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步驚心》裏,如果康熙賜婚時若曦就順從地嫁給了老十四會怎樣?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看最後幾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若曦就這樣嫁給十四該有多幸福啊
康熙五十四年 初冬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
我心中一緊,強穩著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
康熙嘆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你一天天出落得婷婷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
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右想,原本是為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
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願服侍皇上一輩子。」
康熙笑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朕再捨不得也要舍。朕雖有些耽誤你了,但朕給你選的人卻是最好的,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扎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的結局不壞;跟著他又能如我願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為了皇位這些阿哥又有哪一個是乾淨的呢?我不應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著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
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力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裏閃過,一個「意」字卡在喉嚨裏,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以上為書中原文)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腦中又飛快掠過了姐姐,巧慧,阿瑪……
我……我不能自私地只考慮自己,卻忘了身後整個馬爾泰家族……
「謝皇上聖恩!奴婢願意。」我脫口而出後,背上如鋒芒般的眼光才漸漸收去。
李德全也笑著圓場:「皇上您看,若曦只怕是高興極了,才這般遲鈍。」
康熙這才露了笑顏:「朕也是思量了頗久,退下吧,這幾日就不必當值,高高興興去準備當新娘子吧。」
從暖閣退出來,看著頭頂略有些刺眼的光,手心的汗早就浸得指尖發白,我終究還是逃不過被他人作主我的命運。可,這麼多年了,我早就是馬爾泰若曦,不再是那個能信心滿滿說出「今日花,明日果」的張曉了。
不大會工夫,李德全也揭起簾子從暖閣裏退了出來,滿是笑色向我道喜:「恭喜側福晉了,萬歲爺吩咐了,待你收拾妥當便送你回八貝勒爺府好生準備成親之事。」
「這些年來承蒙諳達諸多照顧,若曦在這謝過諳達。」說罷我欲委身行一禮,李德全忙伸手扶起我,「使不得,使不得,奴才也不過是奉萬歲爺的旨意,說到底是你自個做事認真入了萬歲爺的眼。」
但這一拜我也還是堅持的,「若曦心裡明白,若無諳達指點教導,也無今日的若曦。」說罷,認認真真向李德全行了一禮。
李德全笑著叮囑我:「這幾日你好生休息著,有什麼事就差王喜替你去辦,安安心心準備當新娘子吧。」說完,他便又回去殿前候著了。
我回到居所,一入屋便就見桌上那木匣子,心就墜墜地疼了起來,這一生,我與四爺,再無可能。
手不自覺抖著,摸上鎖扣,一打開便見到裡面躺著的木蘭墜子,鼻煙壺,還有那支白羽箭,淚已經順著臉滑落,滲進嘴角,是淡淡的澀。我強忍著,用力呼吸幾口,最後終能狠下心來,將旗頭上那木蘭簪子拔下一併收進匣中,落上鎖,獃獃任由身子軟下,癱坐在桌邊。
過了許久,我扶著桌角顫顫巍巍地起身,思緒倒是越發堅定了,既然已經再無可能,那就不能抱有任何想法。思索再三,我還是將與四爺有關的那些物件收拾妥當,尋了個稍大的匣子,把剛剛那些東西和幾沓往日四爺寫予我的書信一併都收拾進去,落上鎖,便出門差人把小順子找來,讓他改日替我交還給四爺。
關上屋門,我終於可以故作輕鬆地一笑,笑我原來還能這般冷靜割捨感情。只是心口那隱隱的痛楚正大剌剌向我的笑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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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便是幾日過去,這些天我不是在院子裏乘著冬日暖陽泡上一杯熱茶,就是隨手拿一卷書避開日頭,搬張小杌子在樹下細讀。今日正好玉檀不當值,她便拿著綉棚坐到我身旁陪我解悶。
「姐姐,過些日子你便回八貝勒府了,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嗎?」
「來來去去不過也就那些,只是我這些年攢下不少書,一時半會怕是搬不走,先留在你這吧。」我懶洋洋地將書蓋在頭頂,在宮裡當差這麼久,倒是沒想過日子還能這般暇意。
玉檀手中的東西我看她已經綉了好幾日,她綉工一向極好,不知這次是綉什麼難物件能讓她花上這多的工夫。
玉檀笑著打趣我:「姐姐盯我這麼久作甚,是也想學學,將來好給十四阿哥綉個荷包香囊之類的嗎?「
我笑著將書往額間提了幾分,眼皮上刺眼的光全被書遮蓋了起來,心中沒由來泛起一陣酸。周圍人都言我,所遇良人,上趕著向我道喜。唯有玉檀,這幾日得了空就來陪著我,她雖不說,但眉眼間不經意便常露著不捨。只是她心思縝密,見我稍有察覺,怕我心中也會難受,便找個話題打趣我,然後不著痕跡把那捨不得收起來。
「玉檀,若日後你出了宮,記得一定要來找我。」我鼻子悶悶的,話一出口,淚就浸透了臉上的書。
我本以為將要離開這諾大的牢籠,我的心一定是激動得難以自制的。卻未料到竟也生出了幾分不捨,原來感情悄無聲息中就已經滋養蔓延得到處都是了。
出宮那日玉檀得去殿前候著不能送我,待我已到八爺府裏收拾妥當才見到了壓在我箱底那條綉工精緻的喜帕,鴛鴦戲水的紋路栩栩如生,原來玉檀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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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對我被指婚給十四一事很是高興,她牽著我的手,臉上笑意滿滿,「我這麼多年的掛念也算是能放下了,十四爺自小與你一起長大,對你的脾氣秉性都瞭解,跟著他你不會喫苦的。」姐姐輕拍著我的手,「若曦,你有一個好歸宿,我啊,就放心了。」
自正月裏康熙再次下詔,八爺在朝堂上的所有佈局徹底被廢,這次賜婚我雖被準回八貝勒府待嫁,但卻也未給府中帶來多大改變。只是姐姐,倒也不再滿臉愁思,多打起了好幾分精神裏裏外外為我操持著。
八爺還尚在病中,八福晉也每日都要忙著處理家中其他大小事,只在我回府當日與他二人請安匆匆見過一面,餘下日子都是姐姐陪著我。
巧慧和冬雲一得空便候在屋子裡幫我綉著喜被等物,姐姐笑道:「之前說你進宮後學了不少東西,繪圖茶藝鑽研得精,就是這女紅真是拿不上檯面,將來嫁過去啊,看你怎麼辦!」
說著姐姐揀了塊芙蓉糕遞給我,「你呀,若是把平日的那股靈機勁分些在學這些事情上,這喜被就不需要別人來代勞了。」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不愛這些,再說了,不過就是個形式,十四阿哥也不會在意的。」
「你啊,都要出嫁了,還是這般小孩心性。」姐姐伸出指頭點了下我的額頭,才又拿起一旁的綉棚。
「好姐姐,你綉工好,就多幫幫妹妹吧。」我揉了揉額間,向姐姐撒著嬌。
外頭的小廝這時來報,十四爺來了。
啊——該來的,還是逃不過!
姐姐已經起身笑著推我出門。
自從被賜婚後,我一直不斷給自己加強心理安慰,好讓自己早些接受,可卻忘了想怎麼面對十四爺。之前在宮裡還能變著法躲著,現在到了八爺府,只怕是躲不過了。
十四一身月牙色馬褂背身立於樹下,手中拿著一個細長的木盒,遠遠瞧上去竟也有了幾分溫柔儒雅。想到這,心中不由一笑,十四阿哥向來就是那急性子,什麼時候溫柔過了。
許是他聽見動靜,轉身過來看見是我,臉上頓時掛上了笑,「我還以為你又會躲著我。」
見我不語,他又往前踱了一小步,「你還在為我沒幫八哥求情那件事生氣嗎?還是仍覺得是我做的?」
「我自小便與八哥最為投機,後來也一直是把他當作我將來要侍奉的人看待,從未想過那位子,怎麼可能去害八哥!」
我仍是沒開口,眼睛直盯著十四的眉眼,心中不由得想起,他的眉眼也是這般模樣。只是十四總是如暖陽般和煦,不像他常露著冷漠倨傲,讓人總不敢直視。
「若曦!你究竟還想我怎麼做?」
我這纔想起仍未向他問安,便屈膝行了個禮,他忙扶起我,「若曦,我不是要你給我請安,我……」
「我知曉你的性子,那日是我胡思亂想,情急之下才把事情都怪到你頭上了,你別放在心上。」
「無妨無妨,若曦,只要你別拿我當那種不義之輩看待便好。」十四阿哥方纔因激動而緊鎖的眉這才漸漸舒展開。「這個給你。」他將手中的木匣子遞給我。
我獃獃看著他,他便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將木匣子放置在了我掌上,「皇阿瑪把你指婚給我了,若曦你放心,我日後會好好待你的!」話語剛落,他的臉頰上已堪堪染上了些許胭紅。原來我竟不知道,堂堂大清朝的十四皇子,在朝廷中和那羣老狐狸鬥智鬥勇多年的胤禎竟也有這種小女兒姿態。若是被十阿哥他們瞧去了,怕是要為此好好笑他一番了吧。
他將那木匣子塞到我手裡後,便急急轉身走了,一時間沒注意還差些撞到樹上,惹得我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不準笑!我先回去了。」他氣急敗壞留下這句話,就頓時走得沒影了。
我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待緩過勁來,我纔想起,這段日子以來我竟沒有如今天這般笑過。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匣子,十四阿哥他,又是怎麼個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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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後,姐姐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是累了,便喚巧慧送我回屋歇息。
待巧慧為我關上屋門後,我纔打開十四阿哥給我的木匣子。殷紅的綢布上放置著一支做工精細的羊脂玉簪子,纖細修長的玉簪上細細雕著幾朵通透流光的丁香杜鵑,花的末尾連著幾股銀白細長的鏈,鏈上還堪堪墜著顆細小的水滴玉。
我拿起簪子在手上觀摩,心中不由得想起之前那木蘭花簪。
停!不能再想了!我硬生生遏制著自己的思緒,逼著自己只把眼睛放在眼前這簪子上。十四阿哥對這樁婚事的態度是我未曾料及的,只是現在的我,如何面對十四?他一心一意真心待我,可,可情愛之事向來都只由心,不由我。十四阿哥,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手無力扣上了盒子,我將身子半俯在桌上,一時間思緒紛紛亂亂猶如相互交纏的線,理不清,解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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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幾日,十四阿哥便常派小廝送些有趣的小玩意兒來,有時是燒制極佳琉璃茶盞,有時是精雕細琢的銅色鈴鐺墜,有時是北京城裡最好的糕點師傅做的芙蓉糕。姐姐看著十四阿哥送來的各色小玩意後,對他是越發的滿意,常笑著對我說:「平日裏看十四弟穩重老成,竟也想不到他有這麼些哄女孩子的心思。」
許是過往在宮裡基本都要忙著當差,一日下來不是去殿前候著,便是忙著為康熙和各個阿哥們奉茶。這幾日在八貝勒府,竟閑得感覺自己就快生出一股黴味了。
趁著今日的陽光正是極好的,我索性指揮著小廝幫我搬張木桌放在院中的樹下,又命巧慧和冬雲將廚房裡小爐子端來,決心在樹下好好品品上次康熙賜我的茶。
姐姐還是老樣子,不是在佛堂便是留在屋中替我綉些手帕之物;巧慧和冬雲也不願陪我,說是喜被還未綉完,可惜這好茶只能我一人獨享。
過往在宮裡看天空,總覺得四四方方的,像是被框進畫布里的景。雖然現在的北京城未有那些霧霾污染,天空藍得像水洗過般透亮,但宮中那壓抑逼人的環境裏,看什麼都帶著幾絲不安。而現如今就大不相同了,雖然在貝勒府裏也不能多自由自在,卻也不需那般束手束腳,心中的暢快不由多添幾分,連帶著這剛煮出的茶,也格外不同,輕輕一抿,便齒頰留香。
我正低頭按著往日的步驟再為自己泡一盞茶時,一道影子直直立於我面前,擋住了幾分光,我一抬頭,是仍在病中的八阿哥,忙起身請安。
「你坐。」他面色自然,順勢就坐在了另一張凳上。
我忙換了個杯子,倒上剛煮好的茶水,放置於他面前。
他仍是那般面若美玉,目如朗星,只是眉目間多了幾分病容。他飲上一口後贊聲道,「確實是好茶。」
我默不作聲,低頭又烹了壺新茶。
「你放心,十四弟會待你極好的。你許給他,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他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我的頭,「好好和十四弟過日子吧,總比你待在宮中侍奉人強。」
他隻字未提我和四爺的事,卻字字珠璣,如同刻在我的心間,他知曉我與四爺,所以才特地來勸我嗎?
末了,他起身欲走前,轉頭又道了句,「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十四弟纔是你的良配。」
他一襲青色長袍,在冬日暖陽的光照下猶如直身立於巖縫中的長竹,所有的事情他都已淡然接受,他勸我,或許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當初看步步最後幾章的時候真的哭成狗,看到八爺和若曦告別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便是這句「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所以特地找出來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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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漸漸臨近,姐姐也越發忙碌起來,又要幫著我核對各類的珠釵首飾,又要忙著為我多添些各個場合要穿的新衣。於是我這些天不是被姐姐留在屋裡等著各個裁縫師傅來量身裁衣,就是得陪著姐姐去清點整理各類飾物。
一個沒留神,睡意漸濃,惹得我在椅子上哈欠連連。
「若曦!」姐姐伸手推了推我。
「姐姐,清點完了是嗎?那若曦先告退了。」
我心裡盤算著離晚膳還有些時候,現在回去剛好能補個眠。
「若曦!我不是讓你回去,你瞧瞧你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兒,這可是你嫁人。」說罷,姐姐才從那些飾物匣子邊上走了過來,順勢坐到我邊上,「我瞧著你這些日子怎麼一副要嫁人的樣子都沒有!還是你……」姐姐頓時就沒聲了。
看她臉上稍顯著不安,眼睛盯著我,又好似不是在看我。
許久她才嘆了口氣,「很久之前我便對你說過,有些心思是動不得的。再後來我也勸你,若是真有人了,便讓他去求了皇上將你許給他。但如今,皇上下了旨,就算你存了其他心思,也再無可能了。若曦,這條路,你沒有其他選擇了。」姐姐的手撫著我的發邊,雙眼間的波動最後都化為了憐惜。
「好姐姐,想什麼呢!我相信十四阿哥會待我很好的,所以心中沒有什麼憂慮。」我不想姐姐本就心中鬱結多年,到如今,這身不由己的哀愁裏還要多添一個我。
「那便好,那便好。」姐姐見我面色不像是假,才緩緩把手垂下,伸手緊握著我,「若曦,姐姐只希望你後半輩子都快快樂樂的,不用像在宮裡那般小心翼翼,能有個待你好的人,陪著你。」
我望著姐姐,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但想想又生生忍住了,頓了頓用了個稍稍輕快的語氣,「姐姐!你放心,我可是拚命十三妹。」
姐姐這才真的笑了,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道,「還以為這幾年你在宮裡真的學得規規矩矩了,沒想到還是這麼個沒正形!日後在十四弟府裏不可像以前那般莽撞,知道嗎!」
我看姐姐是真的放下心了,才伸手挽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知道啦。」
「好了,我看你也乏了,不如先回屋歇息,晚些時候我讓巧慧去叫你用晚膳,這邊還有些之前你之前在御前伺候時皇阿瑪和各宮娘娘賞你的首飾,我幫你清點起來。」
「多謝姐姐,那若曦告退了。」說著我已經起身要溜。
「你當心著點,做事穩重些,別老是這般風風火火的。」姐姐嘆著氣,臉上半是笑,半是惱地看著我。
我立馬裝著一副淑女模樣,慢慢從她眼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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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許是見我這些天在貝勒府裏呆得悶,姐姐終於鬆了口讓巧慧陪著我出府一趟。只不過這出府也是需要有個正兒八經的名義,姐姐只道是要我自個兒去首飾鋪子挑些自己喜歡的,好將來一併帶到十四府裏。
終於能正兒八經地出門一趟,想來上一次逛北京城,是未入宮前的元宵了。一時間又想起了十三阿哥和綠蕪,頓時間只覺得心頭被澆了一把水。願在養蜂夾道的日子,他們有彼此的相伴,日子能多幾分甜味。
巧慧看著我,輕聲問道:「二小姐想先去看看首飾鋪子,還是要去城東買你常喫的那家點心鋪子的芙蓉糕啊。」
「先去買芙蓉糕吧,許是幾日未喫,有些想得緊。」許是車內的軟墊本就鋪得多,加上車夫又是多年的老手,馬車安安穩穩不慢不緊走著,不見得有些什麼顛簸。
城東鋪子前果然火熱,大大小小的排了不少人,巧慧讓車夫把車停在了拐角的巷邊,便掀起簾支使著一同來的小廝去買芙蓉糕,她留在車裡陪著我。
小廝纔去了沒多久,便又反了回來,手中已經提了袋剛出爐的芙蓉糕。
巧慧出聲問了句,「前邊不是人多嗎?」
隔著簾子小廝回道:「遇見了十四爺常派人來府上的小廝,他說是十四爺給姑娘買的。」
巧慧這才笑著,把那包芙蓉糕遞給我,「二小姐你看,十四爺對你真好。」
一時間,手中這包芙蓉糕,越發有些燙手了。
我臉上堪堪露出一笑,這芙蓉糕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巧慧拿了帕子替我凈了手,又替我撕開了油紙,遞了塊芙蓉糕給我。
到了首飾鋪子,掌櫃的命他娘子帶我到裡面的廂房挑選,掀起簾子,卻意外看見了個熟人。
我忙上前去請安,「四福晉吉祥。」
「若曦姑娘不必如此多禮,在宮外沒有這麼多拘束。」她盈盈一笑,伸手將我扶起。
我未料到一向四王爺府深入簡出的福晉竟會親自出府來挑首飾。
只是不過片刻便有人挑簾而入問道,「挑好了嗎?」
原來是四爺陪著她出來的。
一時間,我竟不知該不該回頭,可想到他尊我卑,請安禮數是不可無的,我還是強裝鎮定,轉身扯出點笑容,俯身問安。
他也未料到是我,一瞬的眼神中錯愕亦有,難過亦有,不過稍稍片刻便又都化成了那什麼也無的漆黑瞳孔。
「嗯。」他略點了頭,抬眼去看四福晉。
福晉點點頭回道:「都差不多了。」他便掀起簾子又出去了。
我晃過神,告訴自己此行是要來挑首飾,硬生生讓視線只專註在這滿桌琳琅的珠釵玉簪上,努力忽視著早已掀起波瀾的心。
可,又怎麼能專註呢?在與他有關的任何事面前,我早就無法做到平靜自如,勉強在面上裝出一副樣子,可實際上,我騙不過自己。
四福晉吩咐著隨身的下人去請掌櫃的來結賬,我也側著身子站到了一旁讓出位置。隱約覺得頭頂有束光晃著,但稍一轉眼又無處可見,再抬頭時,卻對上了四福晉的目光。
她還是那樣的溫柔嫻靜,微微對我一笑,似是思量了許久才開口:「若曦姑娘,我有身子有些不適,若是待會有人來尋我,能否勞煩姑娘知會一二。」說罷,待我點頭,她便就掀簾而出。
不一會外邊就是一陣腳步,想來應該是四王爺府上的下人,還未轉身見來人時,我便已出聲道:「福晉更衣去了,你稍待片刻她便回來了。」
身後的人未作聲,我才發覺有些不對,轉過身子便看到了四爺站於面前,四目相對下,寂靜無聲,兩人都不知從何開口。
拿著簪子的手與另一隻交纏在了身後,雙手鉸著,只覺得指頭間若有些刺痛隱隱傳來。
他靜靜看著我,似乎還是那樣的冷漠,只是那雙眼睛背後又藏著多少剋制?
像是不忍打破這滿室的靜謐,我和他都未置一言,只是這樣看著彼此。心中似有狂流湧動,但我必須忍住。
他似乎也覺得靜默時間太久了,才澀澀開口:「跟著他,也好。我不能給你的,他……應該都能。」
淚已有些不自覺,悄悄濕了眼。我把頭低下,不再看他,心早就揪成了一團。
「是我負了你,忘了我吧。」話才剛落,他似乎又是那個沉靜冷漠,雙眼帶著疏離的雍親王了。
我未作回應,他也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過了許久,巧慧跟著掌櫃進來,看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獃獃站在一堆首飾前,指尖不知什麼時候被刺破,泛了血。她緊張地上前扶住我,「二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纔回過神,看著她,勉強扯了個笑,「沒事,剛剛遇見了四王爺,嚇了一跳。」
巧慧忙拿過我手上的簪子,拭掉了我指間上的血,吩咐掌櫃把這支簪子包起來,輕聲問我道:「二小姐,奴婢剛剛已讓掌櫃的找了幾套不錯的頭面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都包起來吧,我有些累了,咱們回去吧。」我努力撐著身子,剛扶著巧慧回到車上,整個人便似乎找到了些支點般,軟軟癱坐在了墊子上了。
巧慧見我不語,便也陪著我一路靜默。
待到回府欲下車前,我才開口:「就是剛剛沒注意走得快些衝撞了四福晉,四王爺面色不佳,我有些後怕罷了,只是小事,我緩了緩,現在已經無礙了。」
巧慧點點頭,吩咐著小廝把買的東西都搬到姐姐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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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便到了五月,正是將熱未熱的初夏時節,這幾日八貝勒府已經開始佈置,到處可見喜氣洋洋的大紅綢緞。姐姐這幾日連佛堂也不怎麼去了,不是陪在我身邊說些成親時要注意的禮節,便是百般叮囑我將來在十四府該如何處事。我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卻也耐不住姐姐十天八天的提,面上總是要擺出一副認真聽教的模樣。只是未曾料到,一向置身事外,滿心滿眼只求心安的姐姐竟能一口氣說這麼多,我想,她是真很疼愛若曦。
冬雲剛端來的糖蒸酥酪已經整碗落進了我的肚子裏,姐姐的話卻還不見停。我半托著腦袋,歪著身子看著桌上剩下的那些個糕點,想伸手拿塊來嘗嘗,又怕姐姐察覺我根本沒在認真聽,只好忍著把手縮回來。
巧慧在一旁許是早就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不斷偷偷拿眼神揶揄我,惹得我忍不住瞪她一眼。姐姐終於說到了最後一點,我趕緊正正身子,想著終於能喫塊糕點填填肚子了。
結果她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人來傳話,說是十四阿哥來了。
害得我只想裝暈在桌前,可惜還沒擺出個動作,姐姐已經伸手推了推我,臉上儘是溫柔的笑。
我揉了揉有些餓的肚子,剛走出去就看見十四坐在了樹下那張桌子邊,盯著我的動作發笑。我內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要不是你這時候來,我早就能喫桌上的糕點了。但卻不能惹怒這位爺,還是慢慢露出個笑給他請安。
他示意我坐下,從袖子裏拿出了個雕花小盒,「給你。」
我接過來,心中竟隱隱生出一股好奇。這些日子他常送東西來,每次都讓我有些意料之外,這次,又會是什麼?
