一串吉祥話又退了出去

我躺在牀上,紅燭被滅了大半,帷帳透過來的光很少,還有這牀實在是磕的我不舒服

可我不敢動,因為齊函睡在我旁邊

「是哪裡不舒服嗎」 他這都能發現,我有些佩服他

「牀上的紅棗花生磕的我疼……」 我這句話說完就被他拉在了胸前

不是說拉在了胸前,是我躺在了他胸前,我才發現他真的高我許多,也比我壯碩許多,我就算學了武也不一定打的過他

我撐起來,想離開,這姿勢曖昧的過頭,我,我,我實在還沒準備好

可齊函不讓我走了,他的手搭在我腰上,這身上的衣裳就這麼薄,這磨蹭兩下,我都感覺到他身下的變化了

嬤嬤該跟我說清楚的,這男人怎麼這麼容易有反應?

我臉上很熱,對上他的眼,發現他看我的樣子,像極了獵場上老虎看兔子的眼神

「齊函,你要不先放我下來」 我覺得我快哭了,這再掙扎兩下我的衣裳都要滑下來了

我沒反應過來,他把抓著我的那隻手放在他脣邊,他吻在了我的手腕處,他的聲音啞的嚇人,「我不」

我身上的衣裳滑了下來,露出了紅色的肚兜,我本想拉起來的,可齊函一下子坐了起來

我跨坐在他腰間,他吻在了我的嘴角,他的舌趁我驚呼的時候鑽了進來

我推開他,這個吻開始蔓延,從我的脣到我的頸到我的鎖骨,越來越下

他的手在我身上點火,我實在難受的緊,嘴邊溢出來的聲音連我自己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這一夜讓我醒悟了許多,男人在牀上說的話都是屁話,明明說馬上就好了,可還是許久之後才停,明明說了這次就行了,結果又來一次

3

早晨我是不想起那麼早的,可齊函一直在我的臉旁蹭來蹭去,一會兒親親我的眼睛,一會親親我的嘴角

「你不用上朝?」我的聲音啞的厲害,我以為他應該要去上早朝的

「我娶妻休沐三日」 我沒想到這麼人性化

我其實不好意思面對他的,我……臉皮薄,昨天晚上他幫我洗澡的時候,我自己都看清了自己紅的有多徹底

「等下要去中宮」 他在我耳邊蹭,手環住我,不讓我溜走

「去見皇……母后嗎」 我一時之間很難改口,「齊函,我發現你和皇……母后長得不像」

「哪裡不像?」他拉著我的手,繞著他面上的輪廓遊走

「眉眼都不太像,想來你是像父皇的吧」 皇帝太老了,但是從眼睛來看,還是很像的

「皇后不是我母親」 他頭埋在我頸窩,聲音很悶

「皇后的兒子是洛王,我的母親是已逝的元嘉皇后」 我在這一早知曉了許多

比如皇后暗地打壓他,皇帝寵他是因為他母親的原因,大概是,愧疚吧,皇后的母家很厲害,丞相的嫡女,外祖又是戰功赫赫的將軍,齊函,除了皇帝對他的偏寵,就沒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齊函,你從今以後就有我了」

3

我和齊函去見了皇后

其實從面上都可以看出,兩人水火不容,在我一個剛從外人變成內人的人面前厭惡都表現的如此明顯,裝都不願裝

「娘娘是不知孤不喜喫甜食?」 齊函拿起面前的甜食看了兩下就又丟回了盤中,沒錯,是丟回去的

皇后到也不在意,「自然不是給太子喫的,太子喫與不喫與本宮有何關係?」

皇后將喫食推到了我面前,我也不知喫還是不喫,我想了一會兒還是拿起了一塊,還沒放進嘴裡就被齊函拿走了,又,被丟了回去

「太子妃也不喜」 我覺得齊函要是在我老孃面前這樣肯定是會被打的

「太子妃剛過門,本宮這個做母后的怎麼說也要見見這兒媳婦不是?」 皇后不在意他的態度,這宮裡的宮人好像都很習慣了這個場景

「娘娘錯了,這麼些年娘娘還記不清嗎?孤的母后是元嘉皇后,不是娘娘您」


我要去和親了,嫁給敵國的老皇帝,他病得都下不了牀。但我深知,只有他的寵愛才能讓我在這人喫人的宮裡活下去。我需要一個孩子。


《鳳棲梧》(已完結)


大昭的君主很兇殘。


這是長公主告訴我的。


說這話時她正一臉溫和,抿著脣,輕蹙的眉宇間能看出慈悲,只是這背後都是慶幸。慶幸去和親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她。


她拉著我的手,望著我乾癟的面容。即便上了胭脂也透露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蠟黃來,比不得她的丰韻與嬌媚。


「你太瘦了。」她說,「該好好補一補。」


婢女們將從庫房取出的奇珍一一擺放在我簡陋的居室,使得這平凡的房間因此放出些許光彩。


這是她的恩賜,屬於尊貴無比的長公主的恩賜。對於我這個宮婢所生的卑賤之人的憐憫,對於我過去十七年不幸人生以及日後慘淡光景的一點補償。


而我就應該彎曲雙膝,感恩戴德,叩謝她的仁慈。


於是我盈出熱淚:「謝謝姐姐。」


太虛偽了,明明每個人都在幸災樂禍抑或是暗自心有餘悸。在確定和親的那個人是我之後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巴不得我趕緊走,卻還要做出寬仁厚德的模樣來。


我垂眸目送她離開的儀仗。


屬於長公主的儀仗,貴氣得叫人不敢直視。


而她,弱風扶柳,搖曳生姿。


同她相比,我連牡丹腳下的麻繩菜都不如。


和親的旨意下發於十五日之前。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會老死在這深宮之內,母親的低微身份以及她的薄命,讓她甚至來不及看我一眼,更別說替我謀求些什麼。而直到六歲,我才第一次見到我的父皇。


他既高大又挺拔,與我想像中一模一樣。沒有人不敬仰他,沒有人不愛戴他。人們稱讚他的賢明與仁德,我也曾無數次期待他能將這寬厚體現在我身上。但事實上,他看我的眼神冰冷而不耐,甚至連停留都不願意。


我終於明白,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污點。


雪花迎面飄來,連枝抬起袖子幫我擋了。我沒感受到那點冰涼,因為準備飯菜,她的袖子帶著一點暖烘烘的甜香。


如果非要說和親有什麼好處的話,大概就是我的待遇提高了不少吧。


連枝帶上門,將我扶到桌前。


膳房送來的珍饈正不斷散發誘人的香氣,比起從前可謂是天壤之別。連枝嘆了口氣:「殿下,用膳吧。」


她站著,不覺間有些哽咽,漸漸止不住哭出了聲。


「為何殿下的命這般苦,那麼多的公主偏生是您!」


那麼多的公主,只有我是最沒用的那個。既不得寵愛也拉攏不了臣子,但好在還可以安一個名頭去安撫鄰國。


傷心的樣子也裝夠了,左右是個無依無靠的命數,和親說不定正是我翻身的機會。


在大尚我永遠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但在大昭,我起碼是一個尊貴的后妃,總不至於虧待了我。


於是在初六,一個觀星司算的好日子,我帶著嫁妝和幾個貼身的侍女就這麼上路了。


對大昭的說法,我可是最受寵的貴女,排場自然不能小了,倒也綿延了數裏的隊伍。紅得火燒一樣,浩浩蕩蕩地行進,算是給足了大昭面子。告訴他們這一回嫁的是實實在在的公主。不是以往大臣的女兒。


轎子一搖一晃,連枝坐著,頭上的步搖叮叮噹噹。


連枝問我:「殿下,大昭是什麼樣的呀?」


我想想從前從書裏看的,告訴她:「大昭比不上大尚山清水秀,那裡多是旱地,所以難產水稻多是麵食。但是想來也是別有一番風景,從前聽別人說的,六國之中大昭最弱,現如今竟也可以與我大尚旗鼓相當了。」


連枝打了個哈欠:「管他是強是弱,只要能讓殿下過得舒心就成。」


哪來的舒心呢,昭的君主年歲大了,愈發暴躁。幾個皇子又各自心懷鬼胎,這一遭指不定有多兇險。可我謀求的卻不僅僅是活下去。


相比於大尚,大昭簡直冷得不像話。


從前在宮中也冷,內閣從來都是看人下菜碟,每每到了冬天僅撥來幾筐黑炭。燒著只暖和些許,煙味還大,嗆得人睜不開眼。不燒吧,又實在是冷。我與連枝常常兩個人依偎在一處,把被子結結實實壓在身上才能抵禦一點冬日的寒冷。可大昭完全不同,大昭的冷是乾巴巴的。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一陣就要刮下一層皮來。完全沒有辦法把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不然很快就會皸裂。連火焰都不能驅逐寒冷。


使臣一直在說:「您再忍忍,到了皇宮就好了。」


我彎起嘴角,顯得溫順而靦腆。


「不礙事,我還受得住。」


就這麼忍了快半個月終於到了大昭的都城。


羅郡。


待到皇宮,天色漸暗。


馬車驟停晃得我從夢中驚醒,外頭一陣響動,似是叩拜,而後便聽得齊呼。


「拜見太子殿下。」


我便下馬車來,微微屈膝,算是行禮。


太子坐在馬上,背光看不清面容。只隱隱覺得他並不喜歡我,因此顯得十分冷淡。


我眯著眼,好不容易纔看清那雙眸子裏疏離的神色。


他開口,嗓音清澈,悅耳不已。


「公主舟車勞頓,已備下宴席為您接風洗塵,還請隨孤一同。」


於是又迎上來數十個宮女將我送上步輦,垂下紗帳,跟在太子身後入了宮門。


連枝走在我的身側,小聲道:「這便是大昭的太子殿下了,真是英俊啊。若公主是賜婚與他該有多好。」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宮女太監們手中皆提起宮燈,看著如點點螢火一般。我也纔看清了太子的面容。眸色深沉,眉若丹青,算不上硬朗的長相卻也半點沒有女氣。鼻樑高挺,脣色淺薄,他偏過頭,低垂眼眸的樣子儘是冷漠卻叫人不經意間紅了臉。


這是大昭的太子,李君逸。


我點連枝的額頭:「小丫頭,眼神怪好的。」


太子只有妾室,尚未娶妻。


倘若他娶,這太子妃便是未來的皇后,是萬裏挑一的人,怎麼挑也挑不到別國女子的頭上。


以我的身份,做他的妾未免打大尚的臉,所以大概率會是個貴妃。


正宮皇后病逝多年,大昭的君主似乎也沒有立後的意思。我抬頭看著太子的背影,可見皇帝對他的重視。那麼,他,能容得下我嗎?


行至一處宮室,儀仗停下。李君逸依舊沒有下馬,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看我像是看什麼輕賤的寵物,儘是藐視。他也確實如此,此刻我與他算是平輩,又是遠客。若是日後封妃也算得上是他小媽,可他卻連下馬都不願意,可見根本不想給我面子。


李君逸微抬下巴,語氣不冷不熱:「還請公主先沐浴更衣吧。」


我只能點頭。


一路風塵僕僕,洗漱總是因為怕冷而匆匆忙忙。現在終於有了池子,我恨不得把自己浸進去再也不出來。


連枝拉著我,硬套上禮服,一股淡香幽幽鑽入鼻間,叫我一下來了精神。


「這香味是?」


伺候的宮女手下一頓,緊接著又和連枝一起收拾繁複的系帶。


「回公主,皇宮的娘娘們尚香,所以衣服多用香料燻過。」


這不奇怪,大尚的娘娘們也喜歡香,可這香味聞著未免太熟悉了。我揮退宮女,只留下連枝。


「聞著熟悉嗎?」


連枝點點頭又搖搖頭:「像又不像。」


「夾竹桃混了艾草,所以聞著怪怪的。先是苦,繼而回甘,又有安神的作用,所以聞著很舒服。只是,你還記得怡嬪的孩子是怎麼沒的嗎?」


連枝睜大了眼,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摸著我身上的衣服,又有點不可置信。


「可是公主,您還沒有孩子啊。」


「以防萬一嘛,說不定哪天有了呢。就算沒有,夾竹桃有毒,日日燻著也能傷了身體。要不是當年寄住在怡嬪宮中,我怎能知道這香有毒呢。」


「那現在怎麼辦呀,殿下?」連枝咬著脣,「我們才剛來就有人容不下我們,這日後可怎麼過呀!」


「既來之則安之,起碼先弄清楚到底是誰容不下我。」


「把剛才那個宮女留下吧,好好看著她,把關係處好。最好是把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事都事無巨細地從她嘴裡套出來。」


我太怕了,好不容易纔熬過在大尚的十七年,原以為終於要解脫了。誰知一腳踏入了另一個龍潭虎穴。那裡的爭鬥都在明面上,而這裡,要害我的人藏在暗處。我得小心翼翼地揪出他,是後宮的妃子,還是旁人,到底要怎麼才能活下去。


2. 君王


整個宴席我都沒見到大昭的陛下,那個傳聞中暴戾兇殘的君主,只有後宮的嬪妃與幾位皇子公主。


我一一看過,爭取把每個皇子的臉都記住。其實也不多,皇帝子嗣少,只有四個皇子。四皇子還小,十歲稚童,不必過多關注。至於李君逸我已經見過了,剩下的就是二皇子李君晏和三皇子李景禾。


我借著喝酒偷偷用餘光打量他們。


李君晏是個風流灑脫的人,家宴之上依舊放蕩,一手一個舞姬。羞得娘娘們一個個都扭過了頭。反觀李景禾,聽說比我還小一歲,母妃失寵,他也不得器重。不知是不是察言觀色的日子太久了便顯得格外老成。悶悶的,一言不發,明明頂著一副青澀的面孔,卻比李君逸還冷淡的感覺。


見我打量他,李景禾別過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有幾分害羞,等飲盡了酒見我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竟燥了面。用脣語道:「看夠了嗎?」


我一回神,才知失態,忙低頭掩飾。


這一低頭,身旁的淑妃竟扯了我的衣袖。她喝了酒,臉上一片粉色,眼眸格外明亮。我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正是太子,李君逸。


「瞧瞧你。」她碰我的臉頰,「如此不勝酒力,臉紅得猴屁股一般。」


我聽聞忙抬起袖子遮住臉:「娘娘打趣了。」


淑妃又斜坐回她的位子,抬著筷子在白玉杯上敲著,惹得叮噹作響。她眯著眼,脣角似笑非笑,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和自己說話。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看啊!」


她這話聲音不小,也不知太子聽見沒有。我人生地不熟,只能自個坐著,偶爾與李景禾交接一下目光。倘若我看他,他便低著頭,我不看他了,倒又打量起我來。幾個來回下來,我借著酒意也便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直視起來。


我問他:「怎麼不見你的父皇。」


李景禾斂下眉頭:「你會見到他的。」


直到宴席結束,所有人都退下,淑妃才握著我的手腕子引到宮中的玉清池。


兩邊站了數十個侍女,個個身著輕紗。池中煙霧繚繞,加上醉酒讓我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許是酒勁上來,也不覺得冷,腳下踩的毯子也是溫溫熱熱,舒坦極了。


只有淑妃握著我的手,是涼涼的。


她替我挽起發,扶著我入了池中。我靠著邊,她舀起水來,有些燙,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淑妃按著我,她是極美的人,笑起來便更美了。風情都在眼波流轉間,嫣紅的脣抿著,翹著脣角就叫人醉了,不得不聽她的話,更何況我已經醉了。


「公主,你想活下去嗎?」


我聽不到的,我已經昏沉了,要滑到水裡去。


淑妃託著我的頭,語氣是溫柔的,卻讓我不寒而慄。


「你知道的,在這宮中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什麼不能說,什麼不能做,什麼東西又是聽到了也要裝作聽不到的。只有這樣你才能好好地活著。」


我佯裝無力,其實手死死摳著池底玉磚間的縫隙。


「來人,端醒酒湯來。」淑妃說,「可別睡過去了,您還要服侍陛下的。這位分也得聽他的纔行。」


三更天,我終於見到了大昭的君王。


這個曾經皇權至高無上的統領者,不可忤逆的存在。


他躺在牀上,呼吸微不可聞,只有那細小的起伏證明這個人依舊活著。如同一棵枯木,縱然還有半點生機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陛下,清寰妹妹來了。」


並沒有得到回應,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淑妃轉過身,朝我點點頭。


「去吧。」


她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明明揣著湯婆子,指尖還是冰涼。


帝王的寢宮亮著燈,有些晃眼。在這深沉的夜裡散發著暖意,又如同一個不懷好意的人設下了陷阱。等我走進去,就再也不能回頭。


連枝攙扶著我,她的臂膀是有力的,能讓我依靠著,從而穩穩地站住。


那,便走吧!


皇帝深陷柔軟的錦被中,即便病重也能看出曾經英朗的面容。他有著凌厲的劍眉,骨骼稜角分明,此時瘦脫了形,看著便有些駭人。若是鼎盛之年,這無疑是俊朗的長相。區別於大尚儒家氣息甚重的俊雅男子,充滿了侵略性。


我突然想起了李景禾,他們父子倆倒是挺像,只是他過分穩重了,若是再灑脫些……


一聲咳嗽打破了我的思緒,皇帝睜眼茫然地看著我,過了半晌才道:「是尚君的女兒啊。」不知為何他突然笑起來,如同草原上的豺狼一樣變得兇狠起來,「趙將軍幹得不錯,遲早我們會把尚吞併,把你的父親從皇位上拉下來,到時候他會向我叩拜。」


說完這話,他咳得愈發厲害了。我剛要喚人,卻被他阻攔,只要一壺清水。等水喝完了,皇帝大出了一口氣,重又躺了回去。


我跪在牀側,皇帝不說話我便一直跪著。他的手放在牀框上,食指虛指著我:「你,得活著。」


我一直跪到第二日纔回去歇息,到正午,封妃的旨意下來。正一品貴妃,封號「清」。


傳話的是個年輕的小太監,弓著腰,眉目低垂,很是恭敬的樣子。


「貴妃娘娘。」他眼睛上翻,堪堪打量我,「若是淑妃娘娘問起來您要知道該怎麼說。」


小太監拍拍手,立刻有人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葯汁。


「奴才告退。」


「慢著!」我喚住他,連枝忙抓了一把金瓜子塞進小太監手裡。


「本宮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還望公公多照應些,還不知公公貴姓。」


「您言重了,奴才賤名莊嚴。」倒是不卑不亢的,把金瓜子放進袖子的動作自然極了。不知是不是收了好處的緣故,再看時莊嚴臉上就多了幾分笑意。


「娘娘您要記住,離淑妃和太子遠些。」他說完便離開了,連枝問我,為何盯著莊嚴。


「你看他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的,倒是與一般的太監不同。你若是有空可以多結交結交,他既然提醒我,想來不是敵人。對了,昨天侍奉我穿衣的宮女可打聽清楚了?」


連枝點點頭:「那丫頭名叫春桃,原是織造司的。」


「既是織造司的,日日與染料、薰香在一處怎麼會不知道我那衣服用什麼燻的,不能說罷了。」


天寒地凍的,桌上的葯汁很快只有一點餘溫。我心裡不安,宮裡送來的衣服一件都不敢穿,只穿從尚宮帶來的。再看那避子湯不由得愈發煩躁。


皇帝病重,怎麼看也不可能承恩,到底是為什麼如此避諱。


「娘娘。」連枝端起避子湯,「奴婢去把它倒了吧。至於衣物,回頭扯了新的布料再做就是。奴婢親自看著,肯定不會出錯的。」


我額頭抵著她的手,暖暖的,讓我從心底生出一點勇氣來。


「連枝,怎麼辦,我只有你了。」


「娘娘,別害怕,連枝一直都在的。」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淑妃,她的手到底為什麼那麼涼啊,身體不好嗎?


大昭沒有皇后,林貴妃又一直病著,這協理六宮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淑妃娘娘的身上。


作為新妃我只與她熟悉些,可莊嚴那麼一提醒加上昨晚淑妃與我說的那些話,對於這個人不禁忌憚起來。既然要熟悉後宮,不如先去拜訪林貴妃,她與我位分相當又在病中,去看她也不顯突兀。


打定了主意,我裹上厚厚的大氅,與連枝、春桃一起去了林貴妃的翠微宮。


翠微宮在六宮正中,位置最好,除了皇后的長樂宮就屬它最為尊崇。林貴妃又是皇帝為太子時的老人,若不是她身體不好,恐怕早就執掌六宮了。


說起來,李景禾正是林貴妃的兒子。


今日雖然也冷,但是個難得的暖陽天。此時快到正午,日頭高高掛著,風也止息,走了許久的路,身上竟出了汗。


春桃見狀要招步輦來,被我攔住。


「走走路不打緊,天冷,出出汗也是好的。」


正說著,斜前方來了一波人,定眼一看正是李景禾。


他今個穿了一身玄衣,襯得面容愈發白凈。若不是隨了父親,稜角生得鮮明,倒像個姑娘。


「清娘娘安。」


「快起來,說起來本宮只比你大一歲,這麼叫著真是不習慣。」


可不是嘛,我還是一清清白白黃花大閨女,就多了個高一頭的兒子,能不尷尬嗎?


