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生的情書就是一種獨特形式。 1.自從見到你,我就把第四章,劃掉了。——《婚姻法》 2.你要我的版權,我保護你,生前加死後50年。——《知識產權法》 3.我授予你進入我新的獨佔許可,我們倆的愛情裏,只有我和你。——《著作權法》 4.我的心只被你所壟斷。——《經濟法》 5.你願意,與我爸媽一樣成為我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繼承法》 6.你是我的宅基地,可以佔有、使用、收益,但不能轉讓。——《房地產法》 7.你在我的,相關感情市場上實現了獨佔。——《競爭法》 8.你我相伴已逾十載,從現在開始,我請求轉為無固定期限伴侶。——《勞動法》 9.我的心主動讓渡,你享有完全產權,獨佔且排他所有。——《物權法》 10.這不是一封情書,這是一張記名提單,你可以用來提取我的餘生。——《票據法》 11.作為買方的我,會遵守「EXW」條款,在你出廠的剎那就負擔所有的風險。——《國際經濟法》 12.我願與你締約,成為你,永遠的附屬國。——《國際法》 13.你是我的最高法院, 我的一切在你管轄範圍內, 聽從你的自由裁量。——《民事訴訟法》 14.我們結成必要共同訴訟人,提起一個訴訟,永不終審。——《訴訟法》 15.以愛之罪,判你無期徒刑,在我心裡執行。——《刑法》 16.我由你產生,受你監督,對你負責。——《憲法》 17.讓我們合夥,共同經營愛情和家庭,互相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民法》 18.我願做你的一人公司,所有的股份,都只屬於你一人。——《公司法》 19.我想把自己交付給你,然後,一起生產孳息。——《合同法》 20.你先佔了我的心,我成為你的領土,請對我行使主權。——《國際法》 21.我們來簽一個無固定期的勞動合同沒有薪酬約定只有牽你的手慢慢變老——《勞動合同法》 22.愛上你 不是故意 是不可抗力 ——《合同法》 23.我的心 為你獨佔 排除一切善意第三人 ——《物權法》 24. 以愛擔保 一生相伴 從此與你 無限連帶 ——《公司法》 25.你的名字是最美的情詩我要永恆的署名權——《知識產權法》 26.如果人海中的相遇 具有期待可能性 遇見你 一生的遷就 定不會有結果迴避可能性——《刑法》 27.你的每一個微笑都在我心中註冊了商標成為永遠的品牌故事 ——《商標法》 一、夏末的一天,執業考覈的消息,非常突然的出現在單位行政與我的通訊之中。根據安排,我將參加十月份律師協會舉辦的職業道德筆試。從一個實習律師轉變成執業律師,一般來說需要經過一年的實習期、一個月的律師執業培訓,以及各地考覈方法不一的執業考覈。在中山,律師執業考覈分為兩步,第一步是參加職業道德筆試,第二步則是在通過筆試之後,參加律師協會實習考覈委員會組織的面試,只有通過這兩個測試,才能順利的領取到「考覈通過的告知書」,從而正式申請律師執業。突如其來的考覈安排令我十分的緊張,因為我從來便不是一個擅長應對考試的人,而在翻閱考試複習材料的時候,如迷霧般的恐慌才真正的籠罩著我——投訴處理、處分、處罰程序等常考知識點紛繁複雜,而幾乎沒有任何規律的「手續辦結時間」竟然是必考的重點和易錯點。我的腦子裡每日都在亮著紅燈,因為我知道,如果職業道德筆試不通過,就必須要面對「延期三個月,並且再次參加筆試」的悲劇人生。「怎麼辦,我估計搞不好我可能要成為全考場唯一一個考不過筆試的人啊。」我擔心的在電話裏說。「不會呀,我聽說近幾批的考試都是全員通過,阿澤的話,一定沒有問題的。」手機傳來美嘉的安慰。「哎唷,你是不知道,我是那種連科目一都能補考兩次的人,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智商來看待我啦。」我垂頭喪氣,提前演練了敗局。「沒事的,一定沒有問題的。」她說,「你是下一批考試是嗎?正好可以趁著週末的時間好好準備,以你的聰明,搞不好還能拿滿分呢。」電話這頭的我連忙搖頭,我還是隻求通過就好了。二、 美嘉是跟我同一批參加實習的實習律師,不知道為什麼,呆在她的身邊,便有一種難得的舒適感,這種感覺會讓人在某個瞬間突然覺得,縱使是在冰冷的樓宇之間,也能夠尋找到一處得以棲息的地方。我和她是在一次律師協會新人活動中認識的。據說律師協會的青工委和實習委每一年都會在九月份的時候舉辦一場新人聯誼,讓來自各地各校的新人們在活動中相互認識。在那次活動中,那個叫美嘉的女孩在起身時問我要不要拿一杯橙汁,我們便開始相互認識了。在喧鬧的會場內,我們兩個並不起眼的人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她告訴我她工作的律師事務所位於主幹道末端的一棟大廈內,每天都要坐5站公交車上班。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大多都是一些平時覺得細枝末節的事情,甚至還有一些「法學院學生」時代,絕不會覺得有趣的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在此刻的場景下,竟然也覺得有趣起來。我們第二次遇見的時候,是在起灣道的車站,那天是星期天,我剛剛回事務所拿了一點東西,打算在走回家的路上再想想有沒有什麼需要買的東西,結果在紫馬嶺公園對面的公共汽車站遇到了正準備出門前往超市買日化的美嘉,於是我們一起去利和廣場買了需要買的東西,還在裡面喫了中午飯。中午回家之後,我睡了個中午覺,下午三點半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睡醒了,起牀後喝了一杯水,喫了兩個獼猴桃,洗了一把臉,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從單位帶回來的工作——似乎無論是上午的偶遇,還是中午一起喫午餐,都並不是什麼值得再回想的事情。進入律師行業以後,我似乎對許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無論是對朋友的聚會、發掘潛在案源的應酬,還是其他的什麼事情。即便是從大學裡畢業,即便是領取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我仍然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在人情冷漠的成人世界中,在不見血刃的司法界裏,只能用沉默來掩蓋時不時出現的手足無措。美嘉的出現,似乎打破了這一種沉寂。沒有很長的時間,我們就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約會,此後,便變得親密起來。有時候是在天氣十分炎熱的時候,去辦公樓附近的小店裡喝新上市的冰凍水果茶,或者一起去一法院附近的餐廳喫晚餐。美嘉並不是那種在路上會吸引目光的女孩,小個頭的她不像個已經開始工作的實習律師,反而像是一個還在唸書的少女。但是即便如此,她身上都散發出一種讓人平息情緒的氣氛,因此我很珍惜與她共處的時間。我們都是那種對飲食保持著節制的人,因此實際上每次相聚我們喫得都不多,往往只是點上幾個小碟子裝著的分量不多的菜餚。我喜歡喫茄子,美嘉喜歡喫雞肉卷。開心的時候,我們會喝兩杯啤酒,但更多的有時候是大麥茶。她並不是中山本地人,她的家在另外一座城市,是一座我從沒有去過的城市。有時候我們一起喫晚餐的時候,她就會跟我描述她家那邊的景象。她說她家門口有一條長長的坡道,每到春天,櫻花就會開滿坡道的兩側。「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她說。「明年春天,還很遠噢。」我掰著指頭數。「哪裡遠了,明年年初的春節在一月份,過完就準備迎接春天了。」「可是別說春天,明年一月份我也覺得好像好遠……」我們會在餐廳裏呆到將近八點鐘,然後沿著博愛路一路走到興中道,美嘉的住處就在興中道旁一座老舊的小區內。當我們走到她的住處時,往往已經將近九點了。我們很難在工作日裏見面,因為實習律師的工作實在是太繁忙了。按照律師協會的非正式說法,實習律師與律師助理有著截然不同的定位,但是現實情況是,大多數的實習律師,甚至剛執業的專職律師都是作為助理而存在的,因此這註定了我們將投入較多的時間在工作之中。我們必須在平時抓緊工作,才能保證在週末的時候能與對方見上一面。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十分的放鬆,彷彿無論是在律師事務所中,還是在其他地方所要不經意間保持的緊張,都能在她溫和的語調中逐漸化解。不知不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與她相見便變得令人非常的期盼。如果說在平常的生活中,我用午餐和晚餐來標刻時間的流逝,那麼與她相見的時間,便成了每一週之間最令人期盼的參照物。這種想要相見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呢?我不停的思考,卻難以得出答案。只是與她在一起,即便是討論枯燥的司法解釋,還有那些彷彿距離我們很遠很遠的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案例,都變得有趣起來。三、美嘉告訴我,她可能要回一趟家那邊,去處理一些事情,這一趟走估計要走半個月左右,估計會在十一月回來。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在意這個事情,因為只要能留在美嘉的身邊,只要能聽到她的鼓勵,似乎我們隔著多遠的距離都沒有關係。雖然「要離開半個月」在我的心裡總是留下了隱約的不安,但是或許是因為應對考試的緊張和忐忑,又或許是對我考覈完畢後她正好也回來了的這種設想的憧憬,以至於在當時並沒有想太多。「一定沒有問題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噢。」美嘉說,「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因為備考而緊張得頭髮掉光光的大叔,那我可會裝作不認識的。」「看來我要多買幾瓶防脫髮的藥水了。」我苦笑的摸摸自己還有頭髮的腦袋。美嘉要在三天後的下午乘坐長途大巴車離開中山,回到她家所在的那座城市,車程大概需要三個小時左右。由於是週五,所以說不準會不會遇到堵車。美嘉因為堵車而困於旅途之上的時候,如果我能留在她的身邊陪她說話,那麼因漫長的路途和即將要去處理的家中「不詳事件」的心,就會變得不那麼忐忑不安吧。我暗自想道。四、美嘉離開中山的那天下午,車站內竟然沒有往常的悶熱,我幫美嘉把行李放進車廂。不知道為什麼,在得知美嘉要回去後,我的情緒一直有些低落,這種低落來得毫無緣由,感覺自己的心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沉甸甸的。美嘉似乎也發現了,擔心我是不是因為複習而太緊張了,於是在去車站的路上,不時跟我講笑話逗我開心。「阿澤,我要走啦。」美嘉溫柔的笑著說,「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李律師了吧?」「哪有那麼快啦,」我抓抓腦袋,心想平常人眼中那麼容易的考覈,我卻如臨大敵,於是心虛地說,「你放心去吧,我會好好加油的,倒是你噢,說是回去處理事情,一走走這麼久,也不肯跟我說是什麼事。」美嘉沒有直接回應我的疑惑,只是說,「最近感覺變涼了,阿澤上下班的時候要記得穿多一件衣服,晚上複習完了就早點休息,不要像考司考的時候一樣熬夜噢。」「哎唷,別把我當小孩子啦,」我說,「車開了以後,就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吧,這樣回到家纔有精力處理事情。」汽車的發動機喘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發動起來。