「你還未用膳嗎?看你方纔對著桌上那些糕點一臉不捨。」
「用過了……就是還有些餓。」
他臉上的笑意更加收不住了,「那看來今日你是不能跟我一塊出門去了。」
一聽他要帶我出去,心中那沒能喫上糕點的怨念頓時一掃而空,我可不想再被姐姐拉去說教了,於是忙對著他點頭道:「能能能,咱們走吧。」
十四伸手推了下我的頭,「先去跟八嫂說一聲,我再帶你出去。」
我拿著盒子走回屋內問了姐姐,她點點頭道:「去吧,有十四弟帶著你,我倒不怕你再惹出些什麼事來。」我福了福身子,轉身讓巧慧把盒子送到我屋內,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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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剛出了城門,十四阿哥便命人停下,吩咐著早在 一旁候著的下人將馬牽過來,笑著對我說道:「之前在塞外時常見你獨自騎馬,我想比起馬車你會更喜歡驅馬出行,如何?」
我道:「你不怕這失了規矩嗎?」
「這不是出城了,你什麼時候也這般重規矩了?還是擔心其他?放心,有我在呢。」
我把手伸給他,借著力下了車,待我站穩後他便翻身上馬,命著下人將另一匹馬牽穩了才道:「可需我扶你?」
我笑笑也隨即翻身而上,接過韁繩,雙腿夾緊馬腹先沖了出去,待跑了數十米才得意洋洋地轉頭看他。
他倒是不惱,揮起鞭子馬兒便聽話地跑起來了,他待略略近我之後才開口:「等下你就跟在我後頭,等到了地方,隨你怎麼鬧都行。」
我這才驅著馬跟在他後面。
初夏的太陽還未那麼毒辣,又因已過午時,日頭躲在雲後越發不見什麼熱氣,這時候駕馬在樹林下穿行只覺得渾身舒服,涼爽肆意。
十四阿哥在前邊帶路,約一刻鐘的工夫,前面的的路便越來越平坦,待稍稍拐了個道,便是一片空曠的平原,不遠處倒是能見青山聳立,不過能在北京城附近找到這麼一片空曠之地,騎馬縱樂,已是令人歡愉了。
「若曦,前邊就到了。」十四的速度已經漸漸放慢,在一個亭子邊停了下來,我忙跟上。他下了馬,拴上繩,便朝我伸出手,護著我也下了馬。
「你看看這處可還算滿意?」
亭子連在山前,四周種了大片青竹,順著往竹林裏看,竟還有座竹屋,遠遠便可見炊煙裊裊。而另一邊我來時的路,有大片空地,雖說不比在塞外是放眼望去儘是藍天碧草,但也足夠縱情馬上之樂了。
我回頭對他一笑,便又上馬繞著跑了幾個圈,心中只覺得天高氣爽,所有的壓抑、恐懼和小心翼翼都可以不用顧及。
再往亭子望去,十四阿哥不知什麼時候已讓下人搬了個小爐在一旁煮水烹茶,他也在亭子裏側臥著,手邊拿著卷書看,時不時還批註著什麼。
我牽了牽繩頭轉了個方向直朝亭子奔去,下了馬,也坐到亭子裏去。
「喝茶嗎?」他從侍從手邊接過茶壺,倒了杯擺在我面前。
我看了眼他擺在桌上的書,未有書名,應該是個孤本重新封了個面,便開口問他,「你這看的是什麼,我方纔還見你往上批註。」
話音才落,端著茶剛入口的他忽然猛地咳嗽起來。
「還好嗎?只是問你個話,怎麼嗆成這樣。」
「無妨無妨。」他接過我遞出的帕子擦了擦嘴,「一本兵書罷了。」說完他半帶著點心虛的樣子把書蓋上,讓一旁的小廝收了起來。
這真是讓我越發好奇,他遮遮掩掩的,和平日裏那副樣子很是不同。越想著,只想搶來那本書一探究竟。
他倒是料到了我這一舉動,伸手將我攔了下來,出聲問道:「騎了這麼久的馬,不覺得餓嗎?方纔出府時,你不是說想喫些點心填填肚子?」
我才驚覺這亭子周圍早就漫著股香氣,輕輕一嗅還覺得味道有些相識。
他揮揮手,下人就上前把小爐撤走了,他起身朝我伸出手:「走,帶你去喫東西。」
沒想到那竹林小居也是他安排的,走進院裏便可見翠竹製成的圓桌上已擺上了好幾道菜。他吩咐下人來服侍我洗手,他自己也挽起袖子坐到邊上。
我看著桌上竟擺著好幾道西北名菜,心中頓時一喜,想想已經許多年沒喫過了。
一動筷,風味還是略有些不同的,但卻意外的很對胃口。他在一旁靜靜看著我,倒是不怎麼動筷。
待我用完,他才開口問:「這個廚子的手藝你可還喜歡?回頭就讓他專門給你做菜。」
十四阿哥看著我,雙眼波動,臉上的神色也頗有點隱隱的期待,我對他點頭道:「多謝十四爺。」
四目相對,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摸腦袋,把眼睛轉向了別處,我也低下了頭,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情緒似蒸蒸而上的水汽,帶著溫熱瀰漫開來。
夕陽的餘暉將整片天染得火紅,些許光透過雲灑向地面,一切似乎被鍍上了層不一樣的色彩。十四送我回八貝勒府,許是有些累了,走到半道上我便開始打盹。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十四開口,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幾乎未聽清是什麼,直到後來,只剩一個聲音撞進了我的腦中。
他說:「若曦,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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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 初夏 五月初八
火紅的繡花球連著綢帶從裡屋連到門外,大紅的囍字被姐姐細心貼在了每個角落。巧慧拿起牛角梳為我挽起髮髻,冬雲在一旁細細替我描眉。
姐姐眉眼帶笑,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側頭看她,只見她眼角微微有淚,但卻又無比溫柔回望著我。我把右手搭到左肩姐姐的手上,她立即緊緊握住我,看著鏡子對我說道:「若曦,你今天很美。」
我露著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帶上鳳冠,眉眼飛霞,硃脣皓齒。
成親,無論是對來自現代的張曉,還是本就是清朝的馬爾泰若曦,都曾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詞。但今天,我順從的披上了嫁衣,接受著被擺布的命運,嫁給皇帝為我安排的人。我以為我會反抗,會堅守在二十一世紀生活多年的理念。可,我不能,張曉可以瀟灑孤勇,一腔熱血,但若曦不行,若曦的家人盛不住當權者的怒氣,若曦的身份不允許她選擇反抗。
姐姐親手替我披上了玉檀繡的大紅喜帕,命喜娘攙扶我跨過門坐進花轎。
轎外鼓樂聲喧鬧,鞭炮齊鳴,我也一路穩穩噹噹地被送到了十四府裏。
他牽著綵球綢帶引著我拜堂,在周圍一片叫好聲中將我送入房裡,待我坐到牀沿,他低聲輕語著:「你再等等,還有些禮節完成了,我便讓人給你送些喫的來。」說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十四接過從福壽婦人手中遞來的秤桿,慢慢挑起了我的喜帕,一抬頭,便見他雙眼直盯著我,一旁服侍的下人早就中規中矩端上了合巹酒,他手持一杯,另拿了一杯遞予我。兩人的手相交而過,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額間,對一旁的人道:「去準備些喫食伺候側福晉用膳。」
爾後又看著我道:「今日只怕幾個兄弟們不會放過我,你便安心在屋裡歇息,明日一早還要進宮向皇阿瑪謝恩和拜見額娘。」
我點頭未語,他便起身出去,臨了,又伸手握住了我道:「我盡量早些回來。」
十四爺出了門,在一旁的丫鬟便上來請安:「側福晉吉祥,奴婢沉香,日後便由奴婢來服侍您。」
我點點頭,其實已有些累,今日一早便要起牀梳妝打扮,待到現在都未能用膳,已有些餓得難受。
先前被十四爺支使去準備食物的丫鬟也回了屋,領著幾個小丫鬟來給我請安,「奴婢請側福晉安,奴婢熙春也是爺安排來伺候您的,請福晉用膳。」
一旁的沉香忙伸手扶我起身,熙春已經命其他下人將喫食一一擺好,並在一旁為我佈菜。一頓飯倒是喫得頗為舒心,用過膳後,我便讓沉香領著院裏幾個大丫鬟都過來讓我認認臉。
除去沉香是主事之外,熙春、見夏、芷秋和連冬是大丫鬟,底下還有幾個是小廚房和打掃的粗使丫頭,一個院裏的人基本也就基本知道個大概了。
姐姐也從她手邊幾個服侍了多年的丫鬟中挑了冬月陪我嫁來十四府裏,這會子冬月正細細地給十四府裏這幾個講我的喜歡避諱。
抬眼看向屋外,也是個四四方方的天空,嫁人,不過是大牢籠換小牢籠,於我而言沒有什麼區別。
夜漸漸深了,十四喝得醉醺醺地推開了我的門,我看著他雙頰緋紅,眼中迷離,腳步虛浮走了進來。我上前去攙住他,他吐了吐滿是酒氣的舌說道:「若曦,對不住,我喝多了。」
我扶他坐到牀上,喚了熙春和芷秋進來幫十四爺更衣,他躺在牀上,嘴上還是喃喃著那幾句話。收拾乾淨後,下人們將門帶上退了出去,我坐在牀邊看著十四爺,我成為了他的妻妾這件事,無比的真實的擺在了我面前。
我嘆了口氣,打算到一邊的美人塌上休息一晚,十四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你睡這就好,我去美人塌上歇息。」他似乎沒那麼醉了,看著比剛剛清醒了些,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道:「若曦,我不會強求你的,我也知道,你只是想有個安穩的歸宿,我願意等。」
說罷,他便起身,從房間的櫃子裏拿了另一套被子,躺在了一旁的美人塌上。
一夜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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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之中感覺一夜並未睡多少時間,再一睜眼隱約可見窗外露著光,想來應該已經天亮了。十四仍在榻上睡著,我想著今日得隨他進宮,還是早些起來梳洗。
在外間候著的冬月聽見了我的動靜,悄聲推了門進來服侍我洗漱,熙春和見夏也放輕動作為我更衣和梳理髮髻。我靜坐在梨木梳妝臺前任由她們打扮,不一會身後也有了些聲響。
「見夏,去喚芷秋她們來服侍爺洗漱更衣。」
見夏福了福身子,把手上的牛角梳遞給了冬月,便退下去了。
十四爺走到我邊上來看著我問:「你夜裡還是睡得不安穩嗎?」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問,臉上有些不解。
「我見你氣色不太好,改明兒還是請個太醫給你把個脈。你可別忘了當年李太醫的話,少愁思,戒憂懼。如今你在我這府中,只管怎麼開心怎麼來,不碰著禁忌的,我都由你。你也不必擔著從前在御前的思緒……」他還欲再說些什麼,可看著我卻又止住了口,默了許久伸手從桌上的珠寶匣子裏挑了個之前康熙賜給我的金釵替我插到旗頭上,「這是皇阿瑪之前賞你的吧,戴著去謝恩,他看著會高興些。」
見夏已經領著芷秋和連冬進來了,他也由著幾人伺候著去梳洗了。
我獃獃盯著鏡子裏的髮飾,原來他對我的事竟已經留意到了這地步,十四,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冬月在一旁笑著打趣我:「夫人,你看十四爺對你多好啊。」
我笑道:「是啊,這就是一塊長大的情分吧。」我不知道為何我想去否認,好像這樣做便會讓我更從容些。
見夏幾人的動作也快,我的髮髻才剛好,十四爺已經一身朝服裝點好,坐在桌前等我了。見我起身,便出聲招呼我:「若曦,來用膳,我已經命人去準備了,等下咱們便入宮謝恩去。」
我坐到桌前,他一臉自然為我佈菜,挑的也都是素日我愛喫的那些。
「照規矩今日不是應先向嫡福晉請安嗎?」我問道。
「這茬事我倒給忘了。」他放下筷子,「這倒是個規矩,不過你放心,府裏的規矩都是我定的,日後你要是不愛去請安,我跟佳明說一句便可。」
嫡福晉完顏佳明是侍郎完顏羅查之女,康熙賜給十四阿哥的嫡福晉。十四爺雖擺著什麼都由我來的態度,但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該奉的規矩也是要遵的。
「嫡福晉人雖好,但該有的禮數也是要的。」我露著笑,伸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十四的碟上,「我知道你待我好,但你其他的福晉也都是跟了你多年的,不要為了我讓她們受委屈。」
十四阿哥看著我,頓了頓笑出了聲:「你還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拚命十三妹嗎?從前不是最不耐這些規矩的嗎?」
「在御前侍奉這麼多年了,這些事早就入心了。」我也笑著,低頭用起了小廚房熬的紅豆粥。
「也罷,只是我也就這一句,我娶你不是讓你換地方受委屈的,我只想讓你過得快活些。」
我點點頭,「多謝你。」
用完膳,十四在我勸說下先去了嫡福晉那。我吩咐著連冬、芷秋收拾,在屋裡留了片刻,才命熙春領路,冬月陪著我去正廳。
一進正廳,倒也不算陌生,嫡福晉完顏氏和幾個側福晉都算是熟人,就是有些尷尬,畢竟之前未想過要與她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我恭敬地向十四爺和嫡福晉行了大禮,又雙手奉茶舉過頭頂,「若曦請嫡福晉安,恭請嫡福晉用茶。」
她笑著接過茶抿了一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這麼多規矩。」她指了指一側的椅子,「坐吧。」
我躬身道:「謝嫡福晉。」又和另外兩位側福晉和庶福晉彼此見了禮才坐下。
十四爺頓了頓開口道:「差不多了,我該帶著若曦入宮謝恩了,你們自個傳膳吧。」
說罷,我起身一福,跟著十四爺出了正廳。
入宮的路上,十四一直握著卷書,我坐在一側,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沒有話茬。許是他察覺了,竟和我聊起了從前,聊起了在八爺府的日子。
他笑著說:「當年在八哥府裏第一次見你,只覺得這姑娘長得標誌乖巧,沒想到後來十哥生日見著你那潑辣勁,方纔曉得你根本就不是我們眼中的大家閨秀。」
「後來與你相處了,才漸漸明瞭你的性子,只是……」他突然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試探地開口:「若曦,你心裡有人了對嗎?」
我別過頭靜默不語,他又開口道:「八哥還是四哥?」
「罷了,我不問了。若曦,我只想著你也能多看看我。」
心中澀意湧起,周遭的氛圍裹上了層酸氣,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胤禎。
他拉住我的左手,從懷裡拿出了個玉鐲,塞進了我的手腕,「前陣子看到這個甚是別緻,想來你應該會喜歡。」
我低頭看著這質地晶瑩,通透流光的鐲子,鐲身外雕著些花紋,和尋常的鐲子確實不大一樣。看了好一陣我才開口道謝,他一直盯著我,卻也沒再開口。
進了宮,他領著我先去御前給康熙謝恩。康熙很是滿意,笑著問了我幾句近況,便揮手讓李德全端著好幾個瓷瓶上來。「這是前陣子地方進貢來的茶葉,朕想著你好飲茶,便給你留了。」
我忙行禮謝恩,康熙看著我道:「朕盼著你和胤禎好好過日子,好給朕多添幾個孫兒。」
我點頭叩謝,康熙便道:「德妃那估計正盼著你們,我就不留了,去你們額娘那請個安吧。」
十四這才和我一起跪安。
去德妃娘娘那的路上,遠遠便見著玉檀站在樹下看我,心中一喜,再想只怕是十四安排的,又多生出了份感激,轉頭眼神示意著他。他點點頭,我便往玉檀那走。
「側福晉吉祥!」玉檀忙向我請安。
伸手扶起她,「纔多久未見就這般生分?還是叫我姐姐就好。」
玉檀眉眼彎彎,笑著從袖中拿出了好些手絹,「奴才知道姐姐會來宮裡謝恩,這是送給姐姐的。」
我拿過一看,都是之前我畫的那些花樣,心底生出的暖意,緩緩地蔓延開來。
「最近可都還好?」
「都好,李諳達命我頂了姐姐的位置,只是姐姐不在甚是想你。」
「又嘴貧,好啦,你在御前當差只怕不能久留,快些回去吧,免得李諳達找不到你。」
玉檀向我行了一禮,帶著笑回去了。
十四這才走到我的面前,「走吧,額娘怕是得唸叨幾句了。」
德妃娘娘一如之前般待我甚好,許是因我嫁給了十四,笑容比往常更多了幾分親近,一見到我和十四來,便已經起身來招呼。
「若曦給額娘請安。」我跪下給德妃奉了杯茶,她笑意吟吟地接過喝了一口,「快起來坐吧,讓額娘好好瞧瞧你。」
我端坐在椅子上,德妃也問了我些近況,爾後才對十四說:「若曦聰慧乖巧,你皇阿瑪把她指給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十四點頭笑道:「是,額娘!」
等從德妃宮裡出來時,已是晌午過後了。她留我和十四陪她用了膳,席間頻頻聊起十四兒時的事,惹得胤禎臉上掛滿了紅,待到我們出了宮時,都還未全數散去。
我已有些累,到了車上便忍不住閉眼歪在一旁。車回到府邸時,十四叫醒我,我才發現一路睡得安穩是因為我枕在了他身上,頓時臉如火燒。
他倒是沒什麼表情,但聲音裏聽得出笑意:「回府了,讓熙春她們服侍你去歇息吧,我還有些公務,今晚不去你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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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嫁給十四也已半月有餘,除去大婚當日他在我這留宿外,後來這半個月他頂多就是來我這坐坐就走,偶爾留下用膳,最多陪我說幾句話就回書房去了。院子裏幾個下人捉摸不透我是受寵還是不受寵。若和其他福晉剛進門時比起,我真真是個不受寵的主,可看十四爺對我的態度,又非表面樣子。
我可不在意她們心裡那些彎彎繞繞,和沉香、熙春她們幾個相處得熟悉了,最近常支使著她倆忙東跑西,不是讓她們給我找些書,就是要她們照著我繪的花樣子替我綉手帕。
今兒個我看著天氣極好,於是命熙春去找幾個小廝來替我安副鞦韆,這個天氣最適合在樹下坐著鞦韆晃悠了。
冬月一聽忙在一旁唸叨我:「夫人,這不合規矩的。」
「咱這院子裏就這幾個人,怕什麼呀,再說了也不是什麼出格的大事,大傢伙兒安個鞦韆玩一玩罷了,好冬月,你就別再念叨我啦!」
冬月看著我,無奈一笑,索性岔開了話題:「夫人最近氣色倒是好了很多,奴才看您常笑,比前些日子在八爺府裏天天板著張臉好多了,夫人,您就該多笑笑,笑起來更好看了。」
冬月一說,我這才發覺,近半個月,天天跟著這羣丫鬟們玩玩鬧鬧,日子確實是舒心許多。就是偶爾十四來了,也多半和我聊些名流雅士的趣聞,又或是要我給他講講茶道,朝堂上的事,他一概不提。
時間這麼一晃,倒是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在這的生活。
不一會,熙春便進來說鞦韆已經安好了,問我要不要去試試。我躲著冬月的眼神,搭著熙春的手,愉快地溜了。
沉香在樹下擺好了點心和茶,又命見夏和芷秋去小廚房盯著午膳備得如何。我到了樹下,她便上來請安,待我擺擺手,她便問道:「福晉,要奴婢在後邊推著你嗎?」
我點點頭,坐了上去,她便伸手推著鞦韆。
「再高點,再高點!」風呼呼吹在我的臉上,舒服極了,我一忍不住,想再盪得高點,又側頭喊了句,「沉香,你再推得大力些!」
「這樣夠不夠?」不知什麼時候,後面站著的人竟成了十四爺,他笑意滿滿看著我,「還要再大力些?」
「對,再高一點!」看他那樣子,肯定是不會說我什麼,索性玩個夠了,再下去跟他請安。
十四在後邊推著我好一陣,我也玩累了,嚷著要下去了,他才撤了力,緩緩等我停下,扶著我下了鞦韆。
我向他福了福才道:「我沒料著你今兒個會來,也不知道小廚房的菜夠不夠。」
他倒是不在意,反倒還打趣我:「沒想到我幾天沒來你這,你倒是自在啊,還搭了個鞦韆,玩得不亦樂乎!」
「你不是說我開心就隨我來?」我反嗆了他一句。
「好好好,不過今兒個咱不在院裏用膳,我帶你出去。」
半個多月了,這倒是頭一回。
「那今兒個你要帶我去哪?」
「去八哥府上,我有些事要去找八哥,想著正好也帶你過去。」
我心中一喜,今日能見著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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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八爺府上,十四便帶著我先去請安。八爺仍舊病怏怏的,不大見好,我和十四請了安,他便吩咐李福帶我到姐姐那去。
姐姐早就在門口站著等了,我一踏進院子她便走了上來,一手拉住了我。
進了屋,她朝著我打量了許久,才開口:「今日聽爺說十四弟會來,我便想著你肯定也會來,就讓冬雲去給你備你愛喫的菜了。」姐姐說著話,手仍是握著我。
