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我愛的,同時也愛我的人。

一個健健康康的寶寶。

平時都很忙碌,

周末會一起做做家務陪陪孩子。

每年兩次全家出遊,

看著寶寶快樂的成長。

和心愛的人一起慢慢老去……

奢求一生能獲得內心的滿足感和寧靜的生活!

大多數人不會擁有事業,擁有的只不過是一份職業。

努力掙錢就可以,哪怕職業一直都是個職業。

事業和生活不是簡單的選擇題。

有的人,能力就擺在那裡,性格也就是那個樣子,你讓他做生意讓他創業……你把錢給他準備好了他都能氣死你。

有的人呢,上班那種兩點一線的生活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牢籠,又或者天天加班一周只能休個半天甚至連半天都休息不了……還沒到四十歲頭髮就可能都掉了一半腦袋瓜子都亮了……

有的人,你安排他進個輕輕鬆鬆的可以養老的國企,他會覺得才20多歲人生剛剛起步,在這種地方工作以後的人生簡直毫無意義……

還有的人,他們與世無爭,他們就想簡簡單單的生活,可以吃飽穿暖哪怕一個月拿著幾千塊的工資上班摸魚下班釣魚,這感覺挺好的……

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一生之中又會與無數個不同的人產生交集。

我們都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這需要的不僅僅是錢,不是有了錢就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選擇去拼事業就可以得到所謂的事業,也不是放棄了所謂的事業就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

擁有人生選擇權的永遠是「接近金字塔頂端」的那一少部分人,下面的是基石,頂端是高處不勝寒。

就像我開頭寫到的那幾句話,說真的……每一句的背後其實都有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不是你想選擇或者說你有了錢就可以選擇的。

健康——愛情——和睦——子女——時間——共同成長……你想擁有其中任何一樣都很難!所以才是奢求……

大多數人沒有什麼選擇權,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過程中不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人……我覺得就已經距離幸福不遠了。


說好的成年人不做選擇題呢?

人生之道在於平衡,平衡即中庸。

不得不說,喬布斯追求極致的的工作態度確實影響了一代人,再加上諸如羅永浩之類的追隨者,進一步神話了他。

我年輕的時候也一度將喬的理念奉為圭臬。不瘋魔不成活,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人活著就要追求極致...都成了我的口頭禪。

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有了家庭,經歷了一些事情,愈發覺得,喬布斯的極致理論,在咱們傳承洗鍊千年的中庸之道面前,真的是小兒科。

何為「中」?

中就是端正,不偏不倚,不走極端;

何為「庸」?

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即可持續發展之路。

人生要長久要幸福,不能有明顯的短板。

我們把人生的要點提煉為身心健康、原生家庭(父母關係)、親密關係(自己的小家,愛人和孩子)、社會資本(權利地位)、情緒管理、職業發展、學習成長、金錢財富八條,每一條都有0到9的評分,最幸福的人,必然是8項要點得分高且均衡的。

如果把上圖的圓比作人生之輪,八個要點是車輪的輻條,這些輻條越齊全,越等長,人生之輪的運轉才能越平順,越長久。

希望你也可以時常畫畫自己的人生之輪,看它是否完整,圓順。

如果不是,那就做出調整吧。


這事情不能一概而論,分時機,也分環境,更分家庭本身。講一個知道的故事,有一個房產公司的女高管,因為懷孕被放權,生活一路往下走,甚至最後跳樓了。

北京有線電視台的編導趙瓏瓏帶著她的團隊,匆匆忙忙趕到羅馬花園 B 座;都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柳之嶠居然還坐在陽台上,還沒有跳下去。


柳之嶠坐在五樓的陽台沿上,穿著一身厚棉的睡衣睡褲,兩隻腳掛在外面,一動不動。她的懷裡還用抱兜抱著她那個三個月的嬰兒。孩子像是在媽媽懷裡睡著了,很安靜。


這是 2018 年 9 月中旬的天氣,不冷。小區的路燈清晰照著柳之嶠,光從下方打在她的臉上,有點陰厲。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得出她的身體是凝滯的,彷彿是電腦卡機,遲遲沒有反應。


居民區的樓下稀稀落落站著一些看熱鬧的人,120 救護車和消防車、警車已在旁邊待命,消防員也已清空了樓下那一排的汽車,把柳之嶠可能掉下來的範圍,鋪上了一個高達兩米巨型的鮮黃色的氣墊。


媒體記者已經在下面圍著了。趙瓏瓏還有新聞頻道的同事也來了。她並不跑新聞線,是紀錄片製片和導演。但是她認識柳之嶠,在柳之嶠生孩子住院的時候,她跟拍過她的一些故事,她要把這條線追下來。


而且,她對這個女人有很多疑惑。

大概晚上八點開始,柳之嶠就抱著親生女兒坐在陽台邊上了,據說看樣子隨時可能跳下來。先收到消息的是趙瓏瓏的攝影師 Alex,他開著電視台的車接了趙瓏瓏直奔現場。算起來,柳之嶠從坐到陽台上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Alex 到了之後,架起攝影機,挑了一個正面對著陽台上的柳之嶠的角度,這裡可以拍得最清楚。趙瓏瓏制止了。她示意 Alex 和另一個攝影師只在側面拍,不要刺激到柳之嶠。


趙瓏瓏找到了在現場的消防中隊長,隊長告訴她,氣墊也是有使用高度的,四層樓掉下來沒問題,五六樓就有摔傷的可能了……正低聲說著,身邊有個媒體記者仰著頭,用閃光燈又咔咔地對著柳之嶠拍了幾張,趙瓏瓏一把扯住他,沉著嗓子說:


「能不能不要用閃光燈?要是刺激了她,萬一她跳下來呢?」


那男記者不樂意了:「你管得著嗎?半天她都不跳,我都站這等好久了!」


「這是兩條命。」


「你廢話怎麼這麼多?她要跳早跳了!跳了我好早點收工回家。」


趙瓏瓏叫來維持秩序的警察,說這裡有人擾亂秩序,把那位男記者請了出去。


那男記者感覺被挑釁了。他懶得跟趙瓏瓏衝突,直接沖著樓上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有本事你就跳呀!裝模作樣!媽的!」


樓上的柳之嶠,果真聽到了,眼睛朝著這邊看過來。她挪動了一下,把孩子抱得更緊了。大家的心都揪緊了;消防員們神色緊張,生怕她馬上跳。

但她挪了挪以後,又坐回去了。四面八方的靜謐,如同正在伺機獵食的猛禽,在等待,在窺視,在尋找她的漏洞。


趙瓏瓏四處環望,觀察地形,小區建得挺密的,四周的陽台或窗子都有不少人在看熱鬧。她發現了對面樓有個五樓陽台斜對著柳之嶠的陽台,距離可能只有五米,有夫妻倆正站在那裡叼著煙,閑閑地旁觀;但那個角度卻不容易被柳之嶠看到。她悄悄示意 Alex,其他人留在原地,Alex 扛著攝像機和她一起去對面樓。


趙瓏瓏讓小區管理區開了門禁,她上樓敲門。這對夫婦看到她出示北京有線電視台的新聞記者證,就讓他倆進屋了。


之前,趙瓏瓏一直沒搞清楚,陽台上只見柳之嶠一個人抱著孩子,她的丈夫呢,婆婆呢?不在家嗎?沒有警察上去勸嗎?