「阿澤,如果有好消息,記得告訴我噢。」她說,「一定沒有問題的。」「應該沒問題的。」我內心忐忑的說,最好是啦。「要是考完試以後,我還沒有回來,你也可以過來找我玩,你來之前最好跟我說一下,我發地址給你,等你考完的時候,我的事情應該也處理完了。」「不要對我說這種容易令我期待的事情啊,我怕到時候沒有考過,抱著桌腳哭的時候再想起你家的櫻花,會感覺很慘誒。」汽車緩緩地開出了車站的,美嘉在車窗玻璃後的面龐慢慢的變得模糊,慢慢的,只剩下兩旁樹木的倒影。沒事的,一定沒問題的。她的聲音還在我腦海里迴響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反而讓身處人海之中的我,陷入了無邊的孤寂之中。車站大樓外牆上的熒屏正播放著氣象預報節目,「在未來的一週內,本市氣溫可能有較大的變化,早晚的溫度將會大幅降低。根據氣象部門研究發現,一股濕潤氣流將在近日吹抵中山,或許這將會是夏季風最後的序章,至此,長達五個月的夏季將會落幕,這座城市將正式進入秋季。」夏天終於結束了。與你一同度過的夏季,已經迎來了結束。五、 職業道德的考試……即便是現在想起,也令人緊張得冒汗。 事實上,留給我準備的時間還是非常充分的,而且據說這種考試是有95%的通過率,並且如果一次不過的話,還能現場再考一次,只不過如果運氣不佳兩次都無法通過,就要再等三個月。「再等三個月考,和殺掉我有什麼區別嘛!」我一邊啃筆,一邊抱怨。咔嚓,筆的一段被我咬壞了。考場設置在律師協會二樓的一個會議室裏,監考的大姐姐用一種溫和但是卻讓人更加緊張的聲音說「要等到三點整才能點開微信考卷開始作答,如果提前開始作答,成績是無效的。」我暗暗捏緊了手機,緊張得不得了。三點整的時候,我打開微信軟體中的測試平臺,開始作答。實際上題目並不難,我非常快的便做完了,只是在二十五道題裏,有三道題我不是特別有把握,這三道題明明背過,但此時此刻,我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正確的答案。「可惡……這些題目,明明都是背過的啊」我暗自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運氣這麼糟糕,三道題都錯的話,那我就完蛋了……」這個時候,對面有一個實習律師舉手,向監考官示意他已經通過了考試。我的內心變得更加焦急了。要不要改答案呢……?可是如果改答案的話,萬一改錯了,那不是叫我從窗戶上跳下去嘛……斜對面的另外一名實習律師嘆了口氣,估計是第一次測試沒有通過。這個時候我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糟糕,會不會等下我也這樣子?過了十分鐘,估計我全身的汗已經出了三分之一了,這個時候我才決定點擊確認提交試題。不管了,就這麼用屁股把凳子坐穿,估計也會想不出個所以然的。我毅然點擊了交卷,感覺自己把命運交給了這個在過去十天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律師管理系統。最後的結果:九十二分,涉險通過。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我也是緊張得快全身發抖啊!」我發信息給美嘉。 「可是最後還是通過了呀。」她回復,「有通知什麼時候面試嘛?」 「這纔是最厲害的,」我用非常快的速度敲擊著手機觸屏熒幕,「我通過筆試後的晚上,就收到信息讓我交案卷,這麼說的話,搞不好這個月就要面試了?可是我的案卷好像還沒有整理好誒。」 「那接下來可能就要重點花時間整理案卷了吧?」 「嗯嗯,如果案卷都有問題,那麼進度就根本進不到面試這一關了,所以只能祈求神明大人保佑我一定要能夠通過。」我內心瘋狂祈禱。一同跟我參加面試的,有兩名實習律師是我先前就認識的,一個叫阿信,他被安排在上午的最後一位進行面試。他看起來非常緊張,繞著律師協會的大堂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又時不時的問出一些例如「材料如果有問題會不會被當場淘汰」之類沒什麼效用但是卻能極大地讓自己(以及大家)更加緊張不安的問題。另一個認識的人是一個叫千樹的實習律師,他靠在律師協會的門口一直狂背「各位考官上午好,我是來自廣東象合律師事務所的實習律師李千樹,實在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之類令人白眼翻到肛門的無趣開場白。、我看了看窗外的坡道,此刻坡道兩旁的樹木已經開始落葉飄零,在這個時候,美嘉在做什麼呢?她在家中遇到的那些事情,能夠順利的處理好嗎?她知道,此刻的我正坐在律師協會的大堂內,緊張的等待著面試的到來嗎。「李偉澤實習律師!」律師協會祕書處的大姐姐在會議室的門口喊了我的名字。「到!」面試進行得很順利,以至我甚至都沒有察覺到結束了,考官只好無奈的笑著跟我說「偉澤啊,今天對你的面試就到這裡,可以回去等消息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一段時間的辛苦準備,終於結束了,於是站起來不停的向考官們鞠躬致謝。週一的時候,我收到了通過考覈的信息,於是立刻將好消息發送給了美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美嘉卻沒有回復。於是我開始整理向司法機關申請律師執業許可的資料,可是直到第二天的時候,卻仍然沒有等到美嘉的回復。六、 週六的一早,我便跑到車站處買了一張車票,坐著長途大巴車前往美嘉所在的城市。「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她曾經這樣跟我說過。「明年春天,還很遠噢。」我掰著指頭數。我原本以為找到那條坡道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畢竟有照片在手,而且還有「種滿櫻花樹」這樣的特徵,恐怕隨便問一個路人,應該都能夠問到吧,不曾想,問了不同的行人,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回答。我按著每個人各自不同的指示跑了一輪,累得幾乎走不動了,卻始終沒有找到。這麼悶無頭緒的找,估計是找一個月也找不到了,我生悶氣的給路邊欄杆狠狠來了一下,結果卻把自己痛得齜牙咧嘴。原本想著給的驚喜,恐怕也只是改為「提前通報了」,於是我只好失落的打開手機,摁下她的電話號碼。「喂!美嘉,」我興奮地說。「你快點猜一下我現在在哪裡!」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一下子把我嚇了一跳。「你好,我是美嘉的父親……」 我趕緊道歉,內心卻感到一股劇烈的不安,為什麼美嘉沒有接電話?為什麼是她的家人接聽了電話?見到美嘉是在當地的一家醫院裡,她安靜的躺在病牀上。「這段時間一直在做手術,最近一次做完手術後,就一直還在昏迷期,已經是第三天了,」走廊裏,美嘉的父親壓低聲音跟我說,「我看到她的電話這幾天一直在接收信息,想著她應該很快就會醒來,所以就沒有幫她接收和回復,直到你打電話過來。」而我的大腦,還沒有從這種突然急轉直下的變故中回過神來。病牀上的少女,似乎在昨天,還充滿元氣。彷彿在昨天,她的活力和熱情,還足以拯救我緊張的局面。「我們決定送她送去北京的醫院去接受治療。」美嘉父親跟我說,「大概會在下週一的時候動身,會由美嘉的大伯和伯母先陪同送去北京,我和美嘉的母親在這裡處理一些事情後,再一同跟過去。」聽到了這個消息,我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我清楚地認識到,認識到了那件事。第二天,美嘉終於脫離了昏迷期,醒了過來,看到我的到來她又驚喜又難過。我趕緊跟她說,週一的時候已經收到了通過考覈的信息,接下來就是等候領取執業資格證了。「我就說嘛,你一定沒有問題的!」美嘉開心的拍了拍我的手臂,「你看你當時都怕成什麼樣了,現在看來根本就沒有必要怕成那個樣子阿。」「我當時真的很緊張啊,我跟阿信和千樹他們同一批,我看到阿信比我更緊張,在律協的大堂坐立不安,來走了好多圈,臉都嚇白了,可能把考官都想像成會喫人的怪物了吧。」我添油加醋,誇張的說。說到這時,我們兩個都一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不曉得為什麼,我感覺到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傷就從胸腔中爆發出來了,不曉得為什麼,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流了出來,從面龐上滑落。「阿澤,別哭呀。」美嘉幫我擦掉眼淚,「聽他們說,北京的醫生能治好這種病,治好了以後我就會回來。」聽到這句話,我反而更加難過了。我跟律師事務所請了一週的假,留在了這一座城市。考慮到我已經通過了考覈,並且可能即將要在另外的律師事務所執業,所以主管很痛快地就批了假,並且很仗義的同意幫忙處理所有轉所的相關事項。當美嘉能夠下地行走的時候,我扶著她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走道里一起行走著。我跟她說我在準備考覈的過程中內心的緊張,以及這段時間內心對她的思念,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奪眶而出。美嘉一邊笑一邊幫我擦去眼淚,我頓時感覺很丟人,於是想要拚命的忍住,誰知道這樣反而讓眼淚越流越多。「美嘉,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嗎?」看著她的笑容,我兀自在心中想到。無論是想收藏好共度的時光也好,還是自私的想繼續延長你的笑顏也好,請告訴我,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在難以抗衡的命運面前,弱小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的度過好相處在一起的每一天,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都想要和那個人一起去面對的心願。可是,軟弱而沒用的我,卻完全無法為美嘉做些什麼,只剩下不甘心和難過。雖然這兩天總是流淚,但是陪伴在美嘉身邊的這幾天,是我這幾年來最開心的時光,然而,離開廣東前往北京就診的計劃卻像烏雲一樣,時而籠罩著我的內心。偶然間美嘉看著我在想事情時,就會樂觀的講各種有趣的事情打斷我的思緒。美嘉的母親每天都會帶可口的飯菜來醫院給我們喫,每次喫飯的時候,我總是不住的因為添麻煩而道歉,美嘉母親總是笑著推辭,她說在我到來之前,美嘉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快樂了。而美嘉的父親聽到這句話後,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了,或許我和他都知道,這份快樂的延續時間,是個令人難過的未知數。美嘉和她的大伯在週一的時候離開,而我只能送她上機場大巴。記憶裏的那一天,她穿著一條灰色的長裙。或許是因為疾病的緣故,這天的她,比我認識她時還要更加瘦削,這竟然是我印象中最後一面的模樣。「阿澤,我就要走啦。」她說,「下一次再見,真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呢。」「你一個人跑去北京,把我一個人丟在中山這裡,你快點好起來然後回來。」我笑著說。「沒問題的,我們約定好了的。」「嗯!」「等我走了以後,你也快點回去中山,別再跑去玩了,這一兩個星期,肯定已經拖了很多工作吧。」美嘉用一副大姐姐的口氣說。「我又不是第一天工作了,倒是你要,要快點好起來。」我一想到回去以後要開始彌補的工作,腦殼就發痛。「等我回來噢!」「嗯!一定的!」