我看著姐姐,氣色倒也還好,便問道:「姐姐這些日子可好?」
「都是老樣子,你呢,在十四弟府上過得慣不慣?他待你可好?」
「姐姐,我很好!」
姐姐又盯著我看了許久,「看著是比之前氣色更好了,覺著整個人也更精神了。」
冬雲這時候進屋了,問姐姐何時備膳,姐姐忙轉過頭來問我:「是不是餓了?」
「還好,來之前剛在府裏喫了些點心。」
姐姐便轉頭對冬雲說:「差個人去爺那問問,用不用等他們。」
巧慧在一旁也看了我好幾眼,才開口道:「夫人您看,二小姐看著確實比之前更好了,您就放心吧!」
「巧慧!」
「夫人您看,二小姐害羞了!」巧慧說著,便往姐姐那邊躲。
我起身去捉她,「巧慧,這纔多久沒見,你就會打趣我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好了好了,都是成親的人了,怎麼越發像個孩子。」姐姐這才真的笑了起來。
我嘟嚷著要巧慧好看,但也沒再追,坐回了椅子上和姐姐有一句沒一句聊了起來。
冬雲回來說八爺和十四爺要在書房那邊用膳,不打擾我們姐妹倆敘舊。
姐姐這才起身讓巧慧和冬雲去擺桌子,她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桌前。
一頓飯用得甚是舒服,陪著姐姐聊著在十四府裏的事,不知不覺比平日裏要多添了小半碗飯,害得用完膳後姐姐旁敲側擊問了我好幾句是不是有了。
一下午都在姐姐院子裏,陪她說話說累了,便捧著杯茶坐在她邊上看她繡花。她見我說了許多趣事,起先的擔憂都散了,反倒還多訓了我兩句,說是十四太由著我的性子了。
不過姐姐也沒說什麼重話,她最希望看到的便是我開心快樂,如今見我在十四府上過得順遂,人也比之前看著好,她更多是放心了。
直到天邊的餘暉染紅了大片的雲,十四才來帶我回府。臨了前,姐姐把我支開,不知和十四說了些什麼,才站在門前目送著我們離開。
回程的馬車上,任由我怎麼打探,十四跟個鋸葫蘆似的,就是不應。惹的我一到府上就對他惡狠狠地說:「上次你不是讓我給你做點心,現在我可不樂意了!」
只是話一出,竟帶著些撒嬌的意味,反倒讓我心下一驚,忙換了個口氣加了句:「你也別想來我這喫茶!」
十四看著我的樣子,笑出了聲:「馬爾泰若曦,你這喫癟的樣子可真是難得,所以我就是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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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四府上的日子倒是越過越好,除去些特定的日子我需去正廳給嫡福晉請安,再與幾個側福晉聚在一塊應付些家長裏短之外,其餘日子我便關起門來過我自己的。十四偶爾也來陪我,只是朝政越發繁忙,他每日不是在書房與人議事便是入宮伴隨聖駕。
而我和沉香她們幾個相處得越發融洽,這日我心血來潮想著從前常琢磨的那幾道點心,是該換些花樣了,於是便去了小廚房,見下人正捧著些新鮮的牛乳,便想著不如做一道燉奶來嘗嘗。
於是屏退了眾人,只留了沉香和芷秋在一旁幫忙。
燉奶倒也不難,就是過程用心些,最後注意著火候,待蒸熟了,端出來放涼便可以用了。我在小廚房也不過待了半個時辰,就做了好幾份。
等著放涼了之後,我便讓芷秋端了份來給我,剩下的就讓她們幾個分了喫。
正開了蓋,舀了幾勺讓沉香備的切好的各類水果,準備好好享用我這自己動手的成果。外面的小廝就來報,十四爺來了。
我看著眼前這醇香的燉奶,心中不免一疼,看來是要落入十四肚裡了。
果不其然,十四還沒進門,就先出聲了:「若曦,你又做了什麼好喫的?我來得正是時候。」
我看著他身後沒跟下人,索性給了他個白眼,「就你鼻子靈,我今早看見小廚房備了些牛乳,就拿來做了道點心,這不剛開了蓋準備要喫,你可就來了。」
十四爺一點也不客氣往桌邊一坐,就搶了我手中的羹匙立刻舀了一大口。喫完還不忘對我點點頭:「果然是皇阿瑪常誇的好手藝,這道點心確實不錯。」
我心下更想對他翻白眼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問了句:「今兒個怎麼過來了,也沒提前通個聲,我可是沒給你準備午餐。」
「喏,這個給你。」他從懷裡拿出了封信,上面寫著 「 若曦姐姐親啟 」。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便開口解釋:「是敏敏格格寄給你的。」
我心中一喜,便想起了這個身在草原仍心心念念著我的朋友。
信中敏敏告訴我她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也一一細述了兩年前一別後她的諸多情況。見她和佐鷹的感情篤定,筆觸間儘是為人母的溫柔和生活順遂的幸福,我便也放心了。在信中,她還說道:「姐姐,過去種種已逝,願你珍惜當下把握著屬於你的快樂。十四爺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也許他不是你的月亮和星星,但他待你的真心能給你帶來幸福,便足矣。人生匆匆,還望姐姐要幸福快樂!若是來日得空,姐姐別忘帶著十四爺來草原上找我。」
十四爺見我笑著把信收了起來,問我道:「可要回信?」
我點點頭,起身到書桌前研墨,提筆時又想了想,才寫道:「我很好,沒有了在宮裡的戰戰兢兢,日子也安逸舒心,這已經是我曾經諸多盼望中最好的模樣了。見你過得順遂幸福,我也很開心,勿擔心我……」
十四收了我寫好的信,又在屋裡靜坐片刻,才起身去了書房。
我坐在書桌前,一手拖著腦袋,一手拿著硯石細細磨了起來。心中卻不知思緒何從,一時間紛紛亂亂如雨下,卻不知煩悶從何而來。
隨手提筆寫了什麼,再低頭看,竟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頓時心下更煩,隨手將紙揉成一團,丟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做些什麼,低頭看著手上被墨漬染黑了一片,可腦子突然就湧現著十四爺的身影,他站在梨樹下對我一臉笑意。
不知不覺裏,我的生活早就都是十四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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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才剛過一半,十四的府上早就置辦了起來,處處張燈結綵,隨眼可見紅火氣氛。沉香也帶著連冬和見夏早早的把院裡佈置起來。這天,我懶洋洋歇在院子的小亭上,看著沉香領著一夥人忙上忙下。冬月立在我一旁,正往剛燒開的小爐子裏倒了點我新得的玫瑰花茶。
「夫人,花真的可以入茶嗎?」
「明代錢椿年所著的《茶譜》中有言:『木樨、茉莉、玫瑰、薔薇、蘭蕙、橘花、梔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而根據這書裏所言,摘半含半放的花最具香氣,再通過古法炮製,所得乾花便可入茶。」我略略起身,看了眼爐裏翻騰起的水已經帶著淡淡的花香。
「夫人懂得真多!那以這玫瑰花入茶可有什麼功效啊?」冬月傾手,倒了杯剛烹好的茶遞給我。
「之前在宮裡我問過一個老太醫,他說以玫瑰入茶,能理氣解鬱,溫養心肝血脈,有安撫鎮定之效。」我抿了口,脣齒溢香。
冬月在一旁細心烹茶,又把桌前那幾碟點心挪到我的面前,「夫人再用些點心吧,我見您今早用膳不怎麼香。」
我順手揀了塊杏仁酥咬了口,配合著微酸的茶倒意外合口。
「冬月,你也坐下倒杯嘗嘗,搭著杏仁酥味道很是不錯。」
冬月應了聲,便坐到我邊上陪我。
不遠處的沉香正忙著掛燈籠,支使著幾個小丫鬟在下面扶著竹梯。
「沉香姐姐,再往右邊一點。」見夏在下面替沉香看著位置。
看著滿院子的人來來回回忙碌著,只剩我一人最是悠哉。
冬天的陽光微微照在了院子邊上,正巧透著一角打在了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溫度真叫人直嘆舒服。我不由得眯起了眼,打算小憩片刻。
朦朧之間,覺著身前擋著個身影,陰陰的,把陽光都遮了起來。
我側了個身,想著避開影子換個方位,卻仍舊被擋。
模糊的意識稍稍醒來,睜開眼就看見十四正站在我的面前,我揉著眼問他:「你站在著多久了?」
他坐到了我身旁拿了塊芙蓉糕塞進嘴裡,含糊道:「剛來。」
我見他喫得急,倒了杯茶遞過去。他接過一飲而盡,問道:「這是前些日子我差人給你炮製的花茶?」
「什麼都逃不過你的舌頭,是你送來的玫瑰花茶,我今日飲著真是不錯。你配塊杏仁酥,味道更好。」
他應了聲,真的拿了塊杏仁酥,我便為他又倒了杯茶。這回他也不急了,細細品嘗了起來,一口酥,一口熱茶。
末了,他拍拍手將手心的細碎掃乾淨,我伸手遞了條帕子,他卻不動,硬是把臉探到我面前,示意我給他擦臉。
我白了他一眼,見拗不過他,伸手替他把嘴角擦乾淨,嗔笑道:「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他一臉無賴樣,擺著張臉挑釁地看著我。
我無奈笑了出聲,心想纔不跟他計較,索性拿了塊點心往嘴裡塞,也不看他。
見我不理他了,這才認真起來,問我道:「除夕要我來陪著你嗎?」
「按理說,除夕不都是留在嫡福晉那?」
「今年是你進門第一年,除夕陪著你是應該的。」他看著我,眼中波光湧動,似乎是希望我答應。
「你心中都有數了,還特地來問我?」我躲著他的眼光,從桌上拿了塊桂花糕往他嘴裡送。
「我怕我不說,你又推脫什麼也沒準備。」他張了嘴,喫下了糕點。
「你一男子漢,怎麼就天天跟我計較這計較那!」
「可是某些人耍脾氣在前的。」他纔不肯饒過我,偏偏這點嘴上便宜都要佔。
「行行行,爺您想喫些什麼,妾身一定早早置辦,待您大駕光臨!」我陰陽怪氣嗆他一頓,還不忘半彎身子對著他。
「罷了罷了,懶得和你夾纏!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膳食你看著準備吧,我也不挑。」他伸手又從桌上拿了塊芙蓉糕遞進嘴裡,「我先走了,還有些事要商議,你若要歇息就回房去,吹著風容易著涼。」
我倒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這麼喜歡喫芙蓉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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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 除夕
太陽不過才剛剛避在雲後,滿天霞光,冬月和沉香早就將我這院裏所有的屋子都點上了燈,並命下人們小心看照著。熙春陪我到小廚房看年夜飯備得如何,總歸是進府的第一個年,萬事都要小心準備著。
連冬和見夏正在包餃子,見我來了,忙領著大家請安。我笑著說:「不必那麼多規矩,好好置辦年夜飯纔是大事。」
案板上擀了好些麵皮沒包,我想著不如自己動動手,喫的時候也會更有感覺,於是示意熙春端水來讓我凈手,和連冬她們一起包起了餃子。
十四來的時候見我沒在屋裡,問了下人便直接來了小廚房,我和見夏幾人正聊得開懷,背對著門也沒發覺他來。直到屋裡呼啦啦跪了一片,才反應到是十四來了。
轉身對他行了一禮,他盯著我的臉好一會便哈哈大笑起來。
惹的我心下一陣羞,慌亂拿手亂往臉上抹。
他見了,笑更是不停,我這才惱火對著他一哼。
他取下我腰間的手帕幫我把臉擦乾淨,「你這個小花臉就不要在廚房給連冬她們添亂了,話說個沒完,她們什麼時候能把餃子包完啊!」
我脫下了圍裙往邊上一放,自己先走了出去。腳步越來越快,就是不想搭理他。
他在後邊慢悠悠跟著,我氣不過,索性轉身回去往他鞋上狠狠踩了一腳,這才解氣,開口道:「我可是為了你才包的餃子,你別好賴不分!」
「好好好,好若曦,別生氣了,這個給你。」他從袖中拿出了個精緻十足的珍寶小盒遞到了我面前。
我纔不想理他,索性走得更快,還不忘撂下一句「不稀罕!」
他跟著我進了屋,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又好言好語哄著我:「看看喜不喜歡,彆氣了,大過年的,也不怕氣壞身子!」
我白了他一眼,才收起玩心,拿過了盒子問:「能不能現在打開?」
他點點頭,繼續看著我。
盒子是金絲楠木做的,雕花倒不似尋常,竟是副小圖,頗有點竹柏影如藻荇交錯的味道。打開一看,是條珊瑚手鏈,紅如硃砂,顆顆相串連到最中間的一個圓形鏤空銀球,銀球裏不知也放著顆什麼,也是紅色的球狀。
「你可喜歡?」
我看著這顏色極正的手鏈,確實是有股說不出的閤眼緣,便道:「很是喜歡,多謝十四爺!」
他這才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喜歡便好,可要我幫你戴上?」
我點點頭伸出了手,他拿出手鏈輕輕一扣。手腕上還有他之前送的玉鐲,一紅一青倒是別樣相襯。
在等年夜飯的時候,我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從江南水鄉到西北戈壁,聊唐詩宋詞也說元曲雜劇。正談到古往今來幾齣有名的戲時,見夏來問要何時備膳。我這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如此暗了。
我抬頭看了眼胤禎,他便道:「傳膳吧。」
我和他這才起身走側廳,在桌邊坐下。
菜品很是豐盛,還有幾道從前未喫過的新菜色。十四喫飯時不喜旁人過多,只留了熙春和芷秋在一旁候著。我順手夾了一筷子手邊的荔枝肉放進他的碟子裏,又給他盛了碗紅棗雞絲燕窩。
他見狀開了口:「沒旁的人在這,你別只顧著我,自己多喫點。我見你最近胃口挺好,嘗嘗這個魚肚卷,喫著很是不錯。」說罷順手也夾了塊放在我碗裏。
一頓飯倒真的是其樂融融。後面芷秋端上了我也有份一起包的餃子,十四胃口大好的盛了滿滿一碗。我笑道:「你別急啊,我又不跟你搶!」
「這不是某人的心意嗎?我可得好好嘗嘗。」說罷他舀了顆包得歪斜的餃子在我眼前一晃,「這定是你包的。」
說完不等我惱他,就已經一口往嘴裡塞,邊喫還不忘出聲贊道:「果然比平日裏的好喫。」
心中蔓延的笑意是藏不住了,一室溫馨。
用完晚膳,十四拖著我在院子裏散步,一路上擺好了一早就準備好的芝麻桿,上面還黏著黃紙捲成的金元寶。十四一腳踩碎,還不忘對我說到:「這可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好寓意,還有歲歲平安!」
說完拉著我,讓我也踩踩這一路上的芝麻桿。
我任由著他牽著我的手,兩人一路踩到院門口,才笑著折返。
回到屋子裡,我伸手替他脫下了外面那件大氅遞給了芷秋,自己也把厚厚的斗篷除了,讓幾個服侍的都先退下,才圍到了廳正中擺著的爐子邊。
他不知何時已經拿著本書在翻,眼看著,倒是有些熟悉。
「這本書,我是不是見你看過?」我往前一探,果真是那本封著皮的孤本。
這回他倒是沒避著我,伸手又翻了一頁。
「你讓我看看!」說罷,正欲伸手,他倒是搶先一步起身,把手抬得老高。他個子本就高大,就算我踩著花盆底鞋,也不過到他肩膀。這回他手一伸,我是徹底夠不著了,索性耍賴,揪著他的衣袖就要往上跳。結果是,我忽略了這一跳容易腳底不穩,於是踩空了,直直往後摔。
「啊——」我喊了出聲,本以為定會摔得眼冒金星,著地時反倒聽見他冷哼了一聲。
這才發現他的手護在了我的腦後,連帶著身子也跟我一塊往地上摔。
他側躺在我的身旁,見我不語以為是哪裡傷到了,急忙開口問道:「是不是撞到哪了?我讓人去請郎中?」
他忙起身,將我扶起到椅子上安置妥當就要往外沖。
「回來,我沒事!」我急喊出聲。
他便一個箭步回到我這,蹲下來與我平視,輕聲問道:「真的沒事?」
我點點頭,他才呼了口氣,頗帶嚴厲道:「下次不許這樣了!」
我心疼的握過他的右手,見只是擦傷,這才稍稍放心,「你來坐著,我去拿葯給你擦一擦。」
他收回手放在身後,「小傷,不礙事的。」
我不依他,還是起身拿藥粉為他上藥。
這時他怕我再出意外,才乖乖把書交到我的手上,帶著些討好意味:「你看了可不準笑我!」
我心想能讓十四這副模樣的書,必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地方。思來想去卻也琢磨不到,索性翻開,便見到最開首一頁赫然印著幾個大字「怎樣討一個姑娘的歡心」。還沒繼續往下看,我便已笑得彎了腰,簡直是樂不可支。
他見我這樣,便更加羞惱,一把搶過書塞進懷裡,一副不再讓我看的氣勢。
「哈哈哈——」能看見十四這副模樣,真的是太難得了。
「不準笑,說了,不準笑!」
見他真的有些惱,我這才漸漸收聲,一副看戲的樣子盯著他,「我可真是未料到是這樣的書。」
他仍是不語,我繼續逗他:「十四爺又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啊?」
他別過臉更加不肯理我。我又問:「這樣的書你是從哪找來的?趕明兒我也去這書攤看看,還有什麼有趣的……」
他纔出了聲,悶悶地說:「我從十哥那順來的,他說……他說他就是用上面的法子討十嫂開心的。」
「噗——」這下其實真的忍不住了,又笑了出聲,這回是真真連眼淚也一起笑了出來。
他一副惡狠狠的樣盯著我,好半晌才開口:「剛賜婚時我總見你不太開心,纔想著找些法子哄你,如今到好,反倒被你拿來取笑我!」
說罷他擺著個臉,我聽了臉上頓時也滾燙了起來。
他見我登時漲紅張臉,忙換了個話題,我也躲著方纔的話茬和他聊了起來。
不知不覺夜已深了,兩人似乎都有些困了,但仍是撐著。
我想起了在現代的父母、哥哥,也想起了姐姐,心中祈禱著願他們來年平安順遂。
然後我又想起了十四,抬起頭他正盯著我,見我也回望著他,他問道:「若曦,你的新年願望裏有我嗎?」
雙眼儘是柔情波動,我看著這樣的他,心忽然跳得飛快。
他牽住我的手,眼睛仍那樣注視著我。
我點頭,他便笑得如稚兒般燦爛,手更加緊緊握著不放。
外面霎時間鞭炮齊鳴,宛如開天闢地般的巨響持續不斷,我轉頭看著他,輕聲說了句:「胤禎,新年快樂!」
他未料到我會直呼他的名字,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隨之而來卻是更入眼波的笑意,「若曦,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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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五年 正月初九
府上趁著仍是新年,又稍稍再置辦了些不同的景,為的就是慶祝十四爺的生辰。
我也早早瞞著十四,拉著熙春和見夏在偏院的一處涼亭上佈置了起來。他問,我也不告訴他這禮物是什麼。
今兒個一早醒來,我便換了身新的衣裳,穿了套比平日還要再鮮艷些的旗裝。思來想去,又把十四送我的簪子也插上,伸手抹了些之前在八爺府時他送的香膏,才讓沉香扶著我去正廳請安。
他和嫡福晉早就在坐在正廳了,我一到時,便見他直直盯著我的頭頂,許是因為今日是我第一次戴了這支簪子。
他擺擺手,便讓下人傳膳,一頓飯喫得卻有些辛苦。
我見嫡福晉頻頻為他佈菜,心中卻沒由來的有些酸。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了,明明過往見的也不少,可那親密的動作卻讓我有些難受。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也許只是今日細心打扮了一番他卻沒怎麼看我。也許是今天他沒像往常那般會在眾人眼底下悄悄碰我的手。
突然有些賭氣,胡亂喫了幾口便停了筷。爾後借著由頭就退回我的院子裏了。
府上的絲竹笙簫響了一日,我卻沒再出門去看。把自己關在屋裡,拿著本書假裝看了一日,可心裡卻知根本沒看進幾個字。
直到熙春推門進來,我才見屋外斜陽已落,他一整天都沒來看我。
想到這卻反笑出聲,我什麼時候也這般拈酸喫醋了,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索性不在理其他,讓熙春傳了膳。
話才落,就見十四走了進來,笑著要熙春多添一份他的。
我這才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已然忘了剛才的小心思,問了句:「怎麼這副急匆匆的樣子。」
他徑直往椅子上一坐,伸手就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待喝完才道:「今日本想著好好過個生辰,卻沒料公務一件件找上門。」說罷,他又多倒了杯茶,一飲而盡才問我:「前些天你不是說給我備了生辰禮物,在哪呢?」他手一伸,滿臉期待看著我。
「不如先用了膳再給?我見著你今日也沒怎麼好好喫東西吧。」我想著,方纔賭氣,嚷著要冬月把小亭子收拾乾淨,哎,真是自作孽!