李景禾整了下衣擺:「皇家,不就是這樣嗎?」


是了,這宮裡十數個比花嬌的妙齡姑娘都是李景禾的小媽。


李景禾又抿了下脣,粉色的脣上多了幾分水潤,看著怪好看的。


我倒不知自己有花癡的病了,不自在地咳嗽兩聲。


「三皇子這是要去哪啊?」


這下子李景禾抬頭看我了,星一樣的眸子裏裝了點情緒,類似於看到傻子的鄙夷。


「去給母親請安!」


哦,我們原是一路的。


好在從前在尚宮我就是出了名的臉皮厚,這會子也不覺尷尬。


「那便一同去吧。」


李景禾不說話了,他別過頭擰起了他好看的眉毛。


我笑盈盈地跟在後頭,想著若是能與林貴妃、三皇子交好倒也不錯。


翠微宮裡,林貴妃正在院子的搖籃上曬太陽。


那上頭鋪滿了獸皮做的毯子,林貴妃似乎是極怕冷的,又裏裏外外裹了不少裘皮大衣,斜躺在搖籃上,闔著眼在晃蕩腳。


「母親近來可還安好?」


李景禾先我一步進了院子,接過宮女手中的熱茶。林貴妃半支起身子,小飲了兩口。見我行禮微微點頭,脣角掛著淺笑,先是拍了拍李景禾的手示意他安好。隨後便讓我落座。


「一路辛苦了,昨日本該為你接風洗塵,只是身子不利落,妹妹可別怪我。」頓了頓,她又道,「陛下還好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難道林貴妃對陛下的情況還不如我清楚嗎。


見我遲疑,李景禾接過話茬:「母親放心好了,父皇的身子很好。」


「是嗎,那我便放心了。」她復而抬頭看我,「還望妹妹好好照顧陛下,閑著也可來找我說說話,一個人怪落寞的。」


坐在對面的李景禾抬頭看我,趁林貴妃不注意的空當向我示意:「自去年落水後母親的神志就不大清醒,你不必放在心上。」


因為林貴妃的身體,這次拜訪不過小坐一會兒,出了翠微宮的門已過正午。尚未用膳,飢餓感襲來,肚子裏火燒一般還不禁咕咕兩聲。我臉上有點發燙,偏過頭望去,李景禾似乎勾了脣角,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尋常面色。


「你是宮裡第一個來看我母親的人。」


他突兀地開口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李景禾盯著我的臉,銳利的眼神讓我有點害怕。


「為什麼不親近淑妃,誰不知道她現在在這宮裡如日中天。」


「本宮只是覺得林貴妃位份最高,資歷最老,先來拜訪她有何不可?」


「恐怕你打錯了算盤,不過你初來乍到不清楚也不奇怪。母親從去年就已失寵,如今不過是軟禁在翠微宮罷了。至於我,還不如老四受重視。你要是想站隊自然是太子和淑妃為首選。再不濟也是我那二哥。不過,」李景禾冷笑,「好心提醒你,離淑妃和太子遠點。」


我站在原地,有幾分不知所措,又餓又慌,只能靠著連枝才站穩。


「清貴妃,這裡不是尚宮,你也不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公主,在這裡你要學會沒有存在感地活著。尤其是在這帝位將易的時候,你要站好隊啊。不然,連冷宮的下場都撈不到。」


「多謝三皇子的提醒,清寰一定謹記於心。只是,殿下您,對這皇位當真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有又怎麼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兒臣告退。」


回了自己的住處,用了午膳,心總算不那麼慌了。連枝和春桃在跟前伺候,我這時纔想起,比起自己去打探還是先從宮人口裡把宮裡的情況捋清楚再說。當即叫來了春桃:「你可知這宮裡除了淑妃還有哪幾位比較受寵?」


「沒有了,娘娘。」春桃低下頭,很惶恐的樣子,「陛下的情況您也知道的,林貴妃娘娘身子又不好,所以現在是淑妃娘娘執掌六宮。其餘的娘娘大都與淑妃娘娘交好,所以,現在宮中事事都由淑妃娘娘定奪。」


「不過娘娘您不必擔心,您貴為貴妃,這鳳印肯定會是您的囊中之物的。」春桃又道,「您身份尊貴,自然用不著擔憂。」


「是嗎,那你與我說說,淑妃的身家又如何啊?」


春桃打了個冷戰。


「不必害怕,這是重華宮,難不成淑妃娘娘在六宮之中都安插了眼線不成?」


「奴婢惶恐!」


「惶恐什麼,連枝,去門外守著。這下,能說了嗎?」


春桃深吸了口氣,再抬頭時臉上依稀有了淚痕。


「淑妃娘娘的父親乃當朝太傅,兩朝元老。入宮之前,淑妃娘娘本該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只是陛下聖體欠安,司天監夜觀天象斷定淑妃娘娘是貴女,可讓陛下龍體安康,所以讓她入宮。誰知陛下的病自此愈發嚴重,如今前朝有太子殿下監國,後宮有淑妃娘娘。所以……」


她不說話了,我也沒了聽的心思。「行了,下去吧。」


這已經很明顯了。恐怕,大昭很快就要有一場國喪了。


……


「娘娘,您還好嗎?」連枝憂慮地看著我。


「無礙,只是難為你了,跟著我剛出龍潭又入虎穴。也不能這麼說,起碼在尚宮沒有性命之虞。」


「娘娘哪裡的話,奴婢六歲就伺候您了,在奴婢心裡,您是最重要的,管它龍潭虎穴,奴婢都沒怕過。」


「好,連枝,我的好姐妹。」我心裡不禁泛起柔軟,這輩子能有連枝我也不算白來一趟。只是眼下還要多做打算,不僅僅是為了我,也為了她,我們兩個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盯著春桃,作為一個小宮女,她知道的太多了。」


「是。」連枝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壓低了聲音,「既然太子都已經把持朝政了,為什麼不直接登基呢,反正皇上已經……」


「當然不行,因為還有個二皇子。你忘了李景禾說的,就算要站隊也得是二皇子,說明,李君晏也不簡單。起碼是能牽制住太子的存在。至於我們,你覺得淑妃喜歡什麼樣的?」


「當然是跟他們一夥的。」


「那可不行,旁人也就罷了,要是我成了太子一黨,二皇子第一個不放過我。」


「所以我們誰都不站?」


「先這樣吧。」我摸摸連枝的頭,「咱們一定要長命百歲的。」


入夜,莊嚴到宮門口宣旨,今夜皇帝又翻了我的牌子。我第二次見到大昭的君主,他比昨日似乎精神了些許。虛虛地靠在榻上,面容蒼白,眼下烏青。


他向我招手讓我過去,艱難地動脣,聲音微不可聞。


「你想明哲保身,誰的渾水也不要淌。」


我一驚,明哲保身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在其他人看來也是。但被人這麼明晃晃說出來可就不那麼好了。這說明我們都在試探,只是試探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朕的身子回不到從前了,可朕不想讓太子繼位。」


說這話的皇帝直勾勾盯著我,那雙眼可以看穿我所有想法,讓我無處遁形。


「不要以為什麼都不管就可以活下去,會有人逼著你做出選擇。不是朕也會有別人。你能選的不過是找個贏面大點的賭徒,下一場不大不小的賭注。起碼朕比起太子更仁慈幾分。」


他拉過我的手,衣袖滑落到臂彎,露出一點鮮紅的硃砂痣。


「過了今日,讓莊嚴想法子把你的硃砂痣去了吧。在這宮裡,唯有朕的寵愛能讓你對上宋家的女兒時有一點底氣。」


「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與淑妃對立!」


他閉上眼,似乎疲憊不堪:「朕的時間不多了,身邊的人也不在了。」


原打算像從前一樣默默無聞,可如今有人把我往死路上逼,更糟糕的是我根本別無選擇。


真是應了李景禾那句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3. 私情


按莊嚴的話,從現在起我就是皇帝最為寵愛的貴妃,佳人絕色,艷絕六宮。他本該枯朽的生命也因我的到來注入一點鮮活,以至於可以強撐起精神再展現他君王的威儀。話是這麼說,皇帝現在依舊躺在寢宮裡,全靠葯吊著一條命。


我注意到太醫院送過來的葯都被莊嚴澆了花,皇帝真正喝的是另外配的。見我疑惑,他低低笑出聲來。


「若是你到我這個處境,怕是也信不過別人。」


我點頭稱是。


「陛下好生歇息,臣妾這便回去了。」


「嗯,回去跟著淑妃好好學學協理六宮,你位分比她高,該是你來執掌鳳印。」


「陛下抬愛,臣妾謝過陛下。」


除了謝主隆恩難道還有別的好說的嗎?我只恨我的命不好,偏偏攪入這麼一攤渾水。


那硃砂痣被莊嚴用藥膏抹了去,鑽心地疼,叫我落了眼淚。


「娘娘辛苦。」


「無礙,勞煩公公了。」


「娘娘是個聰明人,若是這點痛都忍不了,日後喫苦頭的日子可還多得很。」


我看他,這人還掛著笑,對著抹了藥膏的傷口輕輕吹氣,無比熟稔,似乎已然做過無數次。


「您可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啊。」


他是皇帝的心腹,如果我成了棋子他會不會為我所用?


「莊嚴。」


「奴才在。」


「你會忠心於本宮嗎?」


「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其次纔是娘娘的。」


話音落,他收拾好東西退出去,守在門外的連枝給了他個大白眼。莊嚴也沒在意,仍舊是笑笑的。連枝便罵罵咧咧地進來:「笑笑笑,跟笑面虎似的。哼,陰氣重!」


「好了,人家又沒惹你,平白無故說他幹什麼。」


「看他不順眼嘛,一天天的拽死了。對了,娘娘,今天的葯還是澆花嗎?」


「嗯。」


「娘娘,陛下是不是很喜歡你啊?」她一邊把葯倒進花盆裡,一邊念念叨叨,「連著兩日召寢,又有這麼多的賞賜。難不成是聊了一夜的詩詞歌賦十分投機?」


我白了她一眼:「自己知道就好,可別說漏了嘴。對外,我就是寵冠六宮的清貴妃知道嗎?」


「知道啦!」連枝吐吐舌頭,「但是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啊,奴婢不明白,這麼一來,我們不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嗎?」


「就是這個意思啊,皇帝的用意正是讓我與淑妃分庭抗禮。說白了,現在的局勢,前朝後宮一股腦地偏向太子。而這種場面不是那位想要看見的。惹不起我們就只能照著辦咯。」


門外傳來春桃的聲音:「娘娘,淑妃娘娘請您去小敘品茶。」


那就只能拾掇拾掇去見見我的敵人了,這位傳聞中的淑妃娘娘。


其實我對她的印象並不是很壞,起碼之前短短一聚她沒有對我表現出過大的敵意。只是時過境遷,不知現在的我會不會讓她想要除之而後快。


品茶的地方在聽月小軒,淑妃親自奉的茶。晨露泡的雪松,看著倒是喜人,不過我不懂茶,品不出它的妙,實在可惜。


「幾日不見,妹妹愈發嬌艷了。本還怕你不習慣大昭的風土。」頓了下,她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你位分比我大,可我到底大你幾歲,自稱一聲姐姐還望貴妃娘娘不要介意。」


「怎麼會呢?」我低頭,一副新婦的嬌羞,「還望姐姐多照顧照顧我呢。」說完,低頭飲茶,驚呼:「這雪松與我大尚的茶水很是不同呢!」


淑妃咯咯直笑:「你喜歡,回頭讓宮人給你送些去。」


她放下茶盞。


「妹妹昨個去看了林貴妃?」


「嗯,林貴妃身子不大好,神智似乎也不大清醒。」


「無礙,她再怎樣也還有三皇子傍身,不似我沒個一兒半女,日後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說得未免太做作了,誰不知道她的倚靠是權傾朝野的太子殿下。還沒等我回神,淑妃又道:「妹妹年紀輕,又盛寵不衰,一定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的。」


「承姐姐吉言了。」我摸著自己的肚子,露出希冀的神情來。其間還不經意撥弄步搖,讓她看看我手上確實已經沒有了守宮砂。


「陛下口諭,讓我教教你如何處理後宮事宜,接下來恐怕要辛苦你了。不過身為姐姐自然是要好好照顧你的。」她握著我的手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要不是昨個被皇帝敲打了一番,我怕是要跟她站到一處了。


皇帝需要我的理由很簡單,大尚的公主,大昭的貴妃。我的身份對於任何一黨都可以成為拉攏的理由。不管是誰,只要是太子的對立面都是他樂於看到的結果。如果我能懷孕,他甚至不介意下一道詔書立我肚子裏的孩子做新儲君。畢竟他還沒真正確定繼位者。


所以他要為我造勢,讓皇子們看到我的價值,從而有站上賭桌的資本,參與這場賭局。


被拉入這個遊戲的我倘若此時倒戈淑妃,莊嚴這傢伙絕對會讓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只能假笑:「謝謝姐姐。」


從淑妃那回來天都快黑了,大昭就是特別冷。中途路過翠微宮,想著既然是與淑妃作對那乾脆就去看看林貴妃。剛好我從她那出來一副甜甜蜜蜜的樣兒,轉頭就去了和她不對付的林貴妃處,也算是打了淑妃的臉。


想到此我不禁苦笑,我本是個不喜歡寒暄的人,如今竟也左右逢源,表裡不一起來。


而這,不過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做別人的提線木偶。


林貴妃正和李景禾在烤紅薯,炭火堆在盆裏,架上木頭放上新鮮的紅薯,不多時便飄來甜甜的氣息。光是聞著都能想像出它的滋味。


又軟又甜,燙得不敢下口,要吹上幾口氣再咬上一口,脣齒間都是紅薯的香氣。到時候,肚子暖暖的,心口也是暖暖的。


從前喫不飽肚子,我總是從御膳房偷幾個紅薯,半夜和連枝偷偷烤著喫。


離得遠,火光映著李景禾的笑臉,少年的眼眸格外明亮。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得如此開心,如此無憂無慮敞開心扉,不是那個斂著眉頭,只抿著脣的少年。


林貴妃坐在小板凳上,捧著烤好的紅薯,小口小口啃著。她的神情有幾分迷茫,眼裡也沁出淚花。


「容瑄,我好委屈。」


容瑄是皇帝的名字,恐怕除了此時神志不清的林貴妃也沒人敢這麼叫他了吧。


李景禾回過頭,一眼瞥到了我。原本明媚的笑意登時消失不見,又變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我湊過去,侍女搬來了凳子,與他們圍坐在一塊。


炭火烤得渾身熱乎乎的,李景禾遞給我一個紅薯,我道一句謝謝。氣氛不知為何一時間尷尬起來,直到林貴妃回過神喚了我一聲。


「清貴妃怎麼來了?」


「姐姐的紅薯太香把我引過來了呀。」


林貴妃笑,孩童一般眉目彎彎。她用火鉗撥了最大的紅薯:「那你多喫點,這個呀多得很!」


她像是回憶起什麼,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從前容瑄給我烤的紅薯最甜啦!」


林貴妃陷在過往裡,不言語了。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就這麼傻了也挺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每一天都很開心。


「母親的病有些嚴重,時好時壞,清貴妃別介意。」


「哪裡的話,我與姐姐一見如故,只覺得親暱呢。」


李景禾瞥了我一眼:「但還是希望清貴妃能離幕前遠一些。」他說話的聲音極小,說完還溫柔地給林貴妃擦了擦嘴。然後再一臉陰鷙地看我:「畢竟看樣子你還是站隊了。父親似乎很寵愛你,所以你打算怎麼辦,是支持太子還是決定搏一搏,支持二哥?」


我看著他,李景禾似乎不好意思了,彆扭地轉過了身子。


「我臉上有花嗎,一直盯著我看?」


「沒有啊,只是淑妃說太子殿下生得俊美,我怎麼覺得三殿下反而更加好看呢。」


李景禾不說話了,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輕浮。」


耳尖通紅。


我站起身子,輕撫裙擺上的褶皺。狀似不經意,其實在默默觀察李景禾的臉色。


「至於支持誰嘛,我也說不準,看心情咯。說不定,是你呢,三殿下。」


李景禾的臉在火光下依舊波瀾不驚,這孩子心思深沉的很,區區幾次交集不可能表露心跡。天色漸晚,我也該回去了。只是還沒出大門,林貴妃突然站起來朝我揮手:「有空常來玩啊,你不要看小寶冷冰冰的,其實他可喜歡你啦,不然不會和你說話的!」


我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李景禾羞赧地大喊:「母親!」


怪可愛的。


消停了幾天皇帝又召我侍寢,他還是和前幾天一樣懨懨的,只不過這一回皇帝手裡握著個東西。


傳國玉璽。


四四方方的形狀,約莫嬰兒拳頭大小,盤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玉龍,口銜龍珠。


這是大昭的規矩,繼位者要有詔書和玉璽兩樣物件纔算名正言順的新帝。


我依舊和前兩次一樣跪坐在牀下伺候,皇帝垂下一隻手在白玉磚上比畫,他問我三個皇子裏誰最適合當皇帝。


三個,自動把太子剔除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李景禾那張臉,如果真要找一個勢力,為什麼不找一個最需要且只能依靠我的。只有這樣彼此實力相當才能相互捆綁。李君晏不可控性太多,而且我對他沒有半點瞭解。


「四殿下年紀尚小恐怕不能擔此大任,剩下的二殿下和三殿下,陛下可以好好斟酌。」


「那你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皇帝生性多疑,我選誰都好像在沒經過他允許下的暗中勾結。


「這個不急,臣妾自會細細思量,關鍵還是看您的心意。」


他不說話了,合上眼閉目養神。我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那句話。


「臣妾不明白,為何您對太子殿下如此芥蒂。」


皇帝冷笑一聲:「朕躺在這裡不都是拜太子所賜嗎?」


剩下的我不敢再問。


又過了幾日蠟梅便開了,春桃攛掇我去園子裏賞梅。說實話我對她其實還是有些戒心。但連枝盯了快一個月了還真就沒發現什麼,至於那衣服也只能暫時不計較,我在明敵在暗,等她憋不住了自然會露出馬腳。


梅園在御花園的東南一角,春桃到底年紀小,喜歡花花草草的,進了園子見沒人就撒開了歡。


「你這丫頭,要不是娘娘慣著你,在別的宮裡早挨板子了。」


春桃折了枝蠟梅,繞過連枝給我。


「娘娘真是人美心善,春桃遇見您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許是今個天氣好,氛圍也好。我看春桃玩得開心,想著也沒什麼人在院子裏便讓她自己玩去。我也聽她的話與連枝四處走走,不要整日悶在屋裡。


從梅園的後門出去就是荷池。春桃曾與我描繪過它夏日的風光,只是如今已是深冬。昔日風荷早已枯朽,留下滿池子的蕭瑟景象。


為了營造大尚的風光,荷池是九曲十八彎的造景,小徑彎彎繞繞,四周層石疊嶂。我不禁想從這冬日的一點瑟瑟中窺探它六月的綺麗風光,以至於越走越遠,直至我聽見某座假山後的竊竊私語。


我當時心下一驚,明知道自己應該走開,偏偏該死的好奇心讓我像那隻陷入危險的貓一樣不知死活。


我屏住呼吸,放低了腳步,然後定定地靠在假山上,窺伺那可能讓我陷入萬劫不復的祕密。


淑妃和太子。


她倚在太子懷中,青蔥玉指拂過他的脣瓣。而後太子低下頭,吻上她柔軟而炙熱的脣。


厚重的披風完全裹住淑妃嬌小的身軀,他們相擁坐在石凳上。不是親眼看見,誰能想像冰塊一樣的太子也能這樣溫柔。他的眼眸像盛了春水,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他捉住她的手腕,吻她纖細的十指。也會將頭埋在她的脖頸細細舔舐她溫熱的肌膚。


但溫存之下是嗜血的陰謀。


「老皇帝似乎迴光返照了,他很寵那個沈清寰。我怕她要與我們作對。」


「所以呢?」


「除掉她吧,如果她倒向老二會很麻煩。」


「太顯眼了。」太子皺眉,「這事我會安排。你只要看好老三就行,林貴妃雖然傻了,到底還有個鎮國大將軍的爹。這次從邊關回來就做掉吧。讓你弟弟去。」


淑妃喫喫地笑:「好啊。」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皇帝容不下太子了。


知道了這麼多祕密還是先溜要緊,怎料突然被裙子絆了腳,險些摔個跟頭,這一下發出了不小的聲響。驚動了太子和淑妃。我一時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關鍵時刻連枝一把將我推了出去,而她則是跑到了前頭。


「娘娘,快走!」


我不敢遲疑,一路狂奔卻暈頭轉向找不到路,急得哭起來。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我茫然無措,竟蹲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景禾把我拉了起來,原來荷池的出口連著翠微宮的西門,他聽到動靜過來就看見了我。


「好了,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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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蠍美人:心機女孩的生存指南

心上人 《女帝》《蛻》《見歡》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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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結】1.