但在這個陽台上,她清楚看到了陽台後面的落地玻璃門上,柳的丈夫彭小輝,和兩位看起來很年輕的警察在沙發上坐著,看樣子,彭小輝不緊張,還給警察遞煙什麼的。他像是在招待客人一樣,輕鬆自在;但人家警察不要,警察一直警惕地盯著外面,身體的緊張程度顯然是訓練過的,隨時準備衝去陽台。


問題就是,柳之嶠的婆婆王招娣,就站在柳之嶠的背後,一直在對著她的背影說話。雖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看那表情,絕不友善。


王招娣,趙瓏瓏很熟悉了,看到她,心裡就格登一響。


王招娣大概六十歲,微胖,強壯,特有精神。三個月前,趙瓏瓏的紀錄片工作室在產房拍攝時,她多次這個碰到王招娣;看到她,人人都想擦著牆邊溜走;聽到她的聲音扁扁的刮過來,像一把磨禿的刀在刮玻璃,就個個心煩。就算隔著一棟樓,聽不見她的聲音,趙瓏瓏遠遠地看到王招娣說話的樣子,就頭痛。


柳之嶠彷彿與時間平起平坐,彷彿把時間馴化了,巋然不動。


也不知道王招娣說了什麼,柳之嶠動了一下,她忽然轉身回頭,沖著屋裡叫了聲,「小輝!」連他們這邊都聽到了。兩個警察都彈起來了,一個箭步地衝過來,彭小輝的反應慢,也衝出了陽台;柳之嶠沉著地,堅定地,把孩子從自己胸前的抱兜里抱出來;那娃娃還在睡覺,又軟又沉的樣子,她親了孩子的額頭一下,把她遞給了身邊的一個警察,警察抱住了孩子;而另一個警察,看樣子正要伸手去抓住她。

但已經晚了。


就在那一瞬間,柳之嶠縱身從樓上跳了下來。


不是輕盈的蝴蝶,也不是墜落的花瓣,她落下的瞬間沉重如鐵。


她的身體撞了三樓的牆壁,再彈下去。嘭的一聲,重重地撞在氣墊子。震得地都抖了抖。


四周都有人在驚呼;趙瓏瓏也心一沉「完了」。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肉體是這麼有份量了;柳之嶠很苗條,但撞下來的那一剎,像千鈞重的秤砣,把整個氣墊都砸塌下去了。


趙瓏瓏馬上往外沖。等她跑下去的時候,救護車正在用擔架把柳之嶠抬走。她問警察,警察說,人現在還活著,但好像骨頭斷了,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到底能不能救回來就不知道了。


趙瓏瓏看了自己團隊的四個人,她說:Alex,你跟我,我們馬上盯緊王阿姨,她去哪我們就去哪。白小白,你和阿亮還有馬丁,去醫院,跟著救護車,跟訪醫生,了解情況,隨時彙報。


這時,彭小輝和兩個警察也匆匆從樓上出來了,白小白等人開車跟在警車後面去了醫院。趙瓏瓏趁著人多,跟 Alex 直接上了柳之嶠的家。


門口還有一名小警察,趙瓏瓏出示了記者證,去敲柳之嶠家裡的門。她知道王招娣在。Alex 按了按門鈴,但沒有人出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然而,一切原本不該這樣的。柳之嶠是有名的宏海地產集團北京分公司的副總經理。她才三十四歲。她的業績和能幹,在業內都是有名的。而且,趙瓏瓏還知道,柳之嶠是自己丈夫鄭山河的前女友。


那段拍紀錄片的日子裡,趙瓏瓏目睹了柳之嶠的許多故事;她想知道,在結婚的這兩年里,這個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麼。難以想像,一個像柳之嶠這樣的家境良好、名校畢業、精明能幹的女人,就在一兩年的時候里,是什麼讓她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就在她等著王招娣開門的時候,手機響了。一看是鄭山河的,她走到樓道口去接了。


鄭山河問:「柳之嶠沒事吧?她和她的孩子應該已經被救下來了吧?」


趙瓏瓏低聲說:「情況很不妙。小寶寶沒事,但她還是跳樓了。幸好有消防氣墊在下面接著,但可能傷得很重,救護車已送醫院了。我正好要找你,你趕緊去第七醫院吧。我在這邊還在找她的婆婆,還要採訪。」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自殺嗎?怎麼會這樣?」


「別問這麼多了,誰也不清楚。對了,你去醫院記得帶多幾張信用卡。」


「怎麼啦?」


「我認識柳之嶠的丈夫,他也去了醫院。我很擔心這個人不會管柳之嶠的死活。萬一需要手術,你先幫她墊錢。」


「知道了。」

趙瓏瓏簡單交待了一下,就掛電話了。她示意了一下 Alex,Alex 就按門鈴。可是門一直沒有開。


趙瓏瓏感覺,彭小輝對他的太太的生命的在乎程度,遠不如她這樣一樣普通熟人。她不想讓一條命,被另一個不在乎她死活的人來決定。


她在等著王招娣開門。

時光回到兩年前,2016 年的初夏。


這天早上,快十一點了,鄭山河才開著路虎穿過建業花園的門崗,準備去上班。收費崗亭里的張阿姨,微笑地向他打了個招呼;右邊是站崗的保安,身高一米八,穿著制服站得筆挺,一動不動,訓練有素。


建業小區藏在綠樹蔭里,房子比較疏朗,都是小高層,半新不舊的,有些年頭了,安靜,蔭涼。別看這個小區不摩登,名字也土,但這可是在北京的長安街邊上啊,也叫「部委樓」,能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房價高,還有市無價。


鄭山河小時候就住這兒了,他結婚前,他爸媽在郊區買了別墅搬走住了,把這套房子過戶給他,市場價至少是三千萬級別的。另外,他家裡還有好幾套市區的房子,寫了他的名字。不過鄭山河最喜歡這裡,上班方便,就把其他的房子租出去了。


剛剛出大門,鄭山河就聽到手機響,一看,何主編打來的。他無奈,靠邊停車接了電話。


何主編在那頭吼:「小鄭,你的政治覺悟哪裡去了?版面出了重大責任事故!趕緊回報社,給我解釋解釋。」


鄭山河心裡一沉:「何主編,是哪一篇文章?什麼事故?」


「前天出的報,文化版。三言兩語說不清,總之,你趕緊給我回來。」


唉,又出事了。估計今天一個下午都要寫檢討了。他喜歡確定性,一旦有未知因素,他就焦慮不安。而現在,他盛放了一早上的心情,坍縮了。


鄭山河是北京的首都晚報集團的編委,也是編委里最年輕的一個,主要負責報紙的深度報道、社會新聞、文化新聞等,前兩個是最重要的版面:平時,到鄭山河這裡已經是三審三校了,簽發深度報道和社會新聞稿的時候,他會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才敢簽;作家或學者專訪他必須得認真看,文化新聞一般不會出什麼問題,可以省點心。


到底哪裡犯了禁?


等鄭山河到報社了,老老實實地挨訓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在一本宋代歷史的新書預告里,放了幾張圖片,有封面,有插圖,還有一張作者照片,是作者年輕時與幾位同班同學的合影。鄭山河看文字沒問題,就簽字通過。


沒想到,照片裡面作者有一個同班同學,就有現在的一位敏感人物。


何主編怒氣沖沖:「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今天一大早,有外媒聯繫到我的辦公室,直接採訪我,問我,作為中國最有影響力媒體之一的首都晚報,你們的報紙有一張照片上出現了某某人,是不是在釋放了一個信號,說明以後中國的文化將會鬆綁?是不是更自由化了?我莫名其妙,按他的指點,拿起報紙仔細看,都快用上放大鏡了,才發現這裡的問題。」


「你看你,敏感性哪裡去了?!」何主編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這些小細節上,要多把把關,別添亂啊,都差點搞出國際影響了!幸好,現在宣傳部還沒有看到,我已經通知當班編輯把網路版、微信版全撤下來了。」


鄭山河只能說是。


何主編又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對於媒體來說,活下來才重要。」


幸好這個版面又學術又冷僻,閱讀量低,影響力有限。鄭山河找來編輯部主任和編輯本人,聊了幾句,就讓她們回去了。雖然她倆也有多年工作經驗,但是問題出在這種地方,誰能想到呢,自己不也眼瞎了嗎?