「你別是沒準備吧,我可盼了好幾日,剛才辭了幾個大臣就往你這趕。」
「那你不準動,呆在屋裡,我等下差人來帶你去。」想著我還是起身去亭子那看看究竟再說。
他這下沒再說話,擺擺手示意我去吧。
我忙招來冬月一問,她便頗帶點幸災樂禍的意味笑我:「夫人早些時候不還說要都收起來?」
「冬月!」見我著急紅了臉,冬月才笑著說:「沒呢,奴才見夫人你忙前忙後這麼多日,纔不捨得把你的心思都收了,都佈置得當呢。」
我這才緩了口氣,讓冬月扶著我再去看看。
見著周圍仍是有些暗,「冬月,你去把見夏和芷秋找來,讓她們帶幾個小廝,再多備點蓮花燈在這池子裏點起來。
前前後後足足又佈置了快半個時辰,這才見著一切都好,忙讓芷秋把十四請來。
他一踏進這亭子,我便踏上這幾日精心佈置的小戲檯子上,起聲婉轉唱了曲《麻姑拜壽》,聲聲細柔帶著幾分韻味纏繞,半唱半是繞著十四左右轉,直至一曲唱畢,他仍癡癡盯著我,許久都未晃過神來。
我見著他眼裡,除了映著著我的樣子,還有那滿池的點點星光,雙眼微波蕩漾,很是好看。這一刻他看著我,許是也看著多年前八爺府上的我,還有那時無憂的光景吧。
我唱完便坐在了他身旁,靜默了許久,他纔回神看我,「若曦,這禮物我很喜歡。」
我知道,我們都想起了過去。
「你喜歡便好,不枉我努力排練了好些時日。」我悠悠應了一句,見他仍沉在思緒,便伸手在他面前一拍,「爺,我可是還沒用晚膳,你若要回味,咱便回屋去慢慢想?」
他這才覺著自己是有些過於出神了,於是便拉起我的手:「行,咱去用膳。」
晚膳上有道鹵牛筋,味道很是不錯,借著我便多用了幾口飯,惹得十四老是盯著我:「你今日胃口怎麼這般好?」
我纔不想告訴他我自今早一塊用了膳後就沒再喫東西,「多喫點不行嗎?」我扔下這句,又夾了一筷子冬筍炒肉。
旁邊的冬月小聲說了句:「側福晉今日沒怎麼進食……」
「冬月!」她話未說完,我已出聲喝止了她。
十四這下被勾起了興趣,飯也不喫了,直勾勾盯著我問:「為何沒進食啊 ?」
我纔不理他,專心喝起了湯,還不忘對他說句:「今日的老火湯燉得正好,你也嘗嘗。」
飯後,我拿著魚食到廳裏喂之前十四送我的那幾尾虎頭金魚。他死皮賴臉非得也跟著我,進了廳,見四周沒人了,他便更賴著非要問個清楚。
我不想理他,靜靜逗魚,他可到好,纏在我身旁就是不走。
「平日裏你可是伶牙俐嘴,怎麼現在半聲不吭?」
前前後後他問了好幾句,我被他惹煩了,惱得丟下一句:「這不是今日沒見你過來。」便拿著魚食跨出了側廳,也不管背後他一陣爽朗的笑,就往屋裡走。
在門前遇到了收好膳食的冬月,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羞得躲進了屋,任後面追來的十四怎樣好聲好氣就是不開門。
可這一刻,卻覺著心裡是說不出的滿足,這樣的生活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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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五年 元宵
街上一如往年胤禎口中的熱鬧景象,我披著件大紅織錦兔毛斗篷跟在了十四後面。他一面給我介紹沿路的各色舞龍宮燈背後的典故,一面細心扶著我,生怕我被沿路的人潮撞到。
各色花燈掛了一路,沿街的小販叫賣聲絡繹不絕,偶爾一抬頭能看見某家公子哥提著燈上趕著調戲一番另一家的女兒。
我看著這曾經熟悉的街,想起的卻是那年和十三、綠蕪於酒肆飲酒看燈之景。
「若曦,這燈你喜歡嗎?」十四不知何時手上提了個兔子燈在我面前晃。
那竹製的燈型頗有幾分兔子的玲瓏身影,外麵糊層紙,蠟燭在裡面燃著透出了些光,很是好看。
我點點頭,他隨手遞了個碎銀給那販夫,便邀功似的在我面前直晃。
見他少有這般稚氣,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和我鬥嘴吵架的十四一樣。我伸手欲拿過燈,他偏偏不給,只在我面前繞了一圈,挑釁地看著我。
我佯裝生氣,撅著嘴側頭不理他,他就乖乖投降地把燈遞給我,還不忘趁機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這樣的你纔有點小女兒心性,別天天擺著副老成的模樣。」
我接過燈,他很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
酒肆的小二前來招攬生意,一見到我們就呼聲道:「兩位客官樓上請,小的這就給您安排間位置極佳的廂房,稍晚舞獅就從這底下經過!」
小二在前引路,他扶著我上了樓梯,進了廂房又吩咐著備些好的酒菜點心,才坐到了我身邊。
兔子燈被擱在桌上,仍發著光。他伸手從袖兜裏拿出了個物件遞給我,我一看是個狹長的盒子,便問:「這是什麼?」
「禮物,元宵禮物。」說完,他突然就有些臉紅,忙側過臉假裝對窗外的景色著了迷。
我也不看他,低頭打開了盒子,這次是鏈子,細銀絲幾股相連中間堪堪墜著朵小小的杜鵑,簡單又大方的樣式。
「謝謝。」我盯著這鏈子,腦中已經想不起其他什麼,只剩眼前這個人,這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
「你喜歡便好,可要我幫你戴上?」他這纔看著我,滿臉笑。
我點頭,他伸過手小心翼翼地為我戴上鏈子,爾後對上了我的眼,便又慌亂避開了。
小二送著茶酒上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安靜,我看著未喝已有醉意的他,手不自覺摸了摸胸前的鏈子。
窗外熱鬧了起來,敲鑼打鼓,聲響鼎沸,舞獅一對接著一對擺動身姿,動作整齊舞動了起來。我抬頭看去,滿街人頭攢動,喜氣洋洋。十四遞了杯熱茶過來,安靜的坐在了一旁。
回去的路上,他一時買只糖人,一時拿著頂狐狸面具往臉上戴,一時擠著人潮要去買我愛喫的糕點,一時又攔下販夫要了兩串糖葫蘆。但另一隻手緊緊牽著我,未曾放開。
「好了好了,再買就拿不下了。」今天出來沒帶下人,我另一手已經塞滿了東西。
他的左手也是,大包小包拿的比我還多。
「看著都是些不錯的玩意,沒想那麼多就拿了。」他羞澀低下頭,滿是不好意思。
乘著一路的光亮,我和他一路慢行到府門前,他笑著說:「若曦,我們到家了。」
我抬頭看著他,也是一臉笑意,「我們到了。」
十四送我回院子,才剛推開門,他便在後邊問道:「今日可留我?」
我見他手上還大包小包提著東西,點點頭:「我可不想明日這些送我的玩意兒去到別的福晉那。」
話音剛落他便大笑起來,跟我跨進了院子,冬月她們一聽見聲響就趕著出來請安,十四順手便把東西都交給了她們,大步跟上來,走在了我的身側。
我側眼看著他,卻沒想他也正低頭盯著我,眼神相對,頃刻間兩人都紅了臉。我心亂如麻,慌忙中才找了個藉口,「你餓嗎?我去給你煮碗元宵?」
他接過話:「要芝麻餡的。」
我忙招了連冬跟我進小廚房,繫好了圍裙,將元宵下入滾開的水中。冬月收拾好了東西,提著幾包方纔買回來的糕點來小廚房問我該如何放置,我便道:「擺上碟,等下一併送去當爺的宵夜。」
熱氣蒸騰氤氳一室,低頭看著渾圓滾白的丸子浮上了水面,一顆顆蠕蠕糯糯煞是可愛。我接過連冬遞來的海碗,盛了滿滿一碗,倒了些本就釀好的桂花蜜,再撒上些花生碎便自己端了出去。
十四坐在廳里正看著書,一見我進來便起身接過整個食盒,「怎麼不讓連冬她們拿?」
「一想到你餓了就沒顧那麼多,再說了我留連冬在小廚房收拾。」
十四先一步坐到桌前,我跟著坐到了他邊上,見他將元宵端出來,便伸手替他拿了湯匙。
「怎麼才一碗?」
「方纔在酒肆用了不少點心,這下肚子還有些撐。」我伸手託著腦袋,盯著他正大口吃了顆元宵。
冬月端上了剛才十四買的糕點,見我和他聊得正歡,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他順手拿了塊梅花糕往嘴裡塞,嘴上含糊不清道:「這古往今來徵戰四方的大將,我倒是最欣賞景桓侯霍將軍,不過二十一歲便能『封狼居胥,禪於姑衍』,一展男兒本色。」他神色飛揚,絲毫不掩艷羨之意。
我盯著他,心中想著不久的將來,你也會領兵一方,馳騁西北,樹下屬於你的戰功。那時的你,又會是怎樣的意氣風發呢?
十四見我盯著他出神,不免有些不自然,停了話,低頭喝著湯。
「霍將軍固然優秀,只可惜天妒英才。十四爺,我相信若你有朝一日也踏上戰場,必將比霍將軍更耀眼一方。」我看著他,心中思索著,還有兩年,還有兩年你便也會踏上戰場,成為大清歷史上唯一的「大將軍王」。
他見我神色認真,不是打趣也不是玩笑話,而是堅定的看著他,頓時,頰飛雙霞,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頭,纔看著眼睛問我:「真的?」
「真的!」也許是因我知曉未來,也許是這一刻一臉崇拜著霍去病的胤禎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我點頭看著他,又說了句:「我信你。」
他牽住我的手,眉梢是抑制不住的喜悅,眼中光芒湧動,無比認真看著我,「若曦,我真的很開心。」
這是他第二次直言此話,而我卻不再有那難以回復的無力感,這一次,我伸出了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他。
他將我攬進懷中,低頭在我額上留下一吻。
那盞玲瓏玉兔燈擺在桌角仍亮得好看,我縮在胤禎懷裡,只想把時間留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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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五年 初春
不過才剛立春,天就開始暖了起來,連帶著院子前的花都陸陸續續長了新芽,看起來很有一番春意盎然的滋味。
自從元宵之後,胤禎就更常來我這了,多半是下了朝一回府就往我這趕。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我便讓沉香和熙春去備膳。隨手便拿了卷前陣子十四不知哪裡帶回來的話本子,在小亭子的一角看了起來。
門外腳步聲傳來,不急不緩,我抬頭一看,果然是下朝回來的十四。
「怎麼在院子裏看書,這日頭你別看不大,當心著你的眼睛,」
「纔在這坐沒多久,想著你快下朝了,就在這等你,不好嗎?」
「好!但是我更當心著你的眼睛。」十四順手拿過了我的書,牽起我回了屋。這些細小的互動,他倒是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今日我看著比尋常晚些……」
「就是被皇阿瑪拉著多說了會子話,沒什麼大事。」他仍舊是不喜我多問朝政,總是三言兩語便岔開了話。「我順道還去看了額娘,額娘說甚是想你,問你要不要明兒個隨我入宮去和她說說話呢。」
「那我晚些時候準備一下?」
「這可不行,我跟皇阿瑪告了假正打算帶你去踏青,所以我跟額娘說你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他盯著我一臉笑意,彷彿是個逃學成功的少年。
「你也不怕額娘惱你!」我伸手推了下他的身子。
「額娘疼我,再說了請安的事你往日也去得不少,少個一次兩次沒什麼,還是我帶你出門踏青比較重要。」
見他跟個孩子似的沒個正形,我嘆了口氣道:「真是想不到你堂堂一個皇子,胡話倒是隨口來。」
「我可沒跟皇阿瑪說胡話,他聽我要帶你出門幾天,很是贊成,還賜了些新茶給你。」
康熙待我很好,這確實是真的。自從我嫁給十四後,他更是把我當女兒般寵,常有些新鮮的玩意就讓十四給我送來。
「那你可有替我好好謝謝皇阿瑪?」
「皇阿瑪說,謝謝的話留著下次進宮請安你親自跟他說。後來我出了養心殿,李諳達悄跟著過來說,皇阿瑪是想你做的糕點了。」
「那咱們踏青回來,我便隨你進宮去吧,也去給額娘請個安。」
十四點頭,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間,「等下用了膳,你便先收拾著,我還有些事,晚點回來咱們便出去。」
「今日就出門?」這回換我不解了,下午纔出門,能看些什麼啊。
「是,今日就出門,所以我得把我的公務先處理了。」他側頭看著我,挑著眉,許是看我仍是不解,他便頓了頓道:「路途有些遠,早些趕過去,在那邊留宿一晚,明兒個纔好玩得盡興。」
這回我倒沒再接話了,點點頭,他便又問道:「今兒個李太醫來請平安脈了吧,他怎麼說?」
「還是老樣子,不過這回他倒是沒再開調理的葯,說是最近情況不錯。」
他聽著,便拉起了我的手,「若曦,我知道你心思縝密,可我只想你能開心快樂些。」
我默默低了頭,這些擔憂總是在的,正因為我知道了所有人的結局,這才讓我更加無法放下。
「罷了罷了,只是你記著,無論遇見了什麼,我都在。」他總是能在有意無意中,給足了我依靠和安全感。
我點點頭,他便換了個話題和我聊起了近日京城幾個火熱的話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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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暗了下來,我掀起馬車裡的窗簾往外看,只見滿城燈火。十四見我眼睛盯著外面,忙湊過來也想看個究竟,卻不料我正要收回目光,於是我便直愣愣撞在了他身上。
「嘶——」疼得我直揉腦袋。
他著急得握過我的手盯著我的額頭直看,「撞紅了一塊。」
見他眼裡滿是自責,我卻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個意外,他總喜歡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沒事,不過稍稍撞到罷了。」
「你別動,我替你揉一揉。」說著,他伸手輕輕碰了碰,我便直皺眉頭。
「你還說沒事!這次出來我也沒帶著什麼藥酒……」
「胤禎,我沒事,真的。」他內疚的樣子總讓我心疼。
他見我這樣,嘆了口氣,便把我輕輕摟進了懷裡,「若曦,你總這樣替別人想,在我面前,不必這樣的。」
我沒說話,卻往他身上又擠了擠,挑了個舒服點的位置,「可你也總把小事情看得這般嚴重。」
「那還不是因為是你。」這回聲音裏倒染了些笑意,他環在我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了。
車出了城便有些顛,許是路不太好走。他細心地往我身後塞了個軟墊,又小心地將面前的那張杌子挪過來讓我墊腳。
以前總覺著他這人大大咧咧,相處得久了,才習慣他事事細心的一面。
「悶嗎?要不我給你說故事?」他見我不說話,倒是自己找了個話題。
「不用,這樣靜靜待著挺好,再說了你看過的話本子我也都見過,你還能給我說些什麼呀。」
「要不我給你哼個曲?」他倒來勁了 ,低聲哼了一小段我前些日子提過的《桃花扇》。
「怎麼唱起了這個?」
「沒,就是想著你與那李香君頗有些相似,遇著不義之事也會據理力爭,很有傲骨錚錚之勢。」
他這一說,倒是我未料到的。
「不過這《桃花扇》的結局委實讓人惋惜了。」我嘆了口氣,一想到李香君與侯方域雙雙出家,與過往那些戲摺子里美滿的結局相差甚多,便覺著這孔聘之這一筆真讓人始料未及。
「到底也是小人當道加上種種的造化弄人。只是,若是我,必是不會留香君一人守著閨閣,自個兒投奔人去……」
他本欲再提,卻又止住了。我這纔想起《桃花扇》這戲後面委實是提了不少南明抗清的事,忙換了個話題,「我上次聽你提起辛稼軒,倒是沒料到你這般喜歡他的詞。」
他本就是個爽朗性格,見我提了嘴他喜歡的詞人,便也滔滔不絕接了下去。
覺著還未聊盡興,便已經到了地方。
他拿過擱在一旁的披風往我身上套,「現在還是早春,夜裡總有些涼。」為我係好了衣帶,他才下了車,扶著我下來。
我這才見著,是座山間別苑,雖天色暗了下來,可不遠處的溪谷瀑布聲倒不會騙人。
他牽著我推門進去,早些時候他派來打掃的人已經呼啦啦跪了一片請安。
「都起來吧。」他手一揮,便帶著我進了一側的園子裏。
「我讓那個西北來的廚子候著了,今日咱們在園子裏用膳。」
我已經不想費心思去猜他這又是什麼主意了,索性由著他。
進了園子纔不過繞了兩條小徑,便聞見了那濃鬱撲鼻的炙烤香氣,我眼前一亮,盯著他,「是……」
「今日咱們喫烤羊!」他笑著拉我往另一邊的路上走,便見亭子燈火明亮,邊上正燃著火堆,這吱吱作響的肉香已經蓋不住了。
待凈了手,他便割了塊桌上的羊腿肉放在我的碟子前,「你試試,我上次喫過一回很不錯,想著你應該會喜歡。」
孜然香盈滿鼻尖,我嘗了口,皮薄汁多,還有些脆……
待一頓飯喫完,已是一個多時辰後了。十四喫得有些撐,便拉著我在園子裏散步。
我這才注意到,園子有個大湖,似乎是山間的溪流匯進來而成的,隱約見著湖心有些亮,我便指著問:「那邊是什麼?」
「是個湖心小亭,那邊倒是適合冬日來,在亭心烹壺熱酒賞雪,很有一番韻味。可惜去年我太忙了,下次我定帶你來。」
在園子裏繞了一大圈,十四才帶著我回屋。
進了屋子,冬月便問可要備水浸澡。我點點頭由她下去準備,自己已經累得往一旁的椅子上癱了。
十四送我進屋後,就不知去了哪,等到我在冬月備好的丁香花浴水裡泡了許久,散了些倦氣,換了套舒服的裡衣,才見他回來。
「去哪裡了,怎麼渾身汗?」
「不告訴你,明兒個你就知道了,我先去沐浴了,你要是累便先休息吧。」他笑著伸手颳了下我的鼻子,便跟著小廝去了隔間。
我伸手掩住了個哈欠,睏意上頭往牀上一躺便睡著了。
夜裡隱約間覺著身後躺著個溫熱的身子,熟悉的氣息讓我不免往他身上挪了挪,便有雙手緊緊將我擁入懷。我迷糊著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枕著他的手臂便睡熟了。
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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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外頭的天已經大亮了,我見著十四仍在睡,手卻緊緊圈住我,想先起身卻又怕吵醒他。我稍稍挪了挪身子,便聽見他嘟囔一聲:「別動,我再睡會。」說完手便一環,將我又拉進了他的懷裡。
側頭看著他的眉眼,手便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見他哼哼聲動了下頭,我便收手,反覆幾次,他的好夢終是做不下去了。
他鉗住了我的手腕,撐起半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上氣惱惱地:「你怎麼這般不聽話。」
我笑著躲他的目光,他也跟著我側頭,硬是讓我避不開,「你可就在我身下,還想逃去哪裡?」
這話一說,反倒是他先臉紅了,我一看更是有趣,笑得嘴角彎彎。
他見我這絲毫不怕的模樣,瞪著眼便伏下身在我耳鬢邊輕聲說了句話,登時我便熱氣撲面,羞得往被子裏躲。
他見狀放開了手,側身在我耳邊又接了句:「你要不要試試?」
我心裡直罵他無賴。
他見我是真的不理他,才貼著頭蹭過來在我臉邊輕輕吻了下,道:「罷了,不逗你,起身用膳吧。」
我戳著碗裏的粥,任他怎麼哄就是沒理他,這下換他不知所措了,好言好語地說道:「這可是你素日裏最愛喫的菜……」
我扭過頭避開他伸過來的筷子,舀起粥往嘴裡送。
他挪了挪椅子,往我邊上靠,在我耳邊細聲道:「就是玩笑話,不會真的弄哭你的,再說了,我忍了這麼久你都不鬆口,我哪敢……」
「你住嘴!」我狠狠瞪了他眼,臉是徹底燒了起來。
他這回真的不敢開口了,做小伏低著持續了整個早膳。
桌上最後一碟菜撤了下去,沉香捧著茶水上來,我接過漱了口。他便拉著我,「走吧,帶你去看個東西。」
我跟著走出了屋門,卻見院子似乎和昨兒個有些不同。我想著許是昨晚天色暗,未見清楚這院子的模樣,他卻把我拉到棵樹苗下,「諾,你看。」
「你種的?」
「我見著你平日喜歡喫桃子,特地挑的樹苗,我想過了今年這個時候種下,約莫著明年這個時節花定開得紅火,到秋天,就能來喫桃了。」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可喜歡?」他盯著我,直愣愣冒出了這句,積了一早上的氣頓時都煙消雲散了。
我點頭笑到:「那好,明年春天我們便來這裡摘花釀酒。」
說是踏青,其實也就是往山間裏走走,十四牽著我走在了桃林裏。滿眼望去,枝頭上一個個含羞欲張的花苞,粉嫩嬌小甚是可愛。偶爾有幾棵,花已開了大半,站在樹下便能嗅得滿鼻香氣。
十四笑著說,「以往總不解為何有人喜在這時節賞桃花,花未全盛,何有美景?今日這一瞧,倒真真是景色宜人,襯得佳人更美,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他低頭看著我,偶然間風起,吹得花輕落於他肩上,他便取下遞給我,「要我說,你可比這些花好看許多!」
我接過花捏在手上,小小一朵在指尖綻放。
下午十四帶著我在山裡的一處溪邊釣魚,我見著他提著魚竿往石上一坐,便招呼著我也過去。
我搖搖頭舉著手中的話本子道:「我還是喜歡看書解悶。」
他沒再說話,專心盯著手邊的魚竿。
許是早春雪水融化引得魚往暖的地方遊,纔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收穫了一籮筐的魚。
「今晚咱們就拿這些,做個全魚宴!」他興沖沖提著竹籮朝我招手。
我放下了書走到他邊上,他便作勢伸手從溪邊掬了把水往我身上灑。我躲著他,也沾了那清涼舒爽的水回擊他。他便更起勁了,玩個不停。
頃刻間,山林裏皆盈滿笑意。
餘暉照得山間的溪水波光粼粼,十四的身後映著光,還有他滿眼的笑,一樣好看。
夜漸漸降臨,十四釣的魚都在廚子的好手藝下成了一道道可口的菜餚,他不知從哪捧出了兩壺桃花釀往桌上一放。
「你帶來的?」
「不是,前些年我釀的,今兒個讓人挖出來了,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說著他便先給自個倒了一杯。
見他喝了後笑意舒展,我便嚷著也要喝。
他也由著我,只是沒想這酒後勁大,才幾杯下肚,我這素日為傲的好酒量就已有些微醺。抬頭見著十四,他也早已頰邊泛紅,醉眼朦朧。
我笑他:「你這酒量也就一般般!」
他也笑我:「往日聽聞你酒量好,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兩人漸漸染上了醉意,他湊過身來輕輕撫起我的臉,我盯著他的眼,那裡藏著很多星星。
他漸漸低下頭,在我脣上微微一吻,軟軟糯糯,很輕柔的感覺。
我任著他在我脣上輾轉摩挲,隱約間,覺著他嘴間的酒氣讓我更醉了。