「我要去和親了,嫁給你兄長。」我說得平靜。

「你敢!」肅慎莫梟鐸的眼睛紅得可怕,發出一聲低吼。

我低頭,沒有情緒:「沒什麼敢不敢的,父皇的命令。」

「嘶……」莫梟鐸勾起我的下巴,鷹隼般的眼睛閃出危險的光澤,「那我殺了你父皇?」

大逆不道。

我心中劃過這三個字。

我笑得涼薄:「你怎麼不說殺了你兄長?」

「可以啊。」莫梟鐸一笑,邪意橫生,「他本來就是要死的。」

莫梟鐸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我的臉,還如危險的野獸般讓人窒息:「將死之人妄想娶你,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莫梟鐸。」我從容地說,「就算他死了,我也是不會嫁給你的。」

「那你要嫁給誰啊?」莫梟鐸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然後,他眸光忽而一閃,殺意騰騰:「是你那個沒頭沒腦的竹馬,還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太傅?」

他又嗤笑一聲:「該不會是你養的那個卑賤的伶人吧!」

莫梟鐸忽然逼到我身前,狠狠把我按在身子下面,欺身壓下來:「我哥哥死了你一定很難過吧,因為你又少了一個裙下之臣!」

他說著,竟要撩起我的裙子。

我立刻慌了神,拿腳踢他,急得滿臉火熱:「莫梟鐸!你瘋了!」

眼前的男人野狼一般可怕:「瘋了?你覺得你做的那些事,會讓我不瘋嗎?」

眼前滾動出一片回憶的情景,我讓自己盡量冷靜地說:「我沒做什麼。」

「好,你沒做什麼!」莫梟鐸眯起眼睛,忽然抬手分開我的腿,把身子擠到我大腿間,粗魯地握住我的兩條腿,「那讓我來做點什麼!」

我瘋狂扭動著身子:「放開我!」

可是他充滿力量與野性的手掌如鐵一般鉗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看我掙扎的樣子,他的怒火更盛:「躲什麼?阿蘇維在這,你也躲嗎?」

情急之下,我只能強擠出幾滴眼淚道:「誰這麼粗暴我都會躲。」

果然,看見我眼圈發紅,莫梟鐸稍微冷靜了一些,眼裡躍動的火焰都熄滅了不少。

「我喜歡溫柔的男人。」我咬著脣道。

莫梟鐸打橫抱起我,垂眸睥睨著我說:「就算我不溫柔,你也得喜歡我。」

那一刻,我塵封已久的少女心被戳中了。

最主要的是,作為大梁的公主,我不能惹怒了他,我還是要好好哄他的。

我轉了轉頭,把臉埋進莫梟鐸胸前的胸甲,悶哼一聲。

莫梟鐸看出來我服軟了,氣場便也放得柔和了一點,甚至還摸了摸我的頭頂。

「今晚陪我。」

嗯?

他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說今晚陪我。」他的語氣又強烈了起來。

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就是這麼專橫的男人。

「陪你?」我眼中閃過慌亂,我對莫梟鐸說,「不行……」

聽到我拒絕,他又把犀利的目光投過來,彷彿要看穿我的內心。

「我們……」我慌亂地說,「等你娶我的時候不好嗎?」

2.

莫梟鐸還是硬生生把我扛進了他的軍帳裏,就紮在距離大梁皇宮幾裏的軍帳。

「讓我出去。」我瞪著莫梟鐸,想走。

莫梟鐸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看向我:「你父皇把你派到這裡來,不就是來陪我的嗎?」

是啊,三十萬靺鞨軍打到大梁皇宮外,兵臨城下,父皇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和親,以女兒換取這個國家的和平。

「我父皇讓我來嫁的是你們靺鞨的主帥。」

閉上眼睛,我平淡地說。

果然,下一秒,莫梟鐸狠狠壓了過來。

他的眼睛裡露出狼一樣兇狠的光芒,彷彿下一秒就要把我活剝了。

「沈瑜……」他眯著眼睛,「你該知道靺鞨軍營裏誰纔是真正的掌權者。」

是他,肅慎莫梟鐸。

我父皇不知道,我知道。

早在莫梟鐸來攻城之前,他就給我寄來了一封信,告訴我他要來打大梁,打到大梁皇宮外,打到我出去和親為止。

只不過,因為他是賤妾所生,這次徵討的主帥是他的嫡長兄肅慎阿蘇維。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早已經把整個軍營裏的人都換成了他的手下。

待時機一到,他一定會立刻起兵手刃阿蘇維,自己登上主帥的位置。

而我懷疑,這個時機,恐怕就是我父皇把我嫁給靺鞨主帥的時候。

畢竟阿蘇維還佔著主帥兼靺鞨王位繼承人的位置,我父皇又不知道他們的那些暗流湧動,只知道在這個危急關頭讓他的女兒去抱靺鞨權力最高的領導者的大腿。

「莫梟鐸……」我低頭,「和親是父皇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他讓我嫁給誰就是誰。」

「他讓你嫁大梁的主帥是吧……」莫梟鐸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下一秒,他又衝上前來扯開我的腰帶,狠狠扔在地上,「明天,明天你就是靺鞨主帥的女人了!」

什麼?

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今晚就要動手?

這個動手自然包括兩層意思:一是他要明天就成為靺鞨主帥,二是他要我明天成為靺鞨主帥的女人。

我急忙護住胸前的衣服,保持著僅存的冷靜,說:「你是不是今晚要殺了他?」

莫梟鐸停下手中的動作,問我:「你捨不得?」

我笑了一聲:「我有什麼捨不得的!」

「他死了,你就又少了一個裙下之臣啊……」他惡狠狠地說道。

醋勁十足的莫梟鐸是可怕的,不過我還拿捏得住。

「裙下之臣?」我一臉傲氣地回望著他,「他是裙下之臣還是見色起意你最清楚。」

我又說:「倘若他真是我的裙下之臣,你能等到今晚再動手?」

「你!」莫梟鐸的眸子裏蓄滿了暴怒的情緒,使他整個人都變得可怕起來。

我外面的大袖衫忽然被他扯掉,露出兩條光潔的胳膊,他是真的生氣了。

「莫梟鐸!」我驚叫著。

「怎麼了?」莫梟鐸只低聲問,也不鬆開我。

「既然你明天就能當主帥了,那你為什麼不能等到明天我嫁給你!」我顫抖著說。

「明天?」

他撫摸著我的鎖骨,滿臉沉醉,「那我今天想要你,你說怎麼辦呢?」

3.

「你什麼時候退兵?」我不顧眼前虎狼一般的男人,直接問。

「退兵?」莫梟鐸看著我,「你先把衣服褪了啊~」

剛剛被他扯下來的大袖衫,凌亂地鋪在地上,已經因為剛才的掙扎而被揉皺了,大袖衫上面還綉著精緻的蘭花草。

我看了看大袖衫,又看了看眼中燃動著慾火的莫梟鐸,便問:「你愛我嗎?」

大概是沒想過我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莫梟鐸的神情有一絲迷惘。

但是他又確實很認真地想了一下。

片刻之後,他反問我:「你愛我嗎?」

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你已經把我的衣服扯下來了,現在我愛不愛你還有什麼意義呢?」

一瞬間有暴怒劃過莫梟鐸的眉心,可他還是耐著性子,低聲反問:「那你問我又有什麼意義?」

「因為如果你愛我,我才會愛你。」我說。

「我才會愛你」那句話確實對莫梟鐸有所觸動,他的目光明顯滯了一下。

片刻後,莫梟鐸問:「你當真愛我?」

我淺笑:「前提是你要先愛我。」

「我愛啊!」莫梟鐸兩手一敞,「江山之中,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這股極具雄性氣魄的魅力直直擊中了我。

「可是……」我站起身子,輕輕抱住他的腰,「我更希望我們新婚之夜再……」

我沒往下說下去,但他一定懂。

我抱他的一瞬,他身子本能地僵硬了一下,可是他馬上就用胳膊扣住我的身體,目光一寸一寸暗下來。

「這就是你的目的啊……」他似在發問又似已經有了答案,總之眸中很是幽暗。

「好!」

他發出一個回應之後傾身重新把我按倒,和我一起躺在牀上,還把我緊緊箍在懷中。被這個雄壯的男人抱在懷裡,我確實掙不脫,只能緊張得發抖。

莫梟鐸笑意很濃,也很有危險性,用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打量我一番後,攥住我的下巴,把他的脣瓣貼上來。

炙熱的呼吸在我們口中交換著,他的大手裹住我,舌頭深深探進的口中,不僅卷著我的脣舌,還在我口腔裏肆意舔弄,勾撩起一陣酥麻,連自己的脣片什麼時候被他包緊都沒有察覺。

「嗚……」他勉強停下後,我被他吻得癱在了牀上,眼中儘是無力的柔弱,不小心激起他更多的慾望,他又重新親了下來。

這一回,他沒有先前那麼安分了,兩隻手在激吻的時候便摸索到我的身上,鑽進了我的衣服裏。

不行……

我腦海中的這個想法閃過,便竭力搖著頭。

莫梟鐸想到了我會這樣做,一邊大力親吻著我,一邊抬起我的腿在我的臀部輕拍了一下,好似在警告什麼。

這下我也不敢有什麼大動作了,卻還是伸手抗拒著他。

莫梟鐸又和我纏綿了一會兒,才抬頭,教我看見他一雙眸子裏熾烈燃燒的慾火。

「你老實點,再抵抗,本王就等不到新婚了。」

4.

後來莫梟鐸也確實沒有碰我,只是抱著我在他的牀上睡了一覺。

晨起的時候,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莫梟鐸正滿臉笑意地看著我。

印象中,他臉上一直都是殺伐果斷的堅毅,我極少見到他這樣柔情的時候。

熹微晨光融化了他臉上的冰冷線條,讓這個即將稱王的男人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恍惚中,我感覺我好像已經和他做了好久的夫妻了。

「睡醒了?」他的聲音很低沉。

看他躺在我身側明明,像一隻懶洋洋的雄獅,我一時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也跟著笑起來:「是啊。」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動手動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眉宇之中又釋放出威壓:「小丫頭長能耐了,嗯?」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他抓著我的手腕,一翻身就把我壓到身下。

「沈瑜……」他說,「大清早上你就敢這麼撩撥我,是昨天晚上睡好了是吧?」

他抓住我的手,親了親我的手指,滾燙的氣息落在我指尖,聲線愈發低暗:「知道男人在清晨的慾望最強嗎?」

他的臉上儘是挑逗和威脅。

我裝作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說:「你答應過不碰我的。」

莫梟鐸冷哼一聲:「那也是在你乖的情況下。」

我像哄小孩子一樣溫和地說道:「我不乖嗎?」

莫梟鐸轉頭看著我並說:「可是你連呼吸都是在勾引我。」

這……

我捂起嘴巴,沖他擠眉弄眼,示意他:那我就不呼吸了。

停留在莫梟鐸臉上的表情昭顯出他顯然是很無語的,他抬手把我捂住自己嘴巴的胳膊扯下來,道:「不許胡鬧。」

正在這時,他的軍帳外面傳來了人敲門的聲音。

用他的一隻胳膊摟住我之後,莫梟鐸才說:「進來吧。」

進來的顯然是他們靺鞨的士兵。

那人進來之後一直低著頭,都沒敢多看我一眼,只是說道:「啟稟大王,先……阿蘇維的屍體該怎麼辦?」

我注意到他那個「大王」的稱呼,想來昨天晚上我安然入睡的時候,這個軍營裏已經發動了一場政變吧。現在莫梟鐸就是這個軍營裏說一不二的人了。

莫梟鐸沉吟片刻,揮了揮手說:「還是按照先王的規格下葬吧。」

那人得了回復,就下去了。

他走之後,莫梟鐸轉頭看向我:「昨天晚上的變亂沒驚到你吧?」

我搖頭:「我睡得很好。」

輕笑一聲,莫梟鐸說道:「驚擾了新王妃,他們可擔待不起呀。」

新王妃……

我撇了撇嘴,神色不自然地說道:「誰是新王妃呀!」

「誰是新王妃?」莫梟鐸壓低了眉毛,摟我的胳膊緊了緊,「一會兒本王就去找大梁皇帝商量和親的事情。」

「靺鞨的和親要求不變,」他頓了頓說道,「依然要大梁的嫡公主嫁給靺鞨王。」

「不然,就別怪我靺鞨的鐵騎一不小心踏平大梁皇宮了。」

5.

我以為我會從大梁皇宮嫁出去,可是莫梟鐸堅決讓我到了他們靺鞨的地界再嫁,我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莫梟鐸彷彿看透了我的疑惑,直言道:「你若從大梁就穿上嫁衣,我怕有些人覬覦王妃紅妝的美貌,中途做手腳把你搶跑。」

他一臉認真的樣子,讓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莫梟鐸立刻瞪向我:「笑什麼?」

我仍舊捂著嘴,正了正神色才說:「沒有啊,我就是想誰會把我搶跑啊。」

臉上掛著不悅的神情,莫梟鐸咬牙切齒:「你說呢?」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動起手來,直接把我摟到懷裡,勾起我的下巴:「你們的小將軍看你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

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不過我並不害怕。

莫梟鐸還繼續說著:「還有你們京城那個下賤的伶人,成天對你動手動腳的,真以為我不知道?」

聽完他一番氣憤的陳述,我只是笑著說:「阿武是我竹馬啊,當然要多多關注我了~」

我臉上明燦的笑容,把莫梟鐸又惹怒了一分,他抓著我下巴的手指都緊了緊:「竹馬?王妃這樣說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莫梟鐸俯下身子,在我耳垂上重重咬了一口:「明天就要成親了,有什麼話一定想好再說,不然別怪 本王讓你下不來牀。」

這話說的我渾身一顫,他這樣說我確實是怕了,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有這個能力。

或許是看我沒動靜了,莫梟鐸挑了挑眉:「害怕了?」

「咳……」我輕咳了一聲,卻也掩飾不了當時的尷尬。

莫梟鐸帶著薄繭的指尖落在我額頭上,輕輕遊移:「王妃還是乖一點比較可愛。」

我立刻跟著說:「懂了,以後只要不乖就能避寵了。」

莫梟鐸的眼神立刻瞪過來。

他把我打橫抱起,讓我雙腳離地,在空中很沒有安全感,只能無助地抓住他的肩膀。

他彷彿很享受我只能依靠他的感覺。

他一字一句重重地說道:「避寵是不可能避開的。」

他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看上了我的臀部,還特意在上面捏了捏,像是威脅一般:「王妃不乖,只會被本王更加『好好地疼愛』!」

這男人……

我不敢嗆聲了。

忽然,莫梟鐸舉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親了一下:「好了,今天早點睡吧,明天啟程跟我去靺鞨,回家了!」

喲?沒想到他今天竟然沒有留我一起住?

我本來想問的,只怕問出去了他就順著我的話把我留宿了,便還是沒敢問。

也許是我遲遲沒有說話,莫梟鐸問:「怎麼不說話?」

他又忽然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莫不是明天要離開大梁?捨不得?」

被他提起的這個問題也是我在心中壓抑很久的情緒。

確實,雖說和莫梟鐸早有緣分在先,可和他的這些情分到底是不能和這片生我養我十七年的故土相比。

之前一直為著大梁的命運殫精竭慮,肩上擔負著整個大梁的前途,我都快要忘了戀鄉了,我都快要忘了我是要永遠離開我的故土了。

恍然間我才發現他這一個問題揭開了我壓抑的情感。

我輕輕點點頭:「是。」

他說中了。

莫梟鐸揉揉我的頭:「想家了,本王隨時帶王妃回來就是。」

「岳父要是不給開門,」他狂傲一笑,「本王再打進來一回也不是什麼問題。」

……

我連連擺手:「大可不必!」

6.

第二天,就是我出嫁的日子。

清晨我換好鳳冠霞帔,在一眾大臣的矚目下從皇城出發了。

他們當然要矚目我,因為如果不是我,這座皇城可能早就被靺鞨人的鐵騎踐踏了。可我也懷疑,如果不是我,靺鞨人根本打不進這裡來。

我和莫梟鐸的初見在兩年前。

那時他被他的嫡兄追殺,落魄之下逃到京城來,是我將他庇護到公主府之中。

我仍記得那年我盪著桃樹上的鞦韆,看見他倚在另一棵書上,我笑著說:「所以要不別回去了?留我公主府本公主保你一輩子。」

莫梟鐸也笑了,可能是笑我太輕狂,或者他天生桀驁,不屑於被我庇護。

他看著我,問:「你能保證你一輩子在公主府裏,不會嫁出去?」

他說這話便把我說愣了,因為那天早上我恰好聽到有大臣在殿裏對我父皇說:「最近靺鞨人有擴大地盤的意思,我們軍隊有限,不若以公主聯姻過去。」

見我不說話,莫梟鐸湊近了問:「嗯?怎麼不說話?」

我苦笑一下:「確實,保不齊哪天……我就和你們靺鞨聯姻,嫁到你們靺鞨去了。」

我並不知道那時他心中就種下了「聯姻」的種子,並且這種子在他心間生根發芽,一直到後來成了不可撼動的參天大樹。

莫梟鐸那時只說:「所以我不用你保我。」

「假以時日,我會殺回去,奪走阿蘇維的權力,成為靺鞨的王。」

那時我並沒當真。

直到我聽到靺鞨破關,我才恍然意識到,靺鞨軍隊的核心權力該是已經轉移了,因為以他們原來的王子阿蘇維的實力,從來沒攻破過山海關。

後來,我仔細打聽了一番,才知他在軍隊中做副手,卻掌握著實權。

回想過去朝夕相處的日子,我就猜到了他要做什麼,也隱隱猜到他可能一直記掛著我。

果不其然,靺鞨使團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和親停戰。

原來從我說可能會和靺鞨和親開始,他就多了一項動力。

原來他只是為了出人頭地,可是那之後,他便拼了命地要做王,因為不能讓心愛的女孩子嫁給最恨的人。

那年桃花樹下,聽我說完未來可能會嫁到靺鞨去,他說:「那就嫁,我當王了,我娶你。」

當時我以為是玩笑話,畢竟他不是第一個說要娶我的男人。

可是他恐怕是唯一一個做成這件事的男人。

他用兵臨城下的事實告訴我,除了嫁給他,我別無選擇。

還好,我的唯一選擇是嫁給他。

只是我仍覺得,如果他不喜歡我,他就不會打過來,他只會在他靺鞨的天地中刀尖舔血。

如今,山水依舊,我們又重逢了呢。

7.

我願不願意嫁給他呢?

肯給我十里紅妝的男人,肯為了我舉兵城下的男人,一定是很愛我的吧。

他曾經說過:「等你嫁我的時候,我再舉行封王儀式。」

顯然,他要與我攜手登上那個位置。

他的王位,需要我的紅妝來認證。

我知道這一刻的莫梟鐸一定傾盡了全力來愛我,我只是害怕未來會有多大的變數。

他是莫梟鐸,是靺鞨的王,不遜於我父皇,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不可能奢望他只擁有我一個女人,我但求來日後院紛爭,不會有一把火燒到我身上。

我們的婚禮要到靺鞨的土地上舉行,這一路的路程不少,他怕中間生出什麼變故,便帶了兵馬等在皇城外,親自護送我過去。

我走出大梁的皇宮,漸行漸遠,直到大梁的皇宮在我身後消失成一個小點。

一離開百官的視線莫,梟鐸就迫不及待地騎著他的馬來到了我的轎子前,也不顧中原婚嫁的規矩了。

今日他穿著紅色的袍子,算是從了我中原的規矩。

遠遠的,我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中間還夾雜著馬的長鳴,不用猜也知道,是莫梟鐸這個心急的男人。

雖然原本和莫梟鐸相識,我跟他相處也算遊刃有餘,可是今天他成了我的夫婿,如此身份轉變讓我一時緊張,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呢。

我絞緊自己膝前的百褶裙,蓋頭下。的紅脣緊緊抿著。

來到我的轎子前,莫梟鐸在外望了望,隔著車喊了一聲:「沈瑜?」

他覺得不妥,又換聲道:「夫人?」

我坐在車轎中聽他這麼叫,頓覺坐立難安。

這個混蛋在亂喊什麼?有什麼事情非得喊我?

正在我糾結的工夫,他又喊了一句:「夫人?」

不行了不行了,不能讓他再這麼叫下去,再這麼叫下去可羞死人了!

我結結巴巴地問道:「幹什麼呀?」

「還行,沒睡著。」他輕笑了一聲。

接著他又看了看身側的花轎,眯了眯眼睛:「哎呀,隔著這麼個東西說話真是麻煩,我進去跟夫人說吧。」

???什麼?!

他要進來?!

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新郎在娶新娘子的過程中進到了新娘子的轎子裏。

我嚇得瞪圓了眼,說:「你不能進來!」

莫梟鐸正要行動,聽我這麼一說有些不耐煩:「我為什麼不能進來?」

「這這這……」我被他的行為搞得很無語,思考了半天才勉強說著,「這不合規矩!」

哪有新郎接親接到一半要進新娘轎子裏的!

「規矩?」莫梟鐸認真地想了一下,「我對你什麼時候守過規矩呀?」

???什麼?!

他不耐煩地說:「哎呀,別說那麼多了,我先進去了啊!」

8.

不行!

我氣急了。

「你你你……你不能進來!」我氣急敗壞地說。

莫梟鐸更不耐煩了:「怎麼又不能進來了?」

我隔著蓋頭和車壁,都能想像到他眉毛一挑的樣子。

就是不能進啊!

怎麼能成親半路進到我的車轎裏來呢?這算什麼呀!

車外,莫梟鐸問了:「到底為什麼不能進?」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進就是不能進,沒有問什麼!

我正在思考的時候,莫梟鐸說話了:「你不說我就進了啊。」

這聲音響起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已經移到了我轎子的入口處,我們倆之間只隔著門了。

匆忙之中,我想到一個理由,說:「在我們中原有傳言,如果出嫁的女孩子在半路被新郎進了轎子,未來是會被別的姬妾欺負的。」

中原哪有這個傳言!中原壓根也沒有你這麼野的男人,結婚中途非要進新娘轎子的呀!

下一秒,莫梟鐸推開馬車的轎門,進來了,一臉的淡然:「哦,沒事,靺鞨王只有王妃,沒有姬妾。」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我面前,莫梟鐸一把把我摟到了懷裡。

他就這麼著急!

接著,他還要伸手掀我的蓋頭。

絕對不行!

我慌忙用手扯住我頭上的蓋頭,掙扎著說:「不許掀開!」

莫梟鐸似笑非笑地看著頭上頂了一大塊蓋頭的我,問:「這又是為什麼呀?提前掀開了,也會讓你被別的姬妾欺負嗎?」

我抓著我的蓋頭,大腦裏一片混沌,竟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蓋頭是要洞房花燭夜掀開的!」

莫梟鐸聽完,原地愣了那麼一秒,接著抱我更緊了。

我能夠想像到他眉開眼笑的樣子。

「哦~洞房花燭夜啊,我們現在就掀開,然後就洞房。」

???!!!!