鄭山河有種深深的絕望。做新聞的,智力都消耗在這種地方,真沒意思。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抱怨誰。但沒意思歸沒意思,他還是得寫檢討,背鍋,這就是編委的日常工作。


沒有人喜歡僵化體制。但假如跳脫出描繪生活的整體,鄭山河意識到,中國的新聞語言、行政語言,已經形成自己的美學體系了,你必須切換出脫離生活的智能換檔,才能進入這個系統。


磨磨蹭蹭地寫完,總算過關了。鄭山河又簽了幾個采編經營合作的方案,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他看了看時間。一會兒,他要去參加他的同學柳之嶠的婚禮,和同學劉睿、張小蘑一起。所以,他今天還特意穿著套普拉達的西裝,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平時他很少穿得這麼人模狗樣呢。誰想到上班就碰到這樣的事,灰頭灰臉。


鄭山河打電話給妻子趙瓏瓏,告訴她,他晚上不回來吃飯了,要去參加一個研究生同學的婚禮。他又補充了一句:「哎,她也是我的前女友啦。」


「哪一任前女友?」趙瓏瓏問。


「柳之嶠。」


「不記得了。沒聽你提過她哦。」


鄭山河、說:「就是我們班的學霸,現在已經在宏海公司當副總的那位啊。」


「哦,好像有點印象了。我太忙了,回家再說。」趙瓏瓏就是這樣,比他還忙。雖然是電視台的小編導,收入還不高,卻忙得像狗。不過,她自己樂意唄。


鄭山河居然還有點期待能見一下柳之嶠。他跟她已有很久很久沒有聯繫過了,雖然兩人都在班級群里,但他們基本上從不發言。他們是讀研究生的時候在一起的,還沒畢業就掰了。誰也沒欠誰,基本的價值觀談崩了之後,互相清理了放在對方那裡的東西,通通扔掉,然後就各自找工作了。偶有同學聚餐還能碰上,但兩人沒有私下再聯繫過了。


按劉睿的說法,在同學裡面,鄭山河和柳之嶠,算是混得最好的了。鄭山河有悟性,家庭背景也給了他不少資源和便利,在體制里一帆風順,當了著名的報社副主編;而柳之嶠,則純粹是靠自己拚命三郎的精神,一路升遷,當上了大型地產公司的區域副總經理。那是一個女孩獨自在北京打下來的江山。


柳之嶠也跟同學聯繫不多,更少談論個人生活。同學們也只是隱約知道,柳之嶠的新婚丈夫是高他們兩級的研究生師兄而已。



海鮮大酒樓的大堂里,立起了一個粉紅月季的拱門,旁邊還插著很多桃紅色的心形汽球,是大城市白領們最常見婚宴的配置,應該是婚宴公司的標準套餐,價格不便宜。鄭山河跟著同學劉睿和張小蘑夫婦走進來,心想,噯,之嶠的品味還是那個樣子啊,土美土美的,怎麼當了老總,還是沒啥提高呀。想著,不禁嘴角笑了一下。


旋即,他看到穿著紅色綉金色暗花的拖地旗袍的新娘柳之嶠,和西裝筆挺,戴著朵新郎花的彭小輝,正站在花廊前,滿臉堆笑地迎接著前來的賓客。幾個伴郎伴娘在那裡幫忙登記紅包,還有回禮。


即便穿著艷俗的禮服,柳之嶠依舊清瘦,挺撥,出塵。柳之嶠是杭州人,長相是典型的江南女孩,身材苗條,卻有點小圓臉,溫潤俏麗,皮膚白晰,就是不笑的時候略帶苦相,笑起來又像曇花難得的盛放,明媚,鮮亮。只不過,濃妝之下的柳之嶠,看起來有點疲憊。那兩扇厚得像傘一樣的假睫毛,也重得讓她的臉都有點撐不住了。


但她笑起來,還是很好看呀。


鄭山河笑著走過去:「之嶠,我們真的好多年沒有見了。恭喜。」


柳之嶠也看到了他,眼裡有光芒在閃:「你來了。」


鄭山河長得高,單眼皮,但勝在白,清秀斯文,戴著眼鏡,有幾份俊俏;就是比讀書時胖了一點點。兩人輕輕擁抱了一下。


柳之嶠說道:「你沒有帶你太太來嗎?」


鄭山河笑說:「我們同學不都說好一個人來嗎?不然怎麼好意思聊以前的糗事呢?」


柳之嶠也笑了。她以前的同宿舍好友張小蘑,雀躍著跳過來,開開心心地抱了抱她。好幾個同學也到了,嘰嘰喳喳地聚在門口,柳之嶠一個個地給彭小輝介紹。


顯然,彭小輝是記不住這麼多人的,他也笑得臉都有點累了,一眼就看出來是擠牙膏擠出來的笑,而是快用完的牙膏皮擠出來的。不過,到介紹鄭山河的時候,他握手的時間長一點,笑笑說:「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你是名記者,做過好幾個有全國影響力的報道,非常厲害。」


旁邊的幾位同學都看著他,不懷好意地笑。


大家笑得柳之嶠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了。彭小輝趕緊說:「你們是之嶠的同學,也是我的校友,就是我的朋友,來,來,到那邊坐。」


有些同學已好久沒見,像麻雀一起互相聚頭聊天,交換著各自的現狀。鄭山河環顧了一下,全場大概十五桌左右,白領和公務員模樣的不少,除了自己的這一桌,並沒有認識的。劉睿手肘捅了那鄭山河一下,說:「我覺得,那小子沒你帥呀,配不上柳之嶠耶?你們當初誰甩誰的?」


鄭山河苦笑著說:「我被她甩了。我能有什麼辦法?」


劉睿說:「在學校的時候,你們倆不挺好的嗎,咱們班裡最有前途的一對兒,樣樣都拿得出手,誰想到你們還能分手呢!」


鄭山河只能說:「那時還年輕嘛,還不懂珍惜。」


劉睿又笑說:「不過,現在你太太也不錯嘛,又漂亮,又能幹,又有錢……」


鄭山河笑說:「滾。張小蘑,你聽聽他說什麼胡話!」


鄭山河觀察了一下,有兩桌都是主桌。其中有一桌顯然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近親。柳之嶠的父母都在杭州,他以前沒見過,但可以推測出來:這桌那位穿著一身合體的酒紅西服,短髮,戴著眼鏡的六十來歲的女性,就是柳之嶠媽媽了,她退休前是一所國企的總會計師,有一種過時的知識女性的味道;旁邊是柳之嶠的父親,也戴著黑框眼鏡;鄭山河隱約記得柳之嶠說他是一位重中高中的高級教師,現在應該也退休了。在他們倆旁邊的年輕女人和男人,還帶著個五六歲的男童,那應該是柳之嶠的姐姐姐夫一家了。認真一看,她姐姐的眉目間長得還跟她有點像,但是就顯得俗氣多了。


而柳媽媽旁邊那個女人呢?跟柳媽媽差不多大,微胖,黝黑,穿著一件棗紅色蕾絲的對襟長袍,上面還有金色的繡花,光是面料看起來就很喧嘩。人也明顯雄壯威武。那估計是柳之嶠的婆婆了。她旁邊還有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兩個小女孩;在他們的指導下,這兩個小女孩正在指哪吃哪,狂吃狂吃。那應該是新郎的哥哥嫂子一家。