怎樣開始的我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十四攔腰將我抱起,輕置於牀榻上,外衣落了一地。
吻細密地在頰邊流連,他的手帶著火,一點一點燃彼此的身子。我羞紅著臉,迷離地抬起頭,他聲音啞得不像話,低低問了一句:「可以嗎?」
我沒說話,伸手環上了他的脖頸。他的吻更加猛烈了,吮吸著我的脣,手一路往下,輕輕褪去了最後的衣衫。
汗浸濕了身下的褥子,在他微微的喘息中我終也忍不住,輕輕溢出了聲。
牀幃飄起,蓋住了一室的光。
直到最後,我累得昏沉睡去,他緊緊摟我進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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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七年 深秋
窗外的風「呼呼」直吹,透著縫隙惹得薄薄的窗紗直飛,沉香輕輕叩門:「主子,小廚房的銀耳燕窩羹熬好了,可要現在用?」
我枕在十四的腿上盯著牀上的帷幔一圈又一圈地繞,屋子裡的地龍燒得火旺,熱氣一陣陣往上散。我推了推正握著卷兵書的十四,「諾,沉香在外面候著呢。」
他正了正身子,對著屋外道:「那便端進來吧。」
我這才從他腿上挪開,下了牀,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坐到了桌邊。
他笑聲朗朗,「你這屋裡能進來的就幾個貼身的丫鬟,害什麼羞呀。」
我白了他一眼,「這沒規沒矩的樣子可沒人敢說你,只說我呢!」
「好好好。」他把書往邊上一放,拿過一旁架子上的外衫往我身上披,「這個天,屋裡也冷。」
我沒理他,撥弄著手上的珠串,他也不惱,伸手揉了揉我的頭才坐下。
「胤禎,咱們要個孩子吧。」我沒來由說了句,抬眼便見他直皺眉。
晶瑩的琉璃珠串在我的手心上折著光,顆顆分明。他靜默了很久,嘆了口氣道:「若曦,再養兩年好不好,我,我不願你冒險。」
他伸手將我擁入懷裡,手似安撫般輕拍著我的背,「最近西北告急,皇阿瑪有意讓我出征……」他頓了頓,低頭在我額上一吻,「我不放心你。」
我縮在他的懷裡,想的卻是一年前。那時,我剛有身孕,偏偏自己不清楚,纏著十四帶我去京郊騎馬……
聽冬月說,我從馬上摔下來後昏迷了整整兩天,十四連朝也沒上,守在牀邊寸步不離。醒來時,見他滿臉的憔悴,鬍渣冒了一圈,眼裡儘是紅絲。
「給主子請安。」沉香提著食盒進來,十四手一揮,她便低著頭端上了燕窩羹和幾碟點心:「奴才見福晉今兒個午膳用得少,便讓小廚房多備了些點心。」
我點點頭,拿了塊核桃酥往嘴裡塞,另一手拿起塊杏仁糕遞到十四嘴邊。
他張口吃下整塊,含糊著讓沉香退下。
「今日午膳不合胃口?」
「是早上喫多了糕點。」我伸手想再拿塊點心,卻被十四拍掉。
「現在也快到晚膳了,留著點肚子。」他見著我這般貪嘴的樣兒,終於笑了。
「難不成今兒個有什麼好喫的?」我纔不想理他,揉了揉手背便繼續伸出去。
「皇阿瑪賞了些山珍。」他不由我,先一步把碟子端走,擺出一副讓我求他的模樣。
我撇嘴甩了甩手邊那串珠子,拿過了銀耳燕窩羹低頭進食。
他見我不理他,立刻就沒轍了,乖乖把碟子放到我眼前,討好地說:「好若曦,給你給你都給你,你還想喫我便讓小廚房再做。」
「哼。」我瞥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核桃酥,炫耀似地盯著他。
他倒也沒脾氣,伸手便環住我的腰,「我該拿你怎麼辦呀。」
我心裡盤算著,十二月他便要去西北了,雖說早便知曉他此去定會平安歸來,但總提著顆心。還有,未來的朝堂格局和……眉頭不自覺便皺了起來。
「若曦,又皺眉!」他伸手輕揉我的額間,「皺眉就不好看了。」
「我以前總不懂你為何處處小心翼翼,憂思諸多。到如今看慣了朝堂變化,知曉了人心難測,才漸漸明白你的憂愁。可,若曦,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開心,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周全。」
我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臂彎裏,淚卻濕了眼。在一起多年,他總能給我足夠的保護,任我鬧任我戲耍,只求我開心便可。情深如他,我唯有交出整顆心,才能回報。
「若曦?」他覺著我似乎有些不對,拍著我的背,「怎麼啦?」
「十四,謝謝你。」鼻音有些濃,淚不自覺落得到處都是。
「傻瓜,你是我的福晉,也是我愛的人,我定是要時刻護你。」十四將我緊緊攬入懷中,「若曦,我若出兵西北,在京城,你要保護好自己,我定會平安而歸!」
我點點頭,往他身上又蹭了蹭,雙手也用力地,回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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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七年 十二月
我手託著頭,坐在離城門最近的一家酒肆二樓,看著沿路的隊伍擠滿了整條街。十四遙坐於馬上,一身戎裝,意氣風發。遠遠的便見他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麼,再定睛一看,只見他臉上若現的笑意直盯著我的這個方向。伸手向他一揮,他便也傻傻的舉起手,害得隨從急忙跟上去低頭聽他指示。這場面意外的滑稽,惹得我「噗嗤」笑出聲。
隊伍終究是向城外而去,見著遠處揚起的塵土漸漸落定,那騎於馬上的英姿也已不見身影,我嘆了口氣,關上了酒肆的窗。看著眼前滿桌的菜早已涼透,我拿起酒壺倒了杯酒,獨自飲了起來,十四親徵西北,此役對整個清朝而言,至關重要,而我什麼也無法為他做,只能在京中守著等他歸來。
「夫人,咱們該回府了。」冬月將披風輕輕蓋在我的身上,低聲說道。
「那就回吧。」我起身,繫緊了衣領上的帶子,冬月招了門外候著小廝去備馬車,便回到我身旁扶著我下了樓。
………………
冬月捧著新的碳進屋,我正歪坐在書桌前看一本辛稼軒的詞。
「夫人,你總呆在屋子裡不出去透透氣,會把自己悶壞的!今兒個下了雪,院子裏的紅梅綴得白茫茫的天地間別有韻味,不如夫人到小亭子烹茶賞雪吧。」
「冬月,平日裏也不見你話這般多。」我打趣了她一句,起身拿過了掛在架子上的斗篷。冬月小心地為屋裡換了新碳後,也隨著我出了屋。
院子裏早就準備妥當了,燒得火紅的碳上架著個水壺,炭火間可見零星的火點錯雜迸濺,壺上滾著熱氣,整個小亭倒也沒那麼冷了。
沉香和熙春候在亭子邊上,我一到她們便圍上來請安。我擺擺手,沉香便退到桌邊著手烹茶。
「福晉今日想用什麼點心?」熙春候在一旁問道。
「就備些梅花酥吧,瞧著能和今兒個的紅梅應個景。」我坐到桌邊,捧起杯茶暖手,輕輕一抿,熱流順著喉嚨落入肚中,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今日喝的是敬亭綠雪,入口回甘,頃刻間脣齒盈滿茶香。
「奴才見著福晉今日氣色好了許多,人也不似之前懨懨的。」
我笑道:「許是因今日這雪景吧。」
我看著院裏的樹,點點紅蕊落在白色的天地之間,偶爾風起,便可見那花在枝頭搖曳生姿。這讓我想起了去年這個時節,我躺在胤禎的懷裡,也是這樣見雪漫天而落。那日雪下得大,屋頂的綠瓦被蓋上了厚厚一層,只餘些許的角落,從遠處看,和樹枝上的紅一同裝入眼中,在一片雪色中相得益彰。
頓時,對某人的思念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熙春從食盒中端出幾碟點心伴一碗熱騰騰的赤豆粥,「福晉,奴才見你今日早膳用得少,多端了碗粥,您嘗嘗?」
我順勢接了過來,舀了口送進嘴裡。
見夏推開院子的門,腳步飛快趕到我跟前,手揮著什麼。
我定睛一看,是封信。
「福晉,十四爺,十四爺的家書。」
我忙起身接過,深吸了口氣,才緩緩撕開了遍。
裡頭的字倒是如之前般蒼勁有力,字裡行間細數了無數西北風光。信中隻字未提戰況,倒是提了嘴士兵們聊起的西北風情,說是羨慕那些戍邊的將士,總能在秋季收到不少熱情似火的姑娘送來的瓜果。信的最末,他寫著:「若曦,願你一切皆安,夢中有我。」
笑意藏不住了,順著嘴邊直連上眼角,我捧著信,只覺著近日來的煩悶慌亂一掃而空。
見我收了信,沉香問道:「福晉可要回屋寫信?」
我點點頭,讓熙春把桌上的粥和點心收了擺到屋裡,又吩咐沉香煮一壺新茶並著點心一起。
我端坐在桌前,提筆想了許久,仍未下筆。
抬頭窺見窗開了一角,屋外的光景可見一斑,手中筆一動,細細寫道:
晨起推窗探院中雪景,天地間銀霜素裹,惟紅梅綴滿枝頭。於院中小亭烹茶一壺,三兩碟糕點,賞雪,待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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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府裏的小廝匆匆來報,說是康熙傳召,欲我進宮一趟。我心下一想,最近並無大事發生,但心底仍是有些慌,在冬月的伺候下換了朝服,知會嫡福晉一聲便立即出門了。
今日的雪倒是停了,路上仍積著些,車夫一路駛得小心翼翼。我憑著些記憶過了遍近幾年的大事,才緩緩定了神,至少不會是糟糕的事。
李德全見我來了,臉上便露著笑朝我請安。
「諳達快起,皇阿瑪宣我進宮是?」我見著他臉色尚佳,心中壓著的那塊石隨即鬆了下來。
「萬歲爺念著你從前做的那些點心了,說是軟和些易入口。」
我便懂了,並無什麼大事,徹底放下心來,「請諳達帶路。」
入了小廚房,便見著玉檀在邊上候著,我忙伸手上去握住她。
「姐姐!」她笑得好看,臉上的梨渦淺淺。
我問了些康熙近日的飲食習慣和身體狀況,就著手做了些點心,玉檀靜靜地,在一旁陪著我。
「近來一切可好?」我見她神色不佳,不知想什麼正出神。
「都好。」她扯著個笑,不願多說。
見狀,我便沒再問,轉頭聊起了些從前的事。
點心不費什麼工夫,不過一個多時辰便都做好了,李德全早便差王喜在門外候著,等做好了,便引我去殿前。
「姐姐難得入宮一趟,可算能趕上來見姐姐一面。」他一見著我便上前問安。
我笑著讓他起來,「近來不見,你倒也越來越穩重了。」
他伸手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彎彎嘴角。我便把食盒遞了過去,「好了,不打趣你了,帶我去見皇阿瑪吧。」
他點點頭,走在前面。
康熙倒如之前般威嚴,我問安後,他便賜座,讓我陪他說說話。
「朕許久未喫你做的點心,倒很是想念。」他接過李德全端上去的點心,拿了塊放進嘴裡,細細嘗了才又開口道:「果然還是那個味道!李德全,朕讓你備的東西端上來賜給若曦吧。」
我忙起身跪謝,康熙手一擺,讓我坐回位置上。
「今日召你來也不全是為了這點心。」他頓了頓,才緩緩開口:「十三新得了個女兒,老四請了旨意送到他府上養著,不過這名字倒還未定。」
我恍過神來,原來是十三和綠蕪的事。
「朕本想著要賜名,不過跟著出來的奴才說了十三的意思,那便你來取吧,回頭以朕的名義賜她就行。」
十三和綠蕪在那日子終是清苦,何況是皇家血脈,說到底,康熙是有些不忍。我見他神色仍是那般肅穆莊重,不見得半點平常人家裡慈父的笑顏。因這皇位,將他的慈愛和疼惜都一併收斂了,只餘下那外在嚴肅的模樣,是軀殼也是保護色。
我思索了許久,一時沒有個定論,腦子閃過「冰心」、「雲英」幾字,到最後沒由來想到了「承歡」,願這個孩子將來能承歡於她的父母膝下,享天倫之樂。
「回皇阿瑪,不如就以『承歡』為名?」我低著頭說道。
康熙默了片刻,不知是在思索些什麼,到最後竟嘆了口氣,「你這丫頭的心思,罷了罷了,朕便依你。」
我俯身行禮謝恩。
「退下吧,德妃那估計備了午膳,去吧。」
我點頭跪安,退出了偏殿,去給德妃請安。
許是因十四徵戰在外,她一心掛念,一餐下來用得很少。
我低聲哄著:「額娘,今日的羹湯很是不錯,您多用些。」
她嘆了口氣便握著我的手,「額娘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難以下嚥罷了。」
我見著她,素日雖也雍容華貴,可終是歲月無情。這些日子食不下咽,整個人消瘦得更多了。
「額娘,十四爺定會凱旋而歸的。」除了這些安慰人的空話,我倒也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麼。德妃握著的手收得更緊,面上倒不再開口說話,可那微微顫動的指尖,訴說著的不就是一個母親的擔憂嗎?
我陪了她大半日,尋了好些話和她聊,臨回府前才見這愁容上有了笑意。
回程的馬車上,我軟著身子靠在坐墊上,從前並不覺著王府到宮門的路有多遠,只是今日獨自而來,才曉得那好打發的光景是因著有另一個人。低頭看了眼戴在手腕上的鐲子,曾經時時可見,朝夕相處的人不過才離開了幾天,思念便已這樣濃。日子,過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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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 十一月
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只聽得見屋外秋風蕭瑟,捲起的葉拍打在窗上,發出一陣「刺啦」的聲響。屋裡的燭火隨著透過窗縫的風搖曳成一支舞,吹得燭淚滿地皆是。
我盯著那昏黃的光,思念早就在日積月累中如繁星般綴滿夜幕。西北形勢大好,十四屢立戰功引得朝堂上下對這位大將軍王的歸來更是期待。
而我,細細算著日子,與他已經三年未見。
稍稍側身背對著門,心裡卻想起最近的一封家書上夾帶著幾顆駱駝刺的種子,還有那句待他而歸的話。
夜漸漸深了,一陣風吹滅了屋中的燭火,一室昏暗。
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覺著背後有人,稍稍一碰,整個人便徹底醒了過來,究竟是誰?
心下一慌,在這王府中有誰這般大膽?手無意識觸碰到那人,卻聽見了日思夜想的聲音,「若曦,我回來了。」
他伸手將我擁入懷中,緊緊的,緊緊的抱住了我,我稍一抬頭,便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呼吸。
「若曦,我回來了。」他又低聲重複,環在腰上的手將我輕輕一提,整個人都湊到了他的面前。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地,回抱住他,也似他那般,緊緊的。
「西北,好玩嗎?」我突然冒出了這句。
「還不賴,茫茫戈壁卻別有景緻,尤其是日落之時,火紅染透半邊天,坐在高處往下望,總能覺著恍若存於另一個人間。」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一字一字落到了我的心上。
抱緊的手忽然鬆開了,他在黑暗中輕輕撫著我的臉,手上的繭硬邦邦的,惹得我一陣顫慄。
「你的手,粗糙了很多。」
他輕笑出聲,「兵器握久了,便是如此。」
「一路趕回來,累嗎?」
「還好,見著你,便不累了。」
「那陪我說說話。」
「好。」
兩人問一句答一句,聊了起來,他只提西北的好光景,我也只問些細小的事。
直到後來,不知道誰先倦了,哈欠連連,再接著,便擁著彼此昏昏睡去。
醒來時,下意識把手往邊上摸,見他仍在 ,才稍稍安心。
借著白日的光線,我終於能細細打量他。眉眼更是凌厲了,臉也不似從前那般白嫩,再多看幾眼,就和他剛睜開的眼睛對上了。他突然飛快往我脣上一吻,才笑出聲:「這就是昨兒個你問我在西北最想做的事。」
臉熱了起來。
「今日可有什麼想喫?我吩咐小廚房準備。」
「我也想咱們兩個關起門來好好用膳,只怕皇阿瑪和額娘不會如此早讓我回府。」他伸手攬過我的身子,又往我額上一吻,「我很想你。」
用過了早膳,他便匆匆趕入宮,我坐在院子的小亭上品茶,冬月笑盈盈地對我說道:「夫人今日的氣色更好了,就連笑也格外不同。」
我點點頭沒出聲,隨手揀了塊芙蓉糕塞進嘴裡。
風一陣陣的,連帶著院裏還未清掃的落葉飄得遍地皆是。我伸手接過冬月遞來的茶,心裡想的卻是今早的他。
「你們當心些,可別把東西碰壞了。」熙春指揮著小廝們搬了幾個大箱子往院裏來,見我坐在亭子喝茶,她忙手一揮,讓大夥都停下來請安。
「起來吧,這都搬些什麼?」
「回福晉,是十四爺讓奴婢搬進院的,說是從西北給福晉帶來的禮物。」
冬月上前扶我起身走到幾個箱子邊上,熙春便一一開了好讓我能看到。
掀開了一看,各類首飾衣物不少,還有些藏族特有的服飾掛件,都是我素日喜歡的款式。頓時便覺著心中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
屋外斜陽西下,空中最後一抹亮色消失於夜色之中,滿桌的菜堆在面前,我卻直勾勾盯著門外。
冬月勸了好幾次,我仍沒動筷,眼見著菜就都要涼了,她又開口道:「夫人,十四爺只怕是被皇上留在宮中用膳了,您先喫吧。」
「再等等。」我手託著腮,盯著屋外徹底黑了下來。
院子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外頭的小廝喘著氣:「十四爺回府了,讓奴才先來知會福晉一聲。」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十四大步跨進了廳,滿頭是汗,脖頸兒略有些濕。
「怎麼走得這般急?」我走到他身旁,舉起手帕替他擦汗。
「怕你等久了。」
「傻瓜。」我將他兩頰邊的汗拭去,他伸手握住我,一併走到桌前。
用膳期間,話語不斷,皆是些他在西北的趣聞和我在京中的生活。
這樣暇意閑適的日子,已經太久未有了,他不在的每一日,我心中皆是他。
飯畢,我在院子裏散步消食,他舉著燈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後。覺著背後一道影,他的雙手便環上我的腰,從背後緊緊抱住了我。
「今兒個月亮倒是格外的圓,星光點點的。」
我指著天上那輪明月,頭輕輕靠在了他身上。
「是很圓,比我在西北看見的還圓。」
他輕輕喘著氣,聲音低沉,在我耳邊說著話。
「有點癢。」我縮了縮脖子,將頭移開。
他便不讓我得逞,手箍得緊緊的,半分餘地也不給我留。
「在西北的日子,過得還好嗎?」
「沒有你在,一點也不好。」
…………
不知在月色下站了多久,直到風陣陣吹起,夜漸漸涼了,他放下手中的燈,將我攬腰抱起走回屋。
牀紗擺動,他一吻落於我額間,手帶著火,點燃了彼此,兩人眼中只有對方。
————————
第二十二節
康熙六十一年 三月
陽光歪斜,照在屋中一角,我伸手推了推壓在一旁的人,「胤禎,該起身了。」
他仍是沒動,嘴上嘟嚷著:「再多睡些時候。」
見著他臉上的倦容,我便心軟了,「昨兒個什麼時辰回來的?」
他翻了個身,將我撈進懷中,才開口道:「快到醜時。」
我沒再忍心吵他,靜靜縮在他懷裡。
最近公務繁重,西北仍是局勢不穩,康熙有意再讓十四回到西北坐鎮軍中。可算著時間,我知道若是此次他去,下次再見,便是……
京中的局勢變幻莫測,十四若遠在西北,只怕是鞭長莫及。
無意識間嘆了口氣,他卻睜開了眼。
「近些日子,越發常見你滿面憂思,嘆息的次數也多了,怎麼了?」
我不知從何開口,只能委婉道:「最近見你多公務,只怕是還要回西北?」
「看皇阿瑪如何定奪,怎麼,你捨不得我?」他笑著將我一提,整張臉便湊到了面前。
「我也不願回西北,美人在側的日子可再好不過了。」他手輕輕劃了下我的鼻尖,調笑般看著我。
「又嘴貧,我可要起身了,你多睡會?」
「還有些事要辦,不睡了。」
他起牀陪我用了個早膳便又匆匆出門去,我沒心情去看滿院子的春色盎然,縮在書桌前臨帖。字是十四給我尋來的,說是唐代顏魯公的手跡,也不知是真是假。
心中又琢磨起了早前想的事,越想就越是心煩意亂,手中的筆吸滿了墨汁,染得桌上的宣紙痕跡斑斑,似一個個無底深淵欲將我引入其中。
晃晃腦袋回籠了些思緒,盯著一旁的帖臨字,心中卻想,若是將來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便十四在哪我就陪他到哪。他若流放,我便一同前往,他若幽禁,我就守其身旁。
哪怕萬難,身旁是他,我又有何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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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
十四奉康熙之命返回軍中,臨行前,在府中,我替他繫好軍裝上的腰帶,他將我擁進懷中,在耳邊輕語:「等我回來。」
我雙手環住他的腰,悶悶低聲:「你,一定要平安!」
站在府門前,見他的身影消失於街的轉角,心中的悵然早已抑制不住。
原來分離,是件如此難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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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十三日
不知為何,今日總有些惴惴不安,李德全得了旨意傳我到暢春園,說是康熙唸叨好幾日我曾做的那軟綿易入口的糕點了。
馬車早便在府門外候著,算著日子,這應是我為康熙做的最後一次糕點了。我忙換了身衣裳,招了冬月隨行,緊趕慢趕著到了地方。
這次仍是玉檀服侍我凈手備食,我極為認真地做著每一個步驟,力求完美。透明的琉璃盞上綴著碧綠剔透的薄荷藕粉布丁,裡頭還嵌著朵小黃菊。玉檀小心地捧起隨我一道去向康熙請安,入了屋,見他側身於椅上,面色憔悴。
我俯身問安,他淡淡開口讓我起身,隨即又是陣劇烈的咳嗽。
康熙用下了糕點,又讓我陪著聊了幾句家常,便手一揮讓我回去。
人前腳剛出了暢春園,緊接著就圍上一羣侍衛,我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帶走,關入了一間屋中。聽著屋外人來人往腳步匆匆,我猜想,康熙只怕……
頓時,心中無力感籠罩,我坐在地上,將頭埋於膝間,整個人縮成一團。湧起的情感佔據了所有的思緒,想起過往康熙待我的種種。眼中似被什麼堵住,澀澀的,內心的空洞翻滾,一步步將我吞噬。
右手從膝蓋滑落,重重地落在地上,有些疼,但卻引不起我任何注意。
或許於他眾多孩子眼中,康熙先是君主,纔是父親。如今逝世,眾人在乎的也是那把龍椅將交付於誰,真正傷心者,又有幾人?