啊!

氣死我了!

我幾乎要被莫梟鐸摟得喘不過氣來,還要在他懷裡抓著我的蓋頭不被他掀開,整個人異常艱難。

莫梟鐸或許是看著我的樣子有趣,隔著我的紅色蓋頭,親了我的臉頰一下,然後說:「這東西真是煩人,要不還是扯下來算了!」

「不許扯!」我大聲叫嚷著,已經完全沒有公主端莊的氣質了。

或許是我表現出了一絲動怒,莫梟鐸也沒有再繼續堅持,而是摸了摸我的頭,「好好好,不扯了,不扯了,不生氣啊!」

我沒看錯吧?

這是什麼?

這竟然是莫梟鐸在哄我!

我竟然覺得他有一絲可愛。

他這個樣子,我想生氣也生不起氣來了。

停下和他的吵吵鬧鬧,我恍然覺得空氣中有一絲尷尬的氣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正打算繼續把他攆出去,莫梟鐸忽然小心翼翼地牽起我的手,在脣邊吻了一口,說:「怎麼不說話了?生氣了呀?」

嗯?

我只是覺得有些尷尬而已,不知道說什麼好呀!

我在心中默默回答著。

見我低頭沒回答,莫梟鐸有一絲慌了神:「還在生氣嗎?」

「那……夫人若是生氣,想解氣,就打為夫好了。」

本來我沒打算生氣的,但是你這麼想哄我,我都不好意思不生氣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莫梟鐸這麼著急進來,也算是不尊重我的表現,雖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急。

我正在這邊做思想鬥爭,莫梟鐸那邊已經舉起了我的拳頭向他身上砸去。

9.

他砸了自己幾下之後問:「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把拳頭抽回來,道:「我可沒生氣。」

「沒生氣?」莫梟鐸的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沒生氣怎麼不說話呀?」

「我不知道說什麼。」

隔著蓋頭,我輕輕說。

忽然,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手。

莫梟鐸沒有掀開我的蓋頭,但是他的手從我的蓋頭下面伸了進來,掐了掐我的臉蛋,然後感嘆道:「大梁的公主皮膚真好,水嫩嫩的呢!」

這男人真是沒個正經!

一下子,我的火氣好像又竄上來了。

正準備發火,莫梟鐸開口了:「夫人要是不和我說話,那我就和夫人說這些咯!」

這叫什麼?

這算威脅嗎?

還是說這既是威脅又是赤裸裸的調戲?!

「還不說?」蓋頭外的莫梟鐸語氣輕挑,「看來夫人是真想讓為夫的手鑽進別的什麼裡頭!」

鑽進別的什麼裡頭?

是我理解的那個鑽進別的什麼裡頭嗎?

我立刻就慌了,喊著:「莫梟鐸,你敢!」

莫梟鐸靠著轎子的一側,痞笑一下:「摸自己的王妃,本王有什麼不敢?」

他又突然貼著我的脖子,隔著蓋頭也把他熾熱的呼吸吐到了我的領口之中。

他的脣湊近得只差含住我的耳垂,在我耳邊輕吐道:「如果說摸別的女人, 本王還可能不敢,怕王妃生氣……」

「但是摸你……」他的手已經伸到了我的臉上,順著我的臉頰摸向我的下頜線,然後指尖遊移到我的脖子,到鎖骨,到領口,終於停到了我領口的扣子上,「我不僅敢,而且已經實踐了呢。」

說實話,那一刻在他的輕撫之下,我的身上已經多了一層欲紅色。

身子格外的酥軟,我竟已經不動聲色地癱向了後面。

而當我的身子向後靠的時候,我才發現,莫梟鐸的另一隻胳膊早就伸到了我身後,在我的腰處等著我。

原來,早料到了我會有這樣的動作,此刻攬到我的腰之後,他得意洋洋地挑眉:「夫人也身子軟了吧……」

他又霍然轉到了我的前面,把他的身子擠進了我兩腿之間,隔著裙子撫摸我的膝蓋。

「我看要不,這房我們就先圓了吧。」他向前一傾身子,隔著一層薄薄的紅蓋頭直接親住了我的嘴脣。

隨著他的脣片貼上來,他的手也在後面扣住了我的頭,不讓我亂動。

「嗚……」

我從未想過,隔著這麼一層紅布,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豪奪強取。

他就是這麼專橫,就是這麼決絕,就是這麼說幹就幹。

接著,他的大手從我的裙底向上伸過去,沿著我的大腿外側向上滑,常年騎馬射箭使他的指腹上有一層薄繭,摸在我的腿上癢癢的。

還好我的眼前有一塊紅蓋頭遮著,不然我緋紅的臉頰一定被他一覽無餘了。

他氣息深沉:「夫人,別怕~」

10.

從京城到山海關,這一路顛簸,車抖得厲害, 我的腿顫的比車還厲害。

我四肢百骸無力地癱在莫梟鐸懷裡,他靜靜地抱著我,愛撫著我,絲毫看不出疲倦。

這會兒他倒是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誰能想到這幾日的路程上,他一直在精力旺盛地向我索取呢。

我疲憊地動了一下頭,問:「還有多久到啊?」

莫梟鐸順勢把我抱起來,吻了吻我額前的頭髮:「快了,快了,今兒個中午就到了。」

現在已經是上午了!

我有些驚恐,掙扎著想起身,卻被莫梟鐸緊緊地箍在懷裡。

他問:「怎麼了?」

我動了動腿,一臉委屈:「站不起來……」

他得意地瞄了我一眼:「為什麼呀?」

???

你說為什麼!

我狠狠地捶了莫梟鐸的大腿一下:「你說呢!」

早料到了這個答案,莫梟鐸的笑意更濃了。

「夫人別動怒,日後習慣就好了。」

日後習慣……

中午的時候。

馬車終於到了山海關,出關以後就是他的天地了。

按理說在山海關的入口,我跟他要脫下紅色的喜服,換上靺鞨成親的白色禮服。

可是都怪莫梟鐸的精力旺盛,我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如何能下車換衣服呢?

這時,下人在外喊著:「大王,已經到了山海關了。」

莫梟鐸想都沒想,直接說道:「把衣服拿進來,本王給王妃換。」

他就這麼大庭廣眾地說出來?!

他說完這句話,我臉上一下子就紅了。

可是周圍的下人彷彿都習以為常,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眼神,只是遵照莫梟鐸的吩咐,把衣服從窗子中遞了進來。

把衣服接過來之後,莫梟鐸檢查了一番,然後對我說:「來吧,夫人,本王親自服侍你換衣服!」

我有些慌張。

莫梟鐸不由分把我抱進懷裡,扯下了我腰間的腰帶。

他一邊扯一邊說:「早就說了,夫人不用擔心喜服的事情,這不是在車廂中直接就換了嘛。」

他說的是前幾天他非要在車上圓房的時候,他想解我的衣服,我以「這喜服穿起來很複雜」為由想拒絕他,可是最後到底沒拗過他。

這會兒他可倒跟我賣起乖來了。

莫梟鐸的動作火急火燎的,也不知他著急什麼。

我有些不自在,對他說:「你怎麼不換呀?」

沒讓他說出第二句,我把他的衣服塞給了他:「換你自己的!不許看!」

換完之後,他又跟我纏綿了一會兒,才把我放出去。

讓我沒想到的是,婚禮就在山海關舉行。

打橫抱起我,他直奔婚禮會場。

等在那裡的大祭司一見我們出來,就向我們撣起神山聖水,口中念念有詞:「願大王和王后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嗯,願我和他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本篇文章是我的長篇小說《凰涼懿夢》的番外,如果大家喜歡看小狼狗莫梟鐸和女主沈瑜的故事,可以到我主頁裏解鎖更多情節哦~


【前排,已連載3.4萬字,1.15更】

「我要去和親了。」

  因為我是昏君父皇最寵愛的女兒,是周國皇帝欽點的和親公主。我的父皇終於英明瞭一次,為了保住十五座城,將我風風光光送出了夏國。

第一次在知乎寫小說,希望可以在2020年更完,盡量快更。……好吧,現在看來年前更不完了。作者進考試月了,為量子力學和電動力學奮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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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和親了。」

  眼前的人是我母妃。打從我記事起,第一次見面的母妃。她很美。雖然現在蓬頭垢面,也掩蓋不住她的風姿。我被盛讚的美貌有一大半都繼承於她。

  母妃只癡癡地望著我,半晌不說話。隨即突然拍起手大笑起來:「和親好!和親好!你要過好日子了,就是把我也帶出去可好!」

  常公公對幾個小太監使了使眼色,母妃便被捂著嘴拖下去了。

  我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可她卻沒有回過頭來再多看我一眼。

  常公公收起了眼中方纔對我母妃的嫌惡,對我和善道:「陛下還在雍華宮等著殿下呢。殿下還是快些回去為好。」

  我不答話。卻只得跟在他後頭,朝雍華宮方向走去。一眾太監宮女皆知常公公是僭越之舉,卻無人敢言。

  我從小就不喜常公公,此人最擅見風使舵、口蜜腹劍。但我的父皇喜歡啊。在父皇眼裡,常公公是聰慧機敏,口齒伶俐。他那一套讒言,父皇十分受用。常公公在宮裡橫行了十幾年,縱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也喫過他不少虧。或許我是個貪生怕死的公主,在這宮裡磨得,早沒了和佞臣宦官抗爭的血性。實在是目睹了太多慘狀……方纔知道了自己的渺小無力,不想白白送命。

  這一路上的草木皆凋零得不成樣子,陣陣寒風更添了蕭瑟之感。而雍華宮中依然是歌舞昇平的熱鬧景象。

  夏國淪落至今,原也是怨不得周國的。

  「啟稟陛下,榮嘉公主到。」

  父皇的腿上趴著一個女子,我不認識。李貴人給父皇遞過來一杯酒,父皇正要飲下,聽到我來了,趕緊把兩個美人都推開,跑上來握住我的手:「澄澄冷不冷?快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遞給我的酒,正是李貴人剛剛遞給他的。

  我原本以為我早已麻木,但今日我剛剛見到了母妃,實在無法繼續裝作若無其事。但我也不敢和父皇衝突,他失控了就要殺人。他不殺我,但要殺無辜之人。

  我將酒放下,面無表情地說道:「往後兒臣不在父皇身邊,父皇要多保重龍體。」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很難看:「澄澄……可還是怨父皇送你和親?澄澄是朕最疼愛的女兒,若非周國欺人太甚,朕也斷不會答應。其實最終定下來的這位周國四皇子,儀錶堂堂又得周帝寵愛,也實堪良配。」

  他竟能將「良配」二字說出口?我著實無語。但我這父皇的語氣目光裏,沒有半點心虛偽善,只有萬分真誠。我瞥到常公公的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容,雖然只一瞬。

  他從不將父皇放在眼裡。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只苦了我大夏的百姓與將士。

  夏國尚武,雖接連兩代君王昏聵無道,但到底根基深厚。兩邊打起來,周國其實也沒討到多少便宜。但父皇不顧大臣的反對,向周國求饒,主動提出了和談。周國提的各項條件,諸如糧食金銀珠寶,夏國一併認下。最後一條則是,要麼割讓夏國邊塞十五座城池,要麼送榮嘉公主和親。

  「當然選和親了。」

  父皇告訴我的時候,我只覺得好笑。一個公主和十五座城池相比,實在微不足道。看來這位周帝還是謹慎了些,就我父皇這個德行,就直接開口要十五座城池,他也斷不會翻臉,只會乖乖奉上。何必弄這樣一個備選來為難父皇,他的頭腦實在跟不上。

  「兒臣心甘情願和親周國。只一件事……兒臣想在臨走之前見母妃一面。」

  我從小就知道,父皇對我的寵愛來自我的母妃,一個早已瘋癲的冷宮廢妃。

  我六歲時,賢妃將我從鞦韆上推下來,我趴在地上疼得直掉眼淚。她惡狠狠地對我道:「哭什麼哭!才六歲,這一臉狐媚子相就像極了那妖妃。」這件事傳到了父皇的耳朵裏,賢妃當晚就被廢了。此後沒人再來欺負我,也沒人再向我提起母妃。

  但我長大了,會自己打聽。求著上了年紀的嬤嬤告訴我。

  我打聽到母妃是兵部尚書的女兒,原是丞相之子範鈺的妻子,二人還育有一子。父皇強佔臣妻,是夏國舉國皆知的醜事,根本藏不住。我還打聽到範鈺和他的兒子在我出生的三日後離奇慘死,死無全屍。母妃就是那時候瘋的。

  對父皇而言,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但母妃是他得不到的人。於是他把母妃的寵愛給了我。

  七歲時,他給我找來夏國曾經最德高望重的太傅祁蘅,教我琴棋書畫,還教我政論兵法。但我每次對父皇暗暗透露我不喜這些時,他就會一巴掌給我招呼過來。每次他見我一臉沉靜時,他又會沖我大吼大叫,嫌我不夠活潑。我漸漸摸清了他所有的喜好,成為了他最寵愛的女兒。因為我沒有母妃庇佑,只有得到父皇寵愛,纔不至於在這宮裡被喫掉。

  「瑤瑤原該是澄澄這般。」

  我及笄那日,第一次聽到了父皇口中的母妃。母妃原該是哪般?有才有貌,活潑大方的大家閨秀?那樣的母妃,想必從進宮起就已經死了。所以父皇也不愛「死」了的母妃,冷宮裡關著的不是他愛的人。而父皇面前的這個我,只不過是父皇為了滿足遺憾,自己塑造出來的罷了。

  不過也罷,我並不在乎。不在乎自己在父皇心裡是個什麼存在,我只想好好活著。

  至於和親,我並沒有別的路可走。而眼前的這條路,我也並不覺得險惡萬分。兄弟姊妹們的幸災樂禍在我看來也著實好笑。

  感謝父皇的栽培,姜澄今日才能如此看得清。

  臘月十三,宜嫁娶。

  父皇要擺很大的排場,從宮門到國門,要一路紅妝,敲鑼打鼓不停。戰敗公主和親,是國恥。有的大夏臣子聽聞和親的消息,直接羞憤自盡。父皇卻一無所知。我執意阻攔,纔不至於再丟一次夏國的臉面。可我出嫁的規格還是超過了夏國一般的公主。

  我們剛踏上週國的土地,就出了麻煩。

  「送親的隊伍都請回吧。我們殿下將護送榮嘉公主入京。」

  這個副將口中的殿下想必是周國太子蕭暄,也是周軍的統帥。

  夏國送親使臣是禮部尚書譚彥,他十分不服:「公主出嫁,母家豈有未送至京城就折返的規矩?」

  「你我二國如今關係玄妙,如此多夏國人進周京,怕是會引起更大的騷亂。這騷亂禍及的是你們,卻不是我大周子民。」

  譚彥被他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這是怎麼回事?」我小聲問道。

  譚彥支支吾吾地說道:「三月前……我軍攻破周國琅嶽,曾……屠城七日……」

  我心中一震。此事我在宮中從未聽到什麼風聲。

  「是林宜年將軍下的命令麼?」

  「臣不知。此事在夏國,也不宜聲張。」

  「呵。」我聽到周國副將輕蔑地冷笑道,「你們夏國皇帝做的好事,卻是都不敢讓自己的臣民知曉麼?榮嘉公主在夏宮奢靡享樂之時,又豈能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小將軍息怒。」我不顧譚彥的阻攔,從馬車中出來,「本宮一人隨你們進京便是。」

周國人怒氣難平,再這麼拖下去,恐生禍端。

  我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頭頂紅蓋。聽說我的嫁衣蓋頭都出自夏國最好的綉娘之手。那可真是,太可笑了些。

  「殿下把我帶上吧!」折蕊是我的大宮女,跟了我十三年,對我忠心耿耿。可我卻不能帶著她。眼下我們在周國的處境,不會很好。

  「殿下,奴婢要一直追隨殿下、照顧殿下……求求殿下……」

  我看到了折蕊眼中的決絕,甚至還有一絲悽涼。如今的夏宮……折蕊回去,沒了我的照拂,又能有多好的日子呢?父皇后宮的女人們,還有我那些兄弟姊妹,有哪一個又是好相與的。

  「好。你跟著我吧。」

  我帶著折蕊,正要進周國為我準備的比方纔小了一半的馬車。

  那副將卻將我攔下來道:「榮嘉殿下,您的馬車還在後面。這是太子殿下的馬車。」

  我頓時尷尬起來,真是慶幸有這蓋頭了,無人看得見我的表情。

  「這是榮嘉殿下?」一個清冽好聽的男聲響起,語調裏充滿著生氣,彷彿能令這荒涼的邊塞之地當即開出一朵淡雅的花。

  「參見太子殿下。」

  原來是蕭暄。他是騎在馬上過來的,但我視線受阻,看不清他。

  他輕笑了幾聲:「平良,你攔著榮嘉殿下作甚?」

  剛剛那個副將原來叫平良。他對蕭暄道:「這輛馬車是為殿下您準備的……」

  「無妨。」蕭暄漫不經心地打斷他,對我道:「本宮有事來遲了些,還望榮嘉殿下見諒。既然同為殿下,這馬車榮嘉殿下自然乘得。本宮還是更喜歡騎馬。」

  平良心中有些不忿:「夏國的公主怎麼能和大周太子……」

  「住口!」蕭暄加重了語氣,「你倒是愈發口無遮攔了。想回去領罰?」

  這一出唱的,算什麼?我不還是繼續在這裡乾站著尷尬麼?進不是退不是。

  「太子殿下,榮嘉方纔思慮不周,險些壞了禮數。多謝太子殿下體恤,但榮嘉也萬不可做下違禮之事,壞了兩國修好之心,那榮嘉罪過可大了。」

  「這樣啊?」蕭暄的語氣裏多出了一絲玩味,「那倒是……有勞榮嘉殿下,還有夏帝一番苦心了。」

  呵呵,這小狐狸,還當本宮是個傻的?

  我和折蕊上了後面更小的馬車。折蕊這才鬆了一口氣,對我低聲說道:「殿下是要嫁給四皇子吧……怎麼送親的是太子?這傳出去……」折蕊的臉逐漸變得緋紅。我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

  「傳出去怎麼了?名聲不好的又不是隻有本宮?你著什麼急。」我揉了揉太陽穴,腦子有點亂。折蕊的嘴一張一合,顯然沒反應過來。我戳了戳她的頭:「小丫頭好好喫,好好睡。想那麼多幹嘛。」

  我也躺下閉目養神。

  和親?夫君?我姜澄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翌日,我們一行進入長樂郡暫作休息。

我和折蕊是被馬車一路拉到住處的。我突然察覺,如今我竟還沒有親眼看看周國的景象。

  嫁妝就放在後院,我讓折蕊去嫁妝裏找一身周國女子的服飾。

  「殿下不如就換上這一件吧?」

  我看著折蕊手裡捧著的嫁衣,一陣無語。做這麼多一模一樣的嫁衣,讓我一路換著穿,只有父皇還有禮部尚書譚彥這倆棒槌能想得出。他們設想的和親,就是將我直接送到四皇子府上拜堂。這……但凡多看點書,也不至於糊塗成這樣。

  我連忙擺手:「就按本宮說的,快去找!」

  折蕊正要推門,迎面就碰上了兩個周國侍女。

  「我們來給公主送些東西。」這倆侍女直接無視折蕊,徑直走到了我跟前。她們的妝容很是艷麗,直勾勾地看著我,毫不避諱。見我身上還穿著嫁衣,兩人短暫地相視一笑。

  我淡淡掃了一眼她們捧著的衣裙首飾,做工一般,款式不是夏國的。

  我示意折蕊給我倒了杯茶,便讓她去收拾一下裡屋。我則不緊不慢地飲起茶來。

  「榮嘉公主,太子殿下吩咐我們過來的。您快些接著,我們姐妹還有別的要緊事呢。」

  我這才抬起頭:「有勞太子殿下費心。就先放這裡吧,本宮會好好收起來。」

  「還有,明日酉時下三刻請公主往逐月亭赴宴,殿下和郡守大人有請。」

  兩人把託盤往一旁的桌上「哐當」扔下便走了。

  二人一走,折蕊就從裡屋鑽出來,小臉氣得通紅:「周國侍女也太放肆了!殿下您怎麼都不責罰她們?」

  「放肆?責罰?」我輕聲笑起來,「蕭暄想試探本宮的底線,那就由他試。」況且,我們是他們的仇人,有什麼放不放肆的。

  我翻了一下桌上的衣裙首飾:「也好。你也不用去翻動嫁妝了,省得再惹麻煩。收起來吧。」

「那宴會……」

  「什麼宴會?沒有請帖,算什麼宴會。」

  果不其然,第二日直到申時,都沒有人來為我們引路。折蕊還想去問問,畢竟我們院子外面有好幾個名為保護,實為軟禁的侍衛。當然無果。我便躺牀上看書去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酉時上三刻,蕭暄來了。

  他來得猝不及防,我急急忙忙換好衣服出去。考慮再三,我沒有戴面紗。

  「榮嘉殿下果然如傳言一般傾國傾城。」

  我心裡卻想的是,太子殿下您倒是和傳言一點也不一樣。傳言裏,周國戰神蕭暄面若夜叉,疤痕滿臉,小孩見之即大哭,常被誤會成鬼羅剎。而我見到的蕭暄,年紀很輕,面如冠玉,沒有任何所謂的傷痕。長身玉立,風姿卓然。他的鳳目溫柔如水,舉手投足間皆是貴氣。讓人很難將他和「驍勇善戰」四字聯繫起來。