鄭山河猜,柳之嶠的丈夫是農村人,應該就是典型的鳳凰男了。


右邊還有一桌,也是主桌,並列在尊位。這桌看起來就像是領導,全都是高矮胖瘦、各種形狀的中年男人,沒一個看著順眼的;穿著合身的西裝的,那應該就是商界高層;穿著黑夾克的,公務員的氣質呼之欲出。


這幾年,鄭山河見的人多了,也學會觀察一個人的生活狀況了。柳之嶠還是落落大方,客氣又有分寸;彭小輝跟隨著柳之嶠。鄭山河不怎麼看好這個男人。憑感覺,這個男人對柳之嶠雖然謙遜,卻與她毫無默契。——旋即,他又覺得自己有毛病。關他啥事呢,他又不是妒忌人家。


張小蘑悄悄對鄭山河說:彭小輝是我們師兄,不過呢,在宏海地產裡面,彭小輝曾是柳之嶠的下級,而且是低兩級的下級。後面還是柳之嶠把他換到別的部門了,兩個人才公開在一起的。


難怪這種感覺這麼明顯呢。鄭山河有點明白了。


他觀察到,新郎新娘去那桌商務人士那裡敬酒的時候,那些男人,都只敬柳之嶠,都只稱「柳總」,灌酒也只灌「柳總」,柳之嶠喝一點,伴娘們也陪著喝。沒有人理會彭小輝。只有一個伴娘比較機靈,總是把彭小輝推出來,故意給新郎灌酒。其實是幫新郎挽回點面子。


鄭山河正跟劉睿、張小蘑還有幾個同學聊著天,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了。那個機靈的伴娘說:「張處長,新娘在您這兒都喝了四杯了,我替她喝行不?」一個男人說,「那就是不夠意思啰?柳總能陪王處長喝五杯,怎麼在我這兒就不行呢?是看不上我嗎?」伴娘趕緊說:「不是那意思……」那位張處長還說:「我要柳總喝,你是柳總嗎?你是新娘嗎?你資格跟我說嗎?……」臉是紅的,話卻越來越重,柳之嶠笑著挪開伴娘說:「怎麼不行?我當然可以喝呀。」


柳之嶠正端起酒杯,彭小輝從後面笑著摘過她的杯子:「呀,我太太已經喝太多了,我替她喝行不?」


那位張處長粗魯地說:「不行,除了柳總,你有屁資格?輪得到你嗎?」彭小輝很尷尬,柳之嶠酒上頭了,也開始有點生氣了,擠進來說,「張處,這是我老公,憑什麼不可以?」旁邊有一位領導也過來了,一半是解圍,一半是起鬨:「行,行!但新郎替這一杯不夠意思,也要喝五杯,才過關!」


柳之嶠正想制止,彭小輝哐地仰面喝下去;旁邊的伴郎趕緊加酒,他就這樣一杯接一杯,氣壯山河地,鏘鏘鏘鏘,喝了五杯,把杯底亮給大家看。


伴娘伴郎一起起鬨,算是把這事兒圓過去了。


鄭山河看不到柳之嶠的表情,但光是看她的背影,就能知道她被氣著了。她在忍著。


不一會兒,新娘新郎帶著伴郎伴娘們,輪到這桌來敬酒了。柳之嶠一圈都兒敬過了,熱熱鬧鬧的一片碰杯聲。就在這時,在她旁邊的彭小輝忽然抓著柳之嶠的手,把她的手連著酒杯,平移到鄭山河面前,硬是跟鄭山河的酒杯碰了一下。他一張臉紅彤彤的,笑著說:


「敬鄭總一杯!感謝你在研究生期間對之嶠的照顧!」


鄭山河略有些尷尬,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喝了,你們隨意。」


柳之嶠壓低聲音對彭小輝說:「好好的,你幹嘛呢。」


彭小輝笑說:「大方一點嘛,既然都是老同學,有什麼關係呢。」


柳之嶠把酒杯順勢放在旁邊酒桌上,白了彭小輝一眼。彭小輝笑眯眯地說:「難道鄭總不值得敬一杯嗎?」


鄭山河喝完,對著他倆一笑。周圍的伴郎過來摟住彭小輝:「輝哥,你看,我們的趙總過來給你敬酒了,我給你滿上,你趕緊喝,趕緊!」


幾個人把他推推搡搡走了。


真是一言難盡。


鄭山河很少參加純商務應酬,來這種應酬場合,又灌酒,又說風涼話的,跟一群什麼妖魔鬼怪在一起,真是彆扭。要是他的太太趙瓏瓏被人這樣灌酒,她說不定就一杯酒潑回去了,才不受那種鳥氣。柳之嶠真可惜呀,要游刃於這種環境中。


他想起那些很久遠的記憶。那時兩人都還是二十三四歲。剛剛上研究生,鄭山河本是讀管理的,跨專業考到中文系。柳之嶠不僅好看,而且考試總是全班第一,鄭山河喜歡聰明的女孩。年輕真好啊!他們的快樂,便宜,每一個細節都很俗套,但兩個人都未來滿心的雀躍,不費力氣,就可以很開心。那是他最長時間的一段戀情了。


可惜,最後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沒畢業就分了。


大家正吃著,在正首的那一張主桌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別人在說話的都陸續停下來了。只聽到一把彷彿是被重物壓扁的聲音傳過來,雖然說話聲不大,卻很清晰銳利。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這一桌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家長和近親。鄭山細辯認了一下,講話的應該是新郎的母親。她字字清晰地說:


「彩霞,你沒聽到我說的嗎?現在大家應該吃完了吧?你把這些蝦、乳豬;這個,這個,和這個,都幫親家母打包一下吧。」


柳媽媽和柳爸爸兩人都很窘:「不要,我們不要,親家母,大家還沒吃完呢……」


有人本來還拿著筷子的,看到那個叫彩霞的女人已在打包了,只好放下筷子了。彩霞的桌上已摞了幾個已裝滿的盒飯了,手裡還拿著一個透明飯盒,要把一碟蝦扒拉進盒裡。但又聽到柳媽媽說不要,手裡就停了下來。


彭小輝媽媽對著彩霞說:「怎麼了,你不會打包嗎?趕緊把所有的盒飯都給親家母!別吃了!快!」


這個中年婦人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尷尬,她用極其沒禮貌地誇耀她的熱情和善意,變成吵鬧的鑼和響亮的,把一桌子所有人都置於難堪,只有她一個人特別自在,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場。


柳爸柳媽百般推讓,而彭小輝媽媽則展現了她的親切和體諒:你們從南方過來,北方的食物不習慣;多吃一點,難得大家今天盡興,我們以後是親家了,就要多走動走動;以後有能用上人的地方,您儘管跟我說,我一定讓我家的大海、彩霞去幫忙,別客氣,一定要開口……


這麼黏稠又呱噪的廢話,都煩透了。像蒼蠅一樣環繞耳際的立體聲效果,無法擺脫,又無法拒絕。


柳之嶠悄悄地走到她的父母旁邊說了幾句話。柳媽媽和柳爸爸起身,跟大家說要告辭,又跟親家母握手,道謝。彭小輝媽媽要挽留;柳之嶠搶先對婆婆說:「媽,請您理解一下。我爸爸三天後要做個小手術。他們年齡大了,昨天才坐高鐵過來,太累了,讓他們回酒店休息吧。」


柳之嶠的親姐姐和姐夫也牽著孩子站了起來,要送爸媽回酒店,跟大家告辭。


彭小輝媽媽笑容可掬地說:「那你們太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我們鄉下人在這大城市裡幫不了什麼忙……」