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分開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的內心突然意識到,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阿澤。」就在大巴門準備關閉的短暫時間裡,美嘉突然說。「怎麼了?」「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她停頓了一下,羞赧地說,「吶,這個,你回去中山的路上再看。」她從揹包裏拿出一個淡粉色的信封,放在我的手上,我充滿疑惑的看著信封,信封上用筆寫著「美嘉」兩個字。「快收好呀,你可是馬大哈,」她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說:「如果你敢在回去的路上搞丟了這封信,我可不會原諒你噢。」說完,大巴的門就關上了。過往幾天無憂無慮,充滿快樂的時光,在機場大巴的門關上的一瞬間,就戛然而止了。就像是電影中,讓人沉醉的背景音樂,在一瞬間被關閉了一般,只聽到長途大巴車發動機的突突聲,和肅殺的冷風的聲音。我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的模樣,就像與她相遇之前一樣。 返回中山的長途汽車上,汽車空調的溫度開得非常低,以至於即便是穿多了一層外套的我,也被凍得直打哆嗦。我打開著寫著「美嘉」兩個字的信封,取出了裡面的信紙。阿澤:這封信是距離離開的最後一天寫給你的噢,寫這封信的時候,你正趴在病牀邊睡得很香,看著你熟睡的臉,我突然間又不知道該怎麼下筆了。我馬上就要離開廣東去北京就診了,說實話,我其實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沒有很大的信心,所以,我很擔心我們以後會再也見不到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在信裏寫一些過份的話,你不介意吧?我經常會想起你還在實習律師階段的那段時光,那一段時間裡我們都很辛苦,你每天都要早早的去上班,深夜才能回到家中,週末還經常被安排工作,有時候我會想,我大概是很心疼這麼勞累的你吧。但是,我總是喜歡看到你遇到各種各樣困難而手足無措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你最後總會堅強的去克服這些困難。當然,或許還有另一層難以與你說清的原因。當你跟我說起你所遇到的似乎無法邁過的坎坷的時候,我其實很開心,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對你說「阿澤一定沒關係的」、「一定可以的」這樣安慰你的話,彷彿這樣就能逐漸的走進你的世界,這麼一想,感覺這份思緒,寫下來的時候,我卻覺得有些難為情,恐怕要我當面跟你說,我可能會說不出來。阿澤是我見過的最優秀又溫和的男孩子,或許在人羣中不起眼,但是在我眼裡,卻有著無法遮蓋的光芒。謝謝你,有你在,我感覺這個夏天,過得很開心。我的心裡,一直一直都很喜歡這樣不斷地努力,越過那些困難的你,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下去的,只是不知道我還能在這個世界上留多久,無論如何,請一定要多保重,再見了。美嘉2019年11月10日我合上信紙。「一定沒有問題的噢!」她的笑顏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李律師了吧?」過往的畫面,她的聲音,似乎就像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播放著,每一幀都顯得那麼真實,彷彿就在我的面前。我不敢奢望什麼時候能再與她見面,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無法預知未來的道路。而此刻,我唯有祈求,未來的我們能夠再次相遇。那個陪我度過了夏季的女孩,要獨自去面對與病魔的這場戰鬥。而我,也將會到我的城市,獨自一人去面對熟悉而又孤獨的生活。「美嘉啊。我們,一定能夠再次相見的,對吧。」我強迫自己重新振作信心。窗外的公路和風景在飛快的向後飛逝,我想,無論如何,我們都總會再次相見的吧。想到這裡,我的內心,似乎又多了一重回歸的勇氣。七、暮春的一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那年的秋天,得知律師執業考覈通過後,我坐著長途車前往另外一座城市的情形。只是醒來的時候,才清醒的意識到,那些事情,都如同窗外遠處城市深林中,大樓外牆上的明滅難辨的燈光一樣遙不可及。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時常反問自己,似乎在探尋著,這些往事曾經發生過的痕跡。春天已經結束了,馬上就要到夏天了。 領取到了律師職業資格證後,我還留在原來的律師事務所中繼續工作。事實上,律師的工作和生活都乏善可陳,每日早上起來以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洗漱,強迫自己穿好衣服繫好領帶,乘坐公共汽車抵達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大樓裏工作。通過考覈的第二年春天,律所搬到了離家稍近一點的大樓內,從此我便開始走路上班,不再乘坐公車。不知不覺中,夏天和秋天似乎已經沒有了界限。而習慣把頭埋入工作的我,也早已經分不清楚,每一天裏,夜幕是什麼時候降臨的。領取了律師執業資格證後,我便和那個人失去了所有的聯繫,開始了繼續一個人的生活。 那一年的我24歲,已經沒有任何作出不成熟言行的藉口和理由,只是每日都行走在城市之中,便感覺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壓抑,這種壓抑越來越重,到最後竟然成了一種難以釋懷的負擔。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改革的第二年,大量新執業的律師湧入了律師行業,因此行業內的生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所有法律從業者都抱著高度緊張的警惕性來面對這一巨大改變的態勢。據不確定消息,本市的律師在本年度突破了兩千人。除此之外,一些一線城市的律師事務所進駐中山,也導致本地的法律服務生態發生了較大的變化。本土事務所和外來事務所在傳統法律服務領域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在這種大環境下,我所在的律師事務所被深圳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收購,變成了該所駐派中山的分所。為了完成分所的對接,我和總務組的同事通宵了兩周,完成了深圳所和中山所對接的全部文件。對接工作在第二個月正式完成,面對整理成冊的檔案盒資料,以及被重新整飾一新的辦公場所,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感受到一股從深處傳來,無法隱藏的疲憊。夏天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在樓下一家環境評測公司的一個女孩子。那一天上班的時候,面臨遲到的她不知為何怎麼也刷不開大廳的門,而正好路過的我幫她刷了卡,避免了遲到。那天中午她專程上來我們事務所向我道謝,並留下了一小包堅果果仁,這細碎的零食被我遺忘在電腦顯示屏一旁。只是隨後我們就開始熟悉起來。她有時候會在中午喫飯的時候,跑上來給我帶一支檸檬茶,然後跟我講她在公司的一些工作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阿澤平時也會遇到這種事情吧?律師不是總能夠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我想應該不會吧,可能我不是那一類律師。」在這個場景,我總是黯然的想到了過往的日子裡,曾經發生的一些熟悉的事情。在模糊而遙遠的印象中,曾經有一個人在喧鬧的環境中轉身問我,要不要拿一杯橙汁。要加班的晚上,我一般都會在單位樓下的拉麵店裡喫晚餐,她有時候會跑過來一起喫,有時候甚至還會拉上女同事一起。兩個女孩子坐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一些女孩子感興趣的事情,而這個時候,我便喜歡看著窗外往來的車流。「不好意思,小靜前輩跟我說您是刑事律師,這是真的嗎?」女同事說。「嗯嗯,是的。」我心裡嘀咕,什麼鬼。「那,是不是經常會接觸一些什麼殺人兇手啊、黑社會啊……還有內個內個的案件啊?」「我不做暴力犯罪的業務,一般只做經濟犯罪的業務。」「就是那些詐騙那些嗎?」「嗯嗯。」「哇!好酷哇!」女同事興奮地小聲驚呼,一邊使勁捏著自己前輩的手,「就像是電影裡面的一樣!」「對啊,超厲害的。」女孩不知為何卻一臉自豪。我們都經常加班到很晚。我只要坐進工作卡位時,似乎就與外邊的世界隔絕了聯繫,這種安靜令我很舒服,也很安心。而她有時候會到樓下買一杯咖啡拿到我的辦公室,有時候又或是找辦公樓對面的新天地裏買的半截麵包。「今天阿澤也很認真噢。」「我估計今天應該是做不完了。」「做不完就等明天做吧?」「可是明天下午要開庭。」我一邊敲打著電腦鍵盤,頭也沒回的跟站在我身後的她說。兩個月後她離開了這棟大樓,她說她被調去民眾鎮的環評公司辦事處,去協助檢察官調查一宗據說是環保部督辦的環境污染案件,不知道何時纔回來。據說這起案子引發了環保部的重視,並下發了督辦函件,本地的政法系統,各種社會資源都為此被調動了起來,自然也就包括了女孩子所在的這家環境評測公司。離開的那一天,天空不知為何布滿了灰濛濛的霧靄,天氣看起來很差,往常從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晰的看到遙遠的利和廣場大樓,而現在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當我正在寫一篇辯護意見書的時候,她按動了律師事務所的門鈴過來找我,請求我幫她搬一些東西到車上。我到她的辦公室幫她搬了兩個紙箱子,我們兩個一起乘坐電梯下負二層,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起新鮮的見聞,也沒有問我今天忙不忙,充滿電梯裏的,只有沉默,以及時不時打破沉默的樓層報數聲音。負二層的地下車庫,我們靜靜的行走著,在一個轉角的地方,她開始落淚了,小聲的啜泣。我愕然的站住,在昏暗的車庫中,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內心深處不知道哪一個角落,一股強烈的悲傷不可抑制的湧現了出來。昏暗的燈光下,我極力想要剋制住這種愕然的表情,但是卻難以壓抑此刻感受到的悲傷。那一刻,我彷彿又回到了離別那天的車站,印象中,在那一天裏,有一個人曾經跟我說:沒關係的,會變好的。那個人跟我說過。她說,一定會沒問題的。 「阿澤,我要走啦,不知道還能不能調回來呢。」離開的時候,女孩還是擦乾眼淚,笑著對我說。 我點點頭,看著女孩把車窗關上,車逐漸消失在車流中。 熟悉的夏天結束了。冬天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廣州,參加了以前大學的同學聚會,因為堵車,導致整整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搭乘的客車在科韻路的隧道中堵得動彈不得,寸步難行,等我抵達餐廳的時候,參與者大多已經離去,只剩下一些喝上了頭的同學仍然在不斷地推杯換盞。「阿澤,今晚還要回去嗎?」同學一邊問,一邊幫我把酒杯裝滿。因為遲到而被罰酒無數的我感覺視線已經有些模糊。「末班車是十點鐘,已經趕不上了,估計只能在附近的酒店裡住一晚了。」我說。那一天晚上我住在餐廳附近的一家狹小的酒店裡。