  他接著道:「只是本宮聽說夏國女子見外人需得蒙面,難道榮嘉殿下在夏國是例外?」

  「榮嘉在夏國不是例外。但榮嘉身在周國,便守周禮。」

  他大笑了幾聲,豪放中也不失優雅:「好一個『身在周國,便守周禮』。昨日本宮讓人送了榮嘉殿下幾套衣裙,不知可還合身?」

「多謝殿下。很合身,榮嘉很喜歡。」

  「那不知榮嘉殿下最喜歡哪一套?」

  夏國崇朱,周國慕青。

  「榮嘉最喜歡的……還是榮嘉現在身上這一件,硃紅色的長裙。」

  「哦?」蕭暄饒有興趣地瞧著我。

  「榮嘉在夏宮長了十六年,也同千萬夏國人一樣,喜愛硃紅色。」

  「這次不是『身在周國,便守周禮』了?」

  「禮儀舉止易改,喜好又哪有這般容易?榮嘉若說自己喜愛青色,殿下也是不會相信的。深入骨髓的東西,太難以被洗掉。」

  那麼多歸順周國的百姓將士,或許表面上對周國畢恭畢敬,可是骨子裡的傲氣,也是不會那麼容易折損的。還望周國可以放下仇恨,善待他們。

  「若斷其骨呢?」蕭暄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危險。

  「或許骨肉都可以被啃食殆盡,然精氣仍能長存。」我迎上了他的目光。

  夏國人歷來傲氣。夏國君臣無道,但百姓將士卻沒有過錯。其實我心裡也明白,夏國要換一位英明的君主,百姓纔能有和平安寧的日子。但我,還有我們堅持守護的不是夏國皇室,而是這一片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土地。作為一個夏國人,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穿夏國服飾,聽夏國音樂,而不是畏懼在周國人面前說自己喜歡硃色。

我接著道:「榮嘉不只是夏國的公主,更是夏國的百姓。」

  我和你說這段話,不只是站在姜氏皇族的立場,更是站在夏國普通百姓的立場。

  蕭暄聞言,隨即粲然一笑:「本宮可沒有如此出眾的妹妹,倒是有些嫉妒夏太子了。」

  「殿下實在過譽了。」

  祁蘅師傅教導我時,總告誡我要時時收斂鋒芒。可我或許是年紀太輕沒那麼沉得住氣.明明已經是危機四伏,卻仍舊不願意在周國人面前失了夏國的骨氣和體面。祁蘅師傅曾說,只可惜我不是個男兒,這一腔熱血志氣最終只能囿於深宮。但我卻也可惜這位老太傅,他是連中三元的奇才,早年就名動天下,卻教出了我父皇這樣的君主,落得眾人恥笑。

  蕭暄的驚訝在我的意料之中。畢竟誰不會這麼想呢,我可是昏君最寵愛的女兒,能稍微老實一點,別幹出太多荒唐事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候也不早了。榮嘉殿下何不隨本宮一同赴宴呢?長樂郡守怕也是久等了。」

  這下我自然是無法拒絕了。

  長樂郡守是一個瘦削的中年人。他看見蕭暄身後還跟著一個我,顯然有些驚詫。

  「殿下,這可是您的哪位夫人?」

  我有些羞惱,把頭埋了下來。

  我身在夏宮也曾聽說過一樁周國「祕辛」。嗯,周國祕辛傳到夏國了,自然算不得什麼祕辛。蕭暄不近女色,府裏只有兩個周帝賞賜的侍妾。而蕭暄這些年在外徵戰,連她倆長啥樣都可能不知道。結果這兩個侍妾竟一同和某位皇子私通了,三人白日宣淫被抓了個正著。倆侍妾自然是被當即處死,而這皇子究竟是誰,卻是被死死地壓了下來。

  所以……夫人夫人,請問你們太子殿下哪來的夫人啊?

  「吳大人慎言,這位是榮嘉公主。」蕭暄的臉上也開始不自然起來。

  我突然有些想笑……他多半是想起了自己的「青青草原」,還有自己的親兄弟摻和其中,心裡不痛快。唉,如此優秀的太子殿下,也是可憐可憐。不過瞧吳大人這老老實實的樣子,想必是真的不怎麼八卦。

  「原來是榮嘉殿下,請恕下官唐突。」

  吳大人對我彎腰作揖,行了一個還算規矩的禮,比蕭暄旁邊的平良友好多了。過來逐月亭的這一路,平良看我的眼神都如同刀子一樣。夏國的禮儀要保守許多,比如女子見外人要蒙面;男女說話,無論年紀,必須要隔著一層簾子。雖然現在的皇帝比較「開放」,但我也依然不曾像今日這般被男子死死盯著。我當然不怪他。雖然我如今還不知道琅嶽屠城的全部經過,但從平良的角度來看,確實很難放下對夏國人的仇恨。無論處於何種國家立場,那都是眾多無辜的鮮活的生命。如果真的是夏國將士所為,那的確是犯了滔天大罪。

  蕭暄好像察覺到平良的狀態不大對勁,回頭對平良說了些什麼。蕭暄在上首,我也已經落座了。隔了兩個席位,他聲音壓得低,我也就沒聽到。不過平良倒也不再瞪著我了。

  我面前擺的食物還算精緻。如果和夏宮比較的話,就是很一般了。夏宮奢侈腐化,而不少百姓連頓飽飯都喫不上。我在宮裡過著那樣的生活也實在慚愧。

  還沒有上什麼歌舞表演。我就專心致志地喫起來。

  蕭太子和吳郡守說的都是些客套話。當然了,要緊事也斷不會在我面前說。

  「榮嘉殿下可還喫得慣?」蕭暄突然問道。

  我拿筷子的手一抖,抬頭就看見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十分可口。」我的確是真心讚歎,「清淡不油,令人舒爽。」

  「榮嘉殿下喜歡就好。」蕭暄笑意更深,「本宮還以為這幾日下人在飲食上苛待了榮嘉殿下。」

  呃,我看著桌上的「狼藉」,臉不禁微微發燙。

  我可去你的,我過得咋樣你心裡沒點數麼。第一頓飯就被下了瀉藥……於是後來索性就喫起了折蕊隨身帶著的乾糧,送來的飯菜就悄悄倒掉。到長樂郡之後,我的院子裏還有個小廚房,我和折蕊也能做一些小菜了。嗯,我主要是幫忙洗洗菜,也算做了。

  「下人們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也不會苛待榮嘉。」我落落大方地微笑著。

  「嗯?」蕭暄微微皺眉,看向了身後站著的平良。平良緊緊地抿起了脣,一臉心虛。我一下就瞭然了。蕭暄心裡還真的是沒數。不過看樣子蕭暄應該有吩咐下面不要為難我,但是……嗯。

  蕭暄回了我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我也點了點頭,示意無妨。

  原以為此事便罷了,該喫喫該喝喝。宴席散了就回去睡覺,第二天還得趕路呢。

  舞姬們也上來了。我喜歡跳舞,正好可以欣賞一下週舞。

  可那些突如其來的意外……不是我能控制的。

  「聽說榮嘉公主在夏國的時候,一餐若是沒有十八道菜就得掀了桌子,什麼山珍海味、珍饈佳餚,榮嘉公主早就不稀罕了吧。現在過上了苦日子,還得向覬覦自己故國的仇人們強顏歡笑,不知榮嘉公主作何感想啊?」

  滿座霎時鴉雀無聲。

  我在夏宮裡一餐通常是十個菜,但仍是很奢侈了。所以我一般都會偷偷讓宮女們幫著喫。而所謂「掀桌子」,是父皇有一日發現了此事,氣我壞了規矩掀的。怎麼傳著傳著就傳成了這樣。

  但一個公主如何喫飯,還不至於令滿座鴉雀無聲。

  平良可以當面譏諷我奢靡享樂,暗中給我飯菜里弄點瀉藥的小把戲。周國的丫鬟也可以在我面前毫無規矩。夏國的確已經岌岌可危,但若此時再繼續打,周國一樣元氣大傷。周國如今只是在用「議和」為藉口休養生息,伺機而動,遲早會滅了夏國。雖然我們都心知肚明,但至少在明面上,沒人敢挑破了講。

  周皇室想把這牌坊立起來,可有時候呢,自己人都不怎麼給面子。

  蕭暄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放肆。」

  沒有怒吼咆哮,但更讓人不寒而慄。

  吳郡守嚇得渾身發抖。一下從座位上跌下來,爬到蕭暄面前:「殿下恕罪啊!小兒年幼,口無遮攔,還請殿下饒命。」

  「饒命?」蕭暄飲了一口酒,「怎麼說得本宮如此暴戾?動不動就要取人性命。」

  吳郡守更不敢說話了,只不住地磕頭。蕭暄的表情卻是更加難看了。

  那個挑事的人從席上的最遠端走過來,拜見蕭暄:「小臣吳蘊慈,現任河埡縣令。問太子千歲安。」

  舉止有禮,雖然父親在旁邊磕頭如搗蒜,但言語間仍是不卑不亢。

  我悄悄打量著,這是個脣紅齒白的美少年,可能略比我長一兩歲。但與蕭暄不同,蕭暄給人的是如暖陽一般的明艷之感,而這個少年的眉眼間卻總藏著幾絲陰鬱。

  「你比你的父親強些。」蕭暄的面色稍有緩和,「你今日衝撞榮嘉公主,欲壞夏周之誼。還不快向榮嘉公主賠罪。」

  得,又推給我。

  這個少年沒有再答話,只是轉向我,嘴角慢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卻有點微微失神,總覺得這個吳蘊慈有些似曾相識的意味。

  「公主小心!」折蕊的尖叫聲一下就把我拽了回來。

  只這一瞬,那舞姬的劍就直直地刺過來了。折蕊第一時間撲到了我身前,為我擋下了第一劍。

  我沒有看清劍到底有沒有刺中折蕊的要害,卻只見她倒下一動不動,彷彿已經沒了知覺。

  「折蕊!」我急得接近暈眩,想把她扶起來。而舞姬的第二劍、第三劍又接連向我刺來,我只能趕緊躲閃。整個宴會頓時如一鍋沸水。

  我被三個舞姬圍到了角落,已是避無可避,絕望地閉上了眼。

  原來我姜澄不用等到進周京,就得死在和親路上了。

  卻沒有等來預想的疼痛。我的右手先等來了一隻溫暖的大手。

  我睜開眼,是蕭暄。他另一隻手執著劍,劍上已經沾滿了血。

  「別怕,跟緊我。」

  話音剛落,蕭暄又解決了一個刺客。刺客噴濺出來的血弄的蕭暄滿臉都是。

  刺客越來越多。除了最開始的舞姬,大批大批黑衣刺客湧到逐月亭來。而吳郡守和吳蘊慈早已經不知所蹤了。

  蕭暄一月前已經交了兵權,隨身的護衛也就三十餘人。後面湧進來的刺客功夫精湛,明顯都經過專門的訓練。我們逐漸佔了下風,蕭暄的侍衛竟也折損了一半。

  我儼然成了蕭暄的拖油瓶。若不是為了救我,蕭暄此時也不會和自己的侍衛們被分割開,處在被圍困的不利的位置。而帶著我,也極大影響了蕭暄的行動。

  眼看平良那邊已經快衝出去了,正要趕過來救我倆。蕭暄卻制止了他:「平良!你先帶著弟兄們去桐吳,拿著本宮的玉佩去找桐吳總督,告訴他今日的事,他知道該怎麼做。」

  說完,蕭暄將自己的玉佩解了一隻,精準地扔到了平良手中。

  「那殿下你怎麼辦!」

  「本宮自能衝出去!你快點走!」

  看蕭暄猙獰的表情,平良要是再不聽話,興許蕭暄會先砍了他。

  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不會武功。蕭暄一邊殺敵,一邊還要顧及我。我只能儘可能跟上他的腳步,多閃避刺客,少給他添麻煩。

  我們被逼到了湖水邊,蕭暄突然對我道:「快,抱緊我!」我腦子裡根本來不及去思考什麼男女大防了,趕緊照做。

  蕭暄將我摟著,使輕功飛到了湖畔的樹上,朝著東南方向一路奔去。刺客還在身後緊追不捨。

我逐漸體力不支,身子也軟了下來,只能勉強靠在蕭暄的懷裡纔不至於跌落。

  好在此時蕭暄一閃身,帶我躲進了一片灌木叢裏,我才得以休整一下。我倆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等從草縫裡覷到刺客都走遠了,又在原地待了一個多時辰,方纔敢行動。

  「怎麼樣?還能站起來麼?」蕭暄小聲問道。

  我的腿當然早就已經麻了,但仍想著還是盡量給蕭暄省點事吧。

  「並無大礙。」

  我撐著地緩緩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的,差點一個踉蹌就摔在草叢裡,好在蕭暄及時扶住了我。

  「多謝太……謝謝你。」如今身份不便道出了。

  「夜已深了。我們得趕緊從這林子裏出去,尋處人家過夜。」蕭暄的語氣沉靜如水,「介意讓我背著你麼?」

  呃?

  我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剛剛與蕭暄的那些親密接觸,頓時羞紅了臉,幸好還有這夜色作掩護,讓我不至於更尷尬。

  不知是什麼鳥,「撲哧」一聲飛過,我馬上回過神來。現在的形勢緊急,容不得我在這兒扭扭捏捏。

  「那就……麻煩你了。」

  蕭暄背對著我蹲下,我緩緩爬上蕭暄的背。我應該……不沉的吧。

  雖然他現在身上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但我還是聞到了被掩蓋著的淡淡的木犀花香。

  「太……你很喜歡木犀?」

  鬼使神差地就問出了口。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背起我,繼續向東南方向前行。林子的樹木很密,連月光都難以透進來。我看著他走得那麼從容,心裡疑惑,難道武功高強的人可以夜視麼?罷了,少多嘴為妙。

  一停止這些奇怪的關注,我的腦子裡立刻就會被折蕊的笑容填滿。

  「殿下今天又被太傅誇獎了,殿下真厲害!折蕊要一直跟著公主殿下!」

  我佯怒:「臭丫頭!是不是本宮不厲害,你就要去別的宮啦?」

  「纔不會呢!殿下您每次賴牀,怎麼叫都叫不醒……折蕊總是要被姑姑責罰,可折蕊還是心甘情願追隨殿下。折蕊多好啊!」

  「哪有這麼誇自己的,折蕊你臉皮真厚!」

  ……

  折蕊今年剛及笄,比我只小一歲。她兩歲時便被我宮裡的掌事姑姑帶了進來。兄弟姊妹們不喜歡我,我總愛和折蕊玩到一起。後來她也自然而然成了我的大宮女。上次送親隊伍被攔的時候我就想勸她回去,可又因一念之差……才讓她今日遭了此劫。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滴到了蕭暄的後頸上。

  「別怕,相信我,會沒事的。」

  我一聽這話卻更傷心了:「你神通廣大,我沾著你的光也能化險為夷。可是我那丫頭受了傷,流著血……我們都走了,留她在那裡……還會有人救她麼?」

  過了半晌,蕭暄低聲道:「若我那些兄弟們,也能沾著我的光化險為夷,那我才真是神通廣大。」

  我聽過蕭暄用各種語氣說話。爽朗的、調侃的、譏諷的。他的嗓音天生輕快,充滿生氣活力。我今夜卻是第一次聽出了濃濃的悲涼。

  我愣了愣:「對不起……」

  「無妨。」他輕輕嘆了口氣,「再堅持一下,還有兩里路就能出去了。」

  「原來你來過……」

  「當然。出了這片林子,再往前,是琅嶽城。」

    我的心猛地一緊。

  這一路,我們二人各懷心事,再也無話。

  蕭暄非常熟悉這一帶的地形。我們出了林子之後,蕭暄背著我不知又怎麼拐進了一間破廟裡。蕭暄把我安置到一處乾淨一些的草堆上坐著,又去找了些乾柴點燃,周遭也漸漸溫暖了起來。

  「這裡很隱蔽,你可以先暫且放心些。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來的。」

  火光搖曳,映著蕭暄好看的輪廓。聽著他的話,我不知不覺有些恍惚。

  「夏周曾在這一帶交戰是麼?」

  「嗯。」蕭暄並不避諱,「兩國剛剛交戰時,夏國一度佔據先機。你們夏國的林宜年將軍接連大勝,攻破了琅嶽,柳承光將軍帶殘餘部隊撤到長樂郡。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柳將軍聽聞大慟,愧對大周子民,當即自盡。我便接替了柳將軍,成為周軍新的統帥。」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想問個清楚:「屠城的事……真的是林將軍下令做的麼?」

  蕭暄正刨著柴火。聽到我的問題,他的手頓了頓,隨即偏過頭來看著我,卻說起了別的事:「你並非尋常的夏國公主。夏國公主由母親撫養,學些女紅,及笄之後便出嫁。你的母……你自小養在夏帝身邊,看來夏帝將公主教得很好。」

  「謝謝太子殿下誇獎啊。」我不高興地撇撇嘴,「有話就直說,不用這麼陰陽怪氣的。」

  就現在這種局面,縱然能抵達周京慶安,我的清譽也全毀了。這和親最後多半也只能和個寂寞。我呢?炮灰預定。所以何必再和蕭暄虛與委蛇。

  「唉。」蕭暄故意作出一個委屈的表情,兩眼汪汪,「好歹我還是救了你的,就不能和善一點麼。我只是好奇,怎麼才能培養出像你這麼優秀的公主?」

  「……」我打了個寒顫,「殿下……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這種稜角分明的長相,不適合做這種表情?」

  他的表情更加委屈了。不得不承認,太好看的人怎麼都好看。

  「我的師傅是前太傅祁蘅。你是想知道這個吧?」

  蕭暄馬上端坐,恢復了平日裏「生人勿近」的常態。其實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麼機密。所以太子殿下,你大可不必做出那樣的樣子來套話……

  「夏帝竟然會讓祁蘅來教導你?」

  「我是沾了母妃的光而已。父皇想讓我和祁師傅學習一些母妃擅長的東西。」

  蕭暄有些古怪地看著我:「你難道不知道……祁蘅以前只有兩個弟子,一個是你父皇,還有一個是範鈺。而祁蘅最喜歡範鈺,多次公開稱讚範鈺有經天緯地之才。範鈺死後,祁蘅也表示再不踏入官場。這些年周國也想請他出山,沒想到他竟還在夏宮。」

  我陷入了沉思。這其中竟還有這樣的關係,但祁師傅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

  「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奇怪。」蕭暄繼續道,「你明顯接受過絕非一般的公主能接觸到的教導。但是卻對外事所知甚少。」

  「祁師傅的確從不會……」

  每次我詢問當前國事,祁師傅都會以「女子不得干政」的理由避而不答。但是祁師傅要真的篤信這一套,就不會既教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要教我治國之道,奇門遁甲了。

  我現在所知曉的事情,大多都來自宮裡的流言。

  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苦笑了一下:「有的事情,不是我不疑惑。而是我希望自己全都裝作不知道就好了。日子就能過得簡單一些……」

  蕭暄走到我身邊坐下,低聲道:「或許……他們是想保護你……」

  「那太子殿下相信嗎?」

  蕭暄不語。

  「這不就結了麼?」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無所謂啦。我只管努力地活著就好。」

  蕭暄彷彿想摸摸我的頭,但立刻意識到失禮,將手收了回來。

  「你……覺得委屈嗎?」

  「嗯?」

  「和親周國,還有現在的這些日子。你覺得委屈嗎?」

  「不委屈。」我實話實說,「可我不覺得理所應當。父皇從來不會過問前線戰事,而林將軍……我曾在宮宴上見過他一次,他為人忠厚,我不相信他是如此嗜殺之人。退一萬步講,縱然夏軍真的犯下了這樣的殺孽,也不是所有夏國人都應該承受周人的仇恨。比如降了周國的五萬夏軍,還有周國佔的那五座城的夏國百姓……」

  「還比如公主。」蕭暄微微笑著,目光溫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你想的一樣。」

  我將信將疑。都是宮裡長大的人,我並不怎麼相信蕭暄。此前每一次和蕭暄打交道,我都沒法將他的表現來簡單看待。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他接著問道:「那這次的刺殺呢?你覺得委屈麼?」

  「委屈。」我一手託著腮,「我是不是被太子殿下連累了?」

  「是,也不是。」蕭暄嚴肅起來,「這些刺客主要是沖我而來,但是也的確想要了你的命。」

  我突然想起了吳蘊慈最後對我露出的那個詭異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顫。蕭暄又去添了些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些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吳郡守和他兒子有問題?」

  「知道啊。但卻遠遠低估了他們的實力。」蕭暄有些懊惱,「原本查到的東西只有貪腐。現在看來,其中盤根錯節,遠超預期……」

  既然這樣我還是別多嘴了。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平良已經去桐吳了,桐吳總督是我舅舅。這一帶歸他管轄,他自會先派人調查。天一亮我們就過琅嶽城,從這最近的路回慶安。先休息一會兒吧。」

  蕭暄用乾草鋪了一下,動作很熟練:「得委屈榮嘉公主將就一下了。」

  他則去了破廟外面。我本想叫住他,但因為羞澀,始終開不了口。

  蕭暄是以禮相待,我倆清清白白。可是世人又有誰會信呢?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為折蕊難過,為自己的命運擔憂。還有那麼多想不通的事、看不透的人。我的腦子很亂,彷彿什麼都對我很重要,卻又彷佛,到這般境地了,什麼也都可以拋下了,走一步算一步。可我一閉眼,想到那些殷紅的鮮血,就有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一堆柴火也燒盡了。陽光透過破窗照進了屋子,在我的睫毛上跳舞。