彭小輝趕緊制止了他母親:「媽,行了行了,都知道你的好意了。」


柳之嶠送爸媽和姐姐一家出了酒樓大廳,她仍然含著笑。


劉睿和鄭山河看到這一幕,面面相覷。


但這種低氣壓一樣的安靜沒過三秒鐘,又被打破了。彭小輝的哥哥彭大海,一把打掉了彩霞手裡正在裝的飯盒。他喝道:


「丟臉!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彭大海跟彭小輝眉目間有點像,只不過是低配版的,生起氣來眉毛一揪一揪的。彩霞嚇了一大跳,嘴裡嘟囔著不知什麼,彎腰下去揀飯盒。滿身酒氣的彭大海一腳把她踹翻:


「別扯我媽!別人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別的客人都沒吃完,你把菜都全帶走,你沒腦子嗎,你是傻的嗎,家裡就缺這一口菜嗎?……」


彩霞也坐在地上罵:「你他媽的不是東西,我聽你媽的話你也打我,我不聽你媽的話你也打我,你恨你媽、有種你打你媽呀!拿我撒什麼氣?」


彭大海怒了,又狠狠地踹了幾腳:「打死你,廢物,沒能耐還嘴碎……」


彩霞也不客氣:「你除了打老婆你還會幹嘛?你力氣大?不見你打工,不見你幹活,孬貨,對你媽不滿,你就拿我來撒氣……」


柳之嶠還遠遠的在酒店大門口,彭小輝和幾個男人圍過去抱住彭大海,旁邊的彩霞也被幾個伴娘拖走了。而彭小輝媽媽聽著兒子兒媳吵架,倒是很淡定,彷彿沒聽到一樣,還在那兒自顧自地泯了一杯茶。


彭大海被推到另一桌子的椅子上坐著,彭小輝和兩個大男人從後面箍著他的胳膊,他還要凌空猛踢幾腳,還要在那裡掙扎,還在罵。彩霞則坐在另一張桌子邊上大哭,幾個姑娘圍著她在勸。


柳之嶠踩著高跟鞋,從酒樓門口亭亭裊裊地過來,順手在桌上拿起一杯水,將水潑到彭大海臉上。彭大海還沒反應過來,彭小輝先不高興了:


「你幹嘛?」


柳之嶠笑眯眯地說:「放心,我是給你哥醒酒。那只是一杯涼白開,我還沒潑熱水呢。」


彭小輝的臉色稍為好了一點:「你也別那麼突然嘛。酒席上酒喝多了誰沒個耍酒瘋的……」


柳之嶠拽住彭小輝,低聲在他耳邊說:「你能不能先顧大局?伴郎已把你哥按住了,你趕緊去跟張處長和謝總、李總他們好好道個歉,把他們送走,你還想不想在公司呆下去了?」


說罷,她又回身對賓客們說:「沒事,大家繼續吃吧。我哥喝多了,醒酒了就好。」她又走到嫂子彩霞旁邊,搭著她的肩膀,在她身邊說了會話。


鄭山河看不下去了,給眼神示意劉睿和張小蘑。三人就先散了。


三人有一段順路,他們打同一輛車回家,大家都識趣地沒有再談這次的酒宴,而是東拉西扯,聊聊社會新聞,說說娛樂八卦,再扯幾句大家共同的朋友的去向,重溫一下友誼,嘻嘻哈哈。


但是大家都不開心。他們都意識到朋友在第一天就踏進了一樁不幸的婚姻里了。但別人無能為力。


晚上九點多,鄭山河才從酒樓回到家,剛進門,看到趙瓏瓏正在化妝,要出門。


鄭山河笑著問:「怎麼這麼晚還出門?你是要去夜店嗎?」他打量了一下她,發現穿上了平時很少穿的真絲連衣裙。


趙瓏瓏長得漂亮,但除了上鏡和工作要求,平時連妝都不化,她只穿各種各樣的背心、T 恤、連帽衫、牛仔褲、工裝褲、連體褲,方便做事,不用顧忌著儀態優雅。看到她打扮精緻,鄭山河反而不習慣了。


趙瓏瓏撇撇嘴:「沒那個心思呢。我們節目組拍的這個話題,還得找幾個小明星出鏡作訪談。今晚我要跟一個男明星在他的酒店房間里見面,先聊一聊合作意向。為了表示尊重,還是稍為打扮一下的好。」


鄭山河一聽,樂了,從後面摟住趙瓏瓏:「那男明星誰呀。」


趙瓏瓏報了一個名字,鄭山河嘟囔著,「什麼十八線?沒聽過。」他隨手就用手機搜索了一下,搜出了這個小明星一堆宣傳照。人家才十八歲,出道沒多久,不過上升勢頭很猛,是什麼新的「四小小生」之一。確實英俊迷人,面若敷粉,嘴若施朱。鄭山河笑說:「長得不賴,你趕緊睡了他,不虧。」


趙瓏瓏「呸」了一聲:「人家是個小孩呢,那就是我潛規則他,不是他潛規則我了。我能幹出這種事嗎?」她又長嘆了一口氣:「不想說笑了。我現在越來越煩我這份工作了,我在電視台里每天超負荷地運載,做這個綜藝副編導,一個人能當三個人使,一點價值也沒有。我只想做真正的新聞。」


「那你還這麼拚命幹嘛?」


「那要爭取資源,還不得先在台里立足嗎?不然我一個小編導拿什麼來拍新聞,怎麼做紀錄片?當初說在娛樂綜藝部干滿了三年就把我調到新聞部,當紀錄片編導,誰知道,三年之後又三年……」


趙瓏瓏從哥倫比亞大學傳媒學院研究生畢業之後,回國就到了北京有線電視台,五年了。招聘的時候,把她當寶似的,她還喜滋滋地以為能被重用了。但進去了就不由得她了,排資論輩,前面一堆稍有名氣的主播在等著呢,她還是得從綜藝節目助理和開始做起。


趙瓏瓏先是跟了一檔比較熱門的相親節目,她負責女嘉賓們,也就是一群不紅的小模特和網紅的跟妝和排練全程,從綵排到演出,男女嘉賓裝陌生,每次都都要重新表演一遍興奮、尷尬、花痴、賣萌,還一遍一遍地睜大眼睛做驚訝狀,作愚蠢狀,連失誤都是有腳本的。


剛開始,趙瓏瓏像發現什麼新鮮大陸一樣跟鄭山河說,鄭山河很淡漠:「我早知道是演的啊。難道你還真以為那些真是來相親的?你把這個當成一個表演,不就好了。娛樂節目,又不是新聞,如果這都要求真,那你對這個虛偽的世界太沒有耐受力了。」


趙瓏瓏很快就當上了節目的編輯,寫腳本,那才更煩人。她不好意思再裝外賓了。她不能再假裝長有一雙沒有被污染過的眼睛。那些台詞都如同大清裹腳布;對話是有套路的,有劇情的。她的任務的是把詞串起來。可人家好的節目串場,至少是能把珍珠串起來的那根線,她倒好,串起來的不過是一顆顆的瓜子,還是發霉的。


男嘉賓的媽媽們的話,總是,「這個家我作主」「來我家要生兩到三個孩子」「我兒子沒怎麼吃過苦,想找一個能好好照顧他的姑娘」「不求多漂亮,但求樸實聽話」;


男嘉賓愛說,「我的收入是二千一,我希望女友收入一萬,這樣可以互補」「不要求她收入多高,只求她照顧我爸媽,我媽不容易」「你太豐滿了,我喜歡身材好的」「我想要一個懂事會照顧我的姑娘。」;