深夜的時候,我在實習律師階段認識的好朋友,金橋律師事務所的鄭律師和吳律師跑來找我喫宵夜,彌補了一下之前說的「執業慶祝」,我破例的在深夜喫了很多宵夜。一兩點的時候,我送走了他們,然後在寒冷的黑夜中,搖晃著向酒店走去。那一天是二零一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街道兩邊的店鋪早已關門。即便穿著厚重的大衣,仍然還是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我沿著昏暗的街道行走著,不知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過度的寒冷,以至於甚至感覺不到冷的感覺。這些日子來,那個人是否曾經路過這裡?那個人的蹤跡會留在這裡嗎?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街道兩邊早已無人行走,只剩下我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在陌生的道路上,依照著未必準確的路牌尋找著出路。偏僻的街道上,連信號燈都已經停止了工作,街道對面的公交站臺空無一人,昏暗的燈箱上粘貼著破舊的車站序列表,未粘牢的一側還在寒風中搖晃。她……她一定也曾經來過這裡吧。不然的話,為什麼我會不自覺的來到這裡?如果那個人沒有來過,為什麼我又會在這個地方感覺到難以掩蓋的疲憊和從心底傳來的痛苦?那一晚我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找到住所。因為太冷,回到後,我沒有洗澡,只是脫下襯衣就躺下睡了。在寒冷的夜晚裏,我睡得很沉穩。那一夜,我夢見了在長長的坡道,還有開滿坡道兩側的櫻花,我沿著繁花盛開的坡道一直尋覓著,雖然明知道,那個人不會在路的盡頭。第二日醒來,司法部已經發布了當年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成績,微信朋友圈裡一片慶祝的喜慶氛圍。我剋制著想要繼續睡覺的慾望,一顆一顆的扣好襯衣的紐扣,緩慢的穿戴整齊,然後收拾好東西走出了酒店的狹長走廊,走到了太陽的底下。這個時候,昨晚寒夜的冷空氣似乎都被陽光碟機散開了。沒有夢中的櫻花,燦爛的陽光也驅散了昨夜的寒氣。早點早已開張,散發出了熱騰騰的霧氣。只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至深的寂寥。八後來,我便繼續在大樓內工作,日復一日。只是接下來的日子,逐漸變得平穩而安定,往日的那些顧慮和情緒,似乎都已經遙不可及。每天都被淹沒在案件和文件之中,有時甚至連發獃的時間都不會有。當然,似乎每個季度總會有那麼一個星期,無論是入睡、上班、進食,似乎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狀況,彷彿就像是得了週期性疾病一樣。在雨夜之中,我靜靜的趴在窗前,看著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點點雨滴,和遠處大樓燈光慢慢的重合。就這樣,我靜靜的存活在這座城市中,靜靜的等待著、尋找著,不知道那隱匿於何處的蹤跡。一直以來,我都在尋找著那些過去的蹤跡。我總會有意無意的路過車站,每當路過車站的時候,那一年,我和那個人揮手告別的景象似乎就加深了一分。我在想,我的在尋找這什麼,此刻我似乎才明白,我一直,一直都在尋找著那個人,在我身邊曾經留下過的痕跡。「那個人……那個叫美嘉的女孩子,我一直在尋找著的,就是那個……。」夏末的一天裏,我離開了中山,前往這一座城市辦案。辦完手續後,我離開了法院,一個人在繁鬧的街市中一路北行。不知不覺中,那條熟悉的,長長的坡道出現了在眼前。或許是因為已經到了夏末的時節,那一條本應開滿櫻花的坡道,卻沒有想像中的繁盛。我站在坡道的入口,眺望著這條長長坡道的彼端。「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那個人曾經這樣跟我說過。「明年春天,還很遠噢。」我掰著指頭數。現在已經夏末了,今年賞櫻的季節,錯過了何止一個月啊。我的內心不斷的責備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點來。我在坡道上行走著,人們細碎的聲音在耳邊流竄。「今天好像變得涼快了。」「是啊,夏天終於要結束了。」「要不要一起去喫鯛魚燒?」「好啊,好像只相距兩個街口吧?」夏天終於要結束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夏末和初秋,便沒有了明顯的界限。去年的十二月之後,境況似乎慢慢的開始好轉起來。我們在本地刑事辯護業務逐步走上了預期的正規,這也讓我變得更加忙碌。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我們找了兩個剛剛從法學院畢業出來的學生做律師助理來分擔了許多事務性的工作,以便集中更多的精力去面對不斷需要處理的案件。我沿著坡道繼續向前走,直到看到一個少女站在坡道的彼端。她的長髮在風中飄蕩,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個瞬間,我突然感覺坡道兩邊的枝丫上,都長滿了櫻花,櫻花在風中飄蕩,拂過了她的髮根。「是那個人嗎?」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的勒住了。大概,大概。陽光從她的穿透過她的發梢,發出了暗紅色的光芒,她似乎整個人都站在明媚的陽光之中,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個尋常的景象,便如同名畫一樣引入眼簾。拜託了。那一刻,我的內心不知道為何卻又平靜下來,只有虔誠的禱告。拜託了,如果是的話……「美嘉!」我已經無法抑制的,用幾乎是不屬於我自己的聲音喊出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宛如在畫中的少女在陽光中回眸。在看到那明亮的雙眼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這些年來尋覓的蹤跡,這些年來在深夜中感覺到的疼痛,這些年來總是不知從何處感受到的壓抑。「阿澤!」在坡道上,我們向對方跑去。在這無處次出現在夢中的坡道上,她緊緊的抱住了我,而在那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那種一直在尋覓某人的執念,在一瞬間似乎全然消逝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美嘉,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儘力著試圖阻止自己的抽泣,以試圖完整的向她述說我對她的思念,只是這讓我的話語反而變得更加斷斷續續。無論是夏末那深紅色的晚霞之下,回家熟悉的道路,還是冬天的寒夜裡,漆黑而又寒冷的街道。無論是夢裡,明媚的陽光和繁盛的櫻花飄灑著的坡道,還是在每日下半時,被車橫梗不息的十字路口。我啊,一直一直,都在尋找著你。那個在我心裡留下缺口的人,始終是你啊。「阿澤,我有……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美嘉淚中帶笑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愈加明艷。我摸著她的長髮,流著淚說。「沒事了,沒事了,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我安慰道。她就在我的眼前,而我無需再尋覓了。我們啊,終於能夠再次與對方相遇。「夏天……夏天,結束了嗎?」她試圖擦掉我面龐上的淚痕。「夏天終於結束了,涼快的秋天終於要來了。」我說。在晶瑩的淚光之中,我看到了深紅色的彩霞之下,她的笑顏。夏天就要結束了,這些年裡,吹拂著思緒的夏季風,也終於要離去了。【完】 有沒有專屬於法學生的浪漫?略思量,覺得還是有的。一是有專屬的法言法語。法言法語就是法律人的黑話、行話,具有相同法學背景的人往往會會心一笑,無需贅言,而外行往往一頭霧水、不知所云。比如男孩說「我已正式向你發出了要約」,女孩說「你敢要約,我就敢承諾」;比如男孩說「你已先佔了我的心,請對我行使主權」,女孩說「何來先佔,我明明只是取得拋棄物」。比如男孩說「我的心已被你壟斷」,女孩馬上問是「是自然壟斷、資源壟斷還是行政性壟斷呀」?二是有專屬的辯論邏輯。法律人的一大特點就是善於說理,兩個人在一起常常為了辯論而辯論,不為輸贏勝負。有時候為了辯論持續下去,有一個人還要故意選反方觀點,直到辯得一方理屈詞窮。為了不傷感情,勝方趕緊說以上觀點不代表本人內心真實想法,我的觀點以你的為準。當然,可能就是法學生不會問「我和你媽掉水裡,你先救誰」這樣的問題,兩人如果遇到第三者可能會為是不是「善意第三人」而爭論。 我的愛像火苗,會把你「燒成」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希望你永遠的喪失生活能力,因為我是你唯一的監護人,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我的心被你所壟斷,我的愛是屬於你的唯一專利海枯石爛心不死,我們永遠在一起要用期限做約定,無期徒刑坐到底 「明明學了法之後都變的很理性了,卻沒想到遇見你之後,我的腦子裡沒有邏輯,只有你。」「法律讓我習慣了作為旁觀者,可是對於你,我卻是深陷其中。」 推薦閱讀:
1.自從見到你,我就把第四章,劃掉了。——《婚姻法》
2.你要我的版權,我保護你,生前加死後50年。——《知識產權法》
3.我授予你進入我新的獨佔許可,我們倆的愛情裏,只有我和你。——《著作權法》
4.我的心只被你所壟斷。——《經濟法》
5.你願意,與我爸媽一樣成為我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繼承法》
6.你是我的宅基地,可以佔有、使用、收益,但不能轉讓。——《房地產法》
7.你在我的,相關感情市場上實現了獨佔。——《競爭法》
8.你我相伴已逾十載,從現在開始,我請求轉為無固定期限伴侶。——《勞動法》
9.我的心主動讓渡,你享有完全產權,獨佔且排他所有。——《物權法》
10.這不是一封情書,這是一張記名提單,你可以用來提取我的餘生。——《票據法》
11.作為買方的我,會遵守「EXW」條款,在你出廠的剎那就負擔所有的風險。——《國際經濟法》
12.我願與你締約,成為你,永遠的附屬國。——《國際法》
13.你是我的最高法院, 我的一切在你管轄範圍內, 聽從你的自由裁量。——《民事訴訟法》
14.我們結成必要共同訴訟人,提起一個訴訟,永不終審。——《訴訟法》
15.以愛之罪,判你無期徒刑,在我心裡執行。——《刑法》
16.我由你產生,受你監督,對你負責。——《憲法》
17.讓我們合夥,共同經營愛情和家庭,互相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民法》
18.我願做你的一人公司,所有的股份,都只屬於你一人。——《公司法》
19.我想把自己交付給你,然後,一起生產孳息。——《合同法》
20.你先佔了我的心,我成為你的領土,請對我行使主權。——《國際法》
21.我們來簽一個無固定期的勞動合同沒有薪酬約定只有牽你的手慢慢變老——《勞動合同法》
21.我們來簽一個無固定期的勞動合同
22.愛上你 不是故意 是不可抗力 ——《合同法》
22.愛上你
23.我的心 為你獨佔 排除一切善意第三人 ——《物權法》
23.我的心
為你獨佔
24. 以愛擔保 一生相伴 從此與你 無限連帶 ——《公司法》
24. 以愛擔保
25.你的名字是最美的情詩我要永恆的署名權——《知識產權法》
25.你的名字
26.如果人海中的相遇 具有期待可能性 遇見你 一生的遷就 定不會有結果迴避可能性——《刑法》
