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淵潔

舉一個例子:那時我父母是國企雙職工,我家住在二樓。暑假時,我每天醒來,旁邊就放著水、餅乾和書,基本這樣讀過上午。下午則是暑假作業。萬一我悄悄溜出門,被發現了會罰跪。其實最關鍵的,不是書或作業累人,而是我不被允許下樓出去玩,雖然只是二樓。也只能每天看別的孩子在下面遊戲。我父母覺得同一家屬院的那些孩子們都是學渣,所以也不想讓我和他們接觸,久而久之,他們也不來找我。我性格中孤僻的成分,應該就是這樣種下的。

那時悶在家裡的時光中,只好開發一些其他的技能來解悶。例如剪紙:不是吹噓,我用一把普通剪刀剪窗花的功夫,相當了得!話說,朋友們都覺得我偏於性急,想不到我怎麼會有耐心弄這麼複雜的圖案?其實吧……我是被童年那些類似軟禁的假日磨練出來的耐心帝。

當時練成的另一項技能,是精神分裂大法:想像出一些虛構的國家,有和平,有戰爭,有各種統治者、英雄、士兵……還有各種插曲故事:從科幻到愛情全都有。我在其中來回切換扮演不同角色,有時會把看到的小說、動漫人物拉進這個想像世界裡來。這個世界我營構了好幾年,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二。世界規模越來越龐大,人物越來越多,故事越來越複雜。後來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放棄掉它的呢?具體我不記得了。

第二個例子:話說,世間父母大約可分三種。(1)覺得自家娃優秀,對外低調。(2)覺得自家娃不夠優秀,對外低調。(3)不知自己家娃優不優秀,但對外近乎吹牛式的高調。

我父母屬於第(2)種,而且他們性格比較天真單純,容易相信別人的話。所以,一旦碰到第(3)種,我就會很慘。

我幼兒園大班時,已經被父母逼著學做四則混合運算了。夏天時不停地握著筆,由於我握筆姿勢不大對,總是抵著中指的一側用力,到現在,中指都還有些彎。

但是,我父母覺得我遠不如別家孩子用功——不是他們親眼看到的,而是「聽到」的,自上述第(3)型父母口中。

例如:有個他們的女同事,宣稱自家兒子用功起來,攔都攔不住,甚至因用功思考而開始脫髮……(5周歲呀!)

然後,我那性格單純的母親就相信了,就會拿此例子來教育我:「你看人家……」而且,她有時還會承擔義務宣傳的角色,對別的親友同事說:那誰誰誰家的孩子,真用功啊……

當然,最糟糕的此類例子,是我一伯父和他倆兒子造成的。

話說,我爺爺弟兄三人,都兒孫滿堂了。我爺爺行三,上面有長門、二門……我是三門末孫。整個家族裡,第一個考取大學的人,是我爺爺大哥家的「長門長孫」。聽說,有一年,有個先生到我老家祖墳看風水,結論道:長門、二門都出大學生,就是三門一個也考不上。那時我大約兩三歲吧,我媽就憤憤不平,後來常對我說:你看吧,你學習不光是學習,還是在跟命抗爭!她說得相當悲壯,現在想來真有點喜劇色彩。好像我有義務為了我父我祖的面子,扇那風水先生的臉。

不幸的是,長門裡有個伯父,是上述(3)型父母中的極品。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和我同齡,一個小我兩歲。很早很早,就被他吹成了整個家族裡的學習楷模。

「老大還不行,每次都是班級前三名來回晃。老二行,回回都佔全班第一!」

他這麼對我大爺爺吹,我大爺爺又對我爺爺吹,然後,我爺爺就惴惴不安地問我:「你在班上佔第幾名啊?」

這裡要說明一下:我確實沒有穩定在前三名或總佔全班第一的經歷。小學時一般是在班級2至5名間晃蕩。初中時更難,因為我偏科,一般也就是班級前十名。我那時一個班80多同學。

但是,問題的關鍵是:我讀的是我們那兒排名最高的省重點中學。那伯父的倆兒子呢?讀的是他們鄉鎮的學校……這樣對比在班級裏的名次,似乎不太有說服力吧。不過,爺爺輩的人不明白這一點,他們覺得「第一名」就是第一名,肯定比你第五六七名強!

按理說,我父母不會不明白這一層。但是,那伯父實在太能吹了,有著自我催眠般的自信,加以極富感染力的神情和肢體語言渲染。他大兒子中考前,住在我家。那天中午,我父親還請來了在重點中學當老師的兩位親戚。那伯父酒酣興濃.,指點江山,品評起不同中學的優劣,以及自己優秀兒子的擇校標準。那倆親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皆表示這麼優秀的孩子送我校送我校吧!