女嘉賓愛說,「我 24 歲,但我是處女。我不接受有過戀愛經驗的男人」「我至少要生三個孩子」「我只要有錢又對我好的男人,可以不計較他的外表」「只要他的心在我這,我不介意他出軌」……


在節目討論時,趙瓏瓏反對過,不想搞這些讓她反胃的價值觀。但那是幾年前,直男癌、媽寶、鳳凰男還沒有變成陳腔濫調的時候,這些台詞一出來,經常成為小爆點,大家一邊挑刺一邊罵一邊看,收視率還挺好的。


越是如此,趙瓏瓏越是不爽,到底節目要傳播什麼觀念?是她錯了,還是世界錯了?鄭山河果斷地說:是這個世界錯了。他又勸她:你要分清,電視節目是表演出來娛樂觀眾的,讓大家爽的;它有它的邏輯,要迎合最多數的公眾價值觀。你和我,是人群中的少數。


趙瓏瓏明白了,她要能表達出她的想法、她的價值觀,就得掌握話語權,但在這之前,就必須先得熬,熬幾年,老老實實按別人的規則,乖乖聽從老炮們的指點。熬到後來調到一檔明星遊戲節目,越做越覺得自己智力都快耗幹了。


抱怨歸抱怨,一到要出門,趙瓏瓏又精神抖擻了。一切都是為了工作。


鄭山河分析老婆的工作,分析得頭頭是道,其實他自己的工作也卡在一個瓶頸里,不上不下。趙瓏瓏說:「多好啊,你碰到瓶頸了,我現在還是瓶底兒呢!」

鄭山河在首都晚報當了三年調查記者、發了若干個轟動全國的報道,小有名氣之後,又做了兩年時政記者,升職當了編委,在這個位置上才幹了一年。鄭山河清楚,傳統媒體早已日薄西山了,影響力與營收也江河日下。短短几年,已經把他打磨得沒有什麼鬥志,更不想往上爬了。


或者說,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而是,這條路的盡頭就是死胡同,跑得再快,還能飛得起來嗎?


他索性安心了。不求在媒體上叱吒,只願有時間好好看看書,寫點東西。


人人都羨慕鄭山河,因為他是紅三代,因為他有錢。工作對他來說,是實現理想和抱負所在。他認真,是因為如果他干不好,就只能回家數錢了。


鄭山河能這麼瀟洒,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爺爺和他爸爸。早在 2010 年,鄭山河研究生畢業不久之後,去矽谷去探訪他的二伯父、一位國際知名的數學教授,在 AI 領域影響力因子排名前 50 位的科學家。那時,二伯父就告訴他,有一種東西叫做比特幣,可以投資。正巧鄭山河剛剛把老爸給的房子賣了、買了另一套房子,原來的房子升值了不少,賺了個大幾十萬。他一個開心,就買了 5000 個比特幣,那時一個不到兩美元。他都快忘了這件事了,大概 2013 年年底,二伯父特意打電話來告訴他,比特幣最高值曾高達 1100 美元一個,現在已經跌到 1000 美元了,你趕快全部脫手。鄭山河就趕緊賣掉了。賺了差不多五百萬,美元。就在他清倉之後,比特幣的價格瘋狂跳水,一路狂跌。


連老鄭都羨慕死了。兒子趕上網路時代、數字時代,賺錢也太容易了吧。要賺同樣的錢當年他可是提心弔膽、要死要活地忙了多少年、陪了多少關係、多少小心啊。二伯父過於謹慎,買的比特幣不多,也沒有鄭山河賺得多。


鄭山河一下子成了千萬富豪了,還是自己賺的,自然是很開心。這筆錢是美元資產,放在了 UBS(瑞士銀行)存起來。後來,被一個沃頓商學院畢業、又到摩根大通工作的大學同學忽悠去做投資,稀里糊塗地又賺了 3 倍的收益。鄭山河不再怠慢,除了給同學的傭金以外,把這筆錢分做三份,一份繼續放在同學的手裡,一份放在 UBS 做穩健的投資項目,一份換了人民幣在北京又買了五套房子。從此,他就沒再去想錢的事了。以後的工作就可以完全不考慮收入了。


當然,最近比特幣的價格又漲起來了,比當初還高了好幾倍。可鄭山河懶得想了,投資這東西怎麼可能十全十美,上天已經很眷顧他了,還要貪得無厭,就罪孽深重了。

鄭山河不喜歡應酬,把興趣放在了歷史研究上面,鑽研起了晚清和民國史,還在核心期刊上發過幾篇論文。


他正想好好休息,看看書,這時,手機響了。鄭山河一看,是父親打來的。


老鄭倒是沒有什麼事,就是抱怨兒子這一個月都沒有去看二老了,啥時過來這邊吃飯,你媽想你們倆了。也難怪,兩老只有這一個兒子,退休之後,他們在市郊買了套別墅,也不打擾兒子兒媳,但你們倆好歹得找個時間陪我們吃吃飯呀。


鄭山河告訴父親,最近他準備寫篇歷史論文。老鄭一聽就不樂意了:「你愛幹嘛幹嘛,寫論文不是壞事。但你又不在大學教書,你做這個對你升職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給你這麼好的基礎,你怎麼一點上進心都沒有?就不想著往上走?」


鄭山河笑嘻嘻地說:「你說,我使勁努力,在體制內一年能多掙兩百萬嗎?很難。可一年多出兩百萬,能提高我的生活質量嗎?不能。我再努力,能到廳級嗎?按我的性格,很難。可官再高,能有爺爺那麼高嗎?不能。你到處奔波做生意,你們的努力,不就想我過上這樣的日子嗎?我已經過上了呀,還努力幹嘛?我哪點丟我們鄭家的臉了?」


鄭山河反過來教育了一番父親。加上前幾年在鄭山河在數字貨幣和國際金融市場上連續成功,愛嘮叨的老鄭,也是服氣的。但他又不甘心,還是要對兒子說教一番:「難道你就看看稿,簽簽字,這樣過一輩子了嗎?」


鄭山河笑說:「胸無大志、不爭權奪利,不就是你的行事風格嗎?」


鄭山河的「祖上曾經闊過」,他的祖父是跟著毛周幹革命的將軍,開國功勛赫赫,但在文革的時候被打倒,去世了;父親在祖父平反之後下了海,倒賣過批文,後來做了房地產開發,賺了點小錢。當然,所謂小錢,也還是比鄭山河賺得多。


媽媽是前省委書記的女兒,在一個國企的處長位置上做到退休,只求安穩。


不過,鄭山河觀察自己的父親,真不是做生意的人才,膽子太小,路子太正,同一時期做房地產的,後來有的成了王健林這樣的大亨,他還是一個手腳放不開的小商人。老鄭反過來抱怨兒子:「你不能只看到那幾個賺了幾百億的大佬,你要知道,跟我一起做房地產的,有一些跳樓了,有一些坐牢了,我現在退休不幹了,安全上岸了,我就知足啦。你自己賺的錢,怎麼花我管不了,但我勸你啊,你在 UBS 的錢還是放回中國的銀行比較好,放在外資銀行算怎麼回事?這事我和你提第三回了,要對中國和平崛起有信心。」


「打住。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里,總是沒錯吧?我的錢你就別操心了。」


父子兩個又談起了鄭山河的仕途,最後鄭山河總結道:「咱們父子性格差不多,都沒啥大的功利心和企圖心,又不肯犯險。所以,咱們家就沒有當大官、發大財的基因。」


老鄭也沒辦法了。只能嘆氣。這個兒子,各方面都不錯,家裡也不是沒辦法,但就是死活不願意走仕途,就沒那命。他只好轉移話題了:


「對了,你媽不好意思問,要我催一下,你們小兩口真不打算要孩子嗎?」


「不想要。而且是我自己不想要。」


「可我們只有你一個孩子啊。你再考慮考慮?」


「我現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和瓏瓏感情又好,過的就是我最喜歡的日子。你們就別管了。放心吧,周末我和瓏瓏肯定去看你和媽媽,去陪你們吃飯。」


不管怎麼樣,婚宴是結束了。晚上九點多了,服務人員開始收拾餐椅。


柳之嶠送別所有賓客後,含笑對婆婆說:「媽,你先坐著,我跟小輝說句話。」


王招娣光是聽這句話就不樂意了,她的嘴扁了扁,沒作聲。柳之嶠裝沒看到,拉著丈夫到旁邊的走廊說:


「今天的情況,你都看到了,你想不想我們的日子過下去?」


彭小輝說:「是,是我哥不好。這不,剛才不找人把我哥我嫂送酒店裡了嗎?他喝多了不對,你還要怎麼樣?」


柳之嶠搖搖頭:「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很頭痛。在此之前,彭小輝說過,想讓媽媽在參加婚禮的時候跟他們在新房住,反正有空房間。柳之嶠並沒有同意,想安排她住酒店,她自己的爸媽也住酒店呢。但昨天,王招娣就已被彭小輝安排住進家裡了。柳之嶠總不能當面趕她走。她的解決辦法是,這兩天,彭小輝媽媽住新房,小倆口不住,在旁邊的酒店開個房間。


彭小輝說:「讓她一個人住新房裡?你這是嫌棄我媽嗎?不太好吧?」


柳之嶠說:「我已經給了一萬分面子給你媽媽了。這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是想讓我們從結婚第一天開始,就過得不痛快嗎?」


柳之嶠給了他三個方案:要麼,你媽住酒店;要麼,我倆住酒店;要麼,我一個人住酒店。如果你三個方案你都不同意,那還可以現在離婚,趁早。她的語氣很平靜。


彭小輝選了兩人一起去酒店。柳之嶠冷笑一聲,把後面的話咽住了。太勉強了。


小兩口把王招娣她送回新房子,才告訴她說,他倆要去住酒店住兩天,不過每天爭取回來跟她一起吃飯。


王招娣一聽,臉子都掛起來了,手裡剛拿起了水杯,啪地就往桌上放。彭小輝連說:「媽,這是我的主意。我們睡得晚,怕影響你。」


王招娣笑著說:「有自己的房子不住,花錢跑到外面住,浪費的這些錢是誰出的?嫌錢多,把這些錢拿來給小輝用,不好嗎?」


柳之嶠表情很淡然,不理會,走到另一個房間拿去東西。


彭小輝壓低聲音說:「媽,少說點吧。你再這樣,我連老婆都給你氣跑了,你就高興了?」


王招娣嘆口氣:「你這個慫貨真沒本事,還拿不住老婆。你事事都讓她騎在你頭上,怎麼行?想我們以前,新媳婦進婆家門,打幾頓,再不服也服了,我不也是這樣過來的……」


「小聲點。這話連我都聽不下去了。之嶠以前是我上司呢,我們住的這房子也是她買的,我自己是買不起的。她連彩禮都沒要。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房子的份上吧?」


王招娣也放低了聲音說:「那還不是她除了你,找不到別的男人了?否則她都過三十了,怎麼還沒嫁出去?不就是要不出好價錢了?」王招娣還想說什麼,柳之嶠已拎著一個行李包從房間出來,對彭小輝說:「我的東西收拾好了,你也趕緊收拾一下。」


王招娣馬上不說話了。彭小輝發現,他媽媽對著柳之嶠居然馬上把臉色換了,滿臉堆笑。她還對柳之嶠說,你們明天不用早起,中午從酒店回來,我給你們做飯,省點錢,又衛生,又好吃。小輝心裡恨不得給媽媽豎個大拇指。真能演。


王招娣昨天已在這裡住過一晚,廚衛怎麼用也學會了;柳之嶠不咸不淡,禮貌地跟王招娣交待了一下,就和彭小輝打車去酒店了。

兩人坐在計程車后座上,中間的距離遠得還能坐一個人。柳之嶠一言不發,彭小輝想去拉柳之嶠的手,她推開他,他又過去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開:「你一直在生氣嗎?」


柳之嶠緩慢地說:「小輝,我在想,跟你結婚是不是一個錯誤。」


彭小輝也不高興了:「我都承認是我哥的錯了,是不是要讓他向你叩頭認罪才行呢?」


看他那副態度,柳之嶠煩透了。公司那班人,一個個就想讓她丟醜,她已經應付得臉都僵了,忍住怒火,才勉強把局面圓過去;結果新郎的哥哥喝醉了酒打老婆。要是人家問我,柳總,你老公的哥哥打老婆,你老公打你嗎?她該怎麼回答?一個個把家暴這種事看得這麼熟視無睹——如果不是在自己的婚禮上,她都想報警了。


酒店到了,她什麼都不想說了,兩人下了車,辦了入住。她累得不行,先去放水泡澡了。收拾完,躺在浴缸里,敷上了面膜。


泡進火辣辣的熱水裡,一下子把毛孔都打開了;柳之嶠已經積鬱到極點的憤懣,似乎也散去了。在喜宴上,來自四面八方的挑釁,來自公司高層的嘲弄,來自婆婆對父母的戲弄,來自彭大海對妻子的當場施暴,來自丈夫的愚蠢和袖手——然而所有問題都是她一個人的,彭小輝無所謂,他沒啥面子可言,也不怕丟。她幾乎當場就想說算了,婚禮不辦了。


她以為她能跟彭小輝過安穩的生活。但新婚第一天,一旦把兩人世界拉進大家庭,拉進社會層面,她不得不承認:選錯人了。這個世界在你前面蛻去外殼,它不會別的,它就是那麼飄飄然地在你面前扭動。


難道真的要馬上離婚?彭小輝有那麼糟嗎?想想,似乎也不是。畢竟,那些狗屁領導那麼猥瑣,他也替她擋酒,喝得臉都醬紅色了;他也聽她的話,把他媽媽甩了,讓他媽發一個人呆在人生地不熟的新房裡……他是一個現代社會的地窖人,隱修士。他就這種處事能力,竭盡所能了,再多,可能就為難他了。


那些惡意,也不能怪他。人生太艱難了,他扛不了事,不能對他期望太高。只要他不吵到她的世界,一切都還好。


她閉上眼睛,享受著渾身包裹著的滾燙的溫度,她已沒有那麼生氣了。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從熱水裡撈出來,柳之嶠睜開眼睛。彭小輝蹲在浴缸邊上,牽著她的手,還在唇邊吻了一下。柳之嶠把面膜撕下,很不耐煩。


彭小輝說:「我剛才想了想,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本來我應該處理好的事,讓大家看了笑話……這事兒,你是對的。我媽和我哥不適應這裡。我哥沒受過什麼教育,太粗俗了。你忍幾天,讓我媽在這裡住三四天,我就趕緊送她回去,咱倆過小日子好么?」


他低眉順眼地說了好多話,柳之嶠的臉部神經這裡才放鬆下來,有了點柔情。


但在纏綿一番後,彭小輝昏昏睡去,柳之嶠卻睡不著。如同一支荊棘伸入了寂靜,心情被這根刺掛得支離破碎。


在公司,她作為一個高管,壓力已經夠大的了;跟彭小輝結婚已拖累了她在公司的形象,她咬牙頂住了。但如果彭小輝再把他的母親和兄弟也關聯進這個家——她知道王招娣是一個個性與意志力都很強的女人,年輕時曾經一個人帶著兩個幼童,嚇退了全村帶著鋤頭和棍棒想來搶房子搶財產吃絕戶的男人女人們,還把兩個孩子養大,這樣的女人什麼事干不出來——王招娣可以不斷地驅使彭小輝,而彭小輝一直很隨意,很騎牆。柳之嶠,只有比王招娣更強硬,才能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她可以做到。但憑什麼?她並不想在家裡開闢正面戰場。彭小輝站在誰那邊?這個男人值得我付出這麼大精力嗎?