26.如果人海中的相遇
具有期待可能性
27.你的每一個微笑都在我心中註冊了商標成為永遠的品牌故事 ——《商標法》
27.你的每一個微笑
一、
夏末的一天,執業考覈的消息,非常突然的出現在單位行政與我的通訊之中。
根據安排,我將參加十月份律師協會舉辦的職業道德筆試。從一個實習律師轉變成執業律師,一般來說需要經過一年的實習期、一個月的律師執業培訓,以及各地考覈方法不一的執業考覈。
在中山,律師執業考覈分為兩步,第一步是參加職業道德筆試,第二步則是在通過筆試之後,參加律師協會實習考覈委員會組織的面試,只有通過這兩個測試,才能順利的領取到「考覈通過的告知書」,從而正式申請律師執業。
突如其來的考覈安排令我十分的緊張,因為我從來便不是一個擅長應對考試的人,而在翻閱考試複習材料的時候,如迷霧般的恐慌才真正的籠罩著我——投訴處理、處分、處罰程序等常考知識點紛繁複雜,而幾乎沒有任何規律的「手續辦結時間」竟然是必考的重點和易錯點。
我的腦子裡每日都在亮著紅燈,因為我知道,如果職業道德筆試不通過,就必須要面對「延期三個月,並且再次參加筆試」的悲劇人生。
「怎麼辦,我估計搞不好我可能要成為全考場唯一一個考不過筆試的人啊。」我擔心的在電話裏說。
「不會呀,我聽說近幾批的考試都是全員通過,阿澤的話,一定沒有問題的。」手機傳來美嘉的安慰。
「哎唷,你是不知道,我是那種連科目一都能補考兩次的人,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智商來看待我啦。」我垂頭喪氣,提前演練了敗局。
「沒事的,一定沒有問題的。」她說,「你是下一批考試是嗎?正好可以趁著週末的時間好好準備,以你的聰明,搞不好還能拿滿分呢。」
電話這頭的我連忙搖頭,我還是隻求通過就好了。
二、
美嘉是跟我同一批參加實習的實習律師,不知道為什麼,呆在她的身邊,便有一種難得的舒適感,這種感覺會讓人在某個瞬間突然覺得,縱使是在冰冷的樓宇之間,也能夠尋找到一處得以棲息的地方。
我和她是在一次律師協會新人活動中認識的。據說律師協會的青工委和實習委每一年都會在九月份的時候舉辦一場新人聯誼,讓來自各地各校的新人們在活動中相互認識。在那次活動中,那個叫美嘉的女孩在起身時問我要不要拿一杯橙汁,我們便開始相互認識了。
在喧鬧的會場內,我們兩個並不起眼的人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她告訴我她工作的律師事務所位於主幹道末端的一棟大廈內,每天都要坐5站公交車上班。
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大多都是一些平時覺得細枝末節的事情,甚至還有一些「法學院學生」時代,絕不會覺得有趣的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在此刻的場景下,竟然也覺得有趣起來。
我們第二次遇見的時候,是在起灣道的車站,那天是星期天,我剛剛回事務所拿了一點東西,打算在走回家的路上再想想有沒有什麼需要買的東西,結果在紫馬嶺公園對面的公共汽車站遇到了正準備出門前往超市買日化的美嘉,於是我們一起去利和廣場買了需要買的東西,還在裡面喫了中午飯。
中午回家之後,我睡了個中午覺,下午三點半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睡醒了,起牀後喝了一杯水,喫了兩個獼猴桃,洗了一把臉,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從單位帶回來的工作——似乎無論是上午的偶遇,還是中午一起喫午餐,都並不是什麼值得再回想的事情。
進入律師行業以後,我似乎對許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無論是對朋友的聚會、發掘潛在案源的應酬,還是其他的什麼事情。即便是從大學裡畢業,即便是領取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我仍然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在人情冷漠的成人世界中,在不見血刃的司法界裏,只能用沉默來掩蓋時不時出現的手足無措。
美嘉的出現,似乎打破了這一種沉寂。沒有很長的時間,我們就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約會,此後,便變得親密起來。有時候是在天氣十分炎熱的時候,去辦公樓附近的小店裡喝新上市的冰凍水果茶,或者一起去一法院附近的餐廳喫晚餐。
美嘉並不是那種在路上會吸引目光的女孩,小個頭的她不像個已經開始工作的實習律師,反而像是一個還在唸書的少女。但是即便如此,她身上都散發出一種讓人平息情緒的氣氛,因此我很珍惜與她共處的時間。
我們都是那種對飲食保持著節制的人,因此實際上每次相聚我們喫得都不多,往往只是點上幾個小碟子裝著的分量不多的菜餚。我喜歡喫茄子,美嘉喜歡喫雞肉卷。開心的時候,我們會喝兩杯啤酒,但更多的有時候是大麥茶。
她並不是中山本地人,她的家在另外一座城市,是一座我從沒有去過的城市。有時候我們一起喫晚餐的時候,她就會跟我描述她家那邊的景象。她說她家門口有一條長長的坡道,每到春天,櫻花就會開滿坡道的兩側。
「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她說。
「明年春天,還很遠噢。」我掰著指頭數。
「哪裡遠了,明年年初的春節在一月份,過完就準備迎接春天了。」
「可是別說春天,明年一月份我也覺得好像好遠……」
我們會在餐廳裏呆到將近八點鐘,然後沿著博愛路一路走到興中道,美嘉的住處就在興中道旁一座老舊的小區內。當我們走到她的住處時,往往已經將近九點了。
我們很難在工作日裏見面,因為實習律師的工作實在是太繁忙了。按照律師協會的非正式說法,實習律師與律師助理有著截然不同的定位,但是現實情況是,大多數的實習律師,甚至剛執業的專職律師都是作為助理而存在的,因此這註定了我們將投入較多的時間在工作之中。
我們必須在平時抓緊工作,才能保證在週末的時候能與對方見上一面。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十分的放鬆,彷彿無論是在律師事務所中,還是在其他地方所要不經意間保持的緊張,都能在她溫和的語調中逐漸化解。
不知不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與她相見便變得令人非常的期盼。如果說在平常的生活中,我用午餐和晚餐來標刻時間的流逝,那麼與她相見的時間,便成了每一週之間最令人期盼的參照物。
這種想要相見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呢?我不停的思考,卻難以得出答案。只是與她在一起,即便是討論枯燥的司法解釋,還有那些彷彿距離我們很遠很遠的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案例,都變得有趣起來。
三、
美嘉告訴我,她可能要回一趟家那邊,去處理一些事情,這一趟走估計要走半個月左右,估計會在十一月回來。
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在意這個事情,因為只要能留在美嘉的身邊,只要能聽到她的鼓勵,似乎我們隔著多遠的距離都沒有關係。
雖然「要離開半個月」在我的心裡總是留下了隱約的不安,但是或許是因為應對考試的緊張和忐忑,又或許是對我考覈完畢後她正好也回來了的這種設想的憧憬,以至於在當時並沒有想太多。
「一定沒有問題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噢。」美嘉說,「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因為備考而緊張得頭髮掉光光的大叔,那我可會裝作不認識的。」
「看來我要多買幾瓶防脫髮的藥水了。」我苦笑的摸摸自己還有頭髮的腦袋。
美嘉要在三天後的下午乘坐長途大巴車離開中山,回到她家所在的那座城市,車程大概需要三個小時左右。由於是週五,所以說不準會不會遇到堵車。
美嘉因為堵車而困於旅途之上的時候,如果我能留在她的身邊陪她說話,那麼因漫長的路途和即將要去處理的家中「不詳事件」的心,就會變得不那麼忐忑不安吧。
我暗自想道。
四、
美嘉離開中山的那天下午,車站內竟然沒有往常的悶熱,我幫美嘉把行李放進車廂。不知道為什麼,在得知美嘉要回去後,我的情緒一直有些低落,這種低落來得毫無緣由,感覺自己的心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美嘉似乎也發現了,擔心我是不是因為複習而太緊張了,於是在去車站的路上,不時跟我講笑話逗我開心。
「阿澤,我要走啦。」美嘉溫柔的笑著說,「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李律師了吧?」
「哪有那麼快啦,」我抓抓腦袋,心想平常人眼中那麼容易的考覈,我卻如臨大敵,於是心虛地說,「你放心去吧,我會好好加油的,倒是你噢,說是回去處理事情,一走走這麼久,也不肯跟我說是什麼事。」
美嘉沒有直接回應我的疑惑,只是說,「最近感覺變涼了,阿澤上下班的時候要記得穿多一件衣服,晚上複習完了就早點休息,不要像考司考的時候一樣熬夜噢。」
「哎唷,別把我當小孩子啦,」我說,「車開了以後,就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吧,這樣回到家纔有精力處理事情。」
汽車的發動機喘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發動起來。
「阿澤,如果有好消息,記得告訴我噢。」她說,「一定沒有問題的。」
「應該沒問題的。」我內心忐忑的說,最好是啦。
「要是考完試以後,我還沒有回來,你也可以過來找我玩,你來之前最好跟我說一下,我發地址給你,等你考完的時候,我的事情應該也處理完了。」
「不要對我說這種容易令我期待的事情啊,我怕到時候沒有考過,抱著桌腳哭的時候再想起你家的櫻花,會感覺很慘誒。」
汽車緩緩地開出了車站的,美嘉在車窗玻璃後的面龐慢慢的變得模糊,慢慢的,只剩下兩旁樹木的倒影。
沒事的,一定沒問題的。
她的聲音還在我腦海里迴響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反而讓身處人海之中的我,陷入了無邊的孤寂之中。
車站大樓外牆上的熒屏正播放著氣象預報節目,「在未來的一週內,本市氣溫可能有較大的變化,早晚的溫度將會大幅降低。根據氣象部門研究發現,一股濕潤氣流將在近日吹抵中山,或許這將會是夏季風最後的序章,至此,長達五個月的夏季將會落幕,這座城市將正式進入秋季。」
夏天終於結束了。
與你一同度過的夏季,已經迎來了結束。
五、
職業道德的考試……即便是現在想起,也令人緊張得冒汗。
事實上,留給我準備的時間還是非常充分的,而且據說這種考試是有95%的通過率,並且如果一次不過的話,還能現場再考一次,只不過如果運氣不佳兩次都無法通過,就要再等三個月。
「再等三個月考,和殺掉我有什麼區別嘛!」我一邊啃筆,一邊抱怨。
咔嚓,筆的一段被我咬壞了。
考場設置在律師協會二樓的一個會議室裏,監考的大姐姐用一種溫和但是卻讓人更加緊張的聲音說「要等到三點整才能點開微信考卷開始作答,如果提前開始作答,成績是無效的。」
我暗暗捏緊了手機,緊張得不得了。
三點整的時候,我打開微信軟體中的測試平臺,開始作答。實際上題目並不難,我非常快的便做完了,只是在二十五道題裏,有三道題我不是特別有把握,這三道題明明背過,但此時此刻,我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正確的答案。
「可惡……這些題目,明明都是背過的啊」我暗自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運氣這麼糟糕,三道題都錯的話,那我就完蛋了……」