  我一推開門,就看到了蕭暄挺拔的背影。

  他聽見聲響,轉過身:「醒了?」

  我當場石化。

  蕭暄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還有點臟,領口處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臉上也不知上哪裡抹了些東西,右臉多了三道綠色的條紋。但看著並不噁心,反而有一種墮落的美感。

  我這是在幹嘛?意識到我一直在盯著他看,趕緊背過身去,卻聽到了肇事者的輕笑聲。

  「你看著很憔悴。」蕭暄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我不接他這話:「你……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幹嘛?」

  「你說臉上?這是琅嶽城百姓的習俗。我這裡還有些草汁,你也來點吧。」

  「那……那衣服……為……為什麼?」

  「哦。」蕭暄明顯在忍笑,我聽出來了,「你這麼聰明,不會不知道吧?」

  我自然還是知道的,為了隱藏身份。

  「但,但……」

  「別急別急,你不用像我這樣的。」

  我咬牙切齒地道:「我知道!」

  我這一身衣服做工很普通,不是出自宮廷的。蕭暄顯然之前沒怎麼準備,主要是他也沒想到會碰上一個老穿嫁衣的公主,便臨時弄來一些女子衣裙給我了。

  我的臉上突然一涼。蕭暄偷襲我,竄到我面前,將三根手指貼上了我的右臉。

  「好了。」蕭暄面色平和。

  但我卻大窘。蕭暄還辯解道:「還不是因為你磨蹭。」

  我不服氣,也開始嫌棄起蕭暄來:「你的偽裝也不到位。」

  「哦?」

  我蹲下來,用手沾上一些乾的泥土。

  「你……你身上看著還太乾淨了些。你像我這樣,沾點土往身上抹一下吧。」我把雙手亮給他看。

  誰知他嘴角突然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但好看得讓人失神。他抓著我的左手,貼上了他的脖頸胸口,在他細膩的皮膚上來回蹭了好幾下。

  「這樣就好了。」

  很溫柔,溫柔得讓我想打他!這個登徒子!誰說蕭暄不近女色的,難道我不是女的?我又窘又羞又氣,心裡篤定不再和他說話。

  這關頭蕭暄又一下子收起了方纔的孟浪,板起臉來:「現在琅嶽城裡的百姓都是屠城後的倖存者,對夏國的仇恨可想而知。你有夏國口音,他們都聽得出來。進城之後乖乖跟在我身後,不要說話。」

  我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我跟著蕭暄繞了老半天才進了城。琅嶽並不像我想像中那般死寂。這裡的部分店鋪依然在正常經營,雖然人流明顯十分稀少,但是這些百姓的臉上大多依舊洋溢著笑容,從他們的聲音裏聽到的都是希望,絕非苦大仇深。但這卻讓我覺得愈加難過……

  蕭暄挑了一戶看著富裕些的人家,敲了敲門。

  「誰呀?」這官話不是很熟練。聽聲音,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蕭暄用我聽不懂的方言說了一段話。門立刻就開了,老婆婆親切地將我們迎了進來。蕭暄帶我坐下,老人給我們各倒了一杯茶。他們又用方言說了一會兒話,老婆婆便轉身進了裡屋。我反正也聽不懂,也不能問,索性喝茶唄。

  我左手提茶托,右手握蓋,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用蓋順碗口由裏向外刮。才颳了一下,蕭暄就急忙抓住我的手。

  我扭頭看到老婆婆剛從裡屋出來,她手裡捧著幾件乾淨的衣服。她將衣服遞給我們,蕭暄接過來,對婆婆道了聲謝,便帶著我告辭了。

  出門沒多久,蕭暄就低聲對我道:「走快一點。否則有麻煩。」

  我加快了腳步,心裡卻不甚在意。應該沒這麼嚴重吧,雖然我方纔做出了夏國的飲茶習慣。但且不說老婆婆有沒有看見,就算看見了,也不一定就會對我們做什麼。

  事實證明,我真的太天真了。

  我們才剛到主街就被三十幾個壯漢圍了起來,而帶頭的就是那位老婆婆。這些漢子手裡個個都拿著傢伙,鐮刀扁擔都派上了用場。他們不停地嚷著,惡狠狠地瞪著我。呃,要收拾一個我,還用不著這麼大的排場。不一會兒又跑過來幾個小孩子,朝我扔石頭。雖然他們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仍然能感受到他們的恨意。

  我想試著和他們交流。蕭暄察覺到我的意圖,扯了扯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他一邊護著我,以免石頭砸到我身上,另一邊不斷和老婆婆用方言交流著。

  但眼下的情況似乎沒什麼好轉,這羣大漢的扁擔也向我招呼過來了。蕭暄不敢施展武功,要是鬧大了,就不免把刺客又引過來。他只能拉著我不斷躲避,躲不過了就擋在我身前,生生為我將那些重擊扛了下來。

  蕭暄身形偏瘦。雖然常年習武,但扁擔打到他身上時,他還是輕輕顫了一下。

  我的心好像哪裡塌了一塊兒。我不知道蕭暄為什麼要這麼做……像我這樣的身份,在逐月亭時他就可以不用管我。我便是死了,他又有什麼麻煩呢。真可笑,我端著所謂的傲氣,自以為是,其實渺小得不值一提,還總是闖禍。我早就不再是夏宮裡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可是做出來的事……

  眼見著情勢愈加失控,蕭暄也開始出手反擊了。他打退了三個大漢後,直接扛起我,使輕功落到路邊系著的一匹棕馬的馬背上,解開韁繩,揚塵而去。

  馬在飛速馳騁,耳畔的風聲很大。蕭暄只能扯著喉嚨和我說話:「再堅持一下,我們多半已經引起刺客的注意了。」

  我緊了緊摟著蕭暄的手,將臉埋在了他的背上。這一瞬間,我便隱隱查覺到蕭暄的身子一僵,但也沒多想。

  他以為我不舒服:「對不起……再堅持一下……」

  「沒有對不起。」我悶悶地說,「是我拖累了你。」

  我以為他聽不見的,但明顯習武之人的聽力更好。

  「怎麼啦?澄兒丫頭不是之前還說,自己受的委屈不是理所應當。」

  「現在也這麼覺得……可是……我沒資格說這種話,應該由那些百姓說纔算數。」

  「等等!」我反應過來,「你叫我什麼?」

  「你不叫姜澄嗎?」

  行吧行吧,您是太子,您說了算。

  蕭暄這幾天親暱的舉動,讓我覺得要麼他在算計什麼陰謀,要麼他覺得日子無趣,戲弄我比較好玩兒,要麼他腦子裡進了水。我是不大相信蕭暄對我會有了什麼別的心思。

說不信就不信。

  此後的「逃命」之路,我打定主意不和蕭暄有什麼過密的接觸。他雖察覺到我的冷淡,但並沒有多問,也沒有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了,只是在一些小事上仍會照顧我。而我經過琅嶽城的事情後,也謹慎了許多。一路上儘可能低調閉嘴,少惹麻煩。

  直到進入慶安的前夕,我再一次失眠了。

  想去客棧的院子裏吹吹風,想想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誰知竟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一位貌美如花、含情脈脈、楚楚動人的女子低著頭隱隱啜泣。而那個正摟著她不停安慰的郎君是誰?不正是大周的太子殿下麼。

  嘖嘖,「不近女色」的傳言徹底被擊得粉碎。

  都說這八卦是人的天性,我也不能免俗。這月色正好,我便躲在走廊上的盆栽後面偷窺起來。可能略顯猥瑣,但我是不承認的。

  「聲音大一點兒啊,啥也聽不見。」我咕噥了一句。

  結果蕭暄還真如我所願,提高了嗓門:「一別數月,哥哥可真是想你的緊。」

  哥哥,情哥哥?姑娘的表情好像有些古怪,可能是羞澀吧。她說的話我聽不見,只看到她為蕭暄披上了一件大氅。

  只聽蕭暄又說道:「怎麼這麼不聽話,為了見我還偷偷跑出來,被父親抓住了可有你好受的。哥哥可不是你的擋箭牌。」

  此時我的腦海里已經自行補全了情節。姑娘思念情郎,不顧父母反對,一心一意追隨。嗯,再往後就應該對著月亮立誓,你儂我儂了。

  「不知榮嘉公主覺得今晚的月色如何?」

  啥?

  我尷尬地從盆栽後面走出來:「甚好,甚好。」

  好你個頭,居然耍我。

  蕭暄溫文爾雅地將身後的女子帶到我面前。似笑非笑:「晗兒,這位是夏國榮嘉公主。」

  晗兒?端和公主蕭晗?蕭暄胞妹?原來真是她的哥哥……

  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微笑道:「原來是端和公主,榮嘉久仰。」

  沒成想這端和公主一改在兄長懷裡羞答答的模樣,沖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知道你給我兩個皇兄惹了多少麻煩嗎?一個和親的破公主就該多安分守己……」

  「住口!」蕭暄的語氣凌冽起來,「端和愈發沒規矩了。」

  「皇兄……」蕭晗被兇得又開始掉眼淚,「如今流言四起……」

  見疼愛的妹妹落淚,蕭暄也不忍心再斥責:「行了,快回去吧。被父皇和你四皇兄發現,有你受的。」

  蕭晗不服氣,走前還要狠狠地「哼」我一聲。

  我有些尷尬,待蕭晗走遠了,纔好問蕭暄:「方纔端和殿下說的那些流言,是不是……」

  唉,聽牆角這種「沒臉沒皮」的事都做了,怎麼說這個還臉紅呢。

  我一咬牙一跺腳:「是不是說榮嘉與殿下有了什麼不才之事。」

  蕭暄低頭瞧見我的表情,有些好笑:「看來榮嘉心裡也很有數。」

  我苦笑道:「自然有數。我的命從來由不得我,在夏宮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可我總還有一絲絲僥倖心理。原以為,夏宮更是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換到了周宮興許還有生機。但這一路走來……太子殿下,我樂觀過了頭,也自信過了頭。」

  「姜澄是個倔強的女子,如今也要信命了?」

  「信與不信,許多事的確由不得我。」我偏了偏頭,「殿下,我有一件事藏在心裡很久了,今日倒想問問您。為自己的四皇弟迎親,可是您的主意?就算沒有刺客一事,哥哥和弟媳一路同行兩個月也是……大周皇帝陛下斷不會下這樣的旨意,殿下您恐怕是自作主張吧。」

  蕭暄不動聲色地道:「的確。」

  「為什麼?」

  蕭暄緩緩湊到我的耳邊,用曖昧的聲音道:「因為暄想求娶公主殿下,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一驚,趕緊推開他:「胡鬧!你,你……堂堂太子,怎麼能滿口戲言?」

  「並非戲言。」蕭暄神色坦然,「你與四弟的婚事只是父皇與夏帝書信上的約定,並未昭告天下。父皇一直不同意讓夏國公主做我大周太子妃。但如今的局面,只有父皇下旨為你我賜婚纔可解。」

  我冷笑道:「榮嘉倒沒什麼,太子殿下連自己和皇弟的名聲都搭上去賭了。只是不知,榮嘉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得殿下如此看重?」

  「殿下覺得嫁給本宮和嫁給本宮的皇弟有何區別?」

  我被問得一愣。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以我的身份,絕對不可能嫁給太子。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絕對不可能是敵國的公主。但如果夏國公主真能和周國太子成親,夏國與周國重新修好的可能就會大大增加。

  蕭暄摸摸我的頭:「為了兩國的百姓,榮嘉公主可願意委屈自己,嫁給本宮?」

  我的腦子「轟」一下就炸開了,難道蕭暄不想早日一統天下麼?

  蕭暄看出了我眼裡的疑惑:「統一天下,不是一定要靠刀劍。不過縱然是和平統一也好,本宮心裡仍舊存著滅亡夏國的心思。榮嘉若是與我同心,恐怕要成姜氏的罪人。」

  「姜氏早就失了民心,夏國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姜澄所求,不過早日止戈,百姓安居樂業。至於國號是周還是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懷著敬意注視蕭暄,「殿下將來會是一代明君。」

  蕭暄笑盈盈地看著我:「那暄就當澄兒答應暄的求婚了。」

  我害羞地低下頭,卻還有些問題得問問他:「殿下娶榮嘉僅因為榮嘉的身份。殿下難道不會為自己的婚姻感到委屈麼?」

  蕭暄板起臉:「委屈。」

  我原本以為蕭暄至少會做做樣子說點場面話的。

  只見他又隨即一笑:「原本多多少少會覺得委屈。但見了你,方知上天待我不薄。」

  我很驚詫:「難道殿下還真喜歡上榮嘉了不成?」因著父皇母妃的緣故,我不怎麼相信男女之情的熱烈長久。但這話不該問出來,蕭暄回答「否」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回答「是」,我反而不信。

  蕭暄只是用他如水的眼眸凝視著我:「喜歡不喜歡,澄兒要自己用心感受。」

  他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來為我披上:「夜涼,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進宮了。別怕,跟緊我。」

我這才注意到,他好像總愛對我說這話:「別怕,跟緊我。」

  似乎也真的安心了一些。

  大周乾德二十年三月十一日,我經歷了跌宕起伏的旅程,終於進了周國皇宮。

  進宮的第一日,我沒有見到周帝。蕭暄倒是一大早就被他父皇單獨召見了。意料之中,瞞著周帝截了我的送親隊,回京路上又遇上刺客。也是得和他爹好好嘮嘮,正好也幫我遞個話。

  而接待我的,則是一對兄妹,大週四皇子蕭暇以及此前見過的,端和公主蕭晗。蕭氏一族真乃「血脈優良」,個個生得好皮相。太子蕭暄是其中翹楚,劍眉星目,俊朗無雙。端和公主嫵媚動人,眉眼間顧盼生姿。而四皇子蕭暇,面容白皙細膩尤勝女子,一雙丹鳳眼,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流。

  「大週四皇子暇,問夏國榮嘉公主安。」他的聲音聽著有些柔弱,「暇與皇妹早已設宴,為公主殿下接風。」

  他朝我微笑頷首,欲為我引路。一旁的蕭晗則不屑地將頭扭到一邊。

  蕭暇瞧著倒是彬彬有禮。可是就在他剛剛低頭的一瞬,比他矮了一個頭的我還是瞥到了他嘴角那一絲陰冷的笑容。

  周帝四子暇,皇貴妃柳氏生,比蕭暄僅小三月。因天資聰穎,能言善辯,是周帝除太子外最寵愛的皇子。生性風流,府中姬妾無數,尚未冊立正妃。如果沒有蕭暄搞那麼一出,我嫁給蕭暇是板上釘釘的事。周帝蕭御五子,前兩個兒子早已成家,幼子才五歲。而這個老四,風流到周國貴女無人敢嫁。周國用人之際,蕭御也不好意思強行賜婚。現在有我打著議和的旗號白白送來,不正好解決了這個難題?

  可如今嘛,尷尬,尷尬至極。可我不禁又轉念一想,安慰安慰自己,畢竟蕭暄也尷尬,蕭暇也尷尬,最尷尬的就必然不是我。

  原本我以為這宴會就是走個過場,做做樣子就行了。沒想到蕭暇蕭晗竟然將周國上下的貴族夫人小姐請了個遍。蕭晗到底年紀小,是個沉不住氣的。我一瞧她那得意的表情就知道這是場「鴻門宴」。罷,大不了見招拆招。

  我才剛喫了兩口松鼠桂魚,就有幾個什麼什麼侯夫人來給我敬酒。我不禁立刻想到了父皇后宮裡的那些把戲。我接過她們遞來的酒,用衣袖掩著偷偷聞了聞,是尋常果酒。因我素來有千杯不倒的酒量,便飲了。

  「榮嘉殿下好酒量,不愧是夏宮出來的公主。暇也敬公主一杯。」蕭暇也「優雅」地將他手裡的酒端到了我面前。

  諸人聽到這話,不禁竊笑起來。

  可惜我早就對這些不以為意了,我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就算以前我會為夏國爭體面,也是在該爭的人面前去爭。我是個養在荒淫夏宮、無所作為的廢柴公主,那你蕭暇又是什麼東西?

  「原該是榮嘉先敬殿下的,怎能反倒讓殿下敬起榮嘉了?」我也另拿了一隻杯子,為他倒了杯酒,遞到他面前。

  他微愣了片刻,勾起笑容,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美人的酒,縱是穿腸毒藥也要飲。」

  ……抱歉,我可不敢在您的地盤兒給您下藥。

  蕭暇的手碰到了我手裡的青花瓷杯,但卻繞過了它。他的手心覆到我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伸進了我的手心,輕柔的來回刮弄。我頓時感到噁心至極,手不禁一鬆,酒杯便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你……」我的臉漲得通紅,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對他怒目而視。

  蕭暇只是輕輕撣了撣衣袍,若無其事道:「看來榮嘉殿下是醉了,連酒杯都拿不穩了。」

  也好,正好趁此機會溜了。我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蕭暇請辭:「榮嘉的確……」

  「榮嘉殿下在夏國可是早有『千杯不醉』的名聲呢,方纔只是一時不小心罷了。不過摔了杯子還是該罰。」果然是蕭晗。

  「哦?那依皇妹看,要罰點什麼呢?」

  「聽說夏國女子皆善舞,不如……」蕭晗「一臉天真」地看向我,「就請榮嘉公主為諸位跳一段吧。」

  「如此甚好。」

  你們兄妹倆去唱雙簧算了,雖然隔了母,但是這默契也是無人能敵。

  什麼「夏國女子皆善舞」,說瞎話都不用打草稿的。舞姬在夏國最是低賤,堂堂公主是不可能去學跳舞的。而我縱然尤其喜歡舞,但也只敢偷學偷練,絕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跳。

  我深吸了口氣:「諸位見諒,榮嘉不會跳舞。」

  「榮嘉殿下這是不願給暇與皇妹一個面子了?」

  「非是不願。榮嘉不會。」隨便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跳的。

  蕭暇眯起了眼,壓低了聲音,在我耳畔道:「榮嘉公主意圖給暇遞鴆酒,好在暇及時識破,不過暇倒也可以不予追究。這決定權可是在公主手裡。」

  這就是你們的局?要我的命,或者是打夏國的臉,更或是二者皆要。很好。

  我冷笑道:「殿下如此自作主張,看來已經不把大周皇帝陛下放在眼裡了。可惜啊,您再尊貴也只是個皇子。您上面不只有陛下,還有旻昀太子殿下。您真就以為自己能隻手遮天了?」

  若我賭對了,此時周帝的聖旨也該到了。

  「放肆!」

  蕭暇終於被激怒,給了我一巴掌。沒想到他看著一副縱慾過度的柔弱樣子,還挺有勁的。我跌坐在地上,左臉一陣火辣辣地痛。連蕭晗都被嚇得哆嗦了。

  「這接風宴可真是熱鬧,四皇弟的待客之道如此別開生面,真是令本宮大開眼界。」

  蕭暄都已踏進大殿了,我才聽到太監「恭迎太子」的通報。

  蕭暄扶起我,看到我的左臉後怒氣更甚:「四皇弟可否給本宮一個解釋?」

  蕭暇不甘心地對蕭暄低下頭:「皇兄,榮嘉公主意欲以鴆酒謀害皇弟,好在皇弟及時察覺。皇兄若不信,只要請來宮中太醫一查便知。還望皇兄為皇弟做主。」

  蕭暄瞥了眼地上的酒杯碎片:「請太醫?是請胡清延,還是王扈?看來本宮半年未回京,四皇弟又有了不少新的收穫。可惜……他們昨日剛向父皇告老還鄉。」

  「皇兄……這是何意……暇不知。」

  「原來四皇弟不知,如此甚好。最好這幾位大人,四皇弟也一概不知。」

  蕭暄拿出了一個小冊子,在蕭暇的面前緩緩展開。蕭暇的表情逐漸開始失控,嘴脣輕顫,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

  「四皇弟還是好自為之。」

  蕭晗見我們這邊情況不對勁,趕緊將賓客都遣散了,這才惴惴不安地走到蕭暄身旁:「皇兄……晗兒只是,只是……」

  蕭暄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以後做事多動點腦子。現在回熹福宮去,禁足一月。不反思清楚到底錯在哪兒就接著禁足。」

  「皇兄……」蕭晗的眼圈又紅了。

  不過蕭暄完全不為所動:「再不回去,就禁足兩月。」

  蕭晗徹底噤了聲,極不情願地回去了。

  蕭暄想摸摸我的左臉,被我給躲開了。他便換了個話題:「你都不關心你的提議了?」

  「十拿九穩。」我開的條件,周帝必不會拒絕。

  蕭暄頓時覺得沒趣。招了招手,身後的太監便捧來了一個捲軸。我也盯了它多時了。

  一打開,果然是聖旨。

  「父皇同意了。你可以負責調查長樂郡行刺一事,但有個條件。」蕭暄道,「你不能離開慶安,並且你所有的書信要先給父皇審閱。」

  「榮嘉遵旨。」

  我本也不奢求還能外出查案,如此也好。

  蕭暄向我提議:「不如我帶你去逛逛皇宮?碧梧殿的海棠正開得極好。」

  「怕是不妥吧。」蕭暇冷冷道,「人言可畏,皇兄還是避嫌為好。」

  蕭暄意味深長地看了蕭暇一眼:「四皇弟什麼時候也知『人言可畏』了?真是稀罕。本宮與榮嘉公主的事,就不勞四皇弟操心了。」

  蕭暇被他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紅,煞是好看。

  出了大殿,我便揶揄蕭暄:「看樣子,陛下沒有追究太子殿下?」

  蕭暄似笑非笑道:「怎麼?澄兒很失望?」

  我還是不大習慣被這麼稱呼。深吸了口氣,選擇無視:「但是陛下也沒有提到我的婚事吧。」

  「父皇想緩一緩。不過你最終也只能嫁我。」

  我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這一緩,興許我就能從和親公主緩成孤獨終老的『女質子』。」我輕嘆道,「依我對父皇的瞭解,興許早就已經給乾德陛下去了信,盼我與四皇子早日完婚。他從不在意什麼流言,但乾德陛下卻不得不顧慮。」