柳之嶠又想起了鄭山河。鄭山河似乎沒有怎麼變,還是那麼好看。我呢,我有沒有變老?柳之嶠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臉。


分手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都說好可惜,一對金童玉女。現在她對鄭山河既沒有什麼怨恨,也沒有什麼情愫。可是,想到曾經見過的鄭山河的那出身高幹子弟的父母,彬彬有理,又家庭和美的樣子,如果是和鄭山河那樣的家庭聯姻,也許這些都不會發生了吧?


很羞愧,她丈夫的親屬那麼丟人。卻被他看到了。

柳之嶠與彭小輝在一起的時候,柳之嶠三十二歲了,彭小輝比她大兩歲,公開之後,彭小輝索性搬到柳之嶠買的小公寓里住了。雖然都在同一家地產公司,作為高管的柳之嶠工作,比部門副經理的彭小輝忙得多,經常加班,彭小輝就包攬了主要家務,還能做得一手好菜,他喜歡鑽研做菜,每天變著花樣弄吃的給柳之嶠。幸虧,柳之嶠怎麼吃都不胖。


在一起沒多久,就是春節。他倆心照不宣地,一個回杭州,一個回山東過年。但到了第二個春節的時候,兩人已經在討論結婚了,彭小輝希望柳之嶠跟他回家過年。為此,彭小輝還事先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買了很貴的螃蟹和蝦,婉轉地請求。柳之嶠一聽山東農村,就生理性的反感。但她吃軟不吃硬,彭小輝對她好,她是心領的;而且也該結婚了,總不能完全不去他們家見一面嘛。她只好答應了。


但是,彭小輝並不是跟柳之嶠一起去的,他買了提前三天的火車票。他先回老家,是為了把整個房子重新收拾一下,清出一個房子,把被褥都用開水煮過,晒乾;雖然是鄉下的房子,也里里外外清理得乾乾淨淨。他還跟母親王招娣和哥哥彭大海和嫂子彩霞,還有兩個小娃娃,把柳之嶠的個性特點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了,盡量讓她滿意;三天後,柳之嶠才坐火車過來。彭小輝去車站接她。


農村的感覺確實令人不愉快。彩電燈箱都是有的,4G 也有了,手機也能上網了。但是,雖然經過彭小輝處理,但那種空氣中的油膩感、桌椅門牆的斑駁污濁,還有洗手間多年難以清除的尿垢,都沒有辦法改變。


鄉下的鄰居孩子一大窩地湧出來向柳之嶠討紅包,雖然她事先準備了,但領到紅包的孩子們那種理所當然的眼神,她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她知道,這些娃娃後面的大人拿到兩百塊錢並不會高興,還會對她指指點點。


彭小輝的母親,王招娣,比較熱情,開始是一個勁地勸她吃;叨嗑的時候又一個勁地說,小輝怎麼怎麼好,是全村的希望,從小聰明到大,心地又善良,救了全村的孩子,還上過電視,現在掙錢又多……柳之嶠越聽越不高興。誇自己的兒子,就是暗示你配不上我的兒子,我兒子看上你你是燒高香了。這點話外音還聽不懂怎麼在商場上混?但初次見長輩,她不好發作,就借口去洗碗了。彩霞正在洗碗,一看到她來,寒暄了兩句,竟然就走了。


扔下她一個人。


柳之嶠在家裡是有洗碗機的,平時是彭小輝做菜,她來收拾桌子,反正只有兩個人,很好處理。她就想著,剛才是嫂子做菜,那她也該收拾一下東西。她洗了。


柳之嶠完全沒想到,這個舉動讓王招娣特別滿意,她對兒子說:


「你媳婦知道主動幹活,還成。我就怕她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彭小輝沒有說什麼。


結果下一頓,大家吃完飯了,大家都撂手了,王招娣笑眯眯地對柳之嶠說:「大家都吃完了,你收拾一下。」


柳之嶠的臉色暗下來,不發作,把碗都拿過去。彭小輝剛要動手,王招娣笑著說:「小輝呀,你陪你哥坐坐就好。這種是女人的事。」彭小輝有點尷尬。柳之嶠忍了,還是把碗洗了。中途,彭小輝溜進廚房,說要幫她洗,但那時她已洗完了一大缸的鍋和碗,只剩最後兩個碗了,裝什麼裝?柳之嶠非常冷漠地拒絕了。


在零下三四度的冬天,她在別人家裡做客,還要燒水洗一家人的碗。這也太好笑了。


洗完碗之後,柳之嶠對王招娣仍然笑容可掬。她請彭小輝進了房間,說:


「我要乘傍晚回北京的車,沒有車的話,那就明天一大早的,要麼,你就跟我一起回,要麼,我們就分手吧。」


彭小輝聽到她這麼快就做決定了,也很生氣:「洗兩次碗就要死要活嗎?我天天在家做飯等你下班,我有撂擔子嗎?我有生你的氣嗎?偶爾做一次就覺得自己很金貴嗎?」


「我們倆是家庭內部分工,你做飯,我洗碗,咱倆感情好,都好說。但你媽、你哥、你嫂、你侄女,對我有感情嗎?有讓客人幹活的嗎?」


「那是我媽呀。就那麼一個春節,你都不能忍一下嗎?」


柳之嶠說:「本來,我可以在杭州過一個溫暖的年,屋裡還有暖氣空調。我不想來,你硬是要我來;原來,我來到你這裡,是給你們一家人洗碗來著。我媽把我養這麼大,我奮鬥到今天,不是為了給你們幹家務活的。」


看到柳之嶠越說越生氣。彭小輝似乎意識到女朋友要跑了,腦子靈光了,反過來道歉,答應了,馬上買車票,馬上回北京。


柳之嶠本來做了最壞打算,準備大吵一通,自己一個人回北京的;沒想到彭小輝服軟,她不好再說下去了。王招娣也過來說,「聽小輝說,你在這裡住不慣是吧。也難怪,我們這裡是比較粗鄙,對於城裡的姑娘來說,是太委屈了……你以後多點照顧小輝,他只會讀書,沒有怎麼做過家務活。」


柳之嶠聽了,知道他把矛盾跟自己媽媽說了,心裡氣得暗罵彭小輝是蠢驢,也含笑說:「我也只會讀書,也沒有怎麼做過家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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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平行關係:我們的婚姻里住了太多人

侯虹斌 作家、媒體人、女性小說家,出版過多類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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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小故事,說的是有一個人救了財主的命,財主為報答這人,告訴他以後管他吃飯,每月只給很少的銀子但到死,這人的老婆想不通,找高人指點,高人告訴她回去好好的活著,活的越久,賺的越多。受到啟發,所以選擇健康清淡有質量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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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成年人,選擇都要。

事業帶來的穩定收入,賦予我經濟實力去過我想要的生活。

生活帶給我的愉悅舒適,幫助我以積極的心態,充沛的精力去投入到事業。

況且,工作,生活都可以給我帶來快樂,不過最好交替出現。

舉個栗子,上學時,放個寒暑假,前二周,我都會很嗨。。但是到了兩假的後半截,我都無比的想上學。

所以呢,一味地工作會疲倦,一味地生活會厭倦。

以上只是我的個人感受,可能不適用於其他人,各人有各人的體會感受哦。開心就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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