這個時候,對面有一個實習律師舉手,向監考官示意他已經通過了考試。我的內心變得更加焦急了。
要不要改答案呢……?可是如果改答案的話,萬一改錯了,那不是叫我從窗戶上跳下去嘛……
斜對面的另外一名實習律師嘆了口氣,估計是第一次測試沒有通過。這個時候我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糟糕,會不會等下我也這樣子?
過了十分鐘,估計我全身的汗已經出了三分之一了,這個時候我才決定點擊確認提交試題。
不管了,就這麼用屁股把凳子坐穿,估計也會想不出個所以然的。
我毅然點擊了交卷,感覺自己把命運交給了這個在過去十天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律師管理系統。
最後的結果:九十二分,涉險通過。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我也是緊張得快全身發抖啊!」我發信息給美嘉。
「可是最後還是通過了呀。」她回復,「有通知什麼時候面試嘛?」
「這纔是最厲害的,」我用非常快的速度敲擊著手機觸屏熒幕,「我通過筆試後的晚上,就收到信息讓我交案卷,這麼說的話,搞不好這個月就要面試了?可是我的案卷好像還沒有整理好誒。」
「那接下來可能就要重點花時間整理案卷了吧?」
「嗯嗯,如果案卷都有問題,那麼進度就根本進不到面試這一關了,所以只能祈求神明大人保佑我一定要能夠通過。」我內心瘋狂祈禱。
一同跟我參加面試的,有兩名實習律師是我先前就認識的,一個叫阿信,他被安排在上午的最後一位進行面試。他看起來非常緊張,繞著律師協會的大堂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又時不時的問出一些例如「材料如果有問題會不會被當場淘汰」之類沒什麼效用但是卻能極大地讓自己(以及大家)更加緊張不安的問題。
另一個認識的人是一個叫千樹的實習律師,他靠在律師協會的門口一直狂背「各位考官上午好,我是來自廣東象合律師事務所的實習律師李千樹,實在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之類令人白眼翻到肛門的無趣開場白。、
我看了看窗外的坡道,此刻坡道兩旁的樹木已經開始落葉飄零,在這個時候,美嘉在做什麼呢?她在家中遇到的那些事情,能夠順利的處理好嗎?她知道,此刻的我正坐在律師協會的大堂內,緊張的等待著面試的到來嗎。
「李偉澤實習律師!」律師協會祕書處的大姐姐在會議室的門口喊了我的名字。
「到!」
面試進行得很順利,以至我甚至都沒有察覺到結束了,考官只好無奈的笑著跟我說「偉澤啊,今天對你的面試就到這裡,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一段時間的辛苦準備,終於結束了,於是站起來不停的向考官們鞠躬致謝。
週一的時候,我收到了通過考覈的信息,於是立刻將好消息發送給了美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美嘉卻沒有回復。於是我開始整理向司法機關申請律師執業許可的資料,可是直到第二天的時候,卻仍然沒有等到美嘉的回復。
六、
週六的一早,我便跑到車站處買了一張車票,坐著長途大巴車前往美嘉所在的城市。
「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她曾經這樣跟我說過。
我原本以為找到那條坡道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畢竟有照片在手,而且還有「種滿櫻花樹」這樣的特徵,恐怕隨便問一個路人,應該都能夠問到吧,不曾想,問了不同的行人,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回答。我按著每個人各自不同的指示跑了一輪,累得幾乎走不動了,卻始終沒有找到。
這麼悶無頭緒的找,估計是找一個月也找不到了,我生悶氣的給路邊欄杆狠狠來了一下,結果卻把自己痛得齜牙咧嘴。
原本想著給的驚喜,恐怕也只是改為「提前通報了」,於是我只好失落的打開手機,摁下她的電話號碼。
「喂!美嘉,」我興奮地說。「你快點猜一下我現在在哪裡!」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一下子把我嚇了一跳。
「你好,我是美嘉的父親……」
我趕緊道歉,內心卻感到一股劇烈的不安,為什麼美嘉沒有接電話?為什麼是她的家人接聽了電話?
見到美嘉是在當地的一家醫院裡,她安靜的躺在病牀上。
「這段時間一直在做手術,最近一次做完手術後,就一直還在昏迷期,已經是第三天了,」走廊裏,美嘉的父親壓低聲音跟我說,「我看到她的電話這幾天一直在接收信息,想著她應該很快就會醒來,所以就沒有幫她接收和回復,直到你打電話過來。」
而我的大腦,還沒有從這種突然急轉直下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病牀上的少女,似乎在昨天,還充滿元氣。
彷彿在昨天,她的活力和熱情,還足以拯救我緊張的局面。
「我們決定送她送去北京的醫院去接受治療。」美嘉父親跟我說,「大概會在下週一的時候動身,會由美嘉的大伯和伯母先陪同送去北京,我和美嘉的母親在這裡處理一些事情後,再一同跟過去。」
聽到了這個消息,我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我清楚地認識到,認識到了那件事。
第二天,美嘉終於脫離了昏迷期,醒了過來,看到我的到來她又驚喜又難過。我趕緊跟她說,週一的時候已經收到了通過考覈的信息,接下來就是等候領取執業資格證了。
「我就說嘛,你一定沒有問題的!」美嘉開心的拍了拍我的手臂,「你看你當時都怕成什麼樣了,現在看來根本就沒有必要怕成那個樣子阿。」
「我當時真的很緊張啊,我跟阿信和千樹他們同一批,我看到阿信比我更緊張,在律協的大堂坐立不安,來走了好多圈,臉都嚇白了,可能把考官都想像成會喫人的怪物了吧。」我添油加醋,誇張的說。
說到這時,我們兩個都一起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不曉得為什麼,我感覺到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傷就從胸腔中爆發出來了,不曉得為什麼,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流了出來,從面龐上滑落。
「阿澤,別哭呀。」美嘉幫我擦掉眼淚,「聽他們說,北京的醫生能治好這種病,治好了以後我就會回來。」
聽到這句話,我反而更加難過了。
我跟律師事務所請了一週的假,留在了這一座城市。考慮到我已經通過了考覈,並且可能即將要在另外的律師事務所執業,所以主管很痛快地就批了假,並且很仗義的同意幫忙處理所有轉所的相關事項。
當美嘉能夠下地行走的時候,我扶著她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走道里一起行走著。我跟她說我在準備考覈的過程中內心的緊張,以及這段時間內心對她的思念,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奪眶而出。
美嘉一邊笑一邊幫我擦去眼淚,我頓時感覺很丟人,於是想要拚命的忍住,誰知道這樣反而讓眼淚越流越多。
「美嘉,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嗎?」看著她的笑容,我兀自在心中想到。
無論是想收藏好共度的時光也好,還是自私的想繼續延長你的笑顏也好,請告訴我,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在難以抗衡的命運面前,弱小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的度過好相處在一起的每一天,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都想要和那個人一起去面對的心願。
可是,軟弱而沒用的我,卻完全無法為美嘉做些什麼,只剩下不甘心和難過。
雖然這兩天總是流淚,但是陪伴在美嘉身邊的這幾天,是我這幾年來最開心的時光,然而,離開廣東前往北京就診的計劃卻像烏雲一樣,時而籠罩著我的內心。偶然間美嘉看著我在想事情時,就會樂觀的講各種有趣的事情打斷我的思緒。
美嘉的母親每天都會帶可口的飯菜來醫院給我們喫,每次喫飯的時候,我總是不住的因為添麻煩而道歉,美嘉母親總是笑著推辭,她說在我到來之前,美嘉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快樂了。
而美嘉的父親聽到這句話後,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了,或許我和他都知道,這份快樂的延續時間,是個令人難過的未知數。
美嘉和她的大伯在週一的時候離開,而我只能送她上機場大巴。
記憶裏的那一天,她穿著一條灰色的長裙。或許是因為疾病的緣故,這天的她,比我認識她時還要更加瘦削,這竟然是我印象中最後一面的模樣。
「阿澤,我就要走啦。」她說,「下一次再見,真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你一個人跑去北京,把我一個人丟在中山這裡,你快點好起來然後回來。」我笑著說。
「沒問題的,我們約定好了的。」
「嗯!」
「等我走了以後,你也快點回去中山,別再跑去玩了,這一兩個星期,肯定已經拖了很多工作吧。」美嘉用一副大姐姐的口氣說。
「我又不是第一天工作了,倒是你要,要快點好起來。」我一想到回去以後要開始彌補的工作,腦殼就發痛。
「等我回來噢!」
「嗯!一定的!」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分開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的內心突然意識到,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阿澤。」就在大巴門準備關閉的短暫時間裡,美嘉突然說。
「怎麼了?」
「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她停頓了一下,羞赧地說,「吶,這個,你回去中山的路上再看。」
她從揹包裏拿出一個淡粉色的信封,放在我的手上,
我充滿疑惑的看著信封,信封上用筆寫著「美嘉」兩個字。
「快收好呀,你可是馬大哈,」她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說:「如果你敢在回去的路上搞丟了這封信,我可不會原諒你噢。」
說完,大巴的門就關上了。
過往幾天無憂無慮,充滿快樂的時光,在機場大巴的門關上的一瞬間,就戛然而止了。就像是電影中,讓人沉醉的背景音樂,在一瞬間被關閉了一般,只聽到長途大巴車發動機的突突聲,和肅殺的冷風的聲音。
我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的模樣,就像與她相遇之前一樣。
返回中山的長途汽車上,汽車空調的溫度開得非常低,以至於即便是穿多了一層外套的我,也被凍得直打哆嗦。
我打開著寫著「美嘉」兩個字的信封,取出了裡面的信紙。
阿澤:
這封信是距離離開的最後一天寫給你的噢,寫這封信的時候,你正趴在病牀邊睡得很香,看著你熟睡的臉,我突然間又不知道該怎麼下筆了。
我馬上就要離開廣東去北京就診了,說實話,我其實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沒有很大的信心,所以,我很擔心我們以後會再也見不到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在信裏寫一些過份的話,你不介意吧?