  「所以你才和父皇做這筆交易,讓父皇看到你的實力。哪怕真做了什麼質子,周國上下也不至於對你太過輕慢。」

  「姜澄這些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太子殿下。」

  蕭暄本還想說些什麼,但猶豫了一下,不再言語。我在他臉上,倒也沒瞧出什麼不對勁的。

  不過我正好可以認真看看周皇宮的景緻,並暗暗記下了此後得常去的地方,譬如文淵閣、麒麟閣。周國的宮殿雖沒有夏宮的氣派恢宏,但佈局更為精緻緊湊。並且無論大路小徑上都種植了各色玉英芳草,令人見之愉悅。

  途徑一處種了大片木犀的園子,我便問蕭暄:「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麼?」好像每次見蕭暄,都能在他身上聞到木犀的味道。雖然現在都不是木犀盛開的時節。

  蕭暄搖搖頭:「不是。」

  誒?那為何……

  蕭暄接著道:「這是我母后生前最喜歡的地方。以前叫『琴瑟園』,現在叫『夢斷園』。這裡的每一株木犀都是父皇親手所植。」

  乾德帝與文晟思皇后伉儷情深,我也早有耳聞。可惜皇后生端和公主蕭晗時難產薨逝,蕭暄蕭晗便養在了柳皇貴妃身邊。

  蕭暄背對著我,望著木犀一動不動,他應該是在思念自己的母后吧。

  「呃……雖然,雖然我可能不懂……因為我從沒有感受到……」我突然不知道怎麼措辭好,「但我想,皇后娘娘在天上,看到太子殿下如今的樣子,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原諒我的詞窮吧。我親情淡薄,面對此情此景,雖然心裡也難過,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沒想到蕭暄突然轉身抱住我,我用力掙扎著。他卻摟得更緊。

  好吧,我放棄了。

  他委屈地說道:「你一點都不想嫁給我,是不是?」

  「呃?」我莫名其妙,「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吧……殿下……」

  他又猛地打斷我:「就不能叫我暄麼?」

  「殿下,這不合適啊……」

  他悶悶地說:「好吧,那我現在也不逼你。我只問你,你想不想嫁給我?」

  我想了想。說實話,以我的處境,在有極大可能孤獨終老,甚至被周帝幹掉的情況下,我不是很在意嫁誰。嫁給蕭暄,自然會有很多「好處」。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夏國。

  想到這,我便一五一十說:「還是想的。」

  蕭暄放開了我,也沒有再接著追問,只說道:「父皇用三年的光景、滿園的木犀,打動了母后。不知道我要用多長的時間才能打動你。不過現在,至少你可以信任我。」

  我沉默了,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他摸摸我的頭,笑道:「不知道說什麼就算了,我不逼你。我先送你去碧梧殿吧。」

  碧梧殿是我暫時的寢宮。果然如蕭暄所說,宮門前的海棠開得很美,「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

  「後院還有幾株梧桐。」蕭暄說道,「碧梧殿入夏了之後,倒也涼爽。」

  「多謝。」

  「你的寢殿我就不進去了。暄祝澄兒查案一切順利,需要我的時候就遞信給我。先告辭。」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雜陳。喜歡啊……可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呢。我搖了搖頭,現在耽誤之急,是要兌現給周帝的承諾。

  我又想起了吳蘊慈的那張臉。回慶安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直到進宮前夕,蕭暄為我披上大氅,我才終於將他的臉和記憶裏的畫面重合。祁蘅師傅曾不經意間讓我看到了一幅畫,白雪紅梅,畫中是一對夫妻,妻子正送夫君出門,為男子披上大氅。吳蘊慈與畫中男子有八分相像。見過母妃之後,我才知道這畫裏的女子是母妃。那男子是誰?毫無疑問,就是那位驚才艷艷的丞相公子範鈺。

  有了這個線索,我不禁開始回憶起其他細節。當時折蕊為我擋劍,我驚慌失措中居然忽略了,那羣刺客是擺了陣法的。雖然我跟著祁師傅,兵法學得最爛。但細細回想他們的步伐排列,還是可以和之前書頁的內容對上的。是撒星陣的變陣。儘管師傅避諱在我面前提起範鈺,但是師傅到底沒有抹去愛徒的落款,範鈺。

  我將我的猜想告訴蕭暄,吳蘊慈有沒有可能是範鈺的兒子,我的……哥哥。

  「不管吳蘊慈是否真是範鈺之子,你提供了這樣的猜測,父皇就不會放過一個攪亂夏國朝廷的機會。」

  「有這樣的可能就夠了。從他在長樂郡的刺殺行動來看,他的勢力早滲透到了周國,陛下恐怕也不得不提防。還請你將此事轉告陛下,讓榮嘉來查案,對周國百利而無一害。」

  蕭暄不動聲色:「你打算如何讓父皇相信百利而無一害?」

  「查清此案,能肅清周國的官員。說不定,陛下還能藉此發揮打壓夏國。而如今周國還有比我更適合在夏國周旋的人麼?雖然我是夏國公主,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周國的監視之下,陛下難道還不能放心?」

  蕭暄輕聲笑起來:「半真半假。好在父皇對你一無所知。不過我倒是可以在父皇面前,幫你編得更好聽一些。不過你最好想清楚怎麼收場。」

  碧梧殿的佈置甚合我意,除卻文房四寶,竟然還有不少典籍。

  我在書案前坐下,提筆寫下第一行字:「祁蘅師傅親啟。長懷盛德,聊吐愚衷,謹憑鴻雁之傳,寧望白雲之信。」

師傅,您又是否早就身在局中了呢?

  我將信裝進信封,剛放在書案上,一隻胖乎乎的小手便拿過來收進袖子裏。

  碧梧殿裏有兩個大宮女,是一對孿生姐妹,但長得卻一點都不像。姐姐叫玲琳,有些胖,圓臉大眼,倒也可愛。妹妹叫玲琅,瘦瘦小小,五官聚在一起,似乎還沒長開的樣子,不過並不難看。她們一見我就甚是親熱,叨叨了一堆周國的美食,還一邊忙著幫我收拾書架,擦拭桌椅花瓶。

  但我眼下就有些凌亂了。

  玲琳笑眯眯地說:「榮嘉殿下放心,一定順利送到陛下的書房裡。」

  「嗯?」實在是沒想到,這個丫頭前一刻還在「香菇肉包」,下一刻就「陛下書房」了。這周國皇宮可真是……臥虎藏龍,臥虎藏龍。

  玲琅「弱柳扶風」般走來,向我福身道:「榮嘉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儘管和我們姐妹說。我們姐妹奉陛下之命,會竭力為榮嘉殿下分憂。」

  言下之意,我們姐妹奉陛下之命,會竭力「看好」榮嘉殿下。  

  「呃……」我不自然地咳了一下,「還真有一件事。要如何才能進入文淵閣?」

  玲琳玲琅面面相覷。

  玲琳道:「文淵閣?雖說奴婢不知殿下用意。但殿下既然有陛下聖旨,憑聖旨應該即可。」

  原來什麼別的憑證也不需要,果然還是聖旨最好用。

  玲琅撓撓頭:「誒?今日時候也不早了。殿下要不明日去吧?都可用晚膳了。」

  「是啊。」玲琳附和道,「殿下,奴婢都餓得不行了……」

  本來我也沒說現在要去啊……唉,那便傳膳吧。

  我的晚膳是五菜二湯,都比較偏清淡。她二人本想在一旁為我佈菜,我不喜歡這個,勸她們不如和我一道用膳,反正我在夏國一直這麼做的。結果這倆大大方方的姑娘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罷了,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只是此情此景,讓我又不禁想起了折蕊,還有我宮裡的那些小丫頭,不免傷心。

  第二日一大早,玲琅隨我去了文淵閣。今天正好是休沐日,文淵閣就只留了兩個年輕人,清凈。

  我向他們亮出聖旨:「本宮奉旨查案,還望二位大人行個方便。」

  二人見了聖旨便很果斷地放行了。只是在我進去之前,左邊的那位骨瘦嶙峋的大人對我道:「殿下,文淵閣沒有琅嶽城的卷宗,陛下收著。」

  我怔了怔:「……多謝大人。」

  我進去找了一圈,果然,「琅嶽城」的架上全是空的。周帝遲遲不召見我,原來是等著我求見他。

  不過我注意到,「長樂郡」的卷宗倒是齊全。

  我直接翻到最後面。

  「吳雍,江東人氏,建興二十九年進士及第……乾德四年九月,左遷長樂郡守。至長樂郡後,多疾病,常不外行。」

  周國乾德四年,也就是夏國盛寶二年,我出生那年,範鈺及其子慘死那年。如果說當年範鈺的兒子並沒有死,而是偷偷送到了周國交給吳雍撫養……不,不對勁。通篇看下來,吳雍的生平裏沒有任何與夏國有交集的地方,他又是如何能夠結交夏國的丞相公子?

  「原來你在這裡啊?」

  這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得我渾身一抖,卷宗便掉到了地上。

  「參見太子殿下。」玲琅急忙低頭跪下。

  「免禮。」蕭暄瞥了玲琅一眼,又對我道,「怎麼?我來了,東西都拿不穩了。」

  蕭暄彎腰將卷宗撿起來,看了看封面:「這我看過,你來問我不就行了?」

  我有點尷尬,這都能碰到?

  「殿下,真巧。」

  「不是巧,是我在找你。」蕭暄面不改色,「碧梧殿的宮女說你今日會來文淵閣。」

  我更加尷尬了……殿下,您身為儲君,真的不忙麼?

  蕭暄去尋了處椅子坐下,我也只好跟著他唄。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也坐啊,怎麼還這麼拘謹。」

  我壓下情緒坐下:「殿下找我有何事?」

  蕭暄挑挑眉,注視我道:「怎麼?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

  不是,我在忙啥你不知道麼?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麼?你自己閑但我不閑啊。行吧,我繼續忍。

  蕭暄突然展顏一笑,如初春的日光穿透層層雲彩,能令千萬裏冰河解凍。

  「我真不是來添亂的。」蕭暄摸摸我的頭,「有兩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壞事。你想先聽哪件?」

  「壞事。」我毫不猶豫,「相比由喜入悲,我到底還是更樂意由悲入喜。」

  「那好吧。」

  蕭暄拿出了我昨日寫給祁蘅師傅的信。

  「這?」我大驚,「怎麼會這麼快……」

  「這麼快到我手裡?因為……」蕭暄的脣貼在我的耳邊說,「本來就該送到我的書房裡啊。」

  我頓時背後一涼,莫非蕭暄連周帝都控制了……他在周國的勢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那我這個什麼查案,是不是也全是他的安排。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會傷心的。」

  我可信你個鬼。

  「殿下究竟想讓榮嘉做什麼?」

  「我只想和你說……這刺殺,就算你什麼都查不出來,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可我如今卻只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棋子,還不知道是誰手裡的棋子。

  「罷了。」我輕輕嘆了口氣,「殿下說的壞事又到底是什麼呢?」

  蕭暄將信放在我的手裡:「這封信寄不出去的。」

  「為什麼?內容沒什麼問題的。」

  我試圖拿出信,當著蕭暄的面再給他看看,卻發現信根本沒有拆封。

  「和內容沒有關係。」蕭暄解釋道,「祁蘅已經失蹤半月了……這信寄不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師傅失蹤了?在這個時候?我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一下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琅嶽屠城、公主和親、長樂郡刺殺……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再聽聽好消息吧。你從夏國帶來的那個小丫頭沒有死。」

  折蕊?

  我又驚又喜:「你說折蕊沒有死?」

  「嗯。平良來信,他和總督再回長樂郡調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丫頭,她命大,被附近的農戶救了。平良過幾日會帶著她回慶安。」

  「太好了,太好了……」我笑著笑著竟落淚了。

我謝過蕭暄:「多謝殿下,榮嘉等殿下的好消息。」轉頭就帶著玲琅回了碧梧殿,失禮地將蕭暄「扔」下了。

  可自那日,我便「病」了,不再出門走動,也不見客。在碧梧殿喫,睡,賞花,看書,但絕不寫字。

  頭兩日倒沒什麼,到了第三日,連玲琳玲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殿下莫不是……已經胸有成足了?」

  我才剛躺藤椅上,半眯著眼。這晌午的日頭也愈來愈盛了,我又慣是個怕熱的,午後便要小憩一會兒。

  「玲琅,你先不用扇了。」我將頭偏向一邊。

  玲琅有些委屈:「是。奴婢告退。」

  「殿下,妹妹也是好意關心的。」玲琳也跑過來唸叨,「您再這樣『病』著,陛下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怪罪?」我翻身起來,冷笑道,「會不會怪罪,難道你們心裡沒點數麼?」

  兩姐妹面面相覷:「殿下這是何意?」

  何意?我心裡積攢的怒氣早已漫出了天際。什麼聖旨,什麼查案,都是你蕭暄玩我呢。頭天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還祝我查案順利。第二天就讓我知道了自己是多麼可笑。都不能再多裝一會兒嗎?您何必呢?

  本來我也不是想查什麼大案,蕭暄能夠掌握的情報,哪裡是我一個宮裡女子所能及。我以為自己的資本是夏國公主的身份,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價值。結果兜兜轉轉,原來就沒逃出蕭暄的手掌心。在他眼裡,這個公主多麼無知多麼愚蠢多麼不自量力啊。

  不過考慮到折蕊還沒送回來,我不能現在就和他撕破臉。

  我深吸口氣:「也沒什麼。只是下一步本宮想面聖,但沒有陛下召見,本宮不敢擅自行動。」

  「原來是這樣啊。」玲琳豁然開朗,「殿下可以試著求見陛下嘛。既然陛下願意信任殿下,未必不願意見您的。」

  「誒?」我頓時來了興趣,試探道,「若本宮要求見陛下,是不是還得需太子準許?」

  玲琳一愣,支支吾吾道,「殿下要見陛下……太子殿下也自然……自然準的。」

  果然。我果斷躺下,將絲巾蓋在臉上,不想言語。

  「殿下……」玲琅急得跺腳,「您就隨便做點事吧。再去文淵閣逛逛,隨便寫點東西也行啊。」

  我聽出來了,就是讓我做做樣子啊。

  玲琳向我行了大禮,表情嚴肅,直接將話挑開了講:「榮嘉公主想必也知道我們姐妹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太子殿下同我們也從未想過隱瞞,所以公主也不需要試探我們。我們原是東宮的女影衛,殿下不方便進入碧梧殿,命我們來照顧好公主。周國皇室關係錯綜複雜,遠超公主想像,您知道得越少越好。還請您理解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女影衛?保護?不是,東宮的影衛對身體素質就沒什麼要求的麼?玲琳玲琅,這倆小丫頭咋看也不像啊。

  我狐疑道:「若真如你所說……那我這個查案又是怎麼回事?」

  「您現在手裡有陛下的聖旨,算半個『欽差大人』,朝野上下現今也不好為難您。至於查案,自然是太子殿下更方便。但太子殿下還是為您求了這道聖旨,也算是明面上將這裡面的功勞都給了您。太子殿下也知道您心裡不痛快……當日沒有直說,是因為剛回朝,還要提防政敵……第二天倒是想和您說明,也讓您少點壓力。結果您聽完了消息扭頭就走了。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很委屈,又見不到您,很想您,希望您原諒他……」

  原來那封信本該送到蕭暄的書房裡是這個意思?他算我的……上級?不過這後半段,蕭暄這個沒臉沒皮的,呸。

  不過我心裡又有了一重新的不爽。這不還是被安排了麼?善意的安排,也是安排。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精緻的籠子裏。可悲的是,我似乎沒有掙脫籠子振翅飛翔的能力。我明明被籠子庇護著,卻又恨這樣的禁錮。它鎖住的不僅是我的自由,也是我那顆驕傲的心。

  「本宮一會兒就寫封信……」我喃喃道,「就寫給父皇吧。」

  父皇,澄澄竟然有些想你了。

父皇也曾在初春之時陪我放一迴風箏。這是記憶中,父皇給予我的最大的溫柔。更多時候,父皇的寵愛都如同養金絲雀。我要做的,是討主人喜歡,否則我更加如履薄冰。

  不必玲琳來取,我主動把信塞進她手裡。

  「不過是些家常話罷了。」

  玲琳有些尷尬:「太子殿下只是擔心公主的安危。」

  我趴在書案上發獃。蕭暄或許真是為了保護我,可是這樣的保護同監視又有何區別?蕭暄所求為何,我至今也猜不透。我僅希望,那晚月色下,庭院中,對我道出「惟願和平」之語的旻昀太子值得我對他的敬意。他若真有他的理由,我也不會在意他此時對我的「禁錮」。

  盼望著,盼望著,折蕊今日便要抵達慶安了,我特意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

  玲琅正為我綰髮,同我開起了玩笑:「都說這『女為悅己者容』,一會兒太子殿下見到公主,一定甚是喜悅。」

  「誒,打住!」我趕緊打斷她,「本宮可不敢肖想你們太子殿下。這種話往後不得信口胡說。」

  玲琅撇撇嘴:「也不是信口胡說吧……陛下本就有意為二位殿下賜婚。」

  我畫眉的手頓了頓:「你聽誰說的?」

  「殿下您成天悶在碧梧殿,不知道宮中早就傳遍了。不過奴婢也奇怪,若陛下真已經選定了您做太子妃,為何您還得接著查『長樂郡刺殺』一案呢?太子殿下那邊也沒什麼消息。」

  「這謠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玲琳取了些凝脂膏回來了。接過話:「回殿下,是澤恩宮。」

  見我疑惑,玲琅補充道:「就是柳皇貴妃的寢宮。」

  柳皇貴妃?就是四皇子蕭暇的生母。這下我明白了。太子殿下娶我做正妃,對她兒子有利,她樂見其成。只不過以周帝對蕭暄的感情,縱然這婚事是蕭暄自己力求,他也未必會同意。別的皇子,都對我避之不及,唯恐扯上關係,攤上我這個燙手山芋。倒是太子殿下,絲毫不避諱。但他卻也是我最不可能嫁的人。

  「也別議論這些了。本宮是去接從夏國帶來的小丫頭,她叫折蕊。往後你們也同她好好相處。她可沒你們聰明。」

  玲琳玲琅笑道:「遵命。」

  我剛到城牆下,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玲琅先跑回去取傘。我則帶著玲琳先上了城牆。

  蕭暄已經到了。他長身玉立,手持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傘面是一副潑墨山水畫。而他今日也身穿一身墨色錦袍,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衣帶。烏髮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更加襯出他的頭髮黑亮順滑,如同綢緞。微風細雨中,他是最好看的景色。

  蕭暄察覺有人,微微偏頭,一見是我,便微笑著向我走來,將我也放入了他的傘下。

  「氣消了?」

  「不敢。」我後退一步,屈膝行禮。

  蕭暄也上前一步:「淋著雨不好,別任性。」

  他又摸摸我的頭,解釋道:「你氣我瞞著你許多事,還派人來看著你。可有的事,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玲琳玲琅在你身邊,總好過別的人吧,這周宮裡盯著你的人可不少。至於往後的事,能說的我就都對你說清楚。」

  我本來不委屈了,怎麼一聽完他的解釋反而更委屈了。說話不由地帶上了哭腔:「殿下早不說明白……」

  唉,姜澄啊姜澄,你怎麼越活越矯情了?我在心裡「呸」了自己一口。

  蕭暄有些哭笑不得:「頭天宴會上纔出了事,不方便。可我第二日不就告訴你了麼?」

  「殿下還是沒說明白啊……」我還以為太子殿下把您的父皇怎麼了。

  「好,是我不對。澄兒可以原諒我嗎?」蕭暄擺出了比我更委屈的表情。

  我立刻繳械投降。

  姜澄,你真沒出息。我又在心裡「呸」了自己一口。

  蕭暄這才注意到我今日穿戴妝容皆與往日不同,是精心打扮過的。

  「公主殿下見好姐妹就是不一樣。」

  呃,我怎麼覺得有點酸。

  「我想讓折蕊看到我在這裡的幾日,過得很好。」我也不忘誇讚蕭暄,「殿下今日瞧著頗有仙人之姿,風姿卓然。」這是真心的。

  我瞥見蕭暄嘴角劃過一絲淺笑,誰聽到好話不開心呢。

  沒多久,車隊便進來了,我跟在蕭暄後面過去。

  平良最先從馬上下來,大步走到蕭暄面前跪地行禮:「末將平良問靈昀太子殿下安,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了。」蕭暄扶他起來,「你小子在本宮面前還搞這些。還不快給榮嘉殿下行禮。」

  平良撓撓頭,嘿嘿地笑起來:「殿下您沒事實在是太好了。」不過似乎想到還要給我行禮這回事,又開始扭捏起來。但蕭暄冷冷的眼神還是逼得他含糊了一聲:「問榮嘉殿下安。」

  接著從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身材魁梧但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他身著三品大員的官服,應該就是桐吳總督了。

  蕭暄趕緊迎了上去:「舅……裴大人,一別五年,大人可還安好?」

  「勞殿下掛懷,臣一切都好。」

  這位大人也注意到了我:「原來這位就是榮嘉公主殿下,臣有禮了。」

  我也回了一禮。蕭暄知道我心繫折蕊,但現在的場合也不適合將一個宮女帶過來,於禮不合。他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完全理解的。