我不知道心中的情緒從何而來,帶著無盡的哀傷,還有些許的心疼與不忍,貴為天子的他,終是嘗不到尋常人家中,平凡的天倫之樂。
被囚於屋中整整一個月,心中狂躁難忍,待門打開那日,才見得屋外的光。可一想到我不過才一個月就如此,而十三,整整十年,一個大好男兒的十年,這般地不見天日,同時也越發對綠蕪心生敬佩。
一想到十三,心中的飄忽才稍稍安定,至少如今他應該恢復了自由之身,不再被囚於養蜂夾道,飽受困苦。
門「吱呀」一聲而開,一個太監賠笑著進來請安:「側福晉,請隨奴才回府。」
我靜靜站起走出門,暖陽灑遍全身。
門外一人靜立於樹下,兩鬢微白,身子削瘦。
我的心大力跳動,指尖亦是微微顫抖,深吸了幾口氣,纔再抬頭看去,果真是十三。
允祥淺淺而笑看著我,眉梢帶著幾分鬱悒,當年的不羈早已蕩然無存,眼光不再明如秋水,唯一與多年前相似的,便是其中的暖意。
我緩緩俯身朝他行了一禮,卻未料他先笑出聲:「不過些年歲不見,你倒越發好禮了。」
我這才走上前去,仔細打量著他。
他也盯著我看了許久,才道:「十四弟待你很好。」
我點頭,淚不自意落得滿臉皆是。
他遞過張帕子,「從前竟未發現你這般多淚。」
待我稍稍平復了些,他才道:「我送你回府。」
馬車上,兩人面對面而坐,他不願提幽禁之事,我也不問,許久了才開口道:「是四爺?」
他不語,算是默認。
我掀起車內的窗簾向外一看,過了許久才問,「十四,知道了嗎?」
「皇兄已傳詔了。」
我點點頭,一路沉默到了府前。
下了馬車正欲走進府內時,十三阿哥開口道:「若曦……」
我轉過身,「你不必多言,我都明瞭。」我頓了頓,擠出了個笑容,「改日,帶承歡來讓我瞧瞧吧。」
他鄭重地點頭,轉身上了車。
回到我住的院子,見著冬月已經候著,心中懸著的掛念也鬆了下來。熙春上前扶我回屋,坐到牀邊,吊著好幾日的精神終於堅持不下,軟了身子,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來,卻是幾天之後。冬月守在牀邊寸步不離,見我意識回攏,忙跑出去叫太醫進來。
李太醫把完脈後,說身子無虞,好好休息幾日便可。
待他離去,我才喚了冬月,屏退了其他人,輕聲問道:「爺可回來了?」
她點點頭,我又問道:「他在何處?」
「回府看了夫人一眼,便匆匆入宮。」
我深吸了口氣,才讓冬月備些清粥小菜。
直到夜深,仍不見十四的身影。
屋外飄雪,壓得院子的枝頭髮出聲響,我抱著手爐守在廳裏。芷秋換了新碳,陪在一旁。
聽得院子一陣腳步匆匆,我顧不上其他,衝出了門,見來人是十四,便撲到他懷中。
他緊緊擁住我,似是怕我一下子便消失於眼前。
嗅得他身上有些酒氣,我抬頭,見他面色憔悴,眼框發紅。
他用力抱著我,過了很久才開口,「若曦,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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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 四月康熙的梓宮被運往遵化景陵安葬,而於此同時雍正下令,命十四爺及其家眷留住於景陵附近的湯泉,不得回京。
夜深了,我攏了攏身上的外衫,站在門邊,昏暗的宮燈勉強照清了眼前,十四坐在門外的臺階上,腳邊是幾個早就飲完的酒罈。
我接過冬月遞來的衣服,為十四披上,他伸手拉住我,「若曦,終還是要讓你跟我一起受苦。」
我撫著他的臉,「能有你陪在身側,何來受苦之說?」
他抬頭見著夜幕上的星,零零散散,沒由來說道:「你曾說過,想一覽山河遼闊,再看眼戈壁茫茫,只是如今,我怕是不能陪你。」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西北風情聽你說得不少,不去也罷;江南煙雨,不過都是文人堆砌而出的美景,多讀幾卷書也是可以。」
他舉著酒罈遞給我,「來一口?」
我笑著接過,酒滑過喉嚨,辛辣嗆口。
兩人在月色下,一人一口,喝完了最後一壇酒。
十四起身,將我攬腰抱起放回屋內牀上。他有心守孝,這陣子也只宿在我屋中的美人榻上。隔著屏風,有時他心血來潮,吟幾句稼軒詞排遣心中積鬱,而我便靜靜陪他。
今日他一併上了牀,將我摟入懷中,我笑著推他,他卻不放,低聲在我耳邊道:「只是想抱著你。」
我也由他,說到底他心底的苦從不願透露半分,對著我,也凈撿些寬慰我的說辭。
今日這般毫無安全感的姿態,是我少見的。
我的手環上他的腰,找了個舒服些的位置躺好,這個時候,陪伴便好。
翌日,他一早便出了門,我醒來時,身邊的枕頭早已冰涼。我不知他最近總謀劃些什麼,刻意避開我,不讓我知曉。
冬月端上了些今日廚房熬的粥,陪我用早膳。草草喫了點,便沒了胃口,揮手讓她們撤下去。我總覺十四這幾日越發不對勁,思來想去,還是去書房找他一趟。
門外候著的小廝見我來了,便慌著上來攔住,「側福晉吉祥,貝勒在書房有要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進。」
心中疑慮越積越深,壓得我有些慌。
直到夜深了,十四也沒再來我這。躺在牀上,輾轉難眠,一顆心跳得有些快,夾著疑慮與近些日子的反常,整個人越發難安。
半夢半醒間,覺著身邊有人,聞得熟悉的味道,我呢喃著:「你回來了。」
十四抱著我,「今日有些事,耽擱了時間。」
我沒回話,找了個舒服些的位置抱上去,心徹底放下,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十四正撐著頭,側躺在牀上盯著我。
一時間有些臉熱。
我嗔道:「盯著我做什麼?」
十四伸手在我鼻尖上一刮,「覺得你好看。」
這些話,他近來真是太常說了。
四目相對時,臉又不經意間更熱了。我捂住臉往被窩裡鑽,他手一伸將我撈進了懷中,「你還想逃去哪?」
我把臉埋在他身上,羞得說不出話。
用早膳時,他又隨口提了句遊覽山河的事,那不對勁的感覺便攏了上來,並著碗中騰起的熱氣,撲到我面前。
「你近來總提這事是為何?」我放下筷子,盯著他看。
十四笑著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碟子上,才道:「不過是覺著不能完成你的心願,很是遺憾。」
我握住他的手,鄭重道:「那不過都是年少時的事,不再提了,好嗎?」
十四點點頭,「那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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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不知為何整個人總覺有些不適,越發貪懶嗜睡起來,常常是大半日都在牀榻上昏昏沉沉。
十四也覺得我的不對勁,常是聊著些話,再回頭便見我趴在桌上睡著了。許是這不對勁越來越明顯,他忙讓人去請大夫來瞧一瞧。
可診斷的大夫卻什麼也查不出,只說身子無虞。
走神的次數越來越多,連我也察覺到不對,有時聊著話,再回過神便是幾個時辰後。
身體悄無聲息出了癥狀,可換了幾撥大夫皆說無事。
這日,十四守在我牀邊,見我悠悠轉醒,忙問道:「若曦,你感覺怎麼樣?」
「仍是,提,提不起力氣。」我本想伸手握住他,可手臂沉得抬不起來。
這病突如其來,漸漸地,意識混沌,我越發分不清白日黑夜。
有時晃過神,覺著外面似乎蟬鳴了了,便想起從前在府中,十四在後邊推著我,盪起的鞦韆上,涼風習習,很是舒爽。
有時又覺著是無盡黑夜,枕邊空空,十四仍馳騁西北,而我在京中待他而歸。
直到那日,迷糊間覺著十四抱著我到院中的小亭子上賞花,我靠在他身上,見著桃花紅欲染。他小心翼翼護著我,輕聲問道:「冷嗎?」
我搖搖頭,盯著眼前的景緻,「胤禎,我是不是……」
「亂說什麼!」他低聲斥道。
我累得睜不開眼,他仍在耳邊輕輕說些什麼,聽不清了。
忽然一陣風過,滿樹桃花散了一地,飄起的花瓣如若雨般。偶有幾瓣落在若曦裙上,十四抱著她失聲痛哭,懷中的人靜靜地,如同睡著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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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 六月 江南
一輛馬車緩緩停於城北某戶人家的門前,一個身輕如燕的侍女跳著下了車,掀起簾幕,車上坐著個女人。
府門打開,小廝笑著迎了上來,「夫人,您回來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扶著侍女的手進了門,隨即,府門緊閉。
城北的人家都好奇這一戶究竟住著什麼人。府邸是前些年便建好的,卻遲遲未有人住,直到半月前,見著有小廝出入,才知有人住了進來。
府內
女子一路走到廳裏,幾個候著的丫鬟隨即端上茶果糕點。
「夫人,請用茶。」其中一個穩重些的,端著剛泡好的碧螺春。
「杏兒,今日這糕點怎麼沒有芙蓉糕?」那女子接過茶,品了一口。
「夫人,您近來常喫的那家糕點鋪今日未開,去了別家,沒有這芙蓉糕。」
「罷了。」她揮揮手,拿過了桌邊放著的幾張字帖,是今早拿出來忘了收回去的。
「這顏魯公的字,真是蒼勁有力,別有不同。」她細細看著,爾後輕輕嘀咕道「真是難為他當初尋了好些時候才找到的。」
「夫人,今日午膳備好了,可要擺上來?」
女子手一揮,幾個下人魚貫而出,她接過杏兒遞來的紅豆粥,嘗了一口,贊道:「綿綢濃密,真是不錯。」
女子手腕上的鐲子不小心碰到了碗邊,發出陣清脆聲響,仔細瞧著,與鐲子一併戴著的,還有條珊瑚手釧,一青一紅相交映,很是不同。
伺候一旁的杏兒見著自家夫人日日戴著那支丁香杜鵑簪子,就連平日選的碗碟,也偏愛這個花色,於是便提到:「夫人,前些日子我聽管家提起,後院種了片丁香杜鵑花,近來正是花期,用過膳後夫人可要去看看?」
那女子臉上淺淺一笑,用下了手中最後一口粥,「快帶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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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這戶人家的主人總閉著府中大門,也不見有客人來訪。
坐鎮家中的女主人時而外出幾月,爾後便攜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
有人說,這女子終身未嫁,守著父親留下的財產,得空便四處遊山玩水。也有人提,這女子有個在遠方的心上人,不知因何情形未能相見,她便住在這待故人而歸。
這日,馬車匆匆而過,那府上常巧笑倩兮的女子上了車,不知又要往哪兒去。
————已完結————
番外 ? 微雨燕雙飛
我是愛新覺羅·胤禎,康熙朝的十四皇子,曾是徵戰西北的撫遠大將軍,也是如今被困於壽康宮裡的階下囚。
此刻抬頭望向窗外,倒是難得的春日好光景,仔細一想,這已經是我被幽禁於此的第九個年頭。低頭看了眼捧在懷裡的盒子,這是當年被押進來時我唯一帶著的東西,是隻金釵。窗外的光透進來,照得整間屋子暖洋洋的,也把那隻釵照得熠熠生輝。那光映在我臉上,彷彿能見朦朧之後,那個髮絲凌亂卻仍笑容明媚的身影。
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也許就是那次見她奮不顧身為我在馬上馳騁,拼盡了所有也要贏,結果最後窩在我的懷裡好長都緩不過勁的時候吧。明明賽完馬後,自己見著馬背後那血流不止的傷口怕得要死,卻在顛簸的馬背上仍這樣做了。
見她與十三哥相談甚歡,舉止間毫不介意所謂君臣之禮,我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卻是羨慕。明明我更早與她相識,明明我們纔是一個派別的人,可,她和十三哥間的感情,卻更讓我生生多了一份嫉妒。
後來我試過把心中的彎繞全然托出,她卻不以為意,我攔住她,她無奈一笑:「十三阿哥既不會對我說先前的話,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這就是差別。」
我愕然,卻也從那時候開始,真的重新去看待這個女子。
八哥曾傾心於她,而我自小便以八哥為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皇阿瑪會把她賜給我。接旨時我努力遏止著胸腔裏那顆雀躍的心,也卑鄙地覺得這纔不是橫刀奪愛。
可後來我幾次三番欲在宮裡見她,她卻總有法子避開我。我知道,她一定是覺得斃鷹之禍是我的手筆,她厭惡我。
那天遠遠見她和玉檀在她院子裏飲茶談天,我手中握著那支找遍了京城的作坊才依照著她曾繪出的花樣製成的簪子,卻不敢踏入,我怕,我怕她還是會躲著我。
可能,能讓我如此膽怯的人,只有她吧。
後來,我還是死皮賴臉貼了上去,在八哥府,她說她惱我只是一時情急,我卻真的鬆了口氣,因為,她終於不再避著我了。
後來,我越來越收不住自己的心,但凡見到些好看的好玩的,便只想送到她面前。我知道,被指婚於我不是她心中所願,可我只想讓她開心。
從十哥那裡順來的書倒是個意外 ,只是聽十哥向我吹噓他如何哄得十嫂歡顏俱展,一時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十哥便大方的把書送我。
後來,我帶著她去京郊,見她是真的笑入眉眼,才覺得這書是真的不錯。
大婚那日,幾個兄弟輪番灌我酒,早便知道我心意的十哥更是不肯手軟,說我奪走了他曾經的冰糖葫蘆,這次可不能放過我。
可推開她的門,她看我的眼裡只是擔憂沒有歡愉,心中想借著醉意要了她的齷齪心思頓時消散,我不願,不願她似她的姐姐那般,從此難展歡顏。
我說,我願意等。只是,若曦,你不知,在你從未看過我的年歲裏,我已經站在你的背後等了很多年了。
初嫁給我時,她仍是不太願意笑,常呆坐在院子裏便是一下午。偶爾晚上留宿在她那的美人榻上,也會發現一夜下來她睡得很少。
想起當年太醫的話,我很怕,我怕有一天會見不到她。
於是我千方百計讓她遠離那些她擔憂的事,在她面前我絕不提朝政,也不讓外邊的事傳到她耳邊。
每次請了太醫來給她把完脈,便一定要其順道來我這一趟。嘴上說是也請個平安脈,可問的最多還是她的情況。
也許是她漸漸喜歡王府的生活了,也許是她心裡可能有一點點我了,我總能見她和滿院子的丫鬟們笑鬧起來。那時候我也總喜歡逗她,只要她願意笑,我便寵著。
第一年的除夕,我頭一回聽她叫我的名字,明明簡單的兩個字,可我卻覺得開心。那一夜我在牀上輾轉反側,腦中總不斷冒出她輕輕喊我名字的模樣,一閉眼,便是她臉紅嬌羞的樣子,我想我大概魔怔了吧。
不過,若曦,你定是不知曉,我送你的那條手釧上銀色鏤空小球裏,放著的是顆用寶石雕成的紅豆。我的心思,你會懂嗎?
生辰那天,我是未料到她給我備的禮物竟然是唱曲,一下便想起了那年十哥生辰的光景。當年隨口提的一句打趣的話,卻沒想到她真的記在了心裡。那一刻,我覺著就算忙了一日的公務,可渾身的疲倦見了這樣的明媚動人的她,就全都散了。
再後來元宵帶她出門,一路上我總想著要把好的都給她,我買了很多東西,手都拿不下了,可還是想買,因為我想對你好啊。
喫宵夜時,我和她聊起了景桓侯,那是第一次我從她嘴裡得到了肯定。直到後來我披上鎧甲領軍一方時,我總會頻頻想起那個溫暖的夜晚,想起她堅定的眼神。我知道,我可以,是因為她說,你可以。
之後的事,便漸漸水到渠成了起來,她不再抗拒我的示好,也不再冷冰冰地拒我於門外。而我,得空了便往她那處跑,不為別的,只是看著她笑,我便能滿足了。
窗外揚起陣風,把枝頭上枯黃的葉一併吹散了,滿天而落,像極了那日綴在她裙角的桃花。她在我的懷中,安靜地睡著了,明知皆是我一手安排下的情況,但我仍忍不住,她若看見我哭,定會笑話我的。
皇阿瑪駕崩前,曾見過她。老四關了她一個月,再見時,我便已發覺了她身體不對勁。既然老四欲她這般消失,那我便也將計就計。
宮中常給她診脈的太醫,早便是我的人,府中常用的幾個郎中也皆有把柄在我手上,一切安排定能瞞天過海。
只是,最大的變數是她,我知道,她不願離開。
可若曦,比起你陪我受苦,甚至……我更願你我相忘於江湖。至少,日後想起你時,心中的掛念尚能寄託。
若曦,我只要你平安。
一切都順理成章,早便安排好的假屍替換了她。待她從夢中醒來,應是在去江南的路上了。那裡我早便安排好了府邸,除了我,沒人能找到。就是傭人僮僕也是身邊跟了多年的暗影,定能護她周全。
我起身,拿過門前樹下常揮舞的木枝,以此為劍。嘴中高聲唸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除了若曦,在這壽康宮裡,我最思念的便是當年在西北的日子。那時每日繁忙,半炷香的功夫,我便可騎於馬上揮舞進敵方陣營,順便斬下幾人壯壯軍威。那時若有人告訴我,我會在這方寸宅院裏幽禁多年,我定會笑其癡狂。
年少時總以為承受不住的事,在來臨之際,卻也能坦然而對。我不知是因我也看慣世事無常,還是因我心中有她,那念想便足支撐我,走下去。
門外腳步匆匆,不知曉這宮中又有何變故,我只管做我的,不理會旁人半分。
一個老太監沖入院中,我一見,便舉著木枝對他。他顫顫巍巍站於我面前,頓了頓才哆嗦道:「十四爺,皇上昨兒個駕崩了。」
我一愣,身旁那羣太監們便一窩蜂上來,逼著我換了喪服。我早已不再是那威名遠揚的大將軍王,而是一個會連累了他們的階下囚。
老四,那個位置你費勁心思,不過才十三年,你才坐了十三年。
我不知道心中是何情緒,只是見著這紫禁城再次易主,沒由來的感到荒涼。
雍正駕崩三個月後,乾隆放了我,我跨過壽康宮的門,頭頂上投下的光在地上成了道影,恍惚間,想起了那日被押進這裡時的模樣。一進一出,已是十年。
得釋後,我漫步在北京城中,雍正這個摳門皇帝並未大興土木,這城與十年前並無多大分別。我還是能憑著記憶走進街角的戲樓,看一出《桃花扇》;也能找到當年和若曦常去的酒肆,品一品醇香的桂花釀。
京郊的竹屋,想必已破敗不堪,多年未曾打理,又該是何模樣?