我經常會想起你還在實習律師階段的那段時光,那一段時間裡我們都很辛苦,你每天都要早早的去上班,深夜才能回到家中,週末還經常被安排工作,有時候我會想,我大概是很心疼這麼勞累的你吧。但是,我總是喜歡看到你遇到各種各樣困難而手足無措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你最後總會堅強的去克服這些困難。
當然,或許還有另一層難以與你說清的原因。當你跟我說起你所遇到的似乎無法邁過的坎坷的時候,我其實很開心,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對你說「阿澤一定沒關係的」、「一定可以的」這樣安慰你的話,彷彿這樣就能逐漸的走進你的世界,這麼一想,感覺這份思緒,寫下來的時候,我卻覺得有些難為情,恐怕要我當面跟你說,我可能會說不出來。
阿澤是我見過的最優秀又溫和的男孩子,或許在人羣中不起眼,但是在我眼裡,卻有著無法遮蓋的光芒。
謝謝你,有你在,我感覺這個夏天,過得很開心。
我的心裡,一直一直都很喜歡這樣不斷地努力,越過那些困難的你,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下去的,只是不知道我還能在這個世界上留多久,無論如何,請一定要多保重,再見了。
美嘉
2019年11月10日
我合上信紙。
「一定沒有問題的噢!」她的笑顏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
「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
「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李律師了吧?」
過往的畫面,她的聲音,似乎就像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播放著,每一幀都顯得那麼真實,彷彿就在我的面前。
我不敢奢望什麼時候能再與她見面,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無法預知未來的道路。而此刻,我唯有祈求,未來的我們能夠再次相遇。
那個陪我度過了夏季的女孩,要獨自去面對與病魔的這場戰鬥。
而我,也將會到我的城市,獨自一人去面對熟悉而又孤獨的生活。
「美嘉啊。
我們,一定能夠再次相見的,對吧。」
我強迫自己重新振作信心。窗外的公路和風景在飛快的向後飛逝,我想,無論如何,我們都總會再次相見的吧。
想到這裡,我的內心,似乎又多了一重回歸的勇氣。
七、
暮春的一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那年的秋天,得知律師執業考覈通過後,我坐著長途車前往另外一座城市的情形。
只是醒來的時候,才清醒的意識到,那些事情,都如同窗外遠處城市深林中,大樓外牆上的明滅難辨的燈光一樣遙不可及。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時常反問自己,似乎在探尋著,這些往事曾經發生過的痕跡。
春天已經結束了,馬上就要到夏天了。
領取到了律師職業資格證後,我還留在原來的律師事務所中繼續工作。
事實上,律師的工作和生活都乏善可陳,每日早上起來以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洗漱,強迫自己穿好衣服繫好領帶,乘坐公共汽車抵達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大樓裏工作。
通過考覈的第二年春天,律所搬到了離家稍近一點的大樓內,從此我便開始走路上班,不再乘坐公車。
不知不覺中,夏天和秋天似乎已經沒有了界限。而習慣把頭埋入工作的我,也早已經分不清楚,每一天裏,夜幕是什麼時候降臨的。
領取了律師執業資格證後,我便和那個人失去了所有的聯繫,開始了繼續一個人的生活。
那一年的我24歲,已經沒有任何作出不成熟言行的藉口和理由,只是每日都行走在城市之中,便感覺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壓抑,這種壓抑越來越重,到最後竟然成了一種難以釋懷的負擔。
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改革的第二年,大量新執業的律師湧入了律師行業,因此行業內的生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所有法律從業者都抱著高度緊張的警惕性來面對這一巨大改變的態勢。據不確定消息,本市的律師在本年度突破了兩千人。
除此之外,一些一線城市的律師事務所進駐中山,也導致本地的法律服務生態發生了較大的變化。本土事務所和外來事務所在傳統法律服務領域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在這種大環境下,我所在的律師事務所被深圳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收購,變成了該所駐派中山的分所。為了完成分所的對接,我和總務組的同事通宵了兩周,完成了深圳所和中山所對接的全部文件。
對接工作在第二個月正式完成,面對整理成冊的檔案盒資料,以及被重新整飾一新的辦公場所,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感受到一股從深處傳來,無法隱藏的疲憊。
夏天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在樓下一家環境評測公司的一個女孩子。那一天上班的時候,面臨遲到的她不知為何怎麼也刷不開大廳的門,而正好路過的我幫她刷了卡,避免了遲到。
那天中午她專程上來我們事務所向我道謝,並留下了一小包堅果果仁,這細碎的零食被我遺忘在電腦顯示屏一旁。
只是隨後我們就開始熟悉起來。她有時候會在中午喫飯的時候,跑上來給我帶一支檸檬茶,然後跟我講她在公司的一些工作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阿澤平時也會遇到這種事情吧?律師不是總能夠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想應該不會吧,可能我不是那一類律師。」
在這個場景,我總是黯然的想到了過往的日子裡,曾經發生的一些熟悉的事情。在模糊而遙遠的印象中,曾經有一個人在喧鬧的環境中轉身問我,要不要拿一杯橙汁。
要加班的晚上,我一般都會在單位樓下的拉麵店裡喫晚餐,她有時候會跑過來一起喫,有時候甚至還會拉上女同事一起。兩個女孩子坐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一些女孩子感興趣的事情,而這個時候,我便喜歡看著窗外往來的車流。
「不好意思,小靜前輩跟我說您是刑事律師,這是真的嗎?」女同事說。
「嗯嗯,是的。」我心裡嘀咕,什麼鬼。
「那,是不是經常會接觸一些什麼殺人兇手啊、黑社會啊……還有內個內個的案件啊?」
「我不做暴力犯罪的業務,一般只做經濟犯罪的業務。」
「就是那些詐騙那些嗎?」
「嗯嗯。」
「哇!好酷哇!」女同事興奮地小聲驚呼,一邊使勁捏著自己前輩的手,「就像是電影裡面的一樣!」
「對啊,超厲害的。」女孩不知為何卻一臉自豪。
我們都經常加班到很晚。我只要坐進工作卡位時,似乎就與外邊的世界隔絕了聯繫,這種安靜令我很舒服,也很安心。
而她有時候會到樓下買一杯咖啡拿到我的辦公室,有時候又或是找辦公樓對面的新天地裏買的半截麵包。
「今天阿澤也很認真噢。」
「我估計今天應該是做不完了。」
「做不完就等明天做吧?」
「可是明天下午要開庭。」
我一邊敲打著電腦鍵盤,頭也沒回的跟站在我身後的她說。
兩個月後她離開了這棟大樓,她說她被調去民眾鎮的環評公司辦事處,去協助檢察官調查一宗據說是環保部督辦的環境污染案件,不知道何時纔回來。
據說這起案子引發了環保部的重視,並下發了督辦函件,本地的政法系統,各種社會資源都為此被調動了起來,自然也就包括了女孩子所在的這家環境評測公司。
離開的那一天,天空不知為何布滿了灰濛濛的霧靄,天氣看起來很差,往常從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晰的看到遙遠的利和廣場大樓,而現在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當我正在寫一篇辯護意見書的時候,她按動了律師事務所的門鈴過來找我,請求我幫她搬一些東西到車上。
我到她的辦公室幫她搬了兩個紙箱子,我們兩個一起乘坐電梯下負二層,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起新鮮的見聞,也沒有問我今天忙不忙,充滿電梯裏的,只有沉默,以及時不時打破沉默的樓層報數聲音。
負二層的地下車庫,我們靜靜的行走著,在一個轉角的地方,她開始落淚了,小聲的啜泣。
我愕然的站住,在昏暗的車庫中,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內心深處不知道哪一個角落,一股強烈的悲傷不可抑制的湧現了出來。
昏暗的燈光下,我極力想要剋制住這種愕然的表情,但是卻難以壓抑此刻感受到的悲傷。那一刻,我彷彿又回到了離別那天的車站,印象中,在那一天裏,有一個人曾經跟我說:
沒關係的,會變好的。
那個人跟我說過。她說,一定會沒問題的。
「阿澤,我要走啦,不知道還能不能調回來呢。」離開的時候,女孩還是擦乾眼淚,笑著對我說。
我點點頭,看著女孩把車窗關上,車逐漸消失在車流中。
熟悉的夏天結束了。
冬天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廣州,參加了以前大學的同學聚會,因為堵車,導致整整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搭乘的客車在科韻路的隧道中堵得動彈不得,寸步難行,等我抵達餐廳的時候,參與者大多已經離去,只剩下一些喝上了頭的同學仍然在不斷地推杯換盞。
「阿澤,今晚還要回去嗎?」同學一邊問,一邊幫我把酒杯裝滿。因為遲到而被罰酒無數的我感覺視線已經有些模糊。
「末班車是十點鐘,已經趕不上了,估計只能在附近的酒店裡住一晚了。」我說。
那一天晚上我住在餐廳附近的一家狹小的酒店裡。
深夜的時候,我在實習律師階段認識的好朋友,金橋律師事務所的鄭律師和吳律師跑來找我喫宵夜,彌補了一下之前說的「執業慶祝」,我破例的在深夜喫了很多宵夜。一兩點的時候,我送走了他們,然後在寒冷的黑夜中,搖晃著向酒店走去。
那一天是二零一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街道兩邊的店鋪早已關門。即便穿著厚重的大衣,仍然還是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我沿著昏暗的街道行走著,不知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過度的寒冷,以至於甚至感覺不到冷的感覺。
這些日子來,那個人是否曾經路過這裡?那個人的蹤跡會留在這裡嗎?我一邊走著,一邊想。
街道兩邊早已無人行走,只剩下我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在陌生的道路上,依照著未必準確的路牌尋找著出路。偏僻的街道上,連信號燈都已經停止了工作,街道對面的公交站臺空無一人,昏暗的燈箱上粘貼著破舊的車站序列表,未粘牢的一側還在寒風中搖晃。
她……她一定也曾經來過這裡吧。
不然的話,為什麼我會不自覺的來到這裡?如果那個人沒有來過,為什麼我又會在這個地方感覺到難以掩蓋的疲憊和從心底傳來的痛苦?