我爸估計是看得不服氣又無可奈何,結果私下責罵我一頓了事。「看看人家……!」我初三以前常捱打,直接或間接因為他們的吹噓捱打的經歷,也是頗有。那次捱打了沒,不記得了。

後來,這伯父的倆兒子,一個也沒考上重點高中裏的任何一所。連所謂「高價線」也沒接近。我當時的感覺呢,不能說幸災樂禍,但是總有些揚眉吐氣。

回想起來,為何說我的童年(甚至不止童年)暗無天日呢,因為有這樣一個流程:

小學時,我媽常說我:「別逞能,考不上好初中看看!」

初中時,「別逞能,考不上重點高中看看!」

高中時,「別逞能,考不上好大學看看!」

大學時,「別逞能,考不上研究生看看!」

在這套話語下,我無法得意,無法自豪,無法放鬆,無法在當下快樂——似乎總活在依靠在未來實現某一個目標才能證明自己的壓抑中。

回想起來,大約我就是在考上研究生後,才擺脫掉這種誅心的語言模式的吧。至於我媽媽口中的「逞能」是什麼呢?小學時大約是和人聊水滸傳、封神演義,初中時大約是和人談紅樓夢、魯迅……之類吧。


就像是陰暗潮濕的角落裡開出的一朵花

土壤腐臭

垃圾遍地

污水泛著油光

但是那朵花

開的可真好看啊


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為了活命,唯有逃竄。


也許這位女企業家,會這樣來形容她童年時村子人帶給她的滿滿惡意。


幸好,她翻身了。這次,她帶著憤怒,回來了……


1


臘月二十三。小年。


喬素素睜開眼,滿眼的明亮。她趕緊從牀上跳起來,拉開窗簾。外面陽光燦爛,紫氣升騰,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


早餐已經擺在桌子。她趁著喝粥的空檔,給喬洪濤打了個電話,說十點準時到。


臨出門時,娘眼裡忽然閃著淚光,訥訥,「十二年了,不知你爹的墳還能找到嗎?如果能找到,你就給他上上墳吧!」


喬素素心裡一悸,摟住了孃的肩膀,「娘,你放心,今天我回去就是為了找俺爹的墳。我要讓全村的人都對咱笑,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瞧不起咱了。」


是的,今天喬素素要回喬家村。十二年前,她和娘離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一個月前,市裡召開的十大民營青年企業家頒獎典禮剛結束,一個人就走過來。


「老同學,你還認識我嗎?」


素素抬頭,撞到一對明亮而興奮的眸子。她的心中一顫,那雙眸子有點熟悉,但是她想不起來,「你是……」


「素素,你真認不出我來了嗎?果然成了土豪,就貴人多忘事了,我是喬洪濤!」


素素怔住了。這麼多年,喬洪濤這個名字,一直被隱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有時在某個空閑的夜晚,還會在夢中浮起來。沒想到,當這個人真的出現在面前,她竟然認不出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就是說的他和她嗎?


兩人一起手拉手讀小學,結伴讀初中,然後一起考上了高中,並且是喬家村唯一考上高中的兩個人。兩個人不需要彼此表白什麼,眼睛中就明瞭了一切。


但是,這美好的一切卻在那個夏天結束了。此時,素素望著喬洪濤,激動苦澀惶然,竟一時無言。


找了一家茶館,一對老同學敘舊。素素偷偷打量他,漸漸找回了他原來的模樣。是他!是那個她少女情愫初吐芬芳的那個人。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只是多了沉穩,他的身材依然挺拔,只是更加健壯。


「素素,你變了,變的我都不敢認了。其實,如果不是聽到你的名字,我也不敢確定是你。」喬洪濤低聲說。


「你,在哪裡高就?聽說你考上了名牌大學。」素素努力藏起自己的心動,讓自己的心沉穩下來。

「我在喬家村高就。」


「胡說什麼?」素素有點不高興了。


「真的,我剛回喬家村掛職擔任村書記。」喬洪濤很認真的說,「素素,我現在以村支書的名義邀請你回去看看,幫助咱村脫貧致富。」


素素的臉色卻陡然變了,「不,我不想回去,我永遠都不想回到那個村子。」


「素素……」


喬洪濤還想勸說,素素卻忽然起身,疾速離開了。


但是一週前,素素忽然給喬洪濤打電話,說她接受他的邀請,她不但要回去看看,還要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們帶點年貨回去。