我騎著馬,漫步於曾和她肆意奔揚的路上,心中的掛念又深了幾分。
遠遠的,望著青山相映處的竹林中,似有炊煙裊裊。細白的薄煙朦朧繚繞,我跳下馬,撥開竹葉,隻身前往。
那竹屋似乎不變,輕扣的門前散著些青葉,我緩緩推開,「吱呀」一聲,倒打破了些許靜謐。不知何處飄來的香氣盈滿鼻尖,我抬頭望去,一個身影立於院中,她淡淡笑著,似是已待我許久。
她的手腕上,仍戴著我送她的玉鐲與手釧,那支丁香杜鵑的花簪折著光,遠遠瞧去似是招人來尋的寶物。
我走上前去,輕輕擁住她。
她回抱著我,低聲道:「我終於,等到你了。」
番外完。
康熙五十五年,冬。
我端著茶具走入正廳,幾位阿哥正在和皇上說今早朝堂上的政事。我把木蘭杯子遞給四爺,他微微笑了笑,一如往日淡然。我正欲退下,皇上突然開口道:「若曦,你等等。朕有話要吩咐。」我跪下,心裡有了不太對勁的預感。「若曦伴在朕身邊多年,朕對若曦的疼愛和看重有時遠遠超過了幾位公主。朕一直想著給她許一個好人家,許她平安富足的日子。所以朕想著,老十四,」皇上說著,十四爺忙跪在我身側。「朕將若曦許給你做福晉,你可願意?」皇上這話一說完,我的心就一下子沉了沉,悄悄看了看四爺,他面色如常。十爺跳出來說:「皇阿瑪,這…」皇上啜了口茶,道:「朕在問老十四。」
十爺閉了嘴,我又看了看十四爺,他明顯是喜不自勝的樣子,道:「兒臣願意。兒臣定不辜負皇阿瑪期許,對若曦好。」皇上哈哈的大笑,捋了捋鬍鬚,道:「好啊,好啊。李德全,立刻讓禮部著人為十四皇子大婚準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想反抗,卻也不得不顧及馬爾泰一族,顧及姐姐,如今八爺失寵,姐姐的日子相比更加不好過。我也很傷心,四爺,我指望著他同皇上辯一辯,可他只是沉默不語。我不禁想起從前我要他娶我,他也是拒了我,為求自保罷了。
我回到我的小院子裏,玉檀端來一杯熱茶,道:「姐姐,想什麼呢,就快成婚了,你不開心嗎?」我牽了牽嘴角,道:「你知道的。」玉檀輕輕嘆了口氣,道:「姐姐,這可是萬歲爺的恩典,哪怕是四爺也不能說什麼。」我自嘲的笑了笑,是啊,皇上的恩典,他能說什麼呢。「十四爺丰神俊朗,又得萬歲爺寵愛,多少名門貴女都想嫁與他。姐姐,萬歲爺真的是疼愛你。」玉檀握緊我的手。敲門聲。「進。」
「若曦啊。」李德全走進來。我站起來,福了福身。「別啊,你從今天開始就別問我的安了。」李德全道。「公公這些年關照我,我都記得,心裡感激,左右現在我也不是皇子福晉,不打緊。」我扶了他坐下。「若曦,萬歲爺讓我告訴你,從今日起恢復你格格的身份,住回八王府待嫁。」我愣了愣,玉檀忙笑道:「姐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李德全站起身,道:「若曦,萬歲爺這般疼惜你,遠遠勝過對旁人,他真的是將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你想想,這些年賜婚的旨意不少,唯有你這樁婚事,他當著大家的面問十四爺願不願意,就是為了確保你未來的夫婿對你好。」
送走了李德全,我讓玉檀也去做自己的差事。我很感動皇上對我的眷顧,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為自己被支配的命運而難過,終究,我還是沒逃過。我拿出四爺送我的那隻簪子,粉玉雕琢的木蘭仍舊好看,只是,我要像從前把那鳳血鐲子還給八爺一樣,將它還給四爺。胤禛,你和八爺一樣放棄了我,我也只好認下天定的緣分。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是我和十四爺從前的往事,為了八爺鬥嘴,為了掩護他騙敏敏他是我的情人,還有那年為了十三爺,我跪在雨裏,只有他惦記我沒喫東西,帶了芙蓉糕給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舊事。午夜醒轉,枕邊儘是遺淚。
離宮之前,我去見皇上。他讓我坐在身邊的茶座上,看了我一會兒。「你從前還是個小丫頭,一轉眼這麼多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我道:「萬歲爺…」皇上道:「朕知道,你未必想嫁給老十四。可是你要知道,朕是想過要將你嫁給他,只不過還沒定下。老十四自己跑過來向朕求你。」我驚了驚,道:「萬歲爺,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皇上道:「去年秋天。」去年秋天…那時候,四爺被迫韜光養晦,拒了我的請求,八爺隨後失寵…我那時是一個燙手山芋,呵,我真正愛過的兩個男人都為了自保或是爭儲位放棄了我,真正想拉我走出不明不暗局勢的人,不怕皇上猜忌責難的人,是十四爺。「他在雨裏跪了四個時辰,朕才鬆口考慮。這麼久,朕還沒見過十四開心的失了神的樣子。這些個皇子,沒有一個露出過這樣的神情。所以若曦,朕放心。」皇上說完,便讓我好好收拾收拾東西回去。我跪下,流下淚,道:「萬歲爺,若曦不捨得離開您。」皇上道:「你終歸要嫁人的。朕何嘗捨得讓你離了乾清宮。這現年都是習慣了你在身邊伺候,你走後,朕只怕還真會不習慣呀…」這個九五至尊的皇上,此刻也紅了眼睛。我默默流著淚,為很多繁雜的情感。「唯有讓你做朕最喜歡兒子的嫡福晉,纔不失了朕對你的打算。你的嫁妝,朕也會好好為你置辦一份。去吧…」皇上命李德全將我送出去。
這樣,我便不可能再傷了皇上的心。我會嫁給十四爺。想起好多年前十爺剛被指婚,我和姐姐,巧慧說過,自由的戀愛也許沒有結果,包辦的婚姻或許能夠白頭到老。在大清這麼多年,我又何必給自己罪受。正想著,馬車就到了八王府外。皇上賜的丫鬟錦瑟扶著我走進去,我打量著這座府邸,細想想和從前在這裡居住到現在回來,已經差不多十年了。
我先去見八爺。他還是那樣溫文儒雅的人,淺笑著,眸色中許是感嘆,憂哀悽涼,道:「誰都沒想到,最後竟是十四弟得了你。這樣也好,總算熬出來了。」我笑了笑,道:「是啊。」八爺低下頭,嘆了口氣,道:「去看看你姐姐,她知道你要回來高興極了。」我應聲離開。
姐姐在她的院外等著我,遠遠見了我,急匆匆的跑過來。握住我的手,道:「若曦!你終於回來了,姐姐好想你。」我抱住她,道:「姐姐別哭呀,這是好事。」姐姐放開我,拭了淚,和我進屋去,喚人端來我喜歡的幾樣糕點,道:「來,若曦,這紅綾酥是巧慧親手做的,你從前最喜歡,還有這個如意卷,都是你喜歡的。」我笑道:「姐姐這就讓我喫東西,還怎麼和你好好說話呀。」姐姐用手帕捂了嘴輕聲笑道:「好好好,我們先說話。」
姐姐摸了摸我的鬢髮,道:「若曦,皇阿瑪把你嫁給十四爺,姐姐很開心。」我點點頭,道:「萬歲爺疼我,我明白。」姐姐道:「從前想著你嫁給八爺,你會幸福。可現在姐姐覺得,十四爺也會是你的良人。他前日來見我,向我保證會一生一世好好待你,拜託我好好勸你。那時我就知道,他是真心。」我心裡想著十四爺的樣子,不語。
晚膳時候,明玉來王府看八福晉,順道來見我。「若曦啊,你就要是我們的弟妹了。十四弟那麼好的人,倒是便宜了你。」明玉佯裝不服氣。我笑了笑,道:「明玉格格又要和我打架了嗎?」明玉順勢要來擰我的臉,我躲開,撓了撓她的腰,笑笑鬧鬧。半晌,明玉坐在院子的石椅上,看著星空感嘆道:「從小和你打架,吵架,就沒贏過。現在想想從前真是有意思,兩個小丫頭,為了各自的姐姐,鬧得昏天黑地。 」我道:「我也沒想到,咱們兩個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明玉看著我,道:「若曦,姐夫已經失了權勢,十爺從沒得過皇阿瑪歡心。大家的指望都在十四弟身上。」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目送她離開。我該怎麼樣,保護大家呢。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嫁給十四爺的決定,就是保護了大家的關鍵。
循著禮法,十四爺不能見我,但他每日都差人送來新奇的玩意或是書信。
我大婚那日,極盡風光。敏敏的阿爸,多年前認我為義女,也送來了嫁妝與祝福。十里紅妝,盛大無比。十四爺挑開我的蓋頭,眼光灼灼。「怎麼,才幾日未見,生疏了?」我垂了垂眼,不語,但臉上卻燒的很。他揮手讓嬤嬤婢女們出去,摟著我,溫柔的承諾著。
大婚第二日,我們先去拜見了皇上,如今我該改口為皇阿瑪。皇上開心得很,又賜了我們很多東西。我們又去永和宮拜見德妃,德妃拉著我的手,一個勁的說般配,也賜了很多東西。我們出去後,在御花園迎面碰上四爺和他的福晉。他的福晉會了意先去永和宮。十四爺握了握我的手,輕聲道:「我先到那邊去,你好好說吧。」我很感謝他的懂得,走上前。「四哥好。」我福身道。「若曦。對不起。」四爺紅了眼睛,低下頭,萬念俱灰狀。我微微笑了笑,道:「都過去了,這一世有緣無分。你好生前行。那簪子,鼻煙壺,我已經差人送還你。就這樣吧。」我轉過身,我從未想過一個轉身是那樣艱難,他在我身後默默。也好,就這樣吧。
回府的路上,我靠著十四爺,他摟緊我,道:「若曦,要是難受,你就哭出來。」我道:「都結束了。沒什麼難過的。」他沉了沉聲,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娶你,因為…都是我一己私念。但我求你別像你姐姐那樣,好嗎?」我捧著他的臉,端詳著,他好看的眼睛同四爺很像,只不過他的眼神裏滿是陽光和柔情,不像四爺,總是沉寂的。半晌,我開口道:「我答應你。」他高興的像個孩子。我笑了笑,這樣也好,日子這樣過下去,我很滿足。只是我該怎麼樣才能保護他不去遭受未來的禍難。
德妃常叫我進宮陪她說話,有時四福晉來了,她依舊端莊優雅,只是眼中的艷羨是怎麼也藏不住的。十四爺娶我之前府裏有兩個侍妾,規規矩矩的,我也免了她們的問安。十四爺每日都伴著我,常帶我上街去好酒館喫名菜,帶我去馬場策馬,他說要把進宮前的馬爾泰若曦變回來。姐姐對十四爺越發滿意,也不再憂鬱著,在我的勸導下她答應了要好好活下去陪著我,這我就心滿意足了。
康熙五十六年,我正喝著一盞冰糖燕窩,卻嘔吐不止,傳太醫一瞧,我已有兩個月身孕。皇上高興的不得了,傳我進宮說了好久的話,德妃也拍著我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更別提十四爺,他整日裏真是小心翼翼,怕我閃失一點點。我常去八爺府裏看姐姐,她也期盼著小外甥出世。
三個月時,我求了皇上,他準我去養蜂夾道看望十三爺。我趕過去,他和綠蕪正沏茶等著我。我見了他,什麼都沒說,和他擁抱了一會兒。他揮了揮手,道:「什麼都不必說。我明白你。」我笑著飲了口茶。綠蕪出去,讓我們好好說一說話。「你也是,懷了孩子還跑來做什麼。」我道:「我得來看看你們才放心。」十三爺道:「若曦,謝謝你。」
我不語,打量著這間小屋子,雖素簡,但卻是他喜歡的風格。「我想起從前十哥被指婚,咱們去林子裏喝酒的那個晚上。你這個現代人,終究也是被賜了婚。我這個自由人,如今也是拘在這裡。」十三爺感慨道。
我安慰他,讓他好好注意身體,告訴他終有一天會成為他願望裏的自由人。
回到府裏,十四爺正等著我。「若曦,快把安胎藥喝了。」我勉強喝下,真是苦的緊。「你知道嗎,我一直記得,你和我說的,十三哥和你,非關風月,只為真心。那時候,我就決定要真心待你。」他看著我,認真的說。我頓了頓,道:「你還記得呢,很久了。」他握住我的手,道:「你說過的,我都記得。無論過多久。」我笑了,發自真心。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上他了吧。
年關將至,各位親王貝勒都要攜帶家眷入宮餐宴。我和十四爺坐在最靠近皇上的一桌,席間人人恭賀我和十四爺如今要迎來孩子,德妃更是開心。四爺數次看向我,我只當沒發覺。十四爺道:「若曦,這道壽字鴨羹宮裡做的最好,你喜歡的,多喫點。」說罷他舀了一塊給我。「老十四如今也會照顧人了啊。」皇上笑道。「是啊皇阿瑪,兒臣都要做阿瑪了,自然是要會照顧人了。」十四爺道。這般夫妻恩愛的景象落在四爺眼底,刺眼極了。八爺依舊沒來參宴,只是八福晉一人來賀,一己女子撐起王府的尊嚴。我只得敬佩。
酒過三巡,十四爺有些微醺。我站起身,他一把拉住我,道:「你去哪兒呀。」我笑道:「去透透氣,和明玉說說話。」他點點頭,放開我的手。
明玉摸了摸我的肚子道:「你快臨盆了吧,瞧你肚子尖尖的,倒像是個男孩,十四弟肯定要高興極了。」我道:「要是能是一個女孩,像你的如安一樣可愛的小格格,也是好的。」明玉用手帕捂了嘴,道:「如安和我小時候可相像了。可不像老十,要是像他那可要笨死了。」我道:「你要這麼說十爺可要傷心壞了。」「誰管他呀。」明玉翻了個白眼。正說笑著,我一轉身,四爺竟站在闌珊處。明玉輕聲道:「若曦,我先回去了,十爺一會兒要找我了,你也快些回去。」
我正欲逃開,可他朗聲道:「又逃什麼。」我只好止步,轉身。
「若曦,你還好嗎。你過得好嗎。」
「謝四爺關心,我很好。希望四爺以後還是多注意著四福晉和你府裏的人,就不必費心於外人了。」
「你非要說這麼絕情的話嗎。若曦,對不起,是我…當年我不應該縱了你嫁給十四弟,我應該攔下皇阿瑪的旨意…」
我諷刺的笑了笑,道:「攔下?你從前做不到的事,你如今更做不到。不必說這些,我都不想回憶過去了,毫無意義。四爺,從前你勸過我,既來之則安之。這些年我一直記得,也希望你記得,安於現狀。」說罷,我便離去。
不遠處樹蔭下站著的十四爺安慰的笑了笑,也轉身離開。獨留四爺一人沉默於此。
這幾日除了姐姐和明玉來看我,我不怎麼見旁人。我惦記著玉檀,常差人給她捎東西。至於敏敏,我們常通書信,她問及十三爺安好,流露出擔心,我好言安慰她,勸她安心,並答應下次圍獵我一定去見她。聽姐姐說八爺如今日日吟詩作畫,做著閑散的八賢王,不問政事。只有九爺仍然和四爺作對,兩人針尖對麥芒,十四爺每每提起都十分憂心。日子如果這樣過下去,平靜安順,也是好的。所以如何保住所有人成了我每天思考的事情。如果四爺不做皇帝,那麼歷史上的悲劇就不會發生。我該怎樣去改變歷史?又或者說,我穿越到大清本身就是不合乎歷史的一件事,那麼既然如此,說不定這裡並不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大清,而是另一個空間,歷史夾層中的空間。
我想著,四爺成為皇帝是因為有隆科多年羹堯的扶持,年羹堯手握重兵,而隆科多在前朝把握人心。如果十四爺也可以有這樣的輔佐之人,加上皇上的寵愛青睞,想必好辦很多。我告知十四爺要與朝中不與四爺同謀的重臣走的近些,他想來想去,唯有張廷玉最合適。所幸張廷玉也是支持他的,又同德妃熟近,文臣有了著落,那麼武官…我還真是不知道有誰合適。
就在這一日日的綢繆裏,我的孩子平安降生了,是一個兒子。十四爺有了嫡長子,越發的得意洋洋。「若曦,我謝謝你,謝謝你。」他高興的眼圈竟紅了。我疲憊的笑笑,撫了撫他的眉間。
姐姐開心不已,常來我這裡看顧她的小外甥。一片喜氣祥和。更讓我心驚意外的事,發生了。
宮裡來了聖旨,皇上為孩子定的名字竟是愛新覺羅?弘曆。弘曆,那是乾隆皇帝。府裏的人都喜悅於皇帝的厚愛,十四爺也是天天逗著兒子。只有我,沉思著,難道這是上天的暗示?「若曦,你又想什麼呢,這幾日你每每恍惚,不開心嗎?」十四爺摟著我道。「沒什麼事。就是累了 。」我嘆氣道。「那等你出了月子,我就帶你去西郊馬場,好好放鬆一下。」十四爺輕言,怕吵了我。我點點頭,心裡堅定了要幫他走上無極之境。
康熙五十七年,皇上派十四皇子西征。赫赫有名的大將軍王即將誕生,臨行前,皇上又派馬爾泰?璟琦做副將。馬爾泰?璟琦,那是我的弟弟。難道,他就是相當於年羹堯的人嗎?