那一晚我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找到住所。因為太冷,回到後,我沒有洗澡,只是脫下襯衣就躺下睡了。
在寒冷的夜晚裏,我睡得很沉穩。
那一夜,我夢見了在長長的坡道,還有開滿坡道兩側的櫻花,我沿著繁花盛開的坡道一直尋覓著,雖然明知道,那個人不會在路的盡頭。
第二日醒來,司法部已經發布了當年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成績,微信朋友圈裡一片慶祝的喜慶氛圍。
我剋制著想要繼續睡覺的慾望,一顆一顆的扣好襯衣的紐扣,緩慢的穿戴整齊,然後收拾好東西走出了酒店的狹長走廊,走到了太陽的底下。
這個時候,昨晚寒夜的冷空氣似乎都被陽光碟機散開了。
沒有夢中的櫻花,燦爛的陽光也驅散了昨夜的寒氣。早點早已開張,散發出了熱騰騰的霧氣。
只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至深的寂寥。
八
後來,我便繼續在大樓內工作,日復一日。只是接下來的日子,逐漸變得平穩而安定,往日的那些顧慮和情緒,似乎都已經遙不可及。每天都被淹沒在案件和文件之中,有時甚至連發獃的時間都不會有。
當然,似乎每個季度總會有那麼一個星期,無論是入睡、上班、進食,似乎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狀況,彷彿就像是得了週期性疾病一樣。
在雨夜之中,我靜靜的趴在窗前,看著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點點雨滴,和遠處大樓燈光慢慢的重合。
就這樣,我靜靜的存活在這座城市中,靜靜的等待著、尋找著,不知道那隱匿於何處的蹤跡。
一直以來,我都在尋找著那些過去的蹤跡。
我總會有意無意的路過車站,每當路過車站的時候,那一年,我和那個人揮手告別的景象似乎就加深了一分。
我在想,我的在尋找這什麼,此刻我似乎才明白,我一直,一直都在尋找著那個人,在我身邊曾經留下過的痕跡。
「那個人……那個叫美嘉的女孩子,我一直在尋找著的,就是那個……。」
夏末的一天裏,我離開了中山,前往這一座城市辦案。
辦完手續後,我離開了法院,一個人在繁鬧的街市中一路北行。
不知不覺中,那條熟悉的,長長的坡道出現了在眼前。
或許是因為已經到了夏末的時節,那一條本應開滿櫻花的坡道,卻沒有想像中的繁盛。我站在坡道的入口,眺望著這條長長坡道的彼端。
「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來我家這邊看櫻花呀。」那個人曾經這樣跟我說過。
現在已經夏末了,今年賞櫻的季節,錯過了何止一個月啊。我的內心不斷的責備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點來。
我在坡道上行走著,人們細碎的聲音在耳邊流竄。
「今天好像變得涼快了。」
「是啊,夏天終於要結束了。」
「要不要一起去喫鯛魚燒?」
「好啊,好像只相距兩個街口吧?」
夏天終於要結束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夏末和初秋,便沒有了明顯的界限。
去年的十二月之後,境況似乎慢慢的開始好轉起來。我們在本地刑事辯護業務逐步走上了預期的正規,這也讓我變得更加忙碌。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我們找了兩個剛剛從法學院畢業出來的學生做律師助理來分擔了許多事務性的工作,以便集中更多的精力去面對不斷需要處理的案件。
我沿著坡道繼續向前走,直到看到一個少女站在坡道的彼端。
她的長髮在風中飄蕩,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個瞬間,我突然感覺坡道兩邊的枝丫上,都長滿了櫻花,櫻花在風中飄蕩,拂過了她的髮根。
「是那個人嗎?」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的勒住了。
大概,大概。
陽光從她的穿透過她的發梢,發出了暗紅色的光芒,她似乎整個人都站在明媚的陽光之中,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個尋常的景象,便如同名畫一樣引入眼簾。
拜託了。
那一刻,我的內心不知道為何卻又平靜下來,只有虔誠的禱告。
拜託了,如果是的話……
「美嘉!」
我已經無法抑制的,用幾乎是不屬於我自己的聲音喊出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
宛如在畫中的少女在陽光中回眸。
在看到那明亮的雙眼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這些年來尋覓的蹤跡,這些年來在深夜中感覺到的疼痛,這些年來總是不知從何處感受到的壓抑。
「阿澤!」
在坡道上,我們向對方跑去。在這無處次出現在夢中的坡道上,她緊緊的抱住了我,而在那一瞬間——
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那種一直在尋覓某人的執念,在一瞬間似乎全然消逝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
「美嘉,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儘力著試圖阻止自己的抽泣,以試圖完整的向她述說我對她的思念,只是這讓我的話語反而變得更加斷斷續續。
無論是夏末那深紅色的晚霞之下,回家熟悉的道路,還是冬天的寒夜裡,漆黑而又寒冷的街道。
無論是夢裡,明媚的陽光和繁盛的櫻花飄灑著的坡道,還是在每日下半時,被車橫梗不息的十字路口。
我啊,一直一直,都在尋找著你。
那個在我心裡留下缺口的人,始終是你啊。
「阿澤,我有……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美嘉淚中帶笑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愈加明艷。
我摸著她的長髮,流著淚說。
「沒事了,沒事了,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我安慰道。
她就在我的眼前,而我無需再尋覓了。
我們啊,終於能夠再次與對方相遇。
「夏天……夏天,結束了嗎?」她試圖擦掉我面龐上的淚痕。
「夏天終於結束了,涼快的秋天終於要來了。」我說。
在晶瑩的淚光之中,我看到了深紅色的彩霞之下,她的笑顏。
夏天就要結束了,
這些年裡,吹拂著思緒的夏季風,也終於要離去了。
【完】
有沒有專屬於法學生的浪漫?
略思量,覺得還是有的。
一是有專屬的法言法語。法言法語就是法律人的黑話、行話,具有相同法學背景的人往往會會心一笑,無需贅言,而外行往往一頭霧水、不知所云。比如男孩說「我已正式向你發出了要約」,女孩說「你敢要約,我就敢承諾」;比如男孩說「你已先佔了我的心,請對我行使主權」,女孩說「何來先佔,我明明只是取得拋棄物」。比如男孩說「我的心已被你壟斷」,女孩馬上問是「是自然壟斷、資源壟斷還是行政性壟斷呀」?
二是有專屬的辯論邏輯。法律人的一大特點就是善於說理,兩個人在一起常常為了辯論而辯論,不為輸贏勝負。有時候為了辯論持續下去,有一個人還要故意選反方觀點,直到辯得一方理屈詞窮。為了不傷感情,勝方趕緊說以上觀點不代表本人內心真實想法,我的觀點以你的為準。
當然,可能就是法學生不會問「我和你媽掉水裡,你先救誰」這樣的問題,兩人如果遇到第三者可能會為是不是「善意第三人」而爭論。
我的愛像火苗,會把你「燒成」無民事行為能力人
希望你永遠的喪失生活能力,因為我是你唯一的監護人,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
我的心被你所壟斷,我的愛是屬於你的唯一專利
海枯石爛心不死,我們永遠在一起
要用期限做約定,無期徒刑坐到底
「明明學了法之後都變的很理性了,卻沒想到遇見你之後,我的腦子裡沒有邏輯,只有你。」
「法律讓我習慣了作為旁觀者,可是對於你,我卻是深陷其中。」