  他尋了個機會,悄悄對我說:「我先帶他們去接風宴。你那個丫頭在最後面的馬車裡,我們一走她就能出來了。不過有什麼話,一定要先回宮再說。」

  我點點頭。

  待蕭暄帶這行人一走,我便去把折蕊接了下來。折蕊一見我,就抱著我大哭起來。我也忍不住流淚,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道:「沒事了,沒事了……」折蕊的臉色慘白,瘦了很多。我有好多話想問她,但想到蕭暄的囑咐,還是忍了下來,準備回到碧梧殿慢慢聊。

  玲琳玲琅給折蕊準備了不少好喫的。雖然她們姐妹比折蕊大了三四歲,但為了表達對摺蕊的尊重,還是喚她一聲「姐姐」。不過折蕊似乎對她們心存芥蒂,親近不起來。因著她們在場,折蕊也不願和我說她這段時間的遭遇。

  待兩姐妹去用晚膳,我才同折蕊道:「玲琳玲琅是太子殿下的人。但太子殿下對本宮並無惡意,你大可放心。」

  折蕊卻皺起眉,低聲道:「殿下很信任周太子?」

  「發生了很多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只是目前看來,太子殿下是值得信任的。」

  「殿下是不是喜歡上週太子了?」折蕊突然直直地看著我。

  我很驚詫:「折蕊,你這是怎麼回事?」

  折蕊抓住我的手:「殿下,奴婢這一路上聽到的流言實在是太多了。奴婢只想向殿下確定,殿下是不是真的動心了?」

  「折蕊你想多了。本宮怎麼可能嫁給他,周帝是不可能……」

  「殿下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對麼?」折蕊急切地打斷我,「殿下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能與周太子成親。因為殿下不敢承認自己確實動心了,所以纔要強迫自己不能幻想沒有結果的感情。」

  「折蕊!」我被激怒了,「你到底怎麼回事?一進宮就怪怪的。本宮的心思還需要向你彙報麼?」

  折蕊一臉平靜,絲毫沒有被我唬住:「奴婢只是想提醒殿下,別忘了自己還是夏國的公主,與周皇室之間還隔著國讎家恨。」

  「以你的意思,本宮現在住在仇人的宮中,喫穿用度都是仇人的。本宮就該即刻去死?」

  「但殿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喜歡周太子……」

  「為什麼?」此話一出,連我自己都驚了一下。

  折蕊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地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頭,我拉都拉不住。

  「折蕊冒犯公主殿下,罪該萬死。」

  「你和本宮說這些做什麼?」我心疼地摸摸她的額頭,「這段時間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平良他們欺負你?」

  折蕊搖搖頭:「沒有,他們沒有為難我。裴大人知道奴婢是殿下的人後,還很照顧奴婢。」

  我欣慰地點點頭:「那就好。」

  折蕊又向我提議:「聽說殿下進宮後得了周太子不少照顧。奴婢這條命,也算是周太子的人救的。殿下要不要考慮,還周太子一些人情?」

  雖然我早有此意,但之前為了避嫌,一直不願意有什麼動作。其實我們二人,從一起回宮之後就沒什麼避嫌的必要了。而我嘛,或許只是給自己找這樣一個理由,可以避一避蕭暄。

  「奴婢的糕點做得不錯。要不就讓奴婢做點糕點,以碧梧殿的名義送去?」

  「奇怪……你不是很討厭太子麼?」

  「是討厭。」折蕊嘟起嘴,總算是有些往日的樣子了,「奴婢只想讓殿下同他早日兩清。」

  拋開家國,從個人的角度來講,我欠他的,可不是一些糕點就能兩清的。不過現在送一點過去,倒也沒什麼。那就先辛苦折蕊小可愛啦。

  折蕊回來後的這幾天,我過得甚是快活。周帝依然沒有召見我,周國的公主還有貴族小姐依然疏遠我得很,不過我樂得清閑。去文淵閣翻翻卷宗,寫點感想,就能水一天。我是個有追求的公主嗎?當然是的。至少一開始,我是真的想大展身手,查清刺殺一案。可是當我能接觸到的資源只有這些的時候,我也沒法再往上精進了。認清現實,放棄幻想。

  唯一不習慣的是,一次都沒見到蕭暄,也沒怎麼聽到蕭暄的消息。玲琳玲琅二人最近也常常不見蹤影。

  這日夜深了,兩姐妹還沒回來。我索性也不睡了,溜進她們的房裡等著,就看看她倆瞞著我在幹嘛。

  等到天邊都快泛起魚肚白了,我才堅持到她倆回來。

  「說吧,幹啥去了。」我真的困得不行,但是架勢還是要端起來。

  玲琳眼裡也充滿了血絲:「殿下別鬧了。乖乖去睡覺。」

  我這次可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搞清楚:「你們最好直說。不說的話,本宮就去東宮,把你們的情況告訴你們太子殿下。看他會不會處置你們。」

  玲琅的表情有了一些不安:「這點小事,何必勞煩殿下還跑一趟東宮……」

  「那你們就快說啊。」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

  折蕊一回來就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緊接著就是你們兩姐妹,也開始神龍見首不見尾。

  「呃……我們只是去執行太子殿下的任務。」玲琳解釋道。

  拜託,眼睛眨成那個樣子,我要是還看不出來在說謊,那真就蠢到家了。

  「得。我還是去東宮找太子殿下吧。」說完我便作勢要走。

  玲琳和玲琅趕緊拉住我:「求公主不要去……」我這下是切實感受到「女影衛」的實力了,這一拉……這不是在求我,這是直接制住我。

  我聯想最近的情況,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你們不讓本宮去找太子,是不是太子殿下出什麼事了?」

  二人的沉默證實了我的猜想,我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跳得飛快。

  「他怎麼了?」

兩姐妹可真是默契。

  我冷笑道:「什麼都不說?這也是蕭暄告訴你們的?也是為了保護本宮?」

  玲琳「噗通」一聲跪下:「太子殿下已經昏迷三日了。情況緊急,陛下封鎖了消息。影衛們這幾日都在連夜商量對策,望殿下恕罪。」

  「商量對策?」這話說得真有意思,「不想著快點救人,倒想著你們殿下一旦薨了該去哪裡尋靠山是吧?」

  玲琅平日裏瞧著柔柔弱弱,一聽這話頓時大怒:「榮嘉公主這是什麼意思?憑我們姐妹的本事,若不是忠於太子殿下,怎麼會來碧梧殿做你端茶送水的小宮女?殿下出了事,影衛們沒有一個不難過的。陛下下令封鎖消息,怕生事端,可是你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姐姐還是擅作主張告訴了你。你倒指責起我們來了?影衛又不是太醫,不商量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各種事端,還能怎麼辦?」

  玲琳一直扯她袖子,她也不停。

  我也自知理虧,不該一上頭,就這樣無理取鬧:「抱歉……」

  玲琳安慰我道:「殿下也是關心則亂。」

  我有些無力地蹲下來,雙手抱膝:「我想去見見他……你們有什麼辦法麼?」

  我應該不喜歡他的。他是周國太子,我們不會有可能。儘管,他曾讓我相信他,他有辦法。

我總覺得,他讓我看不透。表面上,他是光風霽月的濁世佳公子。可在背地裡,他的手難道真就乾淨麼。我不知道……他好多事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保護我,為什麼……喜歡我麼?我不願對他動心,但他終於令我失態了。

  玲琳無奈地搖搖頭:「除非您去求見陛下。」

  我卻覺得哪裡怪怪的。周帝既然決心要把消息按下來,又怎麼會縱容太子影衛將此事告知我?在周國,東宮設置影衛是光明正大的事。這些影衛明面上效忠太子,聽從太子的命令,保衛太子與東宮。但實質上卻還是皇帝的人。

  我沉默了片刻道:「太子殿下在昏迷之前,可有什麼異常?」

  玲琳不假思索:「沒有。就只是喫了幾塊咱們碧梧殿送過去的桂花糕而已。但是太醫早就驗過了,桂花糕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我恍然大悟,不動聲色道:「陛下嚴禁泄露此事,你們姐妹今日已犯了死罪。本宮不會說出去,但你們往後也得謹記。」

  「是。」

  「你們就先休息一會兒吧。本宮也回去再補補覺,不必侍奉。」

  從玲琳玲琅的房裡出來,我趕緊輕輕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鋪墊了一大堆,原來後面的「桂花糕」纔是重點。周帝無非是想借這兩姐妹之口把我拉進局裡。如果蕭暄真的昏迷三日,那出事前喫的桂花糕就可能有很大的問題。太醫查不出來的,自然可以到我這裡接著查。誰知道是不是什麼夏國的奇毒呢?蕭暇虎視眈眈,不能明查,就只能暗探了。但如果蕭暄根本就沒有昏迷,只是做戲,但最終的矛頭依然會指向我。畢竟繞來繞去,都繞不開那盤桂花糕。

  而我選擇相信蕭暄,他不會設局害我。

  折蕊的房間離我的寢宮很近。我進來的時候,折蕊還在睡覺。

  我想搖醒她,卻不想手剛剛碰到她的胳膊,她就一下彈了起來。

  這可真是稀奇了:「你以前不是都睡得很沉麼?」

  折蕊理了理頭髮:「回殿下,折蕊還不太適應。」

  在馬車上,還有在長樂郡的時候也沒見你不適應啊。但我沒有追問。

  我開窗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異常。便湊到折蕊耳邊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之前做的桂花糕,有沒有做什麼手腳?」

  折蕊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冷:「殿下這是何意?」

  「太子殿下喫了桂花糕之後就陷入了昏迷,已經昏迷了三日。」

  折蕊攤了攤手:「那太醫查出了什麼嗎?如果查出了毒,直接來抓人便是。」

  我的心好似墜入了冰湖之中。折蕊說得無辜,但她眼底閃過的一絲喜悅和得意,我看得分明。

  「你不是折蕊。」我倏地退開,「折蕊沒有能力更沒有膽量做這些。你到底是誰?」

  「奴婢不是折蕊又是誰呢?還有,奴婢做什麼了?」折蕊走下牀,徑直走到梳妝臺前坐下,「桂花糕裏什麼都查不出來的。殿下也大可以放心,不會牽連到您。」

  「太子會怎麼樣?」

  「殿下,您真喜歡他?」她沖我挑眉。

  我咬牙切齒道:「本宮問你,太子他會怎麼樣!」

  「自然是——」她拿起胭脂盒,輕描淡寫道,「死了唄。昏迷四十個時辰就得死。您算算,是不是還有兩個時辰啦?」

  我被徹底激怒了,衝上去給了她一個巴掌:「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繼續自顧自地化著妝,將左臉的粉加厚了一些。待抿完了胭脂,才緩緩道:「夏國人而已。」

  我不想再和她繼續浪費時間。她見我要走,卻又攔住我:「殿下是想去叫那對姐妹麼?」

  我的頭偏向一邊:「讓開。」

  她又握住我的手,我想掙開,但她的力氣又極大。我對她怒目而視,卻不能拿她怎麼辦。

  「殿下,我們現在要做的,應該是一起來慶賀。這是一件喜事。」

  我不理她。她繼續說道:「殿下您真的以為這個旻昀太子是什麼好東西麼?他為了鬥倒四皇子的母家,故意將周國的城防泄露給了林將軍,讓柳承光在邊境幾城兵敗如山倒。他又同南夷勾結,讓南夷的軍隊偽裝成夏軍屠城琅嶽,逼死柳承光,挑起夏周的大戰。他則趁此機會立功,被周國老百姓奉為戰神。這樣的人,還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實在是噁心至極。」

  我聽完她的話,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你是誰?這些東西你聽誰說的?」

  她鬆開我的手,向我行了一個夏國叩首大禮:「奴婢焉姝,叩見榮嘉公主。」

  「原來是你?!」就是總跟在祁蘅師傅身邊的那個小姑娘。

  「可你的臉……」

  「是人皮面具。」

  我感到一陣眩暈噁心。折蕊真的死了,還被做成了人皮面具……

  她向我解釋道:「奴婢和太傅發現折蕊姑娘的時候,她就已經過世多日了……」

  我如今已是什麼都聽不進去,跌在地上。折蕊死了。蕭暄是偽君子,他騙我,他連自己國家的無辜百姓都不放過,他接近我是別有所圖。可是他要死了。

  焉姝不會救他。他要死了。而我的心越來越痛。

  「拿下。」是玲琳玲琅的聲音。她們的身後,還跟了十幾個禁軍。

  她睥睨著玲琳玲琅,不屑地說道:「兩個廢物,日日監視我也就這麼個結果。『一夢千年』聽過麼?沒有解藥。和周帝說說,給狗太子的葬禮辦得風光點。」

  焉姝就這麼在我的眼前被拖走了。

  「你們要如何處置她?」

  玲琅不理我。而玲琳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親和,正眼也不瞧我:「帶去東宮。傳陛下口諭,兩個時辰內問不出結果,即刻杖斃。」

謀害當朝太子,罪當凌遲,株連九族。我無話可說。

  但我就跟在他們後面,去東宮看看究竟是什麼景象。他們倒是也並不攔我。

  我躲在幾個禁軍的後面,看著焉姝被押到殿上。焉姝不肯跪,兩邊的侍衛直接一杖打在她的膝蓋上,接著更多的廷杖往焉姝的背上招呼過來。焉姝緊咬著牙,血從嘴角滲出來,也一聲不吭。

  「不愧是祁蘅的人,有骨氣。」

  是他。我的瞳孔驟然放大。縱然我的位置根本看不見他,但是我也絕對不會聽錯他的聲音。

  原來你沒事啊,我竟有一絲莫名的慶幸。

  焉姝的震驚顯然不亞於我:「你……你……」

  「本宮將糕點贈與死囚了。本宮第一次收到她授意的禮,卻出自你手,著實有些傷心。」

  焉姝難以置信道:「你早就知道我有問題?」

  「如果不是你的傷痊癒得太快,本宮還真沒那麼容易發現。不過也足可見你想殺本宮的心之切,難道祁蘅不曾教你,要沉住氣才能做大事?」

  又是一廷杖。鮮血浸透了焉姝的青色襦裙,背部一片殷紅。她頂著折蕊的臉,我更加心疼。 

  焉姝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但話語絲毫不示弱:「你……狗賊,人人得而……誅……誅之。今日我……既落到你手上……便也認了。你不配……提太傅……大人……」

  「狗賊?人人得而誅之?」這個聲音透著不悅和不解,我甚至能想像到他微微蹙眉的神情。

  但蕭暄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我湊近了些,看到他面帶微笑著示意影衛上夾棍。

  「祁蘅在哪兒?」

  焉姝一言不發,只睜大眼睛,仇恨地瞪著前方的人。

  「本宮再問最後一遍,祁蘅在哪兒?」

  我看到焉姝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接著大口大口的血往外吐,兩眼一翻,便一動不動了。玲琳上來看了看:「回殿下,她咬舌自盡了。」

  蕭暄沉默了片刻,語氣平靜地說道:「無妨,這樣的人總歸是審不出什麼的。拖出去。將屍首掛到宮牆外,示眾三日。」

  焉姝被打得毫無意識,被兩個影衛拖走了。殿上的血幾下就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禁軍影衛領了命,各自散去。只有我還留在原地。

  原來他也可以笑著殘忍地殺掉一個人。這一點,是不是和我的父皇也比較相像呢。我的手腳冰涼,彷彿心也涼了。

  我聽見他吩咐道:「一會兒本宮要去一趟碧梧殿,你們不必跟著。」

  「殿下之前可從不去我那裡的,以免壞我清譽。」我冷冷道。

  多日不見蕭暄,他的儀錶風姿還是一如初見般驚艷。

  他見到我,面上有些尷尬,但隨即便恢復了往日燦若艷陽的笑容:「澄兒,你怎麼來了?」

  「殿下從我的宮裡帶了人走,卻不許我來過問幾句麼?」我說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殿下下了一盤好棋。可我太愚鈍了,看不清我這顆棋子在哪個位置,能否請殿下告知一二?」

  蕭暄想來牽我的手,被我一下躲開。他的眼中劃過失落,接著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將懸在半空的手放下了。

  「那日接風宴上,我聽舅舅和平良的描述,察覺到她有問題。只是我那時並不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祁蘅的人。直到她送來了那盤糕點。」

  我聽出了端倪:「祁蘅師傅?這些事和祁蘅師傅有什麼關係?焉姝說毒藥是『一夢千年』。我曾在書裏看到過,這葯來自夏國北方的赤霄部。無色無味,無葯可解。據說中毒者會昏睡三日,在夢中享受一段極樂時光,也在夢中入了地獄。殿下能辨別出送來的桂花糕裏的毒就是『一夢千年』?那又怎麼會和師傅扯上關係呢?」

  蕭暄周身彷彿氣溫驟降。我見他緩緩閉上了眼,彷彿是想起了什麼難過的事。上次見他這樣,還是在琅嶽城外。但這次的感情與上次不同的是,除了悲傷,還有憤怒。

  我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

  過了半晌,他將宮侍遣開,只留我們二人。

  「你眼中的祁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祁蘅師傅,應該是一個儒雅的智者,一個正直到有些迂腐的老好人。還是一個失意的、不合時宜的可憐人。

  不過我反問蕭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太子殿下眼中,師傅是什麼樣的人。」

  「有長進,澄兒所言極是。」蕭暄勾了勾脣角,「我眼中的祁蘅啊,是——」他頓了頓,轉過身,令我看不見他的神情。

  「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一字一句,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我因這十字而大駭,下意識便反駁道:「身為周國太子,怎可無故妄議夏國臣子?」不論祁蘅師傅究竟是何面目,也和你周國扯不上關係。可此言一出,連我自己都察覺到,其實在我心裡,同樣在懷疑祁蘅。我也並不能肯定,祁蘅師傅就是我平日所見的模樣。

  蕭暄是何等聰明的人,顯然聽出了這其中的意味。他彷彿鬆了一口氣:「還好在澄兒心中,祁蘅也並沒有多重要。」

  他這如釋重負的模樣看得我更為惱火。難道就因為我也懷疑祁蘅,我對他如此冷漠殘忍地撻死焉姝,就可以無動於衷了麼?

  我平靜地說道:「殿下似乎已經不太想和榮嘉說『一夢千年』的事了。」

  蕭暄只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不說話。從他的眸中,我看到了惶恐、失落、神傷,還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此時的我還不明白,一個自幼失去母親庇佑的太子,在危機四伏的宮廷中長大,為什麼連掩飾自己的情緒都做不到。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懂得,這世間有一個人,你還願意在他面前放下所有的偽裝,是多麼三生有幸的事。

  蕭暄摸了摸我的頭,這一次,我鬼使神差地沒有避開。

  「世人都只知母后的薨逝是因難產,只有我和父皇知道,母后真正的死因是『一夢千年』。很不可思議?」蕭暄挑挑眉,「母后薨得十分蹊蹺,父皇當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夏國的奇毒會出現在周國皇后身上。就算後來查到下毒之人是柳覓溦又如何?柳氏的勢力盤根錯節,又掌大週一半兵權。父皇登基不久,根本動不了柳家。不過……可以徐徐圖之。」

  我有些迷糊了。這十幾年來,柳皇貴妃可謂是「盛寵不衰」,位同副後,是這大周宮中最尊貴的女人。帝王心可真是難猜。

  「那『一夢千年』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夏國丞相府生變……父皇得到密報,範鈺的死因與母妃極相似,這才查到祁蘅這根線。他的真實身份是赤霄部一個長老的私生子,偽造身份走上仕途。早就暗地裡同柳氏結盟了。」

  「同柳氏?」我難以置信,「你可有何證據?」

  蕭暄一言不發地走進內室,拿出一封書信,在我面前緩緩展開。字跡鸞飄鳳泊,落紙如煙。出自祁蘅之手無疑。更令我震驚的是信的內容,居然是林宜年將軍在長樂郡一帶的佈防。林將軍一向與祁蘅交好,最是敬重祁蘅,許多事都要去詢問祁蘅的意見。而祁蘅轉手就將情報給了柳承光。

  「不……不對。最後兵敗的是柳承光……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愈加激動,「你父皇收走了文淵閣裏所有關於琅嶽一戰的記錄文獻,你們到底想掩蓋什麼?你們周國不是最重修史的麼!」

  「澄兒……」

  蕭暄一把將我擁入懷中。他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背,希望我可以儘快平靜一些。可是我如今卻很害怕他,害怕到甚至不敢掙脫他的擁抱。在他的懷裡,我覺得好冷。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我抽泣道,「你故意讓焉姝在我面前說出琅嶽的事,故意讓我來看你撻死焉姝。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過去的許多事,乃至現在這一刻,也是你一早就計劃好的吧。」

  蕭暄將下巴抵在我的肩頭,一聲不吭。

  「曾經真的有過一刻,我以為你是心懷蒼生的磊落君子……」

  那晚很涼,他為我披上大氅。那時我真的相信他說要娶我的理由,是真心實意的。

  他終於將我放開了。他的臉上再沒有往日的和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

  「來人。送榮嘉公主回宮。沒有本宮和陛下的允許,榮嘉公主不得踏出碧梧殿半步。」

  我躲開來抓我手臂的宮女,冷漠地看著蕭暄,彷彿看一個陌生人。

  「我自己會走。」

  這樣也好。世上本來就沒有那麼輕易的愛。我不禁想到了「夢斷園」。真正愛一個人,怎麼會捨得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呢。皇后和皇貴妃,也都是可憐人。

我回來了……期末事情真的太多了。終於!!!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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