「若曦,此去不知吉凶,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來。」
我抱住他,道:「我和弘曆等著你。」
十四爺出征後,我派人去查問四王爺的侍妾鈕祜祿氏有無所出,我總要弄明白這個差錯。回來的人道,四王爺的侍妾鈕祜祿氏兩年前只生下一個格格,隨後因病過世。我啞然失笑,倒是老天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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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月子的時候整個人都容易犯懶,每日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看書。這本宋詞還是我剛穿越到這裡看的,當時只覺得繁體字不認識,現下能看懂了,倒是覺得別有體會。「福晉,宮裡德妃娘娘傳旨,說要讓您進宮陪侍呢。」錦瑟道。我放下書卷,道:「噢,為我梳妝吧。」
走進永和宮,遠遠聞到十分清越的香氣。「若曦你來了,快到額娘身邊來。」我應聲過去,德妃正擺弄著一盆花。「這是一早皇上新賞的玉枝寒茶,總共送來五株,一會兒啊你拿回去三株賞玩著 」
我謝了恩典,陪她說著話。「若曦,什麼時候把弘曆抱進宮給本宮看看,三五日未見小孫兒倒是想的很。」「這幾日風大,怕他受風寒,過幾天就帶來看您。」「對對對,可仔細著,小娃娃可不能受涼。老十四小時候身子健壯,到也不怎麼生病,淘氣極了,本宮現在想想還頭痛著。」我腦子裡幻想了一下他小時候調皮的樣子,和四爺那個冰塊是那麼不一樣,到底是從小父母嬌寵的孩子。
回府後我逗著弘曆,看著他小小的一個人,這幾日眉眼出落的有了輪廓,倒是很像十四爺。算起時日,他們已經出征一個月了。
今日午後我剛讀了十四爺捎回的書信,得知他們首戰告捷,璟琦斬敵不少,立了軍功,他們都沒怎麼受傷。這我才放心不少,一早就聽宮裡傳來消息,皇上龍顏大悅,近日又封賞王府不少東西。
我進宮見了萬歲爺,他嘉獎馬爾泰家虎父無犬子,又問過我和弘曆的安好。我走出養心殿,去到我曾經住的小院子,梨樹開了花,皎白如雪,香氣幽微。進了屋子,玉檀忙站起來,向我福了福身,道:「恭喜姐姐了。」我拉著她的手,道:「什麼恭喜啊,你最近過的好不好?」玉檀點點頭,道:「我如今是頂替了姐姐的位子,倒是過得不錯。姐姐,真是要恭喜你,十四爺和你的弟弟都得萬歲爺褒獎,你的兒子又是萬歲爺親自賜名,現在滿宮裡都羨慕你呢。」我倒是沒想到消息傳的這麼快,不過照這樣下去,十四王府烈火烹油之態恐怕會想當年的八貝勒府,我得想法子堵一堵眾人的嘴,否則會讓萬歲爺懷疑十四爺的奪嫡之心,讓四爺一黨有可乘之機。
我便下令府中要處處節儉樸素,謝絕來往迎送之客,這等舉動傳到宮裡,萬歲爺點了頭,我才略略鬆了口氣。從前在宮裡做女官日子小心,如今出宮做皇子福晉更是要如履薄冰,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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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歷史上十四爺西征是凱旋而歸的,但是自從萬歲爺賜名弘曆之後,我便對歷史的準確性產生了懷疑。我不得不擔心十四爺和璟琦能否得勝歸來,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就這樣,我焦心的等待著。姐姐來看我時,我正在沉思。「二小姐,你怎麼了這是,夫人來了你都沒反應。怎麼呆了呢?」巧慧跳到我眼前,揮了揮手。「啊?你剛才說什麼?」我回過神。「沒說什麼沒說什麼。」巧慧笑著吐了吐舌頭。「若曦,」姐姐說著,握住我的手。「呀,你的手好涼。」
「我沒事,姐姐。我讓人把午膳備好,姐姐留下來用午膳吧。」我笑了笑。「好。」姐姐拍了拍我的手,半晌,道:「你是不是擔心十四爺和璟琦。」我點點頭。「沒事的,十四爺驍勇善戰,又是主帥,不必戰戰都親臨。璟琦,自小長在軍營裏,是阿瑪親自教導,會沒事的。」我道:「即便這樣,我也還是擔心。但願天遂人願。」
夜深人靜時,我思量著,現在的我到底是變得不一樣了。張曉和馬爾泰若曦,在這多年的歲月蹉跎裏早已融合在一起,成了現在的我。我不知道在大清的我,也就是現在的我,還能不能回到21世紀。既然是遙遙無期不可解的事情,我也就沒必要再想了。既然這樣,那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為別的,就為了保住所有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十四爺已有半月都沒有傳家書回來,我急壞了,心裡忐忑不安,忙趕去宮裡探口風。剛走到御花園,遠遠見了玉檀,她跑過來,一下行了個大禮,滿眼都是笑意。我忙扶她起來,她道:「恭喜姐姐賀喜姐姐!」我問怎麼了,她說:「十四爺大破敵軍,現已經班師回朝了!萬歲爺封了他大將軍王,姐姐大喜啊!」
我一下子紅了眼睛,卻又笑了出來。懸在心裡的巨石總算落了地。我向前走著,棠梨樹下,層層花影下站著的男子,頎長玉立,笑容和煦如同三月的清風朝陽。我跑過去,這麼多天的擔憂,驚惶和現在的慶幸,安心化作一個擁抱。「若曦,我回來了。」我抽泣著,錘了錘他的後背。「這幾日忙著回朝,耽誤了給你寫信,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沒事,平安回來就好。」我笑著,他伸手擦去我的淚花,牽起我的手,道:「我們回家吧。」
「若曦,這次璟琦表現的很好,皇阿瑪已經封了他伊犁將軍的職位。」十四爺說著,看著我,眉眼裡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我驚道:「伊犁將軍?那可是西北最大的長官啊,璟琦才二十歲…」十四爺點點頭,道:「皇阿瑪頗為認可他的才能,說他有西漢大將霍去病的英姿,你們馬爾泰家又是紮根西北的家族,這個位子給璟琦做也是無可厚非。」我心中暗喜,卻也擔憂不止。伊犁將軍,比如今年羹堯的官職高出不少,現在的年羹堯只是一個普通的雍親王家臣,又是漢軍旗。若是像歷史上那般,四爺繼位後,西北地區軍務悉數落在年羹堯手裡,現如今,璟琦封了伊犁將軍,的確是頂了年羹堯的位子。
這樣的情況使我安心不少。只是不知四爺一黨是不是要雞飛狗跳了。
夜裡,十四爺摟著我,我開口道:「十四爺,」他道:「別這麼叫,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胤禎。」胤禛,胤禎。他笑了,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不能失了分寸,要小心點。」我道:「要說什麼你都知道。」他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吧,我不會的。」聞著他身上清冽的香氣,我沉沉的睡去,這是這三四個月以來我睡的最安穩的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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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爺帶著我和弘曆到宮裡給德妃請安。
「哎呦,小弘曆,抱著更沉了些。」德妃眉眼帶笑道。我坐在一旁喝茶,十四爺逗著弘曆。「老十四啊,你這回可真是讓額娘擔心。還好平安的回來了。」德妃道。
「兒臣命大的很,這不是好好的嗎,額娘就別掛心了。」德妃笑著拍了拍他的手,不語。
我們走出永和宮,四爺同側福晉年氏正走過來。「真是巧啊。」十四爺輕聲笑。「四哥。」
「嗯。」四爺的表情淡漠如往日,只是我還是捕捉到了他眼睛深處暗湧的情感。從前我有多愛他,現在就覺得多諷刺。我瞧著年氏的面色並不好,多半是因為她哥哥如今的情勢。四爺的內心深處應該也是焦急如焚,頗為忌憚。但是不得不說他裝的真好,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細想想也是,他能在康熙皇帝的眼下蟄伏多年,不顯山不露水,自然是好本事。
這樣深沉心機,想要什麼得不到。只不過,他此生都不會料到我知道一切,從前此刻未來,如果我想,都是在我手裡把握著的。
十四爺出去和張廷玉等一眾黨羽議事,我在府裏午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我抗拒了萬歲爺的指婚,被貶到浣衣局,受盡苦楚。又幫著四爺,背叛了萬歲爺,說來四爺算得上是弒君。他順利登基後,我在他的後宮裡無名無分,只餘下十年的光景。玉檀、王喜、李公公、姐姐、綠蕪、八福晉、八爺、十爺、九爺無一善終。十四爺被貶,我小產後受不了這紫禁城,求十四爺用先帝的聖旨把我帶走,不久我便與世長辭…
我猛然驚醒,「若曦,你是做噩夢了嗎?」十四爺坐在牀邊,順著我的背。我一把抱住他,輕輕抽泣。「別怕,我在呢。別怕…」聽了他這話,我倒是哭的更厲害,這是宣洩,也是釋懷。他倒是不知所措,伸手抱緊我,「這是怎麼了?晚上我讓人給你做你喜歡的雨前蝦仁好不好,別哭呀。」漸漸的我平靜下來,他擦去我眼角的淚花,溫柔的看著我。
若曦啊若曦,你看到跟著四爺的結局了嗎?我問自己。現在我確定,我是真的放下他了,如果是夢中那樣,太傷情了,我和姐姐有什麼兩樣,甚至比她更悲慘,因為我真的成了紫禁城桎梏下的怨魂,封建社會的祭品,我不甘心啊。就算是又回到了21世紀,在這裡的過往如此誅心,張曉真的能無所謂的繼續她現代人的人生嗎?午夜夢回,她會不會因為這些人的結局而痛哭?我不敢往下想,所幸現在一切都在改變,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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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葉遍地,前幾日十四爺帶著我去香山看紅葉,漫山遍野的紅色隨風顫動,美極了。萬歲爺一早遣人到各府上傳旨,三日後要進行木蘭秋彌,各位王爺也可攜帶家眷。我又可以見到敏敏了,仔細算算,已經有五六年都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現在和伊爾根覺羅的那個小王爺過得怎麼樣。十四爺颳了刮我的鼻子,道:「這次行圍你可以好好的騎馬了,京郊馬場到底比不上大草原。」
我忙著準備行囊,動身前我去了一趟養蜂夾道。「若曦,坐吧。」十三爺生出了一層淡淡的青色胡茬,神色安寧,只是仍有愁意縷縷不散。也是,他這樣的心性,怎麼忍受的了這種囚禁,好在綠蕪時時相伴,可暫排苦思。「給你帶了幾壇好酒,你看看。」十三爺看著幾個罈子,笑道:「還是你最懂我啊。」我不置可否,坐下身,道:「明天我們就要伴駕行圍,想起上次在草原,你也在。」我啜了一口綠蕪泡的淡茶。「是啊,從前你還纏著我學騎馬,咱們在星空下喝酒,聊天,一聊就是一整夜。」十三爺眼底儘是懷念。「嗯,去大草原沒有你,失了多少趣味啊 。」我道。十三爺為我斟滿茶,道:「好在,現在有十四弟陪著你,你要是想胡鬧,他也是會縱著你的。」我道:「十三爺,我這次會看到敏敏,你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她?」十三爺搖搖頭,道:「沒什麼話,代我向他們夫婦問好吧。」
到了圍場,一路車馬勞頓,不必從前做奉茶宮女時年輕力壯,現在倒是有點疲倦。十四爺扶我下車,一路給我講如今草原上的變動。敏敏的夫婿承襲王位,是伊爾根覺羅氏的汗王,敏敏的哥哥則繼承了蘇完瓜爾佳老王爺的位子,敏敏這朵草原上盛開的玫瑰,現在當真是更加快樂自由。
不出所料,敏敏和她的丈夫哥哥,在我們到後立刻去向萬歲爺和各位王爺貝勒問安。我在帳篷外的空地上看著流雲變幻。突然,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若曦姐姐!」我回頭,正是敏敏。「敏敏?」她跑過來,我抱住她,道:「你還好嗎。」「我很好呀,你呢?這幾年你過得好嗎?」我打量著她仍舊嬌艷的面容,雖笑著,但眼睛卻紅了一圈。「我也很好。」她道:「我聽佐鷹說你嫁給十四爺了,你的那個情郎。真好。」我點點頭。她握住我的手,道:「那…十三爺呢?他過的好嗎?」我低下頭,她道:「怎麼了?他不好嗎?這次行圍怎麼也不見他來?」想必是敏敏的哥哥和丈夫知道她心繫十三爺,所以也沒有人告訴他十三爺被囚禁的事,我笑了笑,道:「他很好,只不過這次有事不能來。但是他託我向你問好。」
「真的嗎?太好了。」敏敏的臉上蕩漾著花一樣溫暖的笑容。我不忍心讓這樣好看的笑容消失,岔開話題讓她不再和我深談十三爺的事。她拉著我到草原上騎馬,在馬背上,我想起那一次為了掩護十四爺和她較勁比賽,用一根金釵紮了馬,差點從馬上跌下來,那根金釵,我曾在十四爺的書房看到過,難道是從那時開始,十四爺開始喜歡我的嗎?還是更久以前…
「若曦!想什麼呢?快點!」我旋及拋開了這些沉重的想法,在馬背上,我要做回十三歲無憂無慮的馬爾泰若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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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碎碎念:非常感謝姐妹們的支持,你們的評論我都有看,這個文章算是廣大十四黨的圓夢,想當初我小時候看步步驚心還是站四爺的,可能因為他是主角。後來長大一點再二刷發現十四爺真好我真喜歡十四爺,然後就轉移戰營了。但是步步驚心現在每重刷一次就哭的不行,太傷心了,後面那幾集根本就不敢看,所以就促使我寫了這個,也算是安慰自己吧。如果你們喜歡就是我的榮幸,我會儘快更新,有靈感就會往下寫的,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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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熱愛這片草原,我和敏敏一起策馬叼羊,和十四爺一起看星星還有漫山遍野的小花。這些年在紫禁城被囚禁束縛的靈魂,在這裡得到了充足的釋放。「若曦,我不捨得你離開。」敏敏拉著我的手,就像那一年她哭著聽了我的勸,放棄嫁給十三爺一樣的悲傷不捨。「我們可以常通書信,下次相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她點點頭。我也很捨不得敏敏,捨不得這裡的歡笑。但是我知道,我不屬於這裡,或許我屬於那座冰冷的皇城,或許我不屬於這個時代,但我也無法離開這個時代,我做不回張曉。回去的路上,十四爺看我十分沉默,便說:「多思無益。」他曾經說過,若曦你什麼都好,就是想的太多,從前你在八爺府裏天不怕地不怕,拚命十三妹的模樣,那時候多好。是啊,那時候多好。只不過這話他只說了一次,因為他也明白,這些年我陪侍在萬歲爺身邊,早就磨平了稜角,而現在複雜詭譎的局勢也不允許我天真活潑。我總要為我們的命運打算。
我進宮給德妃請安時順道看看玉檀,在她的桌上看到一封信,像是九爺親筆。其實這樣的信,我之前無意間也見過不少,但是那時候都是奴才代筆,現在卻是九爺親筆,想來是他更加信任玉檀了吧。玉檀應該是歡喜的,她藏的很好,只不過見到九爺眼睛裡就有星光,不然我根本發現不了是她幫著九爺監視我和四爺十三爺的交集,現在她幫著九爺留意萬歲爺的一舉一動。我明白這些,卻裝作不知道,我也不怪她。到底都是由不得自己,為了想守護的人,想做的事,在這喫人的紫禁城沉浮。
是夜,我夢到了張曉。我看到當我還是張曉的時候,所信奉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為了理想奮鬥,為了生活奔波…這些在這裡,都是笑話罷了。這個道理我一早就懂,只不過是自己騙自己,不希望自己多年的信仰被否定。可現在我多少知道,這裡是大清。雖然我也常常矛盾,但也是想開了不少。
姐姐雖然比從前好了些,但也是抑鬱著的。她不想做愛新覺羅家的人,從前是,現在也是。這是她的心結。我不想讓她早早的香消玉殞,便經常告訴她要等一個時機。她當然不會相信有這樣一個可以讓她逃離北京城的時機,但一個人失望久了,總會願意有一點盼頭,畢竟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生命還是在繼續的。再者說,有我在這裡陪著她,她總是不捨得讓我難過。
————————又是我的碎碎念———————
大家的評論我都看了,非常感謝喜歡這個小文章的姐妹們,然後大家提的質疑我也一直想解釋一下,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說一下吧。首先,關於歷史問題。若曦生了弘曆以及有可能十四爺變成皇帝這一點,我想說,本來我寫的也不是什麼紀實性考古文章,也不是什麼小說,就是一個幫助廣大十四黨已經被原著原電視劇傷透心的姐妹們療傷圓夢的小故事,請大家不要帶著對歷史錙銖必較的眼光來看這個小故事,不然我認為你是看不下去的。第二呢,就是若曦身份不夠成了嫡福晉,這一點我想說,我私心想給若曦和十四爺一個美好的人物設定,這一點和原著當然不一樣,因為我也不是桐華。如果是對原著完整性執念很深的人,你也不要接著往下看,因為你也看不下去的。第三,關於若曦和四爺感情的結束。說實話,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若曦會喜歡上四爺,她當時被八爺不願意放棄爭皇位的話給勸退了之後,不想嫁給太子爺,不想被隨便指婚,於是問四爺願不願意娶她。在此之前,若曦四爺的交集不就是那種淺淺的你來我往以及四爺單方面撩,她一直是拒絕四爺的。所以我覺得四爺有一點像接盤俠,當然也不能這麼說,本質上有一點相似。所以電視劇裏若曦後來對四爺一往情深,我也是很迷的,可能是被四爺的守護感動了?但是四爺又做了很多不顧及她,傷害她的事,當然我們可以說因為四爺是皇帝啊,帝王就是這樣的。可是他本身也是個性格十分缺陷的人。最尷尬的是,若曦大部分的好朋友(除了十三爺綠蕪)包括親人(若蘭是八側福晉),都是四爺的對立面,而綠蕪也是因為四爺怕九爺做文章,遲遲沒有被立為側福晉而死。四爺就是若曦後期痛苦的最大來源之一。如果十四爺成為皇帝,他不是陰狠的性格,他不會記恨哥哥,不會像四爺囚禁他一樣囚禁四爺,也會善待八爺九爺十爺十三爺,大家都不會死,都會有幸福的結局。我寫這個小故事的目的,不就是想讓他們都有幸福的歸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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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十四爺歸來,眉頭緊鎖,愁意十足。「怎麼了這是?」我道。「今天,九哥手下的人在朝堂上彈劾了四哥麾下的哈圖,哈圖奉旨監察鹽礦開採,結果私佔鹽池。皇阿瑪大發雷霆,流放哈圖全家,重重斥責了四哥。」十四爺坐下身,啜了口茶。
我不做聲,萬歲爺斥責四爺,無非是覺得他目不識人,私交朝臣。雖然他斂去鋒芒很多年,可天子的忌憚一旦存在,就不會輕易消退。「九哥這回雖然看似贏了一局,可我總怕四哥更加記恨他,蒐集他的把柄。你也知道,九哥他平日張狂乖戾,那錯處簡直是數不清。」十四爺放下白瓷茶盞,嘆氣道。「可是,他們兩個相爭是不能避免的。你小心些便是。」我也坐下,握住他的手。「自從八哥,十三哥接連出事,我和四個就都像失了臂膀的人,你說,是不是還要這樣鬥下去,犧牲一個接一個的兄弟,自相殘殺。」十四爺看著我,眼睛裡寫滿了迷茫無奈。
「是的。」我緩緩開口,他握緊了我的手,把頭埋進我的頸窩,道:「這才開始,可我真的累極了。」我順了順他的背,道:「累了就睡一會兒,一會兒醒了就用晚膳,我讓人做了你喜歡的四喜魚卷。」他輕輕應了一聲。我在心裡暗暗道,累了,也得鬥下去呀…
我逗著弘曆,這孩子前幾天感染風寒,德妃一日三趟的遣人來看,養了幾日便好全了,晚上又開始折騰,乳母嬤嬤們都頭疼不已,真是隨了他阿瑪的身強力健。十四爺抱著他,道:「若曦,你瞧弘曆的眼睛長的和我簡直一模一樣。」「得了,孩子這麼小哪能看出來什麼眼睛長的什麼樣。」我笑道。十四爺也傻笑了兩聲。這樣歲月靜好的光景,一定要好好繼續下去。為了保護他們所有人,我要盡全力。
阿瑪一早來了封家書,信中問及我與弘曆安好,也提到璟琦如今在軍營練軍,頗有成績,讓我不要掛心,多多照應姐姐。他對姐姐這個女兒,恐怕是愧疚大於一切。姐姐一生的幸福斷送在萬歲爺賜婚的聖旨上,而她的歡笑寄望,是阿瑪親手毀掉的。姐姐愛了一輩子的漠北和將軍青山,如今只能寄情於她房間裏的那面屏風。我也應該去看看姐姐了,想著,便起身出門。
—————————我的碎碎念—————————
我看評論裏有很多小姐妹說更新了告訴一下,但是這個應該怎麼提醒呢?有沒有姐妹知道呀?
———————————更新———————————今日如同往常,十四爺同九爺十爺在書房議事。我聽著,九爺要進一步籌劃如何扳倒四爺,八爺因海東青之事被厭棄,他始終咽不下這口氣。九爺心思陰戾縝密,如今加上同黨得力,四爺只怕是難逃他的算計。自從我感知這個空間歷史走向的改變,就對四爺的命運產生了懷疑與好奇。能不能在虎口下逃生,只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沒心思聽下去,走到院子裏。原來下雪了,想起從前在八爺府裏的時候,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一切都安詳而靜謐。白雪紅梅甚是好看,我向前走著,心裡亂的很。「若曦,風大了,回去吧。」十四爺把披風披在我身上。「沒事,和我一起看看雪吧。」我道。十四爺牽著我的手,道:「若曦,我要是做皇帝,你會開心嗎。」我停住腳步,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是他第一次直言不諱的和我談起這個,雖然之前我幫著他籌劃,可終究也沒把事情點明。想他做皇帝嗎?想,也不想。「算了,聽天由命吧,哪一個皇子都會想這個的。」十四爺的笑容很苦澀。我抱了抱他,道:「你儘力就好,張大人和璟琦會儘力輔佐你的。」
十四爺是一個內裏善良的人,他期望的是兄友弟恭,和氣美滿。但他明白在皇家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可他也是有決斷的。我覺得他有做帝王的能力,但是我並不希望和紫禁城鎖在一起,我不喜歡這個冰冷的皇城,或許我和姐姐在心裡最深處是一樣的,都是期待重見那片茫茫戈壁,策馬看落日,踏遍荊棘看花。我也不想日日都活在權謀爭鬥裏,疲倦不堪。但如果這樣可以保護所有人,那我可以接受嗎?「若曦,你又在想什麼?看你愁眉苦臉的。」十四爺擱下手裡的書卷,掐了一把我的臉。「你幹什麼呀。」我打開他的手,嘆了口氣。「又嘆氣,你在愁什麼?」我笑了笑道:「沒事,就是想,快年下了,給皇阿瑪和額娘準備什麼賀禮。」十四爺道:「這有什麼可想的,你送什麼額娘都會滿意的。至於皇阿瑪,他的喜好你恐怕比我們這些兒子還瞭解。」我點點頭,道:「那好吧,你這樣一說,的確沒什麼煩惱的。明日我就準備去。」十四爺湊過來,道:「你要送我什麼呀?」我道:「沒想好,你的禮不急。」十四爺輕哼一聲,道:「果然對我最不上心。」
「你就別給我添亂了。別鬧。」十四爺撓著我的腰,我忙著搬走他的手,笑笑鬧鬧。這樣的平淡和幸福,可以持續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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