2


十二年前的一切,如同一場可怕的夢魘。正在讀高二的喬素素忽然從雲端跌落地下。

她的父親竟然因盜竊走私國家珍貴文物罪被逮捕,因為正值嚴打,作為團夥重要頭目之一,被判了死刑。而在那之前,她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父親是在外面做生意。而她的家在村裡也極其體面,父親在村裡很受鄉親尊重,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她和母親把父親的屍首偷偷運回來,白天不敢進村,晚上趁著夜色,埋在了爺爺奶奶旁邊,並堆了一個小小的墳。父親也許罪有應得,但在她心中卻是把她寵成公主的好父親,她恨不起來。


她家的墳地在二狗子家。第二天,二狗子娘就在她家門口跳著腳罵了一天,說走私犯污染了她家的好地氣,會給她家帶來黴運,讓她們把走私犯的墳遷走。而在此之前,二狗子娘幾乎天天往她家跑,和她娘處的如同親姊妹,她家有什麼稀罕東西都要分給二狗子娘一些。


她和娘嚇得一聲不敢吭,躲在家裡不敢出門。幾天後,她去偷偷給爹上一七墳時,找不到他爹的墳,原來被二狗子家平了。


但事情遠遠未結束。二狗子娘隔三差五就去她家門口罵,還在她家門口潑髒水。不僅僅是二狗子家,幾乎所有的鄉親都變了臉,不再搭理她們娘倆。她和娘出門時,掉進了冷嘲熱諷、唾沫星子、白眼的汪洋大海里,幾乎沒頂窒息。她家的院子裏時常被扔進死耗子死麻雀磚頭瓦塊。


那時,她已經退學,和母親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十七歲的她,才痛切感受到寒到骨子裡的世態炎涼。原來那些見了她笑臉相迎的爺爺奶奶大爺大娘突然一夜之間全翻了臉。從高空被拋到地下的她,纔看清生活的本相。


白天還好,夜晚她們母女卻更難熬。總有心懷不軌的男人在她家附近轉悠,有的甚至翻牆而入,敲打窗子,污言穢語。那是怎樣一種恐懼和侮辱啊!母女兩個緊緊抱在一起,渾身顫抖,整夜不能安睡。


父親去世不到半年,她和母親便逃離了喬家村。


那段時間,唯一的一點溫暖便是喬洪濤。每個週末,他都會為了她從縣城回家。他每次都給她帶來課堂筆記,勸她重新把功課拾起來,參加高考。但是,她的心已經散了,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學習。


和母親遠離了喬家村,她的心才漸漸平復下來。開始,她在市裡一個家紡公司做女工。十二年後的今天,她擁有了自己的家紡公司,成為欣悅家紡的總經理。

美貌與財富並存的她,遇見的都是人們的笑臉,但少年時的傷痛卻深深埋在心底。

3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車子進了喬家村,素素的心顫抖起來,眼睛潮濕了。喬家村,我回來了。今天的喬素素也算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再也不是你們可以隨意欺凌的那個小女孩。


遠遠地就望見了等在路旁的喬洪濤。看見他的一瞬,素素感覺自己的心疾速跳了幾下。


村委會大院門口,喬洪濤指揮幾個人把大米麵粉花生油豬肉從大貨車上卸下來。


素素走到喬洪濤身邊,說要看看發放年貨的名單。他引著她走進村委會的辦公室。


「這是村子裡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名單。」


喬素素瀏覽著名單。喬雙友、喬樹林、吳翠平、喬玉祥、李愛玲、劉愛華……她的眼睛盯住那個名字,劉愛華。


「她是不是二狗子的娘?」

(本文屬於虛構故事,帶你看當代女性在世道人心中的生存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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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用一段歌詞來形容

池塘邊的榕樹上

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地粉筆還在拚命唧唧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遊戲的童年小賣部裡面什麼都有就是口袋裡沒有多少錢三國演義和龍珠黨到底誰搶到最後的臺隔壁班的那個男孩怎麼還沒經過我的窗前嘴裡的零食手裡的漫畫心裡初戀的童年總是要等到睡覺前才知道功課只做了一點點總是要等到考試後才知道該唸的書都沒有念一寸光陰一寸金老師說過寸金難買寸光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地童年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山裡面有沒有住著神仙多少的日子裡總是一個人面對著天空發獃就這麼好奇就這麼幻想這麼孤單的童年陽光下蜻蜓飛過來一片一片綠油油的稻田水彩蠟筆和萬花筒畫不出天邊那一道彩虹什麼時候才能像高年級地同學有張成熟與長大的臉盼望著假期盼望著明天盼望長大的童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長大